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超长镜头

文简早上醒来照例第一时间去翻手机。

她也没起迟, 可当她看到工作群里有人发余寻光已经在化妆室的消息后,就慌得一个激灵,把睡回笼觉的劲儿都吓没了。

她赶紧起床, 着急地去洗漱, 刚好,闺蜜提着早餐过来找她,“文简,今天早上吃包子哦。”

包子好,包子方便。

文简梳好头发, 小跑过来, 抓了个包子,摸着不烫, 直接往嘴里塞,三口啃完。

这一连串丝滑的动作直接给闺蜜看愣了, “你怎么了,饿了?”

“我,我急着去化妆室。”

“以前不都是化妆师上来吗?今天改工作时间了?”

“余寻光起来了,他去了,我得去。”文简含糊着说着,已经开始翻袜子了。

闺蜜听着不太得劲儿。她想起昨天晚上文简加班的事儿,忍不住心疼姐妹, “你们这个男主角是卷王啊,打他来了就没消停。”

文简的想法很单纯,“卷点好。和不卷的人待在一起,我还以为自己多优秀呢。只有跟真正优秀的人在一起,我才知道自己……京市话怎么说来着?对,我原来是块废物小点心。”

闺蜜更心疼了, “哎呀,你别这样说自己。”

穿好袜子,文简跑去换鞋,她抓着手机离开前最后说:“我觉得,如果是专业技能上的卷,我太喜欢这种人了,因为他会让我变好,你明白吗?”

余寻光很好,文简希望闺蜜能理解,别因为情感偏向而误会他。

娱乐圈是个靠“功夫”吃饭的地方。

大浪淘沙,文简想凭借“真功夫”留下来。

以前没明白过来,她可以自信满满,充满希望;现在明白过来了还不做出改变,继续混吃等死,得过且过,她成什么人了?

她再也不想用文艺汇演的方式来表演了。

来到化妆室门口,敲门前,文简拍了拍自己的脸蛋,提醒自己要保持微笑。

“我来上班啦!”

化妆室里,余寻光伸着半条胳膊在做伤效,林汝芸还在,聂梵不见人影,应该是先去片场了。

见到文简过来,余寻光的助理代表他跟女主角打招呼,“文老师早啊。”

文简看余寻光闭着眼睛,应该是在休息,便没打搅他,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负责给她化妆的化妆师马上过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文简布满血丝的眼睛。

“哦哟,文老师,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文简对着镜子扒拉下通红的眼睑,略感心虚,“我昨天熬夜了。”

她洗脸的时候都没注意,完蛋,要挨骂了。

林汝芸闻风过来,“怎么了?”

化妆师怕担责任,马上把事情说了。

文简等她说完,弱弱地老实解释,“我看《风雅颂》看到早上6点钟才睡。”

林汝芸发出一记凝视,“看完了?”

“没有,”文简扁了扁嘴,“这部剧的画面和剧情都好好,我贪心,快进了,刚看到陈敏笙和华雅君结婚。”

有空她一定要重新回去从头刷完原剧。

化妆师询问意见,“林导,怎么办?”

“这么大人了,做事还没有规划,”林汝芸瞪着文简恐吓,“不准再熬夜,不然以后你就搬过来跟我睡。”

文简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好的!”

好恐怖的惩罚,好有效的恐吓,她再也不敢熬夜了。

得到保证,林汝芸才吩咐,“给她滴点眼药水,正常上妆吧。”

收拾好,文简还等了会儿余寻光,然后和他一起坐车赶往片场。

路上,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余老师,陈敏笙你演得真好,我真喜欢他。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台词,还有遭到雅君拒绝的眼泪汪汪。”

“您的哭戏有什么技巧吗,能教教我吗?”

“我去年就寻思您怎么拿了那么多奖,凭什么陈敏笙和华雅君能拿「最佳cp」呢,真的太好嗑了。我以前对两方温柔的cp无感的,我现在算是见识到了,这就叫「父母爱情」。”

“您知道吗,我昨天刷剧,看到好多新弹幕都在喊你们爸爸妈妈。”

“《风雅颂》真好看,我记得当时这个本子也送到过我这里,给我的是「芹风」那个角色,可惜我当时接了另一部女主戏,所以就没去。”

“哎呀,余老师,其实咱俩的缘分其实那么早就开始了呀。”

听了一大箩筐,余寻光睁开眼睛,就说了一句,“我要保持情绪,不能跟你聊天。”

文简看着他,把他如今焉了吧唧的神态和今天需要上的戏对比,瞬间老实。

但孩子再老实也逃不脱本性,没过几分钟,文简又问:“余老师,我要不要酝酿情绪?”

