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阴云

◎烂得无所畏惧。◎

孟秋呆呆愣愣,“对啊。”

“只是碰我的唇。”

“是么?”赵曦亭拎出一根烟,虚虚含在唇边,任由颈边红痕蔓延,雪白的衣领翻出褶,散乱却禁欲,他面容漠然,“什么感觉?”

孟秋想起她和林晔的初吻,那天她在吃雪糕,没吃完,林晔就亲了她,时间很短促,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只记得他的唇是温的。

再后来,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怎么,他偶尔亲她,和牵手没什么区别。

她实在想不出描述词,便说:“我忘了。”

他客厅墙上有副油画,是一个女人对着镜子涂脂抹粉,赵曦亭目光束缚着娇艳口脂,半阖眸。

元旦那夜,小姑娘的眉目比画上还荼蘼清丽。

他薄薄吐出三个字,“他不行。”

孟秋不懂赵曦亭在说什么。

烟花结束了,好安静,她有点困了。

孟秋将手机垫在脸下,闭起眼睛,唇齿时而磨蹭话筒,仍旧觉得不舒服。

她换了个好睡的姿势,鼻息娇而急,身体的热意散不出去,心慌得难受,偶尔哼哼两声。

赵曦亭长腿交叠,垂睫听着话筒里的喘息,淡淡地抽着烟,任由那点娇气铺满掌心,一点一点,催得他纹路生潮。

他看着手,仿佛一握,那边就能呛出水来。

过了好一阵,她越来越放松,像要把不舒服从体内挤掉,那点呜咽越来越像啜泣,挠得他骨头四通八达的酥。

赵曦亭眼底的黑色浓郁得要满出来。

他冷静地喊醒她,“孟秋。”

孟秋耳畔朦胧,好像一只冷白的手将她从溺水的酒瓶子里捞出来,他音色是冷的,她浑身便冷极了。

她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嗯?”

赵曦亭深吸一口气,克制地揉了揉面容:“明白在和谁打点电话么?”

孟秋撑开眼皮,一笑:“你啊。”

赵曦亭眼眸转狠,不肯放过她似的,“说名字。”

孟秋把手机捧好,傻呵呵答:“赵曦亭。”

他收了收狠意,嗓音深沉地做最后警告,仿佛好心,“去睡。”

孟秋立马坐起来,说:“不行。”

她今天要守夜的。

赵曦亭和她确认了一次,淡声:“真不睡?”

孟秋“嗯”了声。

赵曦亭握着手机,通话时间长了,手机就发烫,一汩汩熨进他血管里,最后一点仁心也烧没了。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润了润嗓,漠然的神色仿佛放出獠牙的恶狼。

“好,那继续聊聊。”

孟秋:“聊什么?”

赵曦亭款款吐字。

“他碰了你的唇就没有更近一步么?”

“情侣之间你侬我侬,很难克制本能吧?”

孟秋脑子一团浆糊,更近一步指的什么?

她摇摇头。

“没有。”

“林晔他很温柔的。”

“温柔顶什么用。”赵曦亭嗤了一声,游刃有余地下结论,“难怪你的‘儿’字发得不漂亮。”

“那不算真正的接吻。”

孟秋不认同,碰一下就算的。

她立即反驳:“那是对你而言。”

“是。”赵曦亭很坦然地认下,语句微顿,“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和你接吻的话……”

他气息糜艳起来,像崩坏的摩天大楼,烂得无所畏惧。

“绝对让你……”

“刻骨铭心、食髓知味。”

孟秋笑容随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而收起,越听到后面,脸越白,直到最后八个字,她心口的珠串仿佛猛然被剪断,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而她此刻就站在那些珠子上,重心不稳地要跌向赵曦亭说话的那一边,让人惊惧。

她半张着嘴,上齿挂在酒意烫出死皮的唇边,呆呆地问。

“你、你说什么……”

他压嗓,话语通过听筒步步逼近。

“要不要试试?”

孟秋清醒了,呼吸急促,有点像威胁,有点像警告,总归是陈情自己。

“我有男朋友的。”

赵曦亭慢慢深吸一口气,先是不答。

空气静默下来。

孟秋从床上摸索坐起,她没开灯,窗外的云层灰蒙蒙的残留着烟花的余烬,对面旋转红灯笼诡谲地转着。

红光腻在她睫上。

她脑子不断复盘刚才赵曦亭的话,忽而预知到了危险,像被什么衔住了虎口,而对方的猛齿正叼住她命门。

赵曦亭伸手慢慢刮去屏幕上的指痕。

他嗓音轻忽,有几分满不在乎的恶劣。

“有男朋友就不能和我接吻了么?”

