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当长途汽车从柏油路开上泥泞的县道, 又下起雨来,车辆一路颠簸,且雨越下越大, 舒苑就知道这拍摄得有多难了。

到达屏山县后先到招待所入住吃午饭, 县委宣传部的人说会搞个情况说明会,然后统一安排他们采访。

然而并没有宣传部的人来,雨仍然在下,他们呆在招待所里啥都干不了。

等雨势小了一些, 舒苑跟骆宾去了大坝边,担心垮坝,大坝边有不少官兵在守着, 两人互相配合,一个人拍照时, 另外一人帮打着伞,尽量不让相机大宝贝淋到雨, 舒苑拍到了冒雨热火朝天守大坝的场景。

沿着大坝走出很远,雨越下越大, 他们不得不回招待所。

之后舒苑觉得他们被困在招待所, 打探消息, 吃饭, 睡觉,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大坝边,听说有官兵要去洪水最严重的王四庄镇, 舒苑当即立断,请求她也跟着去。

她想跟着官兵,他们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肯定能拍到“一线”照片。

她一带头, 还有别的记者也这样想,立刻都要求跟着去。

官兵说最多能带三人,舒苑是最先提出来的,而且她说她会游泳,得到一个名额。

骆宾没有跟着去,他们俩算是分工,骆宾担心垮坝,还是得在这边守着。

在舒苑积极要求去王四庄镇时,舒苑发现临江日报的老记者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并未深究其中含义。

别的记者都要艰苦奋斗,表现不畏艰难不怕吃苦的精神,行李都很精简,就舒苑带了俩脸盆,她还不知道因为这俩脸盆,她在别人眼里成了现眼包。

在老记者看来,舒苑可能没什么采访经验,没想到她能积极申请去洪水最凶险的地方。

不知道要去多久,舒苑赶紧回宾馆拿行李,除了俩脸盆,全都带上,赶紧跑着去跟官兵汇合坐大卡车出发。

舒苑意识到她做出了英明决定,她拍到了很多感人至深的瞬间,救援人员奋不顾身跃入水中,托举起小婴儿,山体滑坡中的挖掘,还爬到高坡上拍到了土黄色的水乡泽国。

晚上,他们在镇上所有人已经被安置转移的木材厂休息,没有睡觉的地方,官兵们都横七竖八地带着满身泥水躺在地上,很快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舒苑靠墙坐着,拿软棉布擦拭着相机,老记者走过来,坐在她旁边问:“拍得咋样,应该拍了不少好照片吧。”

舒苑对她的拍摄满意,没白跟着官兵过来,说:“应该能完成拍摄任务。”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递了过去,老记者接过糖,剥开丢进嘴里,说了声:“后生可畏。”

她以为年轻记者是来打酱油的,结果人家比她强得多,敢拼,机智,绝对是抢新闻抓拍照片的好手。

舒苑看了对方一眼,不解其意,收回视线,低头把相机装好,闭眼休息,明天还要跟拍,据说明天就能返回县城。

——

舒苑出差期间是李红霞去接小满放学,她说小满已经八岁不用再接送,可舒苑坚持。

到九点钟陈载才把小满从姥姥家接回来,还是对小满隐瞒工作任务,只说是去出差。

小满仰着小脑袋开口:“爸爸是去参加洪水救援吗?”

陈载问:“小满听谁说的?”

小满说:“我猜的,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洪水,我听医院的人说市里在组织医疗队,爸爸,救援工作危险吗,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明知道隐瞒更好,但面对小满稚嫩的小脸,陈载实在无法撒谎,就说:“我是要去参加医疗救援,不顾没有啥危险,有解放军叔叔冲在最前面。”

小满关于洪水的认知大部分都是这几天的得来的,没看过电视中的画面,他想象不出发洪水那种种凶险的场面,但他想一定很危险。

小家伙又说:“那拍摄发洪水危险吗,妈妈不是去拍古建筑,是去拍洪水。”

他用的陈述句,那语气跟陈载平时说话很像。

边说,边仰头看陈载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确凿的答案。

父子俩对视,相貌肖似,探询的神情也像极了。

陈载惊讶,看来啥都瞒不过这小子。

他只能承认:“对,你妈妈去拍洪水。”

本以为小满会失望,谁知道小家伙的声音轻快起来:“妈妈去了,爸爸才要跟着去是吗,爸爸是想跟妈妈一起平安回来。”

