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暴雨
◎是基础不错还是人不错?◎
怎么……怎么就住一起了?
她张着唇,有些无措地和他对视。
赵曦亭像是看明白了她的表情,“在一起了,当然有一天会住一起,不然我图个名头么?”
他淡淡吐字,“那天你挑半夜来,我以为你懂。”
她那天是想和他做交易。
但没想过是慢刀子割肉。
孟秋闭眼随手一指,“就这套吧。”
她奈何不了他的,她怎么奈何得了他呢。
孟秋选定以后反而没有那么怕了,好像最差也就这样了。
赵曦亭低声问:“那其他的还用我解释么?我想做什么和不想做什么。”
孟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
那不成给她立规矩了么。
赵曦亭眼里的冷意退潮似的散去,指腹往上挪了挪,按住她的唇,“好,听你的。就这套。”
孟秋听话地待在他身边,他牵住她的手,旁若无人地亲昵,另一边他在和王瑾打电话,提了提房本写她的名字,不用加他。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赵曦亭和她相处的方式也简单,一目了然的强势。
回去的路上,孟秋在看窗外,说是看窗外,实际上在看玻璃,薄薄的一片,印出她的影子。
她看着自己的鼻子,下巴,脖子,斜斜地歪着,被关在这片玻璃里,外面的小孩奔来跑去,行人絮语,但她几乎参与不到那片热闹。
他们照例一起去吃了顿饭。
吃完饭,赵曦亭不知道从哪儿捞来一个丑娃娃,一路拿到车上来。
他似觉得丑,托手上蹙眉凝视,拉拉娃娃的耳朵和腿,随后往她跟前一递,“你不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么。”
“瞧瞧这个,长得挺幽默。”
孟秋听话地接过来,扫了眼,是丑得让人印象深刻,圆鼓鼓的肚子,大片络腮胡,眼睛还是斗鸡眼,十分搞怪。
和圣诞节看到的那几个过马路的胖娃娃,有三分相似。
但她不是所有胖娃娃都喜欢的。
孟秋松松握着娃娃,冲他客气地轻声说了句“谢谢”,又把头转到车窗那边。
赵曦亭好脾气地问:“不喜欢?”
孟秋还是看着窗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
“喜欢的。”
赵曦亭眼里的笑意像泡在潮湿里,缓缓起了锈,唇角平了平,就掉的七零八落,眼里露出斑驳深黑的面目。
小姑娘拿整片后脑勺对着他,一点正脸不给他留。他只能从玻璃倒影觅得一两分她轻轻抿起的唇。
她半边孱瘦的肩膀还没他手掌宽,骨头细得能捏断。
偏偏这样一个柔弱可欺的身子,有个倔得要命的脾气。
赵曦亭收了哄她的动作,侧了下头,冷淡地看着正前方,没再和她说过话。
司机瞥了眼后视镜,大气也不敢喘。
到了学校门口,轿车稳稳停在路边,车子显贵,路过的学生多少会打量几眼。
孟秋就怕人看。
一次两次好解释,次数多了就解释不清楚了。
孟秋见到学校了,逃也似的将手机塞进包里,巡梭了下座椅,看有没有东西落下,就是没瞧旁边的人。
赵曦亭视线紧匝着她,像是没压住脾气,把她包一扔,一脚迈过去,有点惩戒的意思,把人压在车门边,唇堵得很紧实。
孟秋吓了一跳,紧紧闭起眼睛,挣扎不到两秒,两只手被他捆住。
她听到司机下车的声音,车身顺势一震,像打了她一耳光,耳朵热得一塌糊涂。
除了刚亲上那一下。
这次的吻不像上一次横冲直撞。
这一次赵曦亭亲得很耐心。
他探进去,衔住她的舌尖,轻轻的品啜,吮出汁儿来,孟秋牙齿的缝原本开得很小,他甘霖一样强势地吸出来渡过去,便将那条缝撬开了。
他在找她发痒的地方。
她求饶地抓住他头发,仰起的肩颈弧度,在车玻璃上白出一道承恩的影。
渐渐地熬不住,被迫习惯了。
她鼻息变软,变热,从僵硬的跟着他,到猫儿一样溢出求氧的嗯声。
赵曦亭唇息变重,辗转到她耳后,颈上,手也从腰梭巡向上,他吸舐薄而白腻的皮肤,将将咬出红痕。
孟秋被这点痛惊醒,惊慌地睁开眼,耳朵和肩膀夹起来,手挡住其中一边,“可以了……赵曦亭。”
“可以了。”
“不要了。求求你。”
他像贪吃的艳鬼,呼吸深长,薄唇沿她耳垂流连,勾勾啜啜,嗓音像干了许久的沙,低缓地磨进她的耳道里。
“今天能听到你的晚安么?”
