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为什么
虞小文本以为在这里会很难熬,结果并没有。他没有太感觉到辛苦,以及因为辛苦导致的时间流速的变缓。因为他的脑子一直被一个巨大的问题占据了。
为什么
有且只有这三个字。他像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某些安静系患者一样,出神。他脑子里不断长出雨后的蘑菇。蘑菇们长得看上去一样,只有细微的个体差别。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这样过了不知道多少天,他突然被通知要重新被送往国安部进行问话。
这就很奇怪了。首先,是问话,而不是审讯。其次按理说交给法院就等于说是要等待开庭公审,为什么会交由国安部重新问话。
不知是好是坏。
虞小文像是回了神,终于重新回到现实的处境中来。他习惯性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因此十分忐忑。
虞小文被押送着到了国安部情报处。
他没有直接被带进审讯室,而是被安排在一间简单的临时拘禁房。他拖着哗啦哗啦的链子,在里面找个墙角坐下了。焊在墙边的长条铁凳不够宽,还与墙壁呈直角,十分反人类,远不如三角支撑稳定性极佳的墙角。
这些日子虞小文已经成为了一个墙角爱好者。他很自然地缩在那儿,直到门开了,很多市局的同事走进来。
他们一个个表情凝重得很。
他立刻从墙角站了起来,很高兴也很疑惑:“李局,组长……你们怎么都来了?”
这回徐杰没有抢戏,而是李局走在前头,重重地像熊一样抱住虞小文,把他的后背都拍出了共鸣声。
“啊咳咳!……嗯?李局。怎么了?”他感觉窒息,用力推,没推动。
大家每个人眼睛都发红,好像都在肃穆地看着他,像瞻仰仪容似的。
“案子有变故了?”虞小文推测,然后说道,“难道我的案子涉及军方,所以要移交军部上军事法庭了吗。”
陈子寒摇摇头,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虞小文觉得这场面,简直像是自己从重从快已经枪毙完了,他一头雾水,而且心里还感到有些焦躁不安。他从李局的熊抱里挣脱出来后,故作轻松地笑了声:“到底怎么回事儿?我要不要躺地上配合你们一下啊?”
……
从情报处的会议厅出来,吕空昀去洗手间用凉水洗了很久的脸。
他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不正常,手也在发抖。他继续把手环调高些。
叶一三的存储器已经修复好了。实体在发回曼京的路上,而内容很快地先通过网络发回了一份,做为案件的证据。这是一份视频,里面记录了虞小文在小作坊与跨国非法药物组织的埃克斯一行周旋,还有与丁启一行人对峙的内容。
视频内容很长,充分地表明了虞小文怎么识破伪装的头目埃克斯,调虎离山给同事发消息,又被抓住施暴,还有丁启手下士兵证词中那段他们自己都不忍心看的注射部分……
直到他一动不动,毫无生机,软塌塌地被人拖出房间。
虽然之前已经根据证词,反反复复地脑补过很多次过程,但真的看到场面,确认了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不可能控制情绪。
吕空昀撑着洗手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丁开也走进洗手间。他脸色也非常不好。但比起汹涌的情绪,他更像是惶恐和不安。他看见吕空昀,一愣,正想着要不要转身离开,吕空昀叫住他:“丁开。”
丁开只能站住了。
吕空昀走过来,看着他,说道:“躲什么。”
丁开憋了一会儿,说道:“你想干什么?丁启并不等于丁家。我完全不知情。”
“这就开始撇清关系了。”吕空昀低头用纸擦干手指缝,“那我想把丁启从丁家的坟里挖出来,扔到释迦山谷里去。行吗。”