灯笼的余光猛地刺进她瞳孔。

獠牙落地生根。

孟秋的神经几乎绷直,说不出一句话。

赵曦亭舌尖滚过更肮脏的语句,他换了一根烟,塞唇里。

那些差点浮于言表的不堪,被他心慈好善地埋进稀薄的深夜。

他语调轻佻。

“怎么不说话了。”

酒意带给她的温热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孟秋彻底醒了酒。

明明房间里关着窗,冷风还是从缝里钻进来,呜呜作响。

她打了个冷颤,又惊又惧,骂道:“你混蛋。”

赵曦亭衔着笑,笑声一缕一缕从话筒里飘过来,春风化水一样,挠着她,勾着她,缠上去。

他轻浮地吐出几个字。

“醒酒了?”

他嗓音淡定而从容,仿佛刚才那番坏到极致的言语和他无关。

“今年很高兴认识你。”

“倒计时了。”

“新年快乐,孟秋。”

孟秋不想再听,她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心脏还在狂飙。

那句:有男朋友就不能和我接吻了么。

洗不干净似的粘在她身上。

她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咬唇泄愤,更是无措,今晚她醉得厉害。

可赵曦亭没喝酒。

她凭着一腔热血,给他发了条消息,要问清楚。

——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赵曦亭回得很快。

——你觉着什么意思?

孟秋指尖悬在键盘上方,肉眼可见地轻颤。

她分辨不出来赵曦亭是骨子里的轻浮,本身就是个无法无天的人渣,才乘人之危调戏她说那几句话。

还是真对她有意思。

她希望是前者。

她把和他相遇的一幕幕都串起来。

那日在Allgoing,出入的女孩子们不说顶漂亮,大多各有各的气质,可以看出他们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以他赵公子的地位,眼一落,嘴一张,谁不巴巴儿地上赶着讨他开心。

不该图她这样不解风情还有男朋友的。

找罪受么。

但她一想起刚才那个电话。

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不想再想了,得拿点什么喝一喝,压住喉咙的干涩。

房间门突然敲响,孟秋反射性一弹,心有余悸地缩着。

何宛菡开门进来也吓了一跳,说:“你怎么这副样子。”

“脸蛋比刚才还要红了,耳朵更加,熟透了都,眼睛跟哭过似的,怎么弄成这样,你自己又喝了?”

孟秋闷声说:“妈妈我有点难受,可能是醉了。”

何宛菡蹙眉:“你以后在外面不能喝酒,听到没。”

她点点头。

何宛菡扶着她胳膊,“妈妈带你去洗把脸,我们不守夜了,早点睡吧。”

孟秋乖巧地跟着妈妈出门,客厅里的灯光暖和明媚,刚才被赵曦亭直白言语挤压的惊悚感略微平复了一点。

孟秋轻声说:“妈妈我想喝水。”

何宛菡:“厨房有凉的,但对肠胃不好。你先去洗漱,我帮你烧点热的。”

孟秋动了下唇,深吸一口气,振作起来,“好。”

凌晨五点。

孟秋被鞭炮声吵醒,鞭炮声可能真有驱魔的功效,哔哩啪啦一顿闹,她心里嘈嘈切切的繁杂也没了。

她望着还亮得不多的天,跟做了个噩梦似的。

孟秋拿起手机刷新闻,切到微信界面发现几个小时前赵曦亭给她发了个红包。

是笔转账,八万八千八,备注是年终奖。

孟秋才把他忘了,看到这个红包,又想起他那几句出格的话,事情好像在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走,脊背一阵一阵发冷。

她直接选择不回复。

林晔也给她发了红包,没有赵曦亭那么夸张,是一个520。

——我刚睡醒。

他写道。

——祝孟孟新年一帆风顺,抬头见喜。也祝我们年复一年,长长久久。

祝福语下面还有他的解释。

——春节学校没假,这几天有小考,所以有些忙。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晚上我和同学一起吃火锅,吃完应该会去打个麻将。

