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是可怜虫,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喜欢你……"

天台凛冽的寒风中。

祁钊的声音坚定有力。

像是一团很柔和的棉花糖一样,温柔却不容抗拒地包裹住了岑康宁体内的怒火。

棉花糖看似柔弱无力。

然而逐渐地,怒火变得很小。

越来越小。

直到最后噗呲一声,火苗彻底消失不见。

此刻的岑康宁完完全全可以冷静下来,重新审视着方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首先,嗯,他被表白了。

其次,他被表白了。

最后,他被表白了。

“……”

岑康宁其实很想让自己稍微变得有出息一点儿,就比如说,至少不要这么快破涕为笑,笑得那么明显。

毕竟虽说祁钊表白了。

但很多事情祁钊还是没有解释清楚,比方说他不告而别两次的事情。

又比方说他隐瞒自己其实是当年护工的事情。

可惜的是,岑康宁好像天生就没多大出息。

哪怕他心里非常清楚自己不该这么快开心,可不受控制地,开心就像是可乐里的气泡,咕噜咕噜,从瓶底冒了出来。

又好像是感冒以后怎么喝药控制都控制不了的咳嗽,咳咳咳——

在最重要的场合。

一刻也不停歇。

岑康宁只能选择猛掐掌心。

掐一下不够,就掐三下。

掐完三下以后,他终于可以勉强维持住冷淡的表情,轻轻抬起很薄的眼皮:

“证据呢?”

没有证据我可不信。

他这样想。

而祁钊则一如既往地情绪稳定,望着他,认真地说:“没有证据,事实上当时的我也并不清楚这件事。”

五年前在医院病房门口第一次见到岑康宁。

看到这小孩儿自己摸索着下床,决定鼓起勇气,一个人同这个黑暗世界做对抗的时候。

祁钊并不觉得自己是喜欢岑康宁。

他更多觉得那是心头泛起的一丝涟漪或许是怜悯,同情。

其实也很合理。

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岑康宁,或许都会同情他。

护士长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否则护士长不会在百忙之中,专门抽出空来把祁钊带过来,专门给他介绍岑康宁的情况。

再加上从小到大,祁钊没有喜欢过别人的经历,对于喜欢这种情感实际上非常陌生。

任谁问他喜欢什么人。

他的回答都是“爱因斯坦”“开普勒”这样的答案。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没办法非常准确地识别出自己当时的感情。

所以理所当然地。

一开始祁钊与护士长一样,认为那一瞬间的心跳悸动只是同情。

直到后来他从医院飞走。

在过去的五年时间里,他又参加过数次援助活动。

他去了非洲,见到了在非洲饱受疟疾肆虐的小朋友;他去过山区,遇到了从小留守,完全没接受过教育的小朋友。

那些小朋友远比岑康宁的境遇惨得多,也值得同情的多。

可五年前病房门口那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并没有再度发生。

这并不意味着祁钊是一个冷血的人,对这些小孩子没有产生同情。

事实上,祁钊尽可能的帮助了他们。

对于他们的遭遇,祁钊也感到抱歉。

但那是不一样的。

后来,祁钊回忆起那天在病房门口看到岑康宁时的记忆,清晰无比地察觉到。

不过当然,那时的祁钊虽然将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与同情怜悯完全分开了,却也并没有将它归结于其他分类。

他仍然对这种情绪感到陌生。

并且对于时不时闯入自己梦境的岑康宁感到困惑费解。

时间一刻也不停地前进。

转瞬已经快要过去五年。

五年后,祁钊没想到终于再度见到岑康宁,是在母亲的手机相册里。

母亲说:“这是你下一个相亲对象,我先去看看,不行就算了。”

行动在反应之前。

祁钊叫住母亲。

“等等。”

“怎么?”

“一起去。”

那天午后阳光明媚。

岑康宁穿着一件蓝色的格纹衬衫外套,连帽卫衣,还有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

他看上去长大地十分顺利。

眉眼里带着笑意,漂亮的瞳孔完全看不出曾经受过严重到有失明风险的伤。

唇角微微上扬着,嘴唇的颜色很鲜艳。

鼻翼上那个小痣仍旧在,让人看他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以及,笑起来的时候,左侧脸颊有一个很浅的梨涡,很甜。

他后来也成功考上大学。

资料显示,他就读于Q大土木工程系。

四年的时间里拥有着漂亮的绩点。

他曾参加过不少校园活动,在学校的相关社交媒体里热度很高,经常有人提及。

……总之无论如何,五年后再度出现在祁钊眼前的岑康宁,绝非一个需要被同情的形象。

然而当岑康宁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瞬间。

熟悉的心悸于祁钊的胸腔蔓延。

后知后觉地,祁钊开始审视五年前那隔着一整个病房的凭空一眼。

也同样审视自己。

那天开始他意识到,原来那一眼从来都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

只是动心。

最单纯不过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动心。

“……等等。”

岑康宁打断了祁钊的叙述,不解道:“既然你说,那时候你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了我,那为什么后来你要说那样的话呢?”