孟秋气管几乎是空的,害怕他在车里胡来,像刚渡完劫,好一会儿发不出声。
她平息了一会儿。
“有……有的。”
赵曦亭矜贵的头颅贪恋地从她身上起来,眼睛潋滟,没够似的侬在她唇上,肆无忌惮地回味和侵犯。
他撩睫,小姑娘眼里含了串水,水里洇着软,像遮了一半的月亮,怕他眼里的影子惊着自己似的,一碰着他的目光,矮矮地垂下去。
他鼻息轻忽的,眼睛深了又深,低低地凑过去,似没过瘾,想继续吻她。
孟秋两只手挪上去挡。
男人长长吸了一口气,啄着她手指,懒声懒气地问:“在哪儿呢?”
孟秋唇上还粘着他冷濯的味道,怎么消都消不掉似的,她不敢轻易闭得太严实,太严实就咽下去了,咽下去身体里就都是他了。
可是她刚才好像已经咽下去了。
她轻声说:“晚安。”
赵曦亭眼里是春意融融的味道,轻抚她的头发,说:“晚安。”
孟秋关上车门,双膝软得几乎站不住,所有的力气都被刚才的强吻抽走了。
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落荒而逃,便慢吞吞走,脊背黑凛凛的粘着什么,仿佛被监视着,观摩着,她不敢回头看。
直到那辆黑色轿车再看不见她,她才闭上眼睛靠在柱子边深呼吸。
—
赵曦亭动作很快,没几天就给她拍了房本的照片过来,说,里面家具全新,但她有想添置的可以再买一些。
孟秋说已经很好了。
同一天,孟秋收到了林晔的微信。
总共三条。
两条是他在海新市过安检的照片。
另一条是他在国内定位。
照片里露出他白色休闲装一角,清爽又高挑,旁边还有一只行李箱。
无声告诉她,他真的回国了。
但是他多余的也没说,更没提要来燕城找她。
他没正面提,孟秋就装鹌鹑当不知道,也没回消息,保佑他永远别过来。
孟秋看着微信界面,沉思了一会儿,把他发来的最后三条给删了。
接触这么多次,赵曦亭从来没有看过她手机,偶尔她浏览文件,他也不会盯着她屏幕,充分地尊重了她的隐私。
骨子里的边界感。
但有些事谁说得准呢。
—
这段时间孟秋跑谢清妍的办公室跑得勤。
谢清妍见不得一点拖延,那天和她聊清楚之后,立马把工作的事推进了,给她配的俄语高材生就是给她看过照片审核过的那个。
据说自愿报名的,没要工资。
男生叫步炀,高高瘦瘦,一米八左右的个子,气质有点呆,倒也不能全说呆,只是容易沉浸自己的世界,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一看就学习很好,不太出去玩。
孟秋见他第一面就感觉到他的拘谨,他都不大敢正面看她。
头两天,他们虽然在一个空间,却没怎么说话。
第三天终于熟了些,到的时候互相笑着点了点头。
工作间隙,步炀端了两杯水来,自己一杯,孟秋一杯,踟蹰地开启话题,“其实我之前见过你。”
孟秋有些惊讶,她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在哪儿?”
步炀笑笑,“燕城这么多高校,应该蛮多人都认识你,我第一次见你是元旦的时候,你做主持。”
“你肯定没见过我。”
孟秋了然。
步炀青涩地和她往下聊,“当时……你好像有句台词说错了。”
孟秋也想和他快些熟起来,工作好展开一些,用开玩笑的语气,弯弯眼睛:“完了,我还以为遮掩挺好。”
步炀忙说:“没有没有,应该没多少人发现。”
“我恰好那个时候听得比较认真。”
“而且,而且,你救场很及时,真的。”
孟秋不是很会在别人尴尬的时候发笑的,但步炀实在太磕巴了,她从来没碰到过,忍不住笑起来。
她越笑,步炀耳朵越红,他挠挠头:“我是不是很笨。”
“没。”
一来二去反而没了陌生感。
接下去他们搭档得很顺利。
工作进程还没到三分之一,正是忙碌的时候,孟秋除了学校就往出版社跑。
有天下午,赵曦亭兴致一来,说带她去吃一家新开的关中菜,到出版社楼底下接她。
孟秋提前和步炀说有事,他们就早早歇了。
孟秋在门口等,步炀站在她旁边陪她等车。
两个人就书里玻璃杯碎了的那段剧情继续讨论。
熟了以后步炀说话就顺畅了,还十分爱笑,露两个小虎牙:“写得真好,碎的哪里是玻璃,而是主角普宁。”
“可能这就是以景衬情吧。”
他们聊得入神了些,远处喇叭响了两声,孟秋才清醒,她看到车,不知道赵曦亭在车里看了他们多久,慌忙和步炀说:“我先走了。”
步炀连连点头:“好,明天见。”
他下意识看了眼车。
这辆车的车型和寻常的奔驰十分相似,但更厚重奢华。
车子虽然鸣了喇叭提醒人,却没降车窗,车主似有些清傲。
看孟秋过去,车子发动机就发动起来,隆隆的像跑车,光听声儿就知道油很烧钱。
司机下来开车门,恭恭敬敬把人送上去,漆黑的车缓缓擦入黄昏,淹没在繁长的车流里。
步炀在台阶站了很久。
他原以为孟秋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
孟秋坐好后,偷偷瞥旁边的人,赵曦亭阖眼在休息,没有和她说话,好似又把她晾起来了。
安静极了的空气挤挤挨挨压向她。
冒出点窒息的味道。
他闭眼休息了一路。
相安无事。
关中菜是辣的。
孟秋吃不了辣,来人点菜的时候,赵曦亭问她要不要试试,孟秋好奇心一起就同意了。
结果吃得眼皮冒汗。
赵曦亭似乎也吃不了太辣,但没她那么辣的厉害,只是唇上擦上一层湘妃色,衬得眸色更清亮了。
他拿一块湿毛巾,帮她擦鼻子上的碎汗,淡声问:“翻译要不要给你请个更好的?”