余寻光认真思考了一下,“不用,你现在的情绪很好。”

文简缩着脖子乐,得到肯定的她笑得像只仓鼠。

今天主要拍摄的内容是杜晚舒将黎耀川带回家后的剧情。好不容易找到了爱人,杜晚舒的情绪本身就是高涨的,现在文简的情绪很合适。

来到片场,文简在找聂梵的时候,发现了女二吴梓兰的身影。她哒哒地凑过去,好奇发问,“今天没通告你还来得这么早啊?”

吴梓兰瞟了余寻光一眼,掩住嘴小声解释:“听说今天余寻光有脱戏,我看热闹来了。”

此等福利,谁能错过?

“播了那么多部戏,余寻光还没脱过呢。”有幸见此一幕,吴梓兰撞了撞文简的肩膀,觉得今天自己是占了vip座,以后说起这事儿都有面儿。

“嘶——”文简没想到这茬,倒吸了口气冷气,瞪着眼睛去看手里的剧本。

她翻了两下剧本才想起来,昨天晚上聂梵有提起过这方面,她说得很清楚,不会让余寻光怎么脱。

在导演的设想中,这部分镜头是用来表现黎耀川和杜晚舒之间的情感张力的,不是用来卖肉的,没必要给余寻光增加压力,把他从头拍到脚。

文简看着沉浸在情绪里的吴梓兰,觉得这位姐妹应该属于没色胆的那种,只露个上半身的余老师应该能满足她。

今天取景的房间在设定上是杜晚舒的家,布局比昨天的阁楼要开阔、亮堂些,整体是个小套间。房间以冷色调为主,墙纸为暗绿色,置身于其中,还没开始,余寻光就感受到了压抑。

灯光师在窗户那边调光,他们会根据导演的要求,最大努力营造出那种老式电影里暗黄的、灰蒙蒙的色调。他们把部分窗帘拉上,窗户只开出一条缝的,取微风吹动帘子。

“黎耀川,杜晚舒!”

随着聂梵的一声喊,男女主演来到浴室。

他们先是听现场导演介绍机位。

之后聂梵讲出自己的要求。

“黎耀川洗澡,杜晚舒在外面看着——文简,就用昨天晚上练的的那个眼神,知道吗?”

文简摆了个“ok”的手势,她没有拍哪一场戏这么有底气过。

提前做了准备就是好哇。

“裸露的画面我们只拍部分,放心。”聂梵再一次把范围划分详细,她这些话是说给现场的工作人员听的,“我们会拍你的背部,小腿;正面切上身的景时,只会去取景到锁骨部分。”

余寻光点头,他会在准备工作完成后脱去上衣,换一条裤腿到膝盖之上的短裤。

小陈问了一句:“待会儿洗澡出的水是热水吧?”

聂梵看向现场导演,他马上回答:“是热的,特意准备的。”

小陈提出要求,“抱歉,我们公司有规定,我得亲自测一下水温。”

这是为演员的安全考虑。没得说,现场导演连忙上前,打开了莲蓬头下的阀门。

“呲”地一声,一股冒着热气的水流涌出。

聂梵伸手试了水温,小陈也伸手试了。

是在人体舒适范围内的。

有热水蒸着,待会儿衣服少少的余寻光也不会冷。

“谢谢。”小陈向现场导演点头,态度礼貌。

于是关了阀门继续。

聂梵让余寻光站进浴室,回头指导文简,“待会儿你拉帘子……”

浴室有个泛黄的白色帘子,聂梵扯了一下,没扯动。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门帘的顶部粘了上去。

余寻光个高,看得清楚,“好像卡住了。”

他抬手梳理了一下顶部的齿轮,抠下来半块碎石子儿,弄了一手的灰。

林汝芸马上冲片场吼出了声,“道具,置景、美术,怎么回事啊?谁负责的!”

有个人嬉皮笑脸地贴上来,“导演,没关系咯,能说得通的。房子一年多没人住了,有灰正常。”

林汝芸横眼相向,“侯少爷不会派人过来给杜晚舒打扫房子?你糊弄鬼呢?”