“哪一句?”

祁钊问。

岑康宁不假思索:“请问岑先生对所有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叫出老公吗?”

时隔多日。

岑康宁仍然可以完整地复述出这句话,足以见得这句话对他的伤害有多深。

当时,他真的以为自己被讨厌了。

因为那开玩笑的一句“老公。”

后来两人在温泉酒店那次,说起对开玩笑的尺度问题,岑康宁又一次地确认了,祁钊并不喜欢这样。

不是没有后悔过。

岑康宁当然也想在喜欢的人面前留下最好的第一印象。

后来两人因为魏书训的事情闹别扭。

不就是因为第一印象太差吗?

可……祁钊竟然说当时他就喜欢自己了,那被喜欢的人叫老公,难道不该开心吗?

岑康宁对此感到十分费解。

以至于打断祁钊的叙述证据。

然而祁钊抿着唇,凉凉看了岑康宁一眼:“那天是你第一次见到我。”

岑康宁:“?”

不得不说俩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以后。

岑康宁还是蛮了解祁钊的脑回路。

就好比现在,祁钊其实并没有解释清楚自己当时的反应,可该死的,岑康宁从他的表情跟微妙的语气中就是感觉到了,原来——

他在吃醋!

这个人竟然在吃自己的醋。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岑康宁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就是忽然觉得从前因为这句话耿耿于怀的自己简直太傻了。

当初他竟然真的觉得说出这句话的祁钊是对自己很不满意。

但其实也不能怪岑康宁。

毕竟谁又能知道,有人连自己的醋都吃呢?

这事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的。

不过再联想起后来这人吃醋吃到要写小程序来24小时举报网上那些乱叫老婆的网友们,似乎能做出这种吃自己醋的事情也不意外。

可不意外归不意外。

岑康宁还是觉得有些事情需要纠正一下这位醋精。

“钊哥……”

岑康宁深呼吸了一口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方不那么委婉地道:“我觉得你以后说话的方式可能要改一改。”

“改?”

“是的。”

岑康宁笃定道:“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说话不清楚,闹了多少误会?”

其实不止误会。

岑康宁还委屈过不少次。

远的不说说近的,十分钟前,他就非常非常非常的委屈。

祁钊却迟疑着看了一眼岑康宁:“什么地方不清楚?”

也许是科研人与生俱来的刨根问底精神。

祁钊非要让岑康宁说出个具体的场景。

没办法,岑康宁只好告诉他:“就比如说,其实你喜欢我这件事,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早点告诉我呢?”

他知道的实在是太晚了。

岑康宁愤愤不平地想。

原来祁钊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喜欢他了,原来当年的初恋动心对象也早早对他动心。

原来祁钊一直在吃自己的醋。

原来从来都只是利益交换的关系。

……一想到这些原来,岑康宁就不由自主地感觉心头酸涩感与甜蜜感共同袭来。

他现在的眼睛还是有点酸。

但是完全感觉不到痛。

而越是这种情况他就越是不由得想要想象,假如祁钊早点说清楚了会怎样?

第一天太早了。

也许过阵子,两人第一次吵架又和好以后就告诉他。

说:“岑康宁,其实我喜欢你。”

如果这个时候还觉得太早。

那后来两人阴差阳错发生了关系,是不是也能说呢?

尽管岑康宁也许不会接受那么早。

但他会很开心。

或许也会觉得很甜蜜。

又假如……

“我说过。”

祁钊打断了岑康宁的想象,语气肯定。

岑康宁原地愣住,逐渐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亦是笃定:“不可能?什么时候?!”

他怎么不知道?

祁钊:“你仔细回忆回忆。”

岑康宁:“……”

一开始,岑康宁是绝不承认祁钊曾经说过喜欢这回事的。

因为这样一来,就显得之前生气的岑康宁很呆。

可祁钊一再坚持自己不止一次地说过。

终于,一些仿佛是稀松平常的记忆,慢慢地从过去漫长的回忆中冒了出来。

……

那是一个周五晚上。

两人签订好协议后第一次发生关系。

岑康宁以为祁钊忘了,但其实祁钊并没有忘,只是回家的稍晚。

关上门的瞬间。

岑康宁就被紧紧抱住。

那会儿岑康宁对于履行合约这件事还略有生涩,不想在玄关,想要回到卧室,关上灯,然后拉上窗帘。

结果祁钊的手就那么伸了过来。

不由分说穿过了他的衣摆。

他羞涩地拒绝:“不要。”

祁钊说:“不是签字了吗?”

