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阴云

◎你男朋友真没那么好。◎

孟秋看着他的眼睛,一股凉意从天灵盖往下坠,直通脚脖子,她很快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很不好。

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如果他将门关上,他们再继续起冲突,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孟秋和他争吵的时候还没想太多,现在回过味儿怵得厉害。

她松了背包带,下意识又往后退了退,脸低下去,试图用深呼吸平缓此时的心率。

“你想怎么样?”

她语调尽量平静,不想被他发现示弱得太厉害。

“在工作时间和男朋友视频是我不对,赵先生如果想因此解雇我,我没意见。”

赵曦亭没说话。

孟秋听不见回答,抬头扫了他一眼。

就一眼。

他眼底的黑雾瞬间侵略她的神经,仿佛十分不悦,告知她这话说得不对,孟秋不自觉地冒出一股森然。

他几分钟前那些话还在她脑子里盘旋,她再没法用常人的思维和道德观去看待眼前的人。

正常人说不出让有男朋友的人和自己试试的。

孟秋熬不住,躲开。

赵曦亭长指曲起,抵着她下颌挪回来。

孟秋觉着被他制约的皮肤揩了一块冰糖屑,薄薄的,凉凉的。

她腻得厉害,却不敢擦,怕一擦,他的手又跟过来,挪到别的地方,黏滋滋弄得身上到处都是。

赵曦亭手指在她皮肤上放得久了,她的体温渡过去,比冰糖屑温了一点。

玉一样的发润。

养尊处优的触感。

他冷声,像要把她搁界限外边,不再留情面。

“就为了一见也见不着的男朋友?平时也不见你这么任性啊。我怎么着你了,就要辞职?还是你觉着我特小肚鸡肠?”

赵曦亭虚眯着眼睛,往她心里戳,“想清楚。这是你吃饭的饭碗,能瞎砸么。”

“想没想过我和陈宏朗的关系。”

孟秋沉默了也冷静了。

他在警告她,也是在教她。

他直身,“行了。我当没听过。”

孟秋有点诧异。

他居然这么快就消气。

或许也没消气,就是懒得和她计较。

赵曦亭抬抬眼。

小姑娘不经吓,他就说了那一句可能不放她走的话,脸立刻惨白起来。

她整副身子贴着书柜,头发丝可笑地拱出几缕。

但凡隔层再宽点,她整个人都能挤进去。

就她那小身板,他随便一抓就能把她提出来,他要真想做什么,那玩意儿能护住她似的。

但都怕成那样了。

偏偏一双清清冷的眼睛还倔得不行,怎么威胁都不肯认输。

他再靠近点儿是不是要哭了?

不过他想得出来,就算她哭了,大概也不会求饶的。

赵曦亭缓了缓情绪,面容已经没那么阴沉,似随便和她聊天缓和气氛。

“留学生吧?在哪个州?”

盖在身上的压迫感挪开,孟秋松了一口气,她揉了揉生疼的脊背。

刚才躲赵曦亭撞的。

指定红了。

她幅度很小地开始收拾东西,今天和他闹这么一场,不打算在这边继续工作了。

“怎么突然问。”

赵曦亭睇她的发顶,面容淡漠,“他不是让你和我搞好关系么,好用得上我,我听听他配不配。”

孟秋头皮发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听到的。

他马不停蹄地吐字,“康涅狄格州?”

“马萨诸塞州?”

孟秋大概了解过美国院校。

赵曦亭猜这两个州大概因为一个有耶鲁,另一个有哈佛和麻省理工。

其他的他大概看不上,也认为她看不上。

林晔的小心思就这样被当事人揭出来,有点难堪。

孟秋一时落了下风。

她轻声说:“都不是。是罗德岛州。”

赵曦亭下结论:“布朗。”

他嗤笑了两声,眉眼有些轻蔑。

孟秋帮了句,“布朗也是藤校。”

赵曦亭睨了她一眼,“燕大差哪儿了?”

孟秋没学历崇拜,也不觉着燕大差,只是看不过眼他的嘲讽。

“那您大学在哪儿念的?”

赵曦亭好似看穿她想法,歪了下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好一阵没说。

“在这儿等着我?”