聂梵生硬的吐出几个字:“抹布,弄干净。”

要是开机了这种细节拍进镜头里,又得废片子重来。

林汝芸跟她打出完美配合,“其他地方检查一下,有必要再擦一遍。我们要的是画面的灰暗,不是真正的灰。椅子、沙发、桌子、床,重点检查!一定要干净的,不然演员待会儿一躺一坐,全沾服装上了。”

林汝芸说着,离开这里去片场中心,亲自质检。

等浴室帘子的灰处理了,门帘也能正常使用了,聂梵继续给文简讲戏,“待会儿不要一上来就把帘子全部拉开,你先拉一半,露出一点点黎耀川的轮廓出来就行。第二轮镜头给到你的时候,你的眼神是渴望的,有贪欲的。”

为什么要有贪欲?这个问题昨天文简问过。余寻光告诉她,因为杜晚舒在那大半年的分离中,对黎耀川滋生出了一种变态的占有欲。

而且这个男人是她刚刚从那些妓女手中“抢”回来的。

聂梵当时给她比喻,“就像你家的狗走丢了大半年,你在别人家发现了,你砸钱把狗接回来,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带狗去洗澡。”

“为什么给它洗澡?”

“它不干净。”

“可别人对它很好,它真的不干净吗?”

主人这么做,是想让狗洗掉身上属于别人的味道。

同理,黎耀川刚回来,杜晚舒就支使他去洗澡。

杜晚舒与黎耀川情感方面的畸形,看起来来自于后者单方面的控制,实则深挖之后,杜晚舒才是始作俑者。杜晚舒给出情感,黎耀川拒绝,如果杜晚舒收回情感,黎耀川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偏偏杜晚舒要不顾一切的以自我牺牲为目的,一遍一遍的给予,这才造成了黎耀川过激的反击。

聂梵已经听说了文简看《风雅颂》的进度,她在这个基础上问:“陈敏笙好不好?”

文简忙不迭地点头,“好。”

“这种男人你想不想要?”

文简“哼唧”一声,用剧本挡住了自己下半张脸,扭动,“导演,不能乱说,我是他们的女儿粉来的。”

林汝芸伸手给了她一巴掌,打飞她的死动静,“犯花痴会不会?”

文简突然福如心至,想到刚才吴梓兰的表情,“会!”

林汝芸给她定下简单粗暴的目标,“就那样演。”

聂梵探究了一下余寻光的眼神,满意的收回,转身。

等两位导演走了,余寻光看着文简,轻声说:“待会儿记得看我,别笑,要有信念感。”

文简想象了一下余寻光穿着大裤衩子拍“裸戏”的画面,憋住,点头。

她得专业,她得听话,她得好好表现。

她现在对余寻光的信任超过了导演。

现代的剧组,各部门好似一个个齿轮,只要导演一声令下,他们将会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运转。

“保持现场清洁!”

“各部门就位。”

“摄像组就位。”

“灯光就位。”

这段镜头里后期剪辑需要到的画面,聂梵脑海中门清。在这段剧情里,她需要的镜头包括黎耀川进剧组时从上而下的俯景——这部门由固定镜头完成。完成后,镜头拆除,摄像这时候会扛着机器,近距离的拍水龙头打开,水流流出的特写、水流扑到黎耀川脸上的特写,水流经过背部的特写,水流在脚下汇聚的特写。

在组织这部分工作中,聂梵展现出了超高的规划性与指挥调度能力。

等单组镜头完成,现场导演拉上浴室门帘。为了保证浴室里一直有热气,水不能停。

余寻光抬头看着水流,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剧组工作人员的专业,但他还是会担心待会儿热水不够。

如果这事儿放在他手上,他该怎么做?

剧组里的后勤部门真的很重要。

浴室之外的客厅,文简站在指定地点就位。

等她摆出自己需要的表情,聂梵示意林汝芸。

“Action!”

这一段戏没有台词,所以聂梵全程都在拿着喇叭指挥。

“杜晚舒,拿衣服。”

“很好,转身,走到B点,目视前方。”

“注意表情。”

“A组摄像推进。”

“可以,杜晚舒往前,黎耀川准备。”

“在门口停下来。”

直到文简在浴室门口做出一个深呼吸的动作,聂梵皱眉,“Cut!NG。”

这条废了。

手里也有一个扩音器的林汝芸对着回头一脸懵的文简说:“刚刚为什么要加动作,你以为自己的演法很高级吗?文大小姐,拜托您多听话少动点脑筋好不好?”