岑康宁红着脸,低声说:“在这里太……”

“那换个地方。”

祁钊把他抱到沙发上,这么说。

沙发上怎么行。

岑康宁其实还有些紧张,但当时的情况却不容他抗拒。

于是一步步地放纵,一步步地沦陷。

直到临门一脚。

包装被撕开。

“……喜欢你。”

当时,他的耳畔,似乎真的有过这么一句低声的轻吟。

还有某个晚上。

他累坏了。

那天本来就累。

先是陪舍友他们在学校里乱逛,然后是回家跟蛮不讲理,很会定义周五晚上的祁教授乱闹。

再然后是在温泉池里泡了许久,又被迫学了游泳,练习了泳姿,身体酸痛极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力气。

所以刚一回到酒店大床上岑康宁就睡着了。

两三个小时内他睡地昏天黑地。

可又似乎,在睡着以前。

他隐隐约约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轻抚着他的脸颊,说:

"怎么这么会招人喜欢?"

当然少不了给祁钊过生日的那个晚上。

两人那天都很高兴,第一次接吻,闹的很凶,一直到凌晨三四点还没停。

最后岑康宁实在一点儿都动弹不得。

连洗澡都要被抱进浴室的时候。

某人一直亲他。

一边亲一边说喜欢,又说宝宝好可爱,好乖。

说了好多好多遍。

这些记忆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只要岑康宁稍微一回忆,就立马可以回忆的起来。

但问题的关键是——

他要怎么才能分辨出来这些喜欢到底是真喜欢还只是色欲熏心下的甜言蜜语?

回忆结束,岑康宁怒瞪某人一眼,仍是气鼓鼓地:“谁告诉你这样叫表白的?”

怎么会有人专门在床上表白?

这可真怪不得岑康宁不知道。

因为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把床上的表白当真,说再多遍也不行。

“祁教授,祁老师,我觉得有必要跟你重新定义一下表白。”

岑康宁严肃脸,说:“首先,任何在床上的场景都不能算。”

“明白。”

祁钊道:“可是,也有不是床上的。”

岑康宁:“什么时候?”

这回他是真想不出来了,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到。没办法,只好让记忆力超群的祁教授来一一做出解答。

“还记得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

“记得。”

那颗小行星。

那个宇航员。

岑康宁买来以后一点一点偷偷摸摸拼好的三十岁生日礼物,后来被送到祁钊手上以后,被他做出了一点小小的改动。

首先最明显的改动自然是原本只是一个球状的小行星被按上了耳朵与尾巴。

现在的它看上去就像一只很大很圆的小猫咪。

其次是那个代表着祁钊的宇航员,原本是漂浮在小行星的身侧。

但现在它的整个身体却几乎是依偎在小行星上。

与此同时,伸出一只积木构造的手,轻轻放在小行星的猫耳朵上。

“这一幕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有的。”

祁钊说:“我给它提供了坐标系。”

岑康宁好奇地掏出手机,将相册中的乐高图片放大,果然,在小行星的背面,他看到了那一排很小的数字。

2003.3.21。

是他的出生年月日期。

“所以……我是这颗长着猫耳朵的小行星?”

“是的。”

祁钊唇角微勾,想到自己绝妙的创意,十分得意地说。

岑康宁:“……”

看到祁钊一副很满意这个设定的份上,他是真不想告诉他,其实当初买乐高的时候,岑康宁买了两个宇航员。

马上都走出乐高店了。

却还是转头回去,拿下了那个没办法送出去,只是单个就要价值三百多的宇航员。

后来那个单独的宇航员一直被他塞在抽屉的角落里,始终没拿出来拼。

其实一开始岑康宁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买。

就是鬼使神差下的一个举动。

因为店员小姐姐说:“一个宇航员多孤单啊,帅哥你送男朋友是吗?要不要考虑再买一个?”

忍不住地,岑康宁就买了。

可祁钊又分明不是他的男朋友。

所以买了以后始终没办法送出去。

后来岑康宁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本来是想等他追人成功以后再拿出来的。

结果祁钊现在告诉他,他是小行星?

那他买的宇航员怎么办?

“所以为什么我是小行星?为什么我还长着猫耳朵猫尾巴?钊哥你这样不公平。”

岑康宁对此提出严正抗议。

而祁钊的解释是:“那篇文章你不是看过了吗?”

说的是那篇详细讲述祁钊喜好的论文。

岑康宁确实出于好奇心拜读过,也因为这篇论文得知了祁钊曾经喜欢天文学,所以才给他送出了宇航员积木礼物。

但这跟他是小行星有什么关系?

“第九十七行,我写到,我喜欢小行星。”

“……”

沉默半晌,岑康宁木着一张被冷风吹得快僵了的脸,认认真真地对祁钊提出建议:

“你有这种表白的本事,为什么不去当间谍?”

作者有话说:

祁教授,你有这样高速运转的表白技巧进入中国……[笑哭][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