陈载真心实意地感觉小满很聪明,干脆地说:“对,我要看着你妈,等工作任务完成,我们就回来。”

小满明亮的眼睛里都是小星星:“爸爸去吧,我会在姥姥家乖乖地等爸爸妈妈回来。”

有对爸妈安全的担忧,可是小满在父母关系方面松了一口气,平时是老爸冷淡一些,可是妈妈去拍洪水,他马上跟着去,担心程度不亚于他。

老爸只是嘴上不说,行动力极强。

他平时对父母关系多虑了,压根就不用他操心,他们的关系好得很,爸爸比谁都关心妈妈。

他已经模糊地认识到,父母有他们的相处方式,谁都干涉不了。

那么他之前是白操心了?

陈载打量着小满的平静的神情,小家伙一定很担心吧,可是居然一点都没表现出来,乖巧懂事得让人心疼。

“小满不用担心爸爸妈妈。”陈载尽量安抚他。

“我不担心,爸爸放心好了。”小满笑笑,唇边露出个小笑窝。

他肯定是担心,但他的忧虑被积极乐观掩盖住,小家伙在尽力给陈载提供正面情绪。

陈载再次感慨,他很幸运能有小满这样体贴的儿子。

医疗队赶到屏山县也是先入住宾馆,然后直奔县医院,给收治的重症伤员制定治疗方案,然后又赶去王四庄镇,道路损毁,他们不得不提着医药箱,扛着担架,冒雨踩着泥泞徒步前往。

本来陈载想得是要尽快联络上舒苑。

可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找,都在深处洪水肆虐的地方,可他压根就不知道舒苑在哪儿。

——

小满最关注的事情就是洪水,他获取信息的渠道有两个,一个是广播,一个是电器厂家属院的八卦。

他已经发现,跟医院家属院相比,电器厂家属院能听到的八卦更多。

广播里播的是:“临江大地的英雄儿女们,以英勇无畏的精神,势如破竹的气势,掀起了一场波澜壮阔的抗洪保卫战。不惧艰险,力挽狂澜,肆虐的洪水就是纸老虎,终将彻底屈服于英雄儿女,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坚不可摧的钢铁长城。”

小满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这是洪水退了的意思吗?好像不是啊。

广播就不能直说吗?

家属院的传言就生动得多:“好多村子都被淹了,村民都困在里面出不来。”

“空军都出动了,给空投大饼跟点心。”

“水深一米多呢,跟水漫金山似得,不少房子都塌了。”

小满倾向于相信家属院叔伯们的闲聊,也因此担心爸妈的安危,还怕爸妈吃不上饭。

莫莫跟孟安都陪着他,在家属院打探各种消息。

看他耷拉着小脑袋不想说话,莫莫安慰他说:“你就别干着急啦,二姨二姨夫肯定会安全回来的。”

孟安剥了块奶糖塞到小满嘴里,抱着收音机调台,找到正在播洪水消息的频道,说:“你听,洪水已经被控制住了。”

小满嚼着奶糖说:“我妈妈那么厉害,才不会怕洪水呢。”

听着广播,展开想象得小翅膀,他妈妈主意那么多,一定会顺利完成拍摄,爸爸会在洪水里救很多人,爸爸会找到妈妈,两人顺利完成任务回家来。

他照顾好自己,爸爸妈妈不会担心他就好啦。

三人坐在梧桐树下,视线所及之处,是来来往往的行人的脚跟小腿,莫莫托着下巴说:“我真希望我爸能去抗洪现场,他为啥不去啊。”

小满很惊讶地问:“为啥?”

莫莫说:“他就是日子过得太平顺了,他应该去抗洪现场锻炼锻炼。我真想把他揪起来,让他赶紧去。”

突然得到一个新思路,小满睁大眼睛,他觉得莫莫说得太对啦。

暂时忘记担忧,洪水广播没了,调到儿童节目,三人又听起广播来。

——

不过小满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学校给他们布置了任务,卖球鞋。

这天下午,当老师抱着很多白球鞋进教室,把球鞋堆到讲台上时,很多学生的眼睛熠熠发光。

这是要干什么,要给他们发球鞋吗?是不要钱送给他们吗?有这美事儿吗?