文简已经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训,她缩着脑袋,点头。

还好闺蜜现在没来上班,不然又要因为她生窝囊气。

文简自己倒是无所谓啦,反正她自认为脸皮厚。

聂梵从容指挥,“杜晚舒回A点,再来一条。”

文简连忙跑回去把衣服放好。在她回点位的同时,有工作人员上前整理了一下那叠衣物。

喊出“Action”之后,根据指令,摄像跟着文简又来了一圈。

这回站在浴室门口,文简不敢做动作了,她甚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这正是聂梵需要的效果。

林汝芸目光微暗,在她心里,文简就是个木头疙瘩,不骂不知道怎么演。

聂梵持续发出指令,“黎耀川准备。”

浴室里的余寻光眨了眨眼。早在文简到达B点时,他就已经站回了水龙头下,摆好了表情。

“摄像注意跟进。”

“演员给动作。”

文简知道这是在说自己,她按照要求,又想到昨天晚上的试戏,再一次做出尝试。

她先伸手,然后做了一个手指收回的动作。

很好,导演没有打断她。

文简从沉默中得到鼓励,一点点的拉开帘子。

“演员注意表情。”

对对,表情。

等摄像取景成功,聂梵发出指令,“可以了,全部拉开。”

文简拉开帘子,第一看见的是余寻光裸露上身的轮廓。

他沐浴在水流中,歪了半边脸看他。

画面其实是有点搞笑的,但文简没笑出来。

因为在水雾氤氲中,余寻光的眼睛是那样的迷人。

他的眼睛如一汪秋水在跃动,就像阳光洒在水面泛起的光。

眉头略往中见聚集,自然弯曲的眉尾配合着下垂的眼尾又给他增添了两分忧郁。

那是男人给自己覆上的神秘感的面纱。

文简不自觉的沉醉,她这时候没有演,她给出的是真实反应。

她很好的表现出了杜晚舒的那种贪婪、着迷。

这一段属于杜晚舒和黎耀川的对视,剧组会拍两遍,从两个不同的方向给演员拍出面部特写。

《故梦》剧组是一个专业的团队,连唯一的“漏洞”都支愣起来了,各部门便用更快的速度完成了镜头。

当看到监视器里文简堪称完美的表情后,现场导演一阵稀罕。

马屁随之而来。

“聂导林导,你们调教演员的功夫,是这个啊。”他比了一个大拇指。

林汝芸第一次对这类夸奖有些腻味,她见聂梵没反应,做主开口:“少说话,去工作吧。”

没看出来那镜头之所以拍得好,是有余寻光在感染她吗?

这男的跟能隔空给别人下药一样。

林汝芸看着监视器里的回放,嘴唇发干,她伸出舌尖做轻微打湿,小声道:“他真的和你一样。”

聂梵眨了眨眼,意有所指,“或许他比我还要好。”

林汝芸皱眉发急,“怎么会?”

聂梵轻声解释,“因为我要为市场做出改变才能生存,而他不用。”

林汝芸咬紧牙,她的脸上是做出过几百遍的不甘和恨意,“我会仇视每一个有特权的人。”

是权利和金钱让聂梵带着枷锁在飞。

不然真让她来选角,就文简那样的,也配?

聂梵反过来安慰她,“人生不可能事事如意的,我都已经看开了,你也想开点吧,至少男主角能令人满意。”

她看了下腕表的时间。

不早不晚。

没什么好拖的。聂梵做出决定,“先吃饭,午休时你多带带她。”

林汝芸看着她,并不乐意动。

直到聂梵说出一句:“去吧,拜托你。”

不好好准备,下午的戏指不定大小姐自由发挥拍成啥样呢。

下午要拍一个长镜头,其中黎耀川和杜晚舒的床戏是重头。

原作中,这是一场“欲念”的碰撞。但考虑到演员及画面的观赏效果,聂梵做了部分修改,只保留了一段不到3秒钟的吻戏。

除了吻戏之外,重点还有情绪和表情。

这场戏是早就定好今天拍的。昨天收工得晚,聂梵本来想着让演员休息,没料到余寻光精神头很足,半夜还来找她磨戏。戏磨完之后,确实是让她生出了不少灵感,也让她更加坚定内心关于完美镜头的追求。

她都拍文艺片了,拍个长镜头怎么了?

午休结束后,文简换了条睡裙,沾了半边屁股坐在床边,余寻光则是穿着衬衫躺在床上。

初时,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聂梵和林汝芸站在旁边,气势逼人,活像一对来自旧社会的监工。

尤其是林汝芸拨了一下文简的脚,示意她上床之后。

“昨天不是都排练过了?”