他虽然没有问她具体的工作,看到她一沓沓背来背去的稿纸和书,七扭八歪都是俄语,工作地点又在出版社,很容易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更何况他今天看到了步炀。
孟秋一愣,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她才和步炀熟一些,配新的人又得重新磨合,就不太情愿,轻声说:“他基础不错的。”
赵曦亭慢声说:“是基础不错还是人不错?”
孟秋没想到他突然发作,头皮一涨,鸡皮疙瘩又立了起来,端正坐好,轻声说:“我没别的意思。”
赵曦亭把毛巾一扔,把人脑袋转过来,和她对视,“给你换个更好的亏待你了?跟着我用得着你费劲巴拉一个字一个字和人校对讨论?累不累啊孟秋?”
“还有。你搁我这儿一天有几句话,你自己数过么,要么就嗯,要么就好,和他就能一个劲儿说不停?”他越说面容越森寒。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身边出现别的男孩子。
青涩,温柔。
和她同处相似的岁月。
再等几年他就三十了,他比不了,也没办法再去体会二十出头时的心境。
他想起她是被他从她男朋友那儿抢来的。
不知她前男友是不是也是同样气质的男生,她是不是就喜欢这款。
孟秋眼睛红了,忍不住说:“我没有。”
赵曦亭拿起筷子,“明天带你去见人。”
第二天赵曦亭还真给她请了尊大佛,孟秋从他们聊天里得知,这个人是大使馆驻外刚调回来的,正好这段时间在家休假。
孟秋第一眼看到卫栖,觉着他和赵曦亭赵秉君完全不一样,或许是职业使然,非常儒雅亲和,没有一点上位者架子。
赵曦亭领着她在台球馆和他初见那半小时,卫栖说话都是温笑的,仿佛脾气极好,谁惹他几句不痛快都能体面地揭过去。
他们开始打球,孟秋原本杵在赵曦亭旁边,赵曦亭怕她累,让她坐在凳子上等。
打到一半,她看到卫栖笑意融融看过来,嘴型似乎是:“可以啊。”
孟秋真没再去过出版社,卫栖亲自去电和谢清妍沟通,自称是孟秋远房表兄,怕她出错,想亲自监督,谢清妍有一肚子疑问,但怕说错什么话,没追根究底。
工作期间卫栖很少问她和赵曦亭的事儿,仿佛见惯了圈子里男男女女,她不一定是最后一个。
不是最后一个就不重要。
只不过有时候卫栖也会露出一丝善意的、探寻的眼睛。
孟秋对上时,冒出些许难捱的不自在。
“打算考研吗?”卫栖问。
孟秋顺嘴答:“嗯,想去国外读。”
她一说出来就后悔了,自责自己不经大脑,卫栖知道就代表赵曦亭知道。
她并不打算告诉他的。
卫栖似乎看穿她的小心思,笑着说了句,“没关系,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处理。”
“我只是很早之前欠他人情。”
“不过如果你想考公职或者毕业想进大使馆,可以来问我。”卫栖顿了顿补了句:“他找我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我家里比不上他,但这方面我比他有经验。”
孟秋没有太往心里去。
赵曦亭没有他说得那样高尚,他只是发了病,嫌她和别的男孩子接触过多。
卫栖见小姑娘顶不情愿,说什么都应,却不像是真应的样子。
赵曦亭男女朋友那套说辞骗骗人家还行,却骗不了他,他就是干这个的。
卫栖笑了笑,强调了一下:“是真的。”
“老赵这个人,你不能看他说了什么,你得看他做了什么。”
“他性子是霸道,偶尔也瞎胡闹,却绝不是个坏人。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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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不在意卫栖的话。
四月末已然有了夏季的威势,一天里最高温能飙到三十度。
孟秋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林晔。
是个暴雨天。
学校复印店机器坏了,她急用一篇讲义,攒着U盘往校外跑,她的一把伞撑了和没撑一样,半边身子都淋湿了,只好到门卫室附近的屋檐下躲雨。
头一抬。
少年撑一把灰色的伞闯进她的眼帘,身子清长,这一瞬间像王家卫导演电影里的抽帧,画面定成一格一格,从人海深处挪移出来。
孟秋再看不到别人的影子,只能看到他的脸。
以为是幻觉。
她怔了片刻,眨了眨眼睫,终于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
“林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