当然没免费送球鞋的美事,看学生们个个伸着脖子充满期待,班主任连忙说:“咱们临江省的县城发大水,很多小学生失去了家园,迫切需要爱心支援,市里在组织捐款,咱们学校不想给大家增加压力,就不组织捐款了,校办工厂有一批库存的白球鞋,给你们每人发五双,你们要去勤工俭学卖球鞋。

白球鞋在供销社卖三块钱一双,学校允许你们卖两块七一双,每卖出一双球鞋,都有四毛钱捐给灾区的小学生,大家都想想办法,把球鞋都卖出去,我们就可以进行爱心捐助。”

小满仔细听着,更担心爸爸妈妈了,都需要捐款了,说明水灾很严重,那爸爸妈妈会安全吗?

好消息,下午早放学一个小时。

坏消息,球鞋不是免费发给他们穿的,是让他们勤工俭学。

要是平时,孩子们得到一双新白球鞋会激动得眼睛发亮,可现在白球鞋不是他们的,是他们要拿去卖的。

本来怀着期待的小学生立刻泄了气。

小满跟别的学生不一样,他支持这项活动,他希望能卖出球鞋挣钱支援灾区,爸爸妈妈都在那儿呢,他担心他们的安全,想要尽一份力。

他看着发到手的球鞋,虽是库存鞋,但鞋面很干净,没有泛黄,橡胶鞋底厚实,没有瑕疵。

等提溜着球鞋回家,家长们不乐意了,说是卖不掉可以拿出学校,可是哪个孩子愿意拿回去,那样会打击到他们的自尊心。

孩子哪能卖得出球鞋,就是给家长摊派任务,要是只有一两双,捏着鼻子自己掏钱买了,可是有五双呢,谁家一下买得起五双!

再说现在还穿凉鞋,还没到秋天,谁家提前买白球鞋。

白球鞋卖得又贵,自家买鞋底做鞋多便宜。

学校就是给家长找事!

李红霞跟别的家长观点一样:“学校就会给家长找事儿,家家都发了球鞋,上哪儿卖去。”

多宝并没有被妈妈直接接走,而是让他跟小满他们一起到电器厂门口卖球鞋,几个小家伙很快发现严峻的问题,很多小学生都在厂门口卖球鞋,毫不意外大家全都滞销。

兴致勃勃想要摆地摊玩儿的小孩都遭到打击。

小满召集大家开动脑筋:“我们在电器厂门口卖不出白球鞋,这里没有需要买球鞋的顾客。”

妈妈跟他都很有摆地摊经验,但现在就算他妈妈来,鞋也不好卖,毕竟电器厂门口没有顾客。

不过妈妈肯定会想出别的好办法,肯定能卖出好多双球鞋,妈妈到底会想啥办法呢!

要是妈妈在就好了,妈妈不在小满就得动脑筋自己考虑,他给自己鼓劲儿,加油小满。

莫莫赞同小满的说法:“这里都是卖鞋的,没有买鞋的,我们得换个地方摆地摊。”

孟安想不出来好主意,问道:“换到哪里去呢。”

多宝说:“一定得是人多的地方。”

小满认真想了一会儿说:“最好是家长跟孩子都多的地方。”

“别的小学门口行吗?”孟安问。

多宝说:“很多小学生放学自己直接回家,像我跟小满、孟安一样家长来接的不多。”

莫莫跟莫弟就没人接。

莫莫说:“公园行吗,二姨不总是在公园里摆摊拍照?”

小满觉得公园也不是最好的地方,想了又想,灵机一动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家长多,小学生也多,少年宫,有些孩子放学后去少年宫学手风琴,学游泳,一般都是家长接送,离咱们这儿也不远。”

他们这几个孩子都是放养的,没有人去少年宫学才艺,但小满爱观察,了解情况。

大家都觉得少年宫是个好地方,莫莫说:“那咱们就去少年宫门口卖吧,咱们得画个宣传画,大家想想标语。”

莫弟最快乐,他毫无卖球鞋的压力,反正五双鞋里有一双是他的,天还热着,可他已经换上白鞋,美滋滋地踩来踩去。

至于鞋子能不能卖掉不重要,这几个小孩在想办法,再说学校说可以还回去。

卖不出球鞋就先回家吃饭,吃过晚饭,小满开始画宣传画,先是画了一张洪水中小船颠簸的图画,文字是“球鞋两块七一双,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不过小满觉得这句口号到处都是,很多店铺用这个口号做义卖,想了想,又拿两张新的十六开纸,重新画。