丁开的脸都憋得很红,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会儿,说道:“人已经死了,还有必要吗?虽然……虽然丁启并不等同于丁家,但我可以替他向那个警察道歉。”
吕空昀没说话。
丁开看看外面,很安静。于是又低声说道:“你应该知道,这并不只是丁家的事情。事关军队荣誉,军部并不想把事情搞大。再说丁启的事情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确实与丁家无关。如果那个警察需要补偿,我们可以商量。”
“补偿的事交给法庭,我没有时间。”吕空昀说,“另外,是吕祺风应该代表国安部道歉,你没有资格。接下来应该会对丁家进行调查,你只是个待定的嫌犯。”
看着对方袖口下握起的拳头,吕空昀说:“这里没监控。”
丁开看着这个吕家的疯子。对方脸上比起挑衅,更像是期待。
他绷紧了嘴,过了半天只咬住了牙齿,伏低说道:“吕上校。真诚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这样的话吕家和丁家也都……”
“不考虑。”吕空昀说。
……
肃穆的瞻仰仪式过后,大家告诉了虞小文原因。原来是C国某信息科技公司的专家把数据修复成功了。虞小文市局的同事被通知来情报处,一起观看了这个证据,还对同事们就虞小文这个人的过往,进行了简单的问话。
大家告诉了虞小文视频里面的内容是什么。没多久,拘留室的气氛就活跃起来了。
李局陈组长坐在凳子上,徐杰老王他们这些原三小队的队员像被他们抓进局里的小混混一样在铁凳子上坐了一排。
情报处的军官陆仁贾还拿了一兜子瓜子和垃圾桶过来,并让士兵给大家倒水。大家开始很狐疑是不是情报处的人下套想让大家显得素质低下不好看,虞小文支支吾吾地说,这是吕上校的朋友。
陆仁贾靠在门口,笑了笑,表示认同。抬手招呼完,走了。
大家放松下来,抓了瓜子,边说边嗑。
老王发表感言:“虞队,你是真正的英雄。别说我们,在会议室,现场那些当兵的看了视频都控制不住。”
他哽咽道:“虞队,两年前你掉下山谷以后,我每天心头上都跟压了块大石头一样。你是替我去的,那我这婚怎么结?到现在我这婚还没结成。今天我能放下了。我又可以去相亲了。”
虞小文笑了起来:“什么?你这个老光棍儿到现在还没结婚呐?真特么浪费感情。早知道我就不替你了。”
“说到结婚,”虞小文看向李局,“我还欠您十七万八呢。这钱等我出去了就赚钱还您。”
老王:“你呀,还当警察的话,攒十七万八可不容易,我给你凑点!我单身多年,别的好处没有,就是有些积蓄。”
徐杰:“我也单身!我有钱没处花。”
李局摆摆手:“还什么还,人回来就好。”
虞小文沉默了会:“……我还能当警察吗。”
陈子寒组长看看李局,又对虞小文说:“现在军部那边的人在开会呢,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复职。”
李局:“怎么得等处理通知下来。照现在的情况看,可能有些罪名会被撤诉,起诉的就还要等判决。只要结果是好的,先把小文放了,别的都是小问题。”
徐杰很兴奋:“那我以后还能和师傅一组吗?”
陈子寒:“你是非可着一人坑吗?”
大家聊得很热烈,虞小文的思绪却飘走了。
李局的意思是,如果我被判无罪,应该还可以做回警察。
那么,重新买一个同款手环的话,也还可以配对叫做“小虞长官”。
很快,陆仁贾就出现在门口:“人我要带走了。”
虞小文立刻站起来,往门口走去。他的镣铐再次发出声响。
做为一个不敲诈的长官虞小文。
还可以在雨中一起吃螃蟹吗。
……
一段时间后,虞小文得到通知,谋杀罪和叛国罪将被撤诉,但警务人员渎职罪会在近日提起公诉并进行审理。
又过了几天,虞小文听看守所的守卫朋友说一位律师约了和他下午的会面。朋友说,这个律师是曼京红圈所的顶流,并不是用钱就能请到,肯定是吕家二少爷出面给他找的。虞小文这回稳了。
虞小文觉得还挺不好意思的。
在他的印象中,那些很顶流的律师并不是真的在保护弱者的权利,而是在帮助权贵钻法律的空子。之前在市局,大家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送一个大读枭上庭,结果这家伙请的刑辩律师有把刷子,那种货居然也能判了死缓,然后二审改判无期,估计十几年就能出来了。自此虞小文对这些家伙敬而远之。
