第51章 回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次日清晨,钟薏出门前,仍是习惯性地对着那间屋子喊了声:“我出门了。”
她已经整理好心情,安慰自己昨夜的不快就暂且先翻篇。
出乎意料的是,屋内传来一道低低的嗓音,隔着门显得有些沉闷:“嗯。”
她脚步一顿,略微侧头。
这是他这几日头一次回应她。
下午,钟薏从镇上归来,手里提着从李芳家带回来的菜。家里存粮告急,她便与隔壁的李大娘商量好,每隔几日去她那里取些菜,月底再结账。
大娘今日才知她家里多了个男人,听闻是她从深山里捡回来的,眼睛瞪成铜铃:“丫头,你......你一个女娃娃跟大男人住,这成何体统?”
这已经是第三个这么和她说的人了。
钟薏抿了抿唇,知道大娘是关心她,违心安慰道:“他人......还可以,我们约定好了,伤好便走。”
“哦,哦......你太心软啦,真是随了你爹......”
李芳想起什么,低声神秘道,“若是他有什么不对......你来喊我,大娘家里还有个儿子呢,定能帮上忙。”
她心头暖意流过,敛下头轻声应了声。
走回院中,四下静悄悄的,只那间屋内传来锯木头的沉闷响声。
她放下东西,去了厨房,扫了一眼——药喝了,饭也吃了,连灶台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略一犹豫,走进那屋子。
他没有点灯,借着夕阳的最后一丝余韵,坐在桌边。
宽阔肩膀拢在一身布衣之下,身形清瘦,他低着头,侧脸认真,用平日她拿来砍柴的刀锯磨蹭木料,发出刺耳的“嚓嚓”声。
钟薏怔了怔,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木剑上。
“你做这个干什么?”
似乎是因为噪声过大,他才意识到有人来,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
“许久不练......有些生疏。”
钟薏才注意到他额上沁出的一层冷汗,被屋外斜照进来的夕阳映得晶亮。
不但不折损他半分俊美,反倒因这一份病中的虚弱消磨了疏离意味。
两个人相隔不远,却没有对视,气氛尴尬。
“你昨日......”
“昨夜......”
两道话音撞在一起,彼此一愣,终于对上视线。
钟薏没憋住,噗呲一下笑了出来:“你昨日还在发烧呢,这些东西可以暂且搁置,等身子养好了再练不迟。”
卫昭挪开眼睛,浓黑睫毛投下一片浅浅的影子,沉默片刻:“昨夜......多谢,是我冒犯了。”
她这下才真的愣住了。
哟!还会道歉!
看来也不全然是块捂不热的冷铁嘛。
她心情也好起来,笑眯眯摆手,语气格外大度:“没事没事,我不会记仇的!你昨夜是不清醒才那样,我明白。”
才怪。
钟薏看着他手里那把初具雏形的木棍子,勉强开口夸赞:“这剑做得可真好,你是......江湖人士?”
此话一出顿觉有些失言,她咬着下唇:“我只是随口问问,你若是不愿意回答,也没关系。”
她想到他平日冷淡的模样,有些泄气。
果真,他没有作声,目光淡淡落在她脸上,拇指摩挲着那把棍子。
钟薏正想随便找个话题扯开,谁知他忽然开口:
“我不是江湖人。是上京人士,前些日子被仇家追杀至此。”
他语气淡漠,又补充一句,“家中有几分薄产。等我回京,定会报答你,你若是要黄金千两也不是难事。”
钟薏被他语气吓到,嘴里的“黄金千两”好像他手里这根木头似的轻飘飘不值钱。
她呵呵笑两声:“不用,我救你岂是为了那等身外之物。”
她本就随口一说,带着几分玩笑意味,不料忽地和他对上视线,似乎已经看她良久,目光幽深。
自己的心思好像在他眼中一览无余,她轻咳一声,飞快转移话题:“你今日想吃什么?”
还未等到回答,门口传来砰砰敲门声。
她跑出去开门,门外站着村东头的王阿虎,说自己今日有些脑热,看她回来便来看看。
“我......没打扰薏妹妹吧?”王阿虎捂着脑袋小心问。
钟薏想起屋子里还没回应她的人,抿了抿唇,还是道:“没有,你快进来吧。”
她检查下来,王阿虎没什么问题,只是最近春种太劳累,给他开了一些固本养身的药便把人送回。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青溪小村依旧宁静如桃源。远处天际残留的红紫色霞光淌在门外溪河上,泛着波光。
她从出生便在这里,十四年如一日,每每看到这样的暮色,倚在门前,还是不自觉看进去。
厨房忽然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响声,她一惊,匆匆循声进去。
一推开门,便看到卫明站在台前,手中拎着一把菜刀,姿势生疏得让她心惊胆战。
钟薏现在更加肯定,他定是京中哪家的贵公子,一时不察落到这般田地,竟然连菜刀都没用过......
她看着他蹙着长眉,像是正犹豫该往哪个方向落下,下一刻终于下定决心,狠狠一砍——
“诶!你在做什么!”