孟秋以为自己胜了,脸上的小机灵蹑手蹑脚地冒出来,佯装镇定。

“没有。”

赵曦亭淡定吐字。

“我也读的美本,硕士去了英国,不是家里拿钱砸的,正儿八经自己考的。”

“在你们这个年纪,到处都想走走。”

“只不过我本科母校哈佛,歧视一下布朗没问题吧?”

孟秋一下愣住了。

他漫不经心,“要不是做科研写论文没意思,博士博士后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做学术纯粹,一条道走到黑,我不喜欢。”

孟秋哑口无言。

她刻板印象赵曦亭这种作风的公子哥,大多酒囊饭袋,他平时哪里有精英的正经感。

没想到人硬件软件样样不落。

反衬得她像小人。

她悄没声将笔袋和草稿纸塞进背包里,拉链一拉,做了会儿心理建设。

“赵先生,学校有门禁,我得先走了。”

她拨了拨那一沓资料,“这些我回去翻。”

“行吗?”

赵曦亭腰身斜斜靠着门框,“别瞎折腾了,这么多你拎得动么?想工作的时候我让司机接你,随时过来。”

孟秋一口拒绝,“不要。”

赵曦亭垂眸睨她,“还记仇呢?”

“今天回去不会要拉黑我吧?”

刚才吵的那一架,孟秋是恼,但顶多觉着他道德底线不高。

一般谈恋爱的人信息不会断,他今天没怎么动手机,看着像单身。结合前面周诺诺说他在追人,大概是没追着,或者谈了又分了。

人在感情上受挫,看不惯别人好也是有的。

他阴晴不定把气撒她身上,本质上和她没多大关系,远不到拉黑的程度。

只是她和他三观不合,还是少接触为好。

孟秋随便找了个借口,“这里离燕大太远了,来回不方便。”

赵曦亭不置可否。

孟秋提着东西走出书房,就要离开,屋子重归安静。

赵曦亭站在门的影下,看着她不小心在桌上留下的一根黑笔划线。

原来半小时她前真坐这儿写过东西。

怪这房间太空了,他差点以为没人来过。

赵曦亭目光莫测起来,叫住她。

“孟秋。”

“嗯?”

孟秋抬眸去看。

赵曦亭眼眸千丝万缕,仿佛滚下来的蜡油,一滴一滴浇在她皮肤上,像要把她做成蜡人密封起来。

藏在不可见人的地方。

孟秋被那蜡油光烫得一激灵。

那种紧缩感又一次包住她。

孟秋怔怔的,呼吸开始急促。

“……你要说什么?”

赵曦亭约莫看了她半分钟,滚了滚喉结,面容很快恢复轻浮散漫的样子。

“你男朋友真没那么好。”

回到宿舍。

孟秋才发现围巾落在赵曦亭那儿了,他那里地暖都比别的地方温度高,进门不久她就解下来挂在架子上了。

要是自己买的就算了,偏偏是林晔送给她的那一条。

快睡的时候,赵曦亭拍了张照片来。

——你的?

离开前赵曦亭的最后一句,她不大爱听,觉着他多管闲事。

但话说回来,赵曦亭作为旁观者,提一提对她男朋友的观感没什么,毕竟相识一场,又年长几岁,或许是为她好。

赵曦亭这样身份的人大概最忌讳被人当梯子使,偏被他听了个正着。

放谁身上都不会高兴。

他说她男朋友不好,也算情有可原。

只是他眼神太吓人了。

好几次被吓住。

她总觉得他说的和想的不一样,但这仅仅是她的猜想。

孟秋翻来覆去折腾了一番。

算了。原谅他了。

孟秋心平气和回道。

——是我的,麻烦您帮我保管一下。

一晃便是一周。

孟秋一头扎进翻译里,想着时间紧迫,走路都在思考如何用词可以更准确。

她本就擅长考试,最后一天音系学的闭卷考,居然有一种经脉通达的顺畅感,提前半小时交卷。

不管赵曦亭这个人怎么样。

因为他,她才有机会做这份工作,不管最后会不会过稿,都算功德一件。

校内论坛中文系板块,有人匿名吐槽这次试卷难度,直呼考研题也不过如此。

吃瓜群众在帖子里对孟秋提前交卷的勇士行为津津乐道。

有人跟帖,“她怎么学的呢?还得是高考强省出来的省状元。一路厮杀到燕大,不管学习能力还是智商都没短板。”