他一点也不想要什么大律师。如果自己是清白的,为什么还需要这些颠倒黑白的人,好像自己也并不是真的干净,而是和那些钻空子脱罪的权贵和读枭一样。
下午,虞小文在会见室见了这位顶流律师。她是个飒爽干练的女性Alpha。
Alpha做了自我介绍:“我姓夏,您就叫我夏律师就行。”
夏律师把手包放在桌上,打开:“一般我习惯对委托人说话保守一些,但这个案子我可以很有把握地说,只要上庭,出示系列证据,您的案件问题不大。现在,我需要简单与您确认一些事项,请您签署委托书和几个文件。”
夏律师看向她的委托人,但虞小文看起来却有些踌躇。
过了会儿,他说道:“既然证据很充分,那是不是我用法律援助律师就可以?只要拿着事实证据,上庭审判就可以了。没有必要请这么高级的律师。我没有……很多钱。”
夏律师观察他掩饰着抗拒的神情,说:“我是对你案子最熟悉的律师。因为这两年吕先生一直在给我提供各种证据,就等着有朝一日为你翻案。终于到了这一天,一定要做最稳妥的打算,临时换律师怎么想都不是明智选择。”
虞小文眼神意外:“吕空昀他两年前就找您帮我……”
“是的。”夏律师点头,“所以钱的事不用担心。”
她向前倾斜身体,真诚对虞小文说道:“其实所谓铁证也并不是完全无懈可击的,庭上对峙也是也充满变数的。你不知道丁家人会不会为了利益做些什么手脚吧?如果你的律师没有周全的准备和临场应对能力,现场的风向很有可能瞬间转换,导致相对不利的后果发生。”
虞小文明白的,他也看过几次庭审,明明证据确凿的事,就能因为被告律师提出问题的几个节点检察官没有接上,风向就变了,犯罪分子占了上风,影响了审判结果。
他抿了下嘴唇。想起这个,他还是有些不舒服。但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道理,丁启他家那种人品,为了家族声誉能做出什么事来真的不好说。
夏律师:“吕先生交待,如果您很想换其他律师也可以,由您来决定。但我建议您不要换。上庭以后,任何证据,对手,法官,陪审团,都是可变的,只有你的律师才是绝对站在你这边的人。你的案件特殊涉及有权势的家族,最好不要交给不知根底的人。”
虞小文想了想,放在桌子下面的双手发出了些哗啦啦的声响,说:“我明白了。你们这两年做了这么多,一直在为我做最大的努力,我却还在说这个。真不好意思。”
夏律师立刻说:“我理解您的职业和习惯的立场。但其实司法系统都是各司其职,没有人性上的分别。如果不是警队里有叛徒,你缉毒的卧底同事也不会死。为了名声或者利益关系送好人进冤狱的检察官也不少见,对吧?而有能力的律师帮板上钉钉的无罪者翻案的例子同样很多。”
过了会儿,虞小文说,“嗯,其实是这样的。”
夏律师暗自吐了口气,毕竟吕二少爷说“如果他想换律师就随他”的时候表情并不好看。
她把文件和一支笔推给虞小文:“您放心,我一向只会利用有利的证据将我委托人的利益最大化,绝对不会做指鹿为马,抹黑律师行业的事情。您可以相信我的职业道德。”
虞小文抬起头,说道:“不好意思是我钻牛角尖了。我会好好配合的。谢谢你,夏律师。我已经感觉到你是个很厉害的律师了。”
虞小文签了字,就被守卫带着离开探视间。
到门口的时候,他肩膀很僵硬地站了一阵,然后回头说:“夏律师,吕空昀是不是就在外面,没有进来。”
夏律师一愣,没想到他能猜到这点,过了会儿,回答:“是的。您有什么要我转告他的吗?”
虞小文:“哦。没什么,就是,就是想说谢谢。但他说听太多了,不愿意听。那就别转告了。”
他的当事人说完,局促地走出了房间。
夏律师从另一边的门走出了探视间。
吕二少爷在走廊上安静地靠墙站着,眼睛在她出来的时候就在她身上了,好像一直在等那个门开。
他问道:“怎么样?”
夏律师比出ok的手势:“他接受了。”
吕空昀轻轻地出了口气,身体离开墙壁,站直。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