昨天还好,没有心理压力,可是今天……

文简扁着嘴,回头看了一眼余寻光,欲哭无泪。

这可是她熬夜认识的电子干爸啊。

林汝芸“啧”了一声,对她的扭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别想些有的没的,不会现在就让你拍的,先上去。”

“没事的,这是工作的一部分,对不对?”余寻光撑起半边身子安慰她,“你实在不能接受,可以暂时把我当成女孩子。”

他这种像哄小孩的语气让文简更有代入感,也更绝望了。

她把自己丢在床上,心里给华雅君烧了一排的香。

林汝芸逼人的声音持续传来,“这部分的戏份导演已经修改很多了,你不能接受,咱们就在这里耗到晚上,不行明儿再耗一天,反正烧的是你家的钱。”

死就死吧。

文简心里突然烧起火气,打滚转身,用力的抱住了余寻光。

余寻光被她突然的动作勒得憋了口气,考虑到小姑娘的情绪,他到底没有挣扎,反而说:“你得相信自己能演好,你昨天不就做得很好吗?”

好男人又不止陈敏笙一个。

什么父母爱情,她不看了。

她现在要把余寻光当成黎耀川。

属于杜晚舒的黎耀川。

给自己做出足够的心理暗示,文简浑身松弛了不少。

聂梵便坐在床边,再次给他们讲戏,并附加表演。

余寻光仔细听着,回忆着。

林汝芸着重调整文简的肢体动作。

“你和他要亲近,亲密……”

余寻光那里理解了,聂梵起身,突然说:“文简,你抱着余寻光的脖子,亲他。”

文简僵硬了一下,身体却还是缓慢的接受指令。

余寻光看着她,配合地表现出温和。

文简想起昨天来客串的那个女孩子,她那么优秀,都只能客串。

而自己是女主角。

她是砸了钱,可不能把金钱的作用理所应当化。

文简突然坚定,她如聂梵要求的,抱住余寻光的脖子,对着他的脸猛亲。

像极了一只取食状态的啄木鸟。

余寻光都被她的高频率亲吻亲懵了。

他微张着嘴,有种自己是一块廉价的烂猪肉的错觉。

文简亲完,心里好受很多,还拿袖子给他的脸擦擦。

真亲了,也没什么嘛。

只要心里没有邪念,再亲密的动作都是光明的——文简如是说。

演员之间没有隔阂了,戏就好排了。

这种进入工作状态的速度甚至让聂梵起了心开玩笑,“待会儿有几个镜头,摄像老师要趴在床上用镜头压着你们拍,说不定他会比你们尴尬。”

被点到名的摄像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余寻光拉了拉被子,躺好。

聂梵再过来,亲眼盯着他们排戏。

“这场戏里,杜晚舒负责外放,黎耀川负责内收。由于缺少台词,杜晚舒的表情要尤其到位。”

杜晚舒需要做出的表情都是有特定词语来概括的,比较简单。以文简的水平,照着学校教的公式来演,她能做到及格线。

文简的戏和很多年轻演员一样,高兴是高兴,悲伤是悲伤,伤心是伤心,难过是难过。她的表情缺少过渡和层次,一切情绪全部浮于表面。

这种套公式演技的缺陷,是没办法在大荧幕里藏起来的。

聂梵便让摄像多拍文简的侧脸。

为了丰富画面,正脸部分由余寻光补齐。

再来就是亲密戏。其实片场这么多人,又有好些人近距离盯着,当心底防线突破以后,精神也逐渐适应这种环境,便感受不到尴尬了。

尤其作为一个搭档来说,余寻光很专业。

文简的感受特别明显,那就是她交给他的动作,反馈过来的全是角色反应。

文简心里第一次有了“入戏”的直观概念。

最后是台词。

这个真没办法,只能让文简一遍遍的说,一遍遍的调整、修正。

三个老师同时盯着她。

“「耀川,你去哪儿?」这句词的重音放在名字上,能不能理解?”

文简点头,“她是想喊住黎耀川。”

林汝芸点头,觉得她还不算笨。

“「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别去了。」哀求,哀求懂吗?”

余寻光向文简建议,“现在说不出来,演的时候可以加上肢体动作。体态和声音一起走的话,部分情绪观众会自己脑补,因为人的感官是多面立体的。当然,这种方法不能一直用。”

文简感觉自己又涨了点见识。

他们就这样以文简为中心,一点点的磨。

直到全部台词结束,经受住洗礼的文简仿若得到新生。

她又有力气吵闹了,其实她也是刚才对台词的时候想到:“导演,余老师,这里是黎耀川登场后第一次开口讲话吧?”

在经过了三组镜头之后。

“对,”聂梵隐晦的说出自己的要求,“所以他的声音一定要惊艳。”

文简没懂另一层含义,“余老师的声音很好听啊。”

昨天排练的时候,余寻光就没在台词上真格的。

刚才排练,余寻光也只是做到了语气部分。

林汝芸忍不住刺激他,“余寻光,你的本事不会到此为止吧?”

有什么好功夫值得藏着捏着的?