等到第二天课间,小满给几个小伙伴看他画的宣传画,几个人顿时惊呆,一共有两张,上面写的是“穿上小白鞋,跑起来像风一样”,还有“秋季运动会的球鞋准备好了吗”。

小满解释:“以洪水做宣传得太多了,我就想了别的口号。”

太意外了,莫莫瞪大眼睛,说:“小满,你想的宣传语没准真的管用。”

“穿上小白鞋跑起来真的像风。”

“很多孩子都想在运动会的时候穿白鞋。”

妈妈会一直给他买白鞋穿,小满自己就是那个穿着小白鞋跑得像风的孩子。

宣传语让几个小孩觉得耳目一新。

等到放学,五个家长,三个小孩带着球鞋往少年宫的方向走去。

陈惠跟孟安肯定要接送小孩,李红霞是被舒苑派的任务,小满去哪儿她都得跟着。

鞋子摆在干净的蛇皮袋上,旁边摆放着宣传画。

五个小孩穿着干净的白球鞋,彼此加油鼓劲,使劲吆喝:“卖球鞋啦。”

“学校秋季运动会有球鞋穿了吗?”

少年宫确实是个好地方,放学后不少小孩跟家长到这儿来上课,小满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广告语立刻戳到小学生的心尖上,谁不想跑得像风呢,他们秋天运动会确实还没有球鞋。

小学生们想要一双白球鞋的心情非常急迫。

况且鞋子还便宜三毛钱,时间有限,家长们掏钱特别痛快,只要尺码合适鞋子就拿走,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二十双鞋一扫而空。

“哇,我们的鞋子都卖完了,顺利完成学校给的任务。”

“我们的鞋子拿少了,再多十双都能卖完。”

“我们是第一批把球鞋都卖掉的吧。”

“勤工俭学顺利完成。”

四个小孩高声欢呼。

莫弟懵懵懂懂,鞋子居然真能卖掉啊。

李红霞还在嘟嘟囔囔埋怨学校呢,没想到鞋子都卖掉了,这几个孩子比大人强。

“都是小满画的宣传画管用。”

“还是小满想到了少年宫,咱们选了一个好地方。”

“莫弟,回去不要跟别的学生说我们在少年宫门口卖,要不很多人都会来这儿摆摊,我们又卖不掉了。”莫莫说。

莫弟突然被点名,看四双眼睛都盯着他,莫名其妙地抓了抓脑袋,怎么好像就他缺心眼一样。

五个小学生决定再跟老师要更多的鞋,老师们知道家长对这样的勤工俭学方式不满,没想到有学生卖完了鞋,上交了钱款,还主动要更多的鞋拿去卖,说是要支援灾区。

还有这种好事儿,老师们赶紧去给拿鞋。

小满他们拿到了更多的鞋,每天放学都去卖鞋,他想多赚一些钱,多多捐款,跟爸爸妈妈一起支援灾区。

第二天他们拿了四十双鞋去卖,这次尺码更多,又一下子全部卖光,小学生们士气大振。

小满说:“算上我们脚上穿的,现在我们一共能给灾区捐二十六块钱。”

二十六块钱,在他们看来是一笔巨款。

带着小满回到家,李红霞兴高采烈地说:“能卖这多鞋,是你想出来的主意吧,小满比别的孩子机灵,一点都不用你爸妈操心。晚上给你做小米粥,再做几张香喷喷的鸡蛋饼。”

能得到姥姥的夸奖可真不容易,小满想的是他并不是要一定从妈妈身上汲取力量,妈妈不在身边,他也可以做得很好。

第三天,又卖了四十双鞋。

小满精气神十足,妈妈不在身边,不能给他出主意,但小伙伴们开动脑筋,还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儿。

妈妈要是知道他摆地摊卖了那么多鞋,一定会夸他很棒。

爸爸一定找到妈妈了吧,他们齐心协力对抗洪水,一定不会有危险吧。

“我们再去跟老师要鞋,明天接着卖。”

学校看到了小学生们的潜力,在周一升国旗的时候,五个小学生受到表扬,学校鼓励小学生积极开动脑筋多卖鞋。

莫莫他们意识到了,跟着小满混,能得到表扬。

莫弟惊讶得张圆嘴巴,他也积极参与了,但跟别人比,他还是像个打酱油的。可他还是得到受到表扬,这是第一次,感觉挺自豪。

等到升国旗结束,小满被同学们围住,惊叹声传来:“大家都摆地摊,小满怎么能想出好办法呢。”

“小满就是摆地摊的强者。”

他居然给学校卖了那么多双鞋,说起摆地摊,哪个小学生能比得上小满!