“她做主持人的时候没看清,听说元旦那天她微信被加爆了,当场就开了禁止添加,近距离看是真漂亮。要不是家境普通,真不知道上帝给她关上了哪扇窗。”

很多人按赞。

不过帖子里不全是佩服,有人回复:“这年头投个好胎比什么都强,你说给她关上的窗要不要命。”

“但凡她不清醒一点儿,家里又没条件,长得太好看,不见得是好事。”

这帖子热度太高,飘到葛静庄手里,她噼里啪啦和人掰头了几十层,最后捏着鼻子敲下一行字。

——年纪轻轻就这么油腻,真以为自己是指点江山的大爷呢,等你考得过她再说。

考完试那天。

葛静庄去超市买了一堆热量炸弹,薯片,起司蛋糕,香肠,螺蛳粉,炸鸡等等,扔在四个人共用的桌上,大吼一声:“终于解放了!”

乔蕤正捧着手机和新男友甜甜蜜蜜,心情颇好的调侃,“不是说过年的时候要减肥吗。”

葛静庄呱唧呱唧往嘴里塞,理直气壮,“那不是还没过年嘛。”

“你们说说,多离谱,我才大一,我妈已经给我张罗相亲了。”

“就算是我复读了两年,也没急到这种程度吧!短视频害人,尽传播焦虑。”

乔蕤听到相亲就乐,说,那不然你自己找一个呗。

葛静庄说,“饶了我吧,我不想姐弟恋,大点的都快毕业了,异地恋还不如安静呆着。”

乔蕤笑道:“小秋不也异地恋,也好好的啊。”

葛静庄欲言又止,吃两口香肠,问:“小秋你买好车票了吗?”

孟秋敲了大半天字,有点累,捏捏脖子转过头。

“好香啊。”

“之前买好了,但我手头有事情没弄完,确定不了时间,就先退了。”

葛静庄大方地把螺蛳粉递过去,“吃不吃?今天没放太多辣椒。”

孟秋摇摇头,“太油了。”

乔蕤走过去晃了下孟秋肩膀,炸毛道:“你傻啊!真有事儿到时候改签不就好了?你知道春运从燕城返乡的票多难抢吗?”

孟秋愣了,她没经验。

这段时间大家确实都在聊车票的事,但她没太在意,讷讷道:“我买的时候,我看余票还挺多的。”

“会不会去我那里的少……”

她越说越轻,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乔蕤恨铁不成钢地深吸一口气,抓起手机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

“你说说你,学习这么机灵,怎么一到现实生活脑袋瓜就不转了呢。”

电话接通了。

乔蕤走到窗边,“叔叔,是我,您那儿还有去霁水的余票吗?中转也成。”

那头似乎查了一阵。

乔蕤有些无奈:“这样啊,那行,麻烦您了,要是有退票优先给我行吗?”

孟秋稍稍懊恼了几分钟,事情已经这样了,再后悔也改变不了。

她心挺宽,反过来安慰乔蕤,“没事,不至于流浪街头。”

乔蕤唉了一声:“我也是听家里长辈说每年春运挺遭罪的,大大小小各种事儿,你留点神。本来我打算去济州岛度假,你要是真回不去,我陪你在燕城过吧。”

葛静庄都听感动了,把一直留着没喝的果茶拿出来,“小乔,有你这样的室友太靠谱了。”

孟秋心里很暖,乖巧道:“你难得和男朋友有时间出去玩,我真的没关系的。”

乔蕤想了下,“那再说吧。”

寒假开始后,学校里的人越来越少。

孟秋第一次过大学寒假,偏偏赶上最挤的春运。

她有天早上醒来,一查,年三十的票都没了。

仿佛晴天霹雳。

燕城她举目无亲。

孟秋难得破防,截了个售罄的图,发了条朋友圈。

什么文字都没写,无奈之意胜过千言万语。

看到她朋友圈后,纷纷有人冒出来,非常好心地邀她去家里吃饭。

孟秋一边感谢,一边心里焦灼。

她看到葛静庄给她发了条的文章,标题是【九天!八百六十站!从燕城到杉州,我回家啦!】

葛静庄的电话也跟过来。

她说:“杉州市不是在你们省吗?你看看我给你发的这个。”

这篇文章记录了一名男子,闲来无事,用九天的时间,通过公交车的方式,从燕城回家。

葛静庄隔着屏幕喊:“九天!九天!你还来得及回家过年!”