“我是有些没底气。”余寻光本来打算到后面进行全镜排练的时候再说的。

聂梵只问他,“酝酿好了吗?”

余寻光点头,然后他犹豫着,轻声说了一句,“不三不四的人,就该去不三不四的地方。”

聂梵和林汝芸都愣住了,文简也张大了嘴。

因为余寻光说这句话时,发出的是一种全新的声音。

文简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京中有善口技者……

做演员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其实,如果她们有跟章晔深交,就会发现余寻光在模仿章晔说话的方式。

声音是全新的声音,但是那种质感,那种轻得像羽毛的声线,有在往他的方向靠拢。

再加上余寻光因缺碳和睡眠不足造成的内虚,一个如江南春雨般的男人就此完整。

聂梵明显感觉到在她的想象里,黎耀川的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了。

林汝芸仍旧惊讶于他的选择,“为什么?”

余寻光解释说:“黎耀川是完全不同的人。”

所以,要进行创新。

改变不了形象,那就改变声音。

他去年上了五部戏,虽然部部角色不同,但大众对他还是太熟悉了。

他需要为黎耀川做出改变。

余寻光在这方面,早早地就请教了他的“灵感缪斯”章晔。章晔起初还不好意思,后来又是感动。

余寻光真的在无意中治愈他曾经的伤口,感受到他真心实意的喜爱,章晔会越来越自信。

回到《故梦》现场。在这个费神的长镜头里,除了有杜晚舒和黎耀川的戏份,男二侯文庭也会出场。

其演员娄彦平是在下午抵达的片场。等屋子里排练好了,余寻光和文简走位起身,来到客厅,与娄彦平汇合。

侯文庭在这部分的情绪略为单一,毕业前是学校里优等生的娄彦平能做到掌握,他甚至可以举一反三。

余寻光在进行动作排练的时候,提出一个他昨天晚上没有注意到的点,“聂导,黎耀川抽烟那里我能不能改一段戏?”

聂梵看着他,仔细听,“怎么改?”

余寻光边说边做出相关动作,“右手夹不住烟,烟掉了。”

聂梵马上接,“掉身上,烫伤。”

余寻光说:“不一定受伤,但总是让人担心的。”

娄彦平也懂了,“这样就可以十分自然的接住黎耀川受伤的点。”

主意是个好主意,聂梵喊来摄像,“设计一下走位,跟拍。”

为了找到最完美的状态,文简和娄彦平从进门开始,一遍遍的练习走位。

余寻光在旁边做出配合。

等完成了这部分,再按故事情节发展往后排。

试戏,排戏,磨戏的途中,就是不停地演,再不停地修改。

等和侯文庭配合完,余寻光同文简还有一段戏磨。

剧本里的这部分,杜晚舒扇了黎耀川一耳光。

所以文简还得学扇耳光。

这项技能学校教过,但她已经很久没有用了。

所以林汝芸不得不又费心的教她姿势,教她发力。

打肯定是需要真打,带着动作,没有力度的真打。

余寻光作为承受的一方,他鼓励文简放开自己,“你放心,我会去接。”

文简虽然仍不敢下手,但她相信余寻光。

试了两三遍后,文简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状态。

最后再把台词和动作再组合到一起。

整体全部排练两遍,确保不会出问题后,剧组准备开机。

此时,离下午场开工已经过去了四个多小时。

文简把剧本递给已经在旁边就位的闺蜜,她听到她在为她打气,“加油,拍完就能去吃晚饭了!”

文简立马回头邀请:“余老师,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啊?”

“我吃不了饭。”

余寻光背着她侧身躺着,保持着来自于角色的疏离。

文简瞬间看懂,余寻光怕是已经开始按照聂梵的要求戒碳了。

好强的执行力。

“各部门准备。”聂梵的声音隔着扩音器传来。

文简赶紧躺好。

床单被套是凌乱的,刚好,不用怎么整理。

只有一个化妆师过来给文简梳了梳头发。

“全场安静。”

“录音就位。”

“Action!”

杜晚舒平躺在床上,睁着有些吓人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的双手无意识的摩挲着床单,反映出她内心焦躁的情绪。

她转过头,看着黎耀川的后脑勺,眨眼间眸色中布满了难过。

她明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并不开心。

为什么?