沈盼震惊不已,他一直看不上的摆地摊居然成了好事儿?

就连摆个地摊都能被小满秀到,还有什么是小满做不到的?

上体育课的时候,小满穿着白球鞋跑得嗖嗖快,他就是奔跑得像风一样的小小少年,对父母的担忧被冲淡。

——

舒苑的视线中出现了几名穿白大褂的医生,满身泥水,从外表上看狼狈程度不亚于别的救援人员。

伤员从倒塌的房屋中解救出来,右腿鼓着,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刺目的红色血腥狰狞。

镜头画面正中正是陈载,他正蹲在担架旁,低着头,对伤员进行急救。

他居然也来了,能在这儿看到他真是惊喜。

舒苑根本就不用特意去找陈载拍照,现在不就拍到了嘛,他那样专注、认真,画面让人觉得很温暖。

受伤的战士是抗洪英雄,在舒苑眼里,救人的医生也是英雄。

咔嚓,咔嚓,舒苑一点都没心疼胶卷,连续拍摄。

环境再恶劣,他依旧不慌不忙,有条不紊,让人莫名生出信任感。

只是他的精神太过集中,根本就没看到站在他几米之外的舒苑,直到伤员被抬走,他身上的寻人雷达才启动,终于朝舒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三四天时间,陈载都没见到舒苑,终于在这儿相遇。

星辰一样的双眸顿时像被点亮,有怠倦之色的脸颊也焕发光彩。

最幸福的感觉就是遍寻不着,突然抬头,她就站在不远处吧。

陈载上下打量,看舒苑安好,悬着的心才放回原位。

他大步朝她走过来,伸出的手本想抓握她的手,又缩了回去,声音像平时一样沉稳清淡:“拍照还顺利吧。”

平时他都干净到一尘不染,可现在泥水遍身,浓密的头发凌乱,搭在额前,嘴唇干燥,眉宇间带着倦色,多了种野性的充满雄性魅力的美。

舒苑笑道:“我挺好的,你呢。”

陈载看到浑身上下依旧充满活力,点头:“我也挺顺利。”

他想表达他的关心,问她从哪住儿,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干粮,可是说出来的话淡得要命。

好像说些绵软关心的话能要他的命。

唯一有价值的信息是等到傍晚他们都要返回城里。

临分别时,陈载从裤兜里掏出手绢,想要帮舒苑擦脸,发现手绢也是脏的,就用手背抹去了她耳畔的泥水,然后就看到泥水掩盖下的两公分长的血色划痕,眉心微微攒起,说:“你的脸划破了。”

舒苑这才感觉有点疼,问道:“划成啥样,会留疤吗?”

陈载打开药箱,拿棉球给她清洁、消毒、涂抹药水,说:“不会留疤。”

明媚姣好、神采飞扬的脸怎么会留疤呢。

“别处还有伤吗?”他边拧药水的盖子边问。

舒苑从他的话中感觉到紧绷、紧张,笑着说:“没有,我挺好的。”

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一遍,陈载边整理药箱边说:“别受伤。”

舒苑的声音依旧带笑:“知道,我绝对不会给救援人员拖后腿,晚上见。”

“好。”

——

傍晚,舒苑一行人赶回招待所,她意外地发现陈载就站在门口,“在等我吗?”她问。

陈载矜持点头:“嗯。”

“晚上没事儿了吧。”舒苑问。

“暂时没事儿。”陈载说。

要是乌沙江不会垮坝,他们应该不会有工作任务。

舒苑跟同事介绍过陈载,就跟同事分开,跟他一块儿往食堂走,先去吃饭再说。

晚饭很简单,杂面馒头跟萝卜咸菜,听说自来水要限时供应,晚上还会停电,所有埋头吃饭的人跟打仗似得,加快吃饭速度。

平时矜持隽雅的陈医生吃饭速度快得惊人,等舒苑吃完饭,他已经把两人的铁皮水壶都罐满了热水。

匆匆吃完饭又赶紧回房间,舒苑住三楼,陈载住的是一楼,发现他一直跟着,舒苑笑道:“不用送我,我找的到房间。”

陈载却没把水壶跟行李袋递给她,而是问:“我那个房间就我一个人,你去我房间住吧。”

他特意给她留了个床位。

舒苑心说住宿有着落了,她是带上行李走的,也不知道她的床位有没有安排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