孟秋哭笑不得。

她人已经麻木了,神志不清地回她:“对,杉州市离我家不远,他第一站在哪儿出发来着,要不我试试?”

葛静庄在语音里笑得直抽抽:“我看你是真疯了。说认真的,小乔好像没走呢,她家里就她和阿姨,你去她家过吧。”

孟秋说不行。

她爸妈还在等她。

爸爸前些天特意拿了张纸,把她想吃的东西记下来,老两口算得上翘首以待。

葛静庄也发愁,“我也帮你多盯盯售票软件,本来我还想帮你去问问黄牛,但又一想,还不如坐飞机呢。”

“机票也太贵了。和上个月比翻了三倍,真是坐地起价。”

事情的转机在一天上午。

赵曦亭发消息叫她到校门口拿围巾。

她应约到指定位置,看到来的人是赵秉君,吓一跳。

这是她和赵秉君见的第二面。

初见时赵秉君的校董架子让她印象深刻。

此时他坐在豪华低调的黑色轿车后排,面容和煦,和之前遥不可及的样子有些许不同。

她后来在学校的荣誉橱窗里见过他出席一些活动,出于学生对校董天然的尊敬,像现在这样他提一只袋子,给她送围巾。

孟秋从来没想象过。

此时此刻发生了,都能算玄幻。

男人神态亲和,家常地和她问好,“放假这么多天了,怎么还在学校?”

孟秋接过纸袋,余光里是他矜贵的皮鞋,转瞬间想向他求助,但也只是个念头,很快被压了下去。

“嗯,有点事。”

赵秉君没往深里问,笑笑说:“正巧我在附近办事儿,帮忙跑个腿,也就那祖宗敢使唤我。”

“不过我对他住的地方不熟悉,他说是这条,你认认,有没有拿错。”

明明他没点明是谁。

孟秋却觉着热意往脸上涌。

她将袋子打开,粗略一扫,“是对的。”

“那就好。”

孟秋多少猜到赵秉君和赵曦亭可能是兄弟关系,只是作风不大相同。

前者永远端正肃谨,不像后者吊儿郎当,赵秉君是实打实滴水不漏的儒商。

赵秉君看向纸袋,“里头还有一张机票,你看看个人信息对不对。”

孟秋讶异地看着他,重新打开袋子,果然有一张机票夹在围巾中间。

她怔了一会儿才伸手拿。

机票上印着她名字拼音,起飞时间,登机口,每一行,工工整整。

她鼻子一酸,从没想过雪中送炭的滋味能让她感觉这么委屈,喃喃说了声:“谢谢。”

赵秉君看着她发红的眼睛,温和出声:“你自己说给他听。”

孟秋停顿两秒,才明白过来,点点头。

赵秉君看了眼手机,像是要走了,叮嘱道:“那张是后天的飞机。今晚好好休息,明天逛一逛特产店,收拾收拾行李,很快就能见到家人了。”

孟秋眼泪挂在睫毛上,越听越想哭,她拼命想忍住。大多时候好事坏事她都能抗,但这次多少有些委屈,别人一安慰就忍不住了。

赵秉君看她这样,忍不住打趣:“其实我很佩服你,你也才大一,他那样的资源放着不用,就自己忍着?”

孟秋假装进沙子,揉了揉,实诚说:“没想到。”

她确实从来没想过去问赵曦亭有没有门路能帮她弄到票。

赵秉君挑挑眉,状似惊讶:“那他这票送亏了啊。”

孟秋忙解释:“我会还他钱的,不是……不是不拿他当朋友的意思。”

赵秉君溢出两声轻笑,眼神意味深长。

他体贴道:“如果要买特产,我让人做份攻略发你。”

孟秋怎么敢再麻烦他,“谢谢赵总,我自己找就行。”

赵秉君沉吟两秒,也不勉强:“行,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就不多参与了。”

赵秉君拿出手机,点了两下,间隙,眼神从温和变成审视打量,等孟秋看过去时,又恢复温文尔雅的样子。

“以后曦亭不在国内的话,在燕城遇到什么事情也可以联系我,加你个微信?”