杜晚舒朝黎耀川的方向挤了挤,她把脸贴在他的背上。这种残存的温度令她无法满足,她又往上,微抬起上身,把脑袋贴在了黎耀川露出的脖颈处。

黎耀川或许是被她缠烦了,他躲开杜晚舒的触碰,掀开被子起身。

杜晚舒面色一急,也赶紧坐起来,并从背后抱住了她。

黎耀川低头看着交缠在腰腹处的手,回头。

杜晚舒赶紧轻吻他的脸颊,带着讨好。

黎耀川露出一个半是讥讽的笑,回头吻她。

唇齿交缠间,杜晚舒抓住了黎耀川的手腕,她的手还没落定,黎耀川便如针扎了般把整个人缩了回来。

他推开杜晚舒,用左手护住了右手。

杜晚舒察觉出不对,又坐起来,一双眼睛直盯在他的右手上。

黎耀川抬眼,看着她满是关心的表情,又露出与方才相同的笑。

他轻轻地拿来了自己的手。

杜晚舒看着他确认了一番,才小心的撩起他的袖子。

一道狰狞的疤出现在眼前。

杜晚舒捂住嘴,不敢置信的眼睛里顿时布满泪珠。那眼泪扎眼得紧,黎耀川收起了表情,起身。

他光着脚踩在地板上,随着他的走动滑下来的裤腿像只鼓槌,狠狠地敲在杜晚舒的心上。

“耀川,你去哪儿?”

她慌张的从床上下来,除了房间去找他。当看到黎耀川在穿衣服之后,她冲到他面前,抢过他手里的衣服,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你要去哪儿,你要去哪儿!”

黎耀川平静的看着她,他脸上的忧郁挡不住他眼里的冷漠。

杜晚舒咬着唇,将哭未哭,她攥紧着衣服,拢到自己胸前,弯着身子哀求道:“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别去了。”

黎耀川张开嘴,他说出的话像在天上飘,“不三不四的人,就该去不三不四的地方。”

“你不是,你不是,”杜晚舒顿时崩溃,她再一次抱住黎耀川,“耀川,你是耀川啊,你是我们的骄傲,你是美院最优秀的学生,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正控诉着,敲门声响起。

黎耀川别过了头。

杜晚舒放下衣物,擦去脸上的残泪,来到门口。

打开门,西装革履的侯文庭正忐忑的站在那儿。

杜晚舒冷淡的问,“你来干什么?”

侯文庭的视线往里落了落,他看起来有些窘迫,“你昨天没有回去,我就想来看看你。”

“你搞错了,这里才是我家。”杜晚舒话里话外都是不会再去侯府的意思,并且她伸手一指,毫不留情,“你看完了,可以回去了,我现在不欢迎你。”

她伸手关门,却被侯文庭推开。

这个男人展现出从未有过的锐气,闯入了杜晚舒的家。

他看着软趴趴的仰在沙发上的男人,以挑剔的眼光打量着这位情敌,“你好,我是侯文庭。”

黎耀川却不搭理他,只愣怔着看着天花板。

他皮肤白皙,身体孱弱,没有半分男子气概,也没有半分年轻人的朝气与活力。

传说中的“黎耀川”居然是这样的人——现实让侯文庭难免感觉荒谬。

也令他更加难堪。

令人心痛的还在后面。

黎耀川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女士香烟,他低头叼着,眼睛转动,似乎再找寻。杜晚舒连忙从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盒火柴,蹲在他的腿边,以向神明上供的姿势为他点烟。

侯文庭不愿再看,痛苦地偏过了头。

黎耀川却开始打量他。

他的眼神很轻,像滴落在水面的雨珠。看清楚侯文庭来路不凡之后,黎耀川回头看着杜晚舒笑。

杜晚舒顿时失了力气,感动地伏在他的膝上。

黎耀川下意识的举起右手夹住烟,却没拿稳,烟掉了下来,他在第一时间赶紧推开杜晚舒,脸上露出真实的惊惧。

杜晚舒也被吓了一跳,但她更怕黎耀川被烫到,马上抓着他检查,“你有没有受伤,啊?”

黎耀川握住右手,再一次避开她的触碰。

侯文庭把他刚才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脸上也带着后怕,同时也有好奇,“黎先生的右手受伤了吗?”

黎耀川微低着头,用很轻的声音说:“废了。”

侯文庭呼吸一滞,他看了一眼杜晚舒,立即道:“我认识很好的医生……”

黎耀川轻巧地打断他,拒绝他的好意,“谢谢,不需要。”

他转身要离开这里,杜晚舒悲戚地拉住他,“耀川,你别走,该走的人不是你。”

侯文庭再也没有勇气留下来。

“是我失礼打扰了。”他眨了眨眼,离开时,脸憋得通红。

杜晚舒生拉硬拽,把黎耀川拉了回来。

他们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我救了他,这段日子我一直在他家生活。”

黎耀川抬起眼,他的眼神第一次这么有力量,“他喜欢你。”

杜晚舒带了些慌乱自证,“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想过要接受过这份感情。”

黎耀川又忧郁起来,“那他的好意呢?”