——唉,好羡慕你们在国内,朋友圈刷到好多年夜饭,我都想家了。

孟秋回了个[抱抱]的表情符号,然后说“新年快乐”,问需不需要陪他聊一会儿。

林晔回得不太积极,隔几分钟,给她发了张照片,说在上课,贴心地叫她继续睡,等睡好了他再找她聊。

孟秋没再打扰他。

她给这几天拍的照片简单调了个色,参加微信新年话题活动,发到朋友圈,简单做了仪式感。

配文:辞旧迎新。

可能很多人没睡,她陆陆续续收到几个赞。

赵曦亭的对话框突然顶上来,发了三个字。

——收红包。

孟秋看到“赵先生”三个字,手一抖,垂眼将他对话框删掉。

装死。

过了一会儿,他消息又冒出来。

——发朋友圈不回消息。

——昨天吓着了?

孟秋将他设置为仅聊天,消息提示一并关了,变成屏蔽状态。

手机立时清静了。

大年初一到大年初三,孟秋跟着爸爸妈妈出门拜年,年初四,陆陆续续有亲友到家里来。

表姐严杉月给她拿来香水,让孟秋闻闻,很精致的瓶子,瓶口有个蝴蝶结,里面的液体是粉色的,味道很淡的花果香,甜而不腻,很舒服的气味。

孟秋也拿给她鼻烟壶,严衫月爱不释手地看了好几遍。

她们俩在孟秋房间里聊天,何宛菡和小姨在客厅聊孟秋和林晔的事,门没关严实,里面都听到了。

严衫月倒是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现在人都精明,他们家有这样的想法也无可厚非。”

“别说你家了,就是我家,一年赚几千万,他们也看不上。”

孟秋没说话。

严衫月见她没分手的意思,以过来人的角度说:“异地有什么好,他不回来看你,你更没办法去看他,久了连共同话题都没有。”

孟秋喃喃:“我没觉得现在的状态不好。”

严衫月夸张地仰了仰头,“天呐,你们俩过家家吗?柏拉图有什么意思。”

“隔着屏幕自欺欺人你亲亲我,我亲亲你,摸又摸不着,网恋呐?”

“趁年轻体力好就该多享受,男人花期不长的,晓得伐。”

孟秋耳朵有点热,“我们不在意这些的。”

“秋秋你也太不了解男人了。”严衫月笑出声,“他说什么你就信啊?”

表姐玩她的靠枕,“我这么一听,林晔还真不适合你,他温吞,你也温吞,两个温吞的人怎么碰撞出火花。”

“像你这样温温柔柔,怎么都不肯越界的,就应该有个蛮横霸道的把你保护壳狠狠敲碎了,让你感受感受什么叫做爱。”

“表姐!”孟秋脸红了。

严衫月笑得乐不可支,挤眉弄眼,“我说的是叫做爱,又不是——。”

“小姑娘断句断断清楚,晓得伐。”

孟秋“哎呀”了一声,堵住耳朵。

严衫月扑上去揉她的脸,觉得她可爱死了,一个劲笑,还把她手闹开,“你都成年了有什么不好讨论的。”

“在你这个年纪我都睡了好几个男人了。”

假期过得很快,转眼就到回学校的日子。

前几天孟秋把翻译好的文档转成pdf发到赵曦亭名片上的邮箱。

信件格式完全按照最官方的规格来。

乍一看,还以为给什么部门领导投稿。

赵曦亭私底下的微信消息她一律不回。

不过他发来的条数也不多。

能看出不大高兴。

有时候他的话挂在外面,孟秋不用点进去也看得到。

他不高兴的时候语气都寡淡,一撇一捺似拢着他眉峰的霜,缓缓降下来,冰冰冷冷。

孟秋全都耐心地删掉。

赵曦亭对她来说,就像大气层下一缕薄云。

他兴致一来,便放浪形骸地下一阵雨,迢迢又冷冽,她心绪就跟着遭殃。

这段时间,她大概感觉到了他的意思,决心不再淋他降下的雨。

孟秋买了一堆特产和零食,爸爸妈妈还将几盒茶叶和茉莉干花另外装起来,放进她行李箱。

叮嘱她别忘了谢谢赵先生。

这几个字从平翘舌不分的南方人嘴里说出来,不管男女都将“赵先生”三个字喊出几分绅士缱绻。

可偏偏他和绅士半点不沾,是个荤素不忌的浪子。

孟秋不想再同他纠缠不清。

她回去就要办辞职。

结果临行前。

她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很有那人的语气,问。

——什么时候回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