她心头一跳,几步凑上去,顾不得和他拉开距离,伸手夺过手里的刀。
他似乎还虚弱着,手中力气松垮,随她掰开自己的手。
“我看你许久不来,天色又这么晚,”
他声音平静,垂眸盯着她,“我还需要休息。”
钟薏闻言一噎,才反应过来是在抱怨她来晚了。
她摸了摸鼻尖,心虚道:“抱歉......有个病人突然来了,一时把你忘了。”
她被他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忙卷起袖子,半截雪白手臂在房中仿佛在发光,她转身拢起案板上一片狼藉的菜:“你出去吧,我来就行。”
他目光移开。
钟薏说着,边上手推着他脊背,想把人推出去。手掌刚一碰上,触感紧实温热,她被烫到,又迅速收回手。
卫明出去,阿黄趁机溜进来和她讨食物。
算了算了,总归比大活人好。
*
钟薏很高兴,近日和卫明的关系一日比一日熟络起来。
他虽依旧寡言,可也不再那么抗拒她的接近,每次自己和他试探着搭话,他也会回应两句。
且意外的是,他和她见过的富家子弟秉性不同,随着身子慢慢恢复,便非要帮她做些什么。
“你什么都不会......在这里呆着做甚?”
钟薏对上他一如既往的眼神,颇感头疼。
他不回答,高大的身躯挡在她面前,平日宽敞的厨房有他在也显得局促了不少。
拗不过他,她索性让他上山帮忙捡柴砍柴,她带着他去了一回,他便熟门熟路,后院带回的木柴高高堆成了一座小山,她甚至疑心,就算他明日就走,剩下的这些烧半年也烧不完。
这一日,钟薏在医馆中打杂,忽闻街上一阵阵马蹄声急促,门外一队官兵匆匆而过。
两个病人在堂内等她抓药,目送人远去,顺嘴开始聊天。
“你听说没,太子好像......死啦!”
另一个人吓了一大跳:“兄台何出此言?”
“最近你没瞧见,上面到处找他,说是他外出失踪,都找到我们这小地方来了。可我听说……分明找的是尸体!圣上龙体欠安......管不住他们,几个皇子斗得厉害......”
“死了也正常,剩者为王啊。”
“真是可惜了……我倒是觉得老四老五都不如老三,若是他赢了,肯定是个好皇帝……”
他们似乎意识到讨论话题的敏感,压下声音交头接耳。
钟薏把药材包起。
上京距离这里千万里,皇城更是远在天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物,与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
她系上结带,想到卫明也是京城来的。
就是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上京官位茫茫,像他这样的应该很多吧......
她原本也不在意这些,可用晚膳时和他聊天,实在想不出别的话题,还是顺口跟他提了一嘴,感叹皇家水深。
卫昭放下碗,看她一眼:“你很关心这些?”
他语气浅淡,话里意味不明,钟薏愣住,低头拨弄碗里的饭米粒:“倒也不是......”
他突然开口:
“你救我,想要什么?”
钟薏被他
问得猝不及防,手指一顿。
这个一模一样的问题他第一日便问过,当时她敷衍过去了,如今过了近一个月,他口中意味显然不是随便一问,像是非要得到答案不可。
她心中不安,总觉得他已经察觉到了自己对他有所企图,坐在椅子上,犹豫着没有开口。
他又耐着性子问了一遍:“若是我做得到的必不会推辞。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该报答。”
他语气笃定。
她闻言知道自己不能再装作无欲无求,嚅嗫着唇,半晌还是出口:“我......我想让你帮我找我娘。”
多年藏在心里的执念就这样暴露在人前。
“她在我五岁时便离开了,我爹到死之前都还恨她,村里人也说她无情,但是我记得她对我有多好......”
在钟薏零散的记忆里,娘亲的手总是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给她念书教她识字,给她讲各种故事,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她走了之后,爹待她极好,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半个娘一般把她拉扯大,可她看着别的孩子出门时被母亲牵着,下雨时有母亲关心,还是会羡慕不已。
“她走时跟我说她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想找到她,我就想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
娘已经走了快十年,钟薏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不敢和他对上视线。
只盯着他靛蓝色的衣襟,脑中胡思乱想。
这件是她前几日去镇上买的,颜色衬得他很好看,可拿回来才发现尺寸小了些,袖口短了一截,包不住他手腕。她当时犹豫很久,还是咬牙买了,花了好大一笔银子......
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木桌上白烛跳动燃烧的声音。
她被这种可怕的寂静折磨得心慌意乱,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如此求人,热气蔓延到脸颊。
最近他们相处融洽,她甚至把他当成朋友一样看待,可现在她亲手撕开了这层友好和谐的假象。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心思深沉?会不会以为救他回来只是为了利用他?
她是有私心,可是她也不是那般只图利益之人......
她死死咬着唇,被脑中纷乱的猜想搅得快哭了出来,还是出口:“你若是......”
不愿的话就算了,她去寻别的法子,去托别人。
或者......她现在存了些银子,等钱攒够了,自己也能去找。只是天底下茫茫人海,她或许要找一辈子......
“好。”
“......诶?”她骤然抬起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