杜晚舒紧张地说:“是,我是自私,但是……道德无法强迫我。我深知我爱的一直是你。”

黎耀川这回没有逃开她的注视,他直面而上。

“我没想指责你,因为我没有立场。”

他显然是在清醒的状态,深思熟虑之后说:“我看他不错,你不如就和他好好过。”

杜晚舒愣了一下,下一秒伸手,扇了黎耀川一耳光。

打完,她又后悔,她又害怕,她哭着再一次抱住了他,“不,你别丢下我。你不要我,是不是还想回到那种地方去?为什么,难道我不比她们干净,不比她们好吗?”

黎耀川闭了闭眼,他眼底的厌烦与绝望几乎要浓为实质。他故意说——只要是看到他表情的人都会知道他是在故意说:“因为我需要钱,她们能给我钱。”

“我可以给你钱,”杜晚舒连忙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她起身,慌张的回到房间,拿出来一堆钞票,“你看,我有钱。”

黎耀川看着纸币从她的指缝中洒下来,开始笑。

凄惨的笑。

讽刺的笑。

玩味的笑。

杜晚舒不懂,她几乎要跪到黎耀川面前,“留下来吧,耀川。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镜头的落点最后锁定在余寻光的眼睛上。

漆黑的,像失去引力的星辰。

“Cut——”

林汝芸的指令一出,片场开始有了动静。终于能发声,饰演侯文庭的娄彦平拖长声音,发出一声牛叫,“啊——太憋屈了!”

他为什么要来接这种卑微到泥里的角色?

余寻光也目光呆滞,他想起自己刚才拍了什么,就忍不住搓脸。

文简倒是没心没肺,还在嘻嘻笑。

没人批评她,说明她演得真好。

看完回放,聂梵举起扩音器,“再补一条。”

刚出戏的余寻光赶紧调整状态,再一次进入折磨。

他在内心放任自己情绪沉浸,大脑又在同时提醒:他是在拍教育片,教育片。

谁说《故梦》里自堕的只有黎耀川啊!

剧组当天于晚上7点收工。

当林汝芸喊出下班指令的那一秒,余寻光感受到了很明显的解脱。

把属于黎耀川的情绪赶走,余寻光回到酒店,吃光了送来的配餐,好歹是给空荡荡的胃塞了些东西。

不多时,小陈取了快递回来。

东西是从京市寄来的,寄件人还是小米。里面是余寻光之前写的论文,和看过的一些书籍。

余寻光将东西整理好,下楼,敲响了文简的房门。

“这是我写的一些东西,关于演技方面的理解。”

文简接过那一沓书本纸张的时候,懵懵的脑子里全在想:传说中的学霸笔记?

余寻光说:“你平时……”

“你,你等一下……”

余寻光给的东西太多,太沉,文简抱不住了,赶紧转身,先把东西放去房间的桌上。

然后她跑回来,聆听教导。

余寻光吸了口气,继续说:“好的演技需要理论支撑,你平时要多看,多想,多练。”

文简把胸口拍得直响,“好的老师!弟子绝对铭记在心!”

余寻光见她中气十足,有些羡慕。

她一定吃饱了饭。

想着还有些难受,余寻光撇嘴,转身。

文简忙追出来,“老师我送你。”

余寻光这时才注意到她在称呼时隐去了自己的姓氏,他忙说:“别乱喊。”

“就是老师嘛,”文简不依,甚至搬出玄学,“我爸爸今天帮我问过菩萨了,菩萨说我可以这么喊你。菩萨都答应了,所以可以吗,老师?”

余寻光睁了睁眼,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要被赖上了。

稀奇,从来只有他缠别人的份。

文简还在说:“老师,我刚才算了一卦,我发现你超旺我的——也不对,我也可以帮到你,我们俩的星座挺合的。”

她见余寻光似乎不信,重申,“我说真的,我玩罗盘很灵的。”

又是一个迷信的娱乐圈人。

来到电梯口,这回,文简帮余寻光摁下电梯,“老师,等我拍完《故梦》回老家,我去求块玉送给你好不好?我们那儿有这种习俗,能保你平安的。”

余寻光终于问:“你是闽州人?”

文简十分骄傲,“是哒。”

电梯来了,文简恭恭敬敬的把余寻光请进电梯,然后摆手,“谢谢老师,我会好好看笔记的,老师晚安。”

老师晚安不了。余寻光摸了摸自己的胃,他好像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