他把二维码摆出来。

赵秉君没有赵曦亭那么疏离有压迫感,但在高位待久了习惯使然,难免强势,压根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孟秋公事公办扫了码,怕他误会,一丝不苟地解释,“我……当时在他家工作。”

赵秉君抬头又看了她一眼,淡淡笑了下,“他有自己想法。”

孟秋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赵秉君绅士地叙述:“我不干涉他的生活。”

言外之意,赵曦亭找谁谈恋爱,和谁来往,作为兄长,他都不会插手。

她很清楚,要不是赵曦亭,赵秉君不会和她在校门口和缓地说这些话,对孟秋来说,赵秉君和陈院长是一样的地位。

她发送前备注了句:中文系孟秋。

赵秉君看着好友申请,忽而对她另眼相看,没有“中文系”三个字,她是赵曦亭手底下的孟秋。

加上了,她就是她自己。

这个女孩子,美丽柔弱,却清醒本分。

孟秋临行前一天去了一趟手作店,妈妈说表姐从国外给她买了瓶香水,要她带点礼物当回礼。

她在手作店定制了两款内画鼻烟壶,邮寄到霁水。

表姐在澳洲留学,品牌店的东西她见得多,所以孟秋才选了颇为讨巧的民俗小玩意儿。

葛静庄天天和孟秋聊天,知道她要回家了,好奇问她票哪儿来的。

孟秋没打算瞒葛静庄,但事情解释起来颇为麻烦,且牵扯到赵秉君,便总结为一句话:“朋友送了张机票。”

葛静庄为她高兴,连连说:“能回去就行,真怕你一个人过春节。”

返乡那天天气很好,飞机从北方的林风之上呼啸而过,孟秋看着降落前的山坳,村庄边的农田从萧瑟平整变得泥泞潮湿。

南方的山和云,总缠在一起。

孟秋爸妈在电话里知道她坐飞机回来,还有专车给她送到家门口,惊讶极了,在电话里确认了好几遍,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孟秋也没想到赵曦亭给她打点好了接机的私家车,从燕城到家里,她几乎不用周转。

她对爸爸妈妈解释,“我兼职的领导知道我买不到车票,帮忙安排了车。”

爸爸妈妈连连说:“那你得好好谢谢人家,不要让别人觉着你不懂感恩。”

孟秋乖顺应道:“知道的。”

妈妈想了想:“回去的时候给人家带点特产吧,这么帮爸爸妈妈照顾你,我们挺过意不去的。”

爸爸神情关切:“是啊,而且你这次回来这么晚,就是为了工作吧。平时在学校顾好自己就行了,不要老想着赚钱,爸爸妈妈还没退休,不用你担心家里的。”

孟秋一一答应。

挂了电话,孟秋坐在轿车里,微信对话框头顶是她给他写得备注。

赵先生。

这次他帮她,孟秋几乎要对他改观。

除了轻佻。

人是不坏。非旦不坏,还很周到。

细想想,他几次三番给她雪中送炭,从不居功,也没有因此道德绑架她做什么事。

他帮忙只是认为她需要,仅此而已。

赵曦亭表面浮花浪蕊不走心,内里还是装着一些仁义的,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

她不好将他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的。

孟秋思索片刻,想表现得友善些,发了个颜表情。

——^—^

——我快到家了,这次谢谢您。

——机票钱等我回学校了会还给您的。

她等了一会儿,赵曦亭没回。

接机的专车最后停在他们小区楼下。

司机打开后备箱,孟秋只有一个行李箱,但买了不少伴手礼,所以看起来东西很多。

爸爸下楼帮忙,看到司机戴着白手套轻手轻脚将闺女的东西拿下来,服务很高端的样子,唬的一愣一愣的。

他小声耳语:“闺女,你老板家里做什么的?派头这么大。”

孟秋含糊道:“爸爸,我也不太清楚。”

东西很快卸完。

孟秋对司机礼貌笑笑,说:“这一趟谢谢您,回去路上小心,新年快乐。”

司机点点头:“应该的。孟小姐,孟先生,新年快乐。”

爸爸客气道:“要不要上楼喝杯水,跑长途累了吧。”

司机礼貌婉拒道:“谢谢孟先生,我们有规定的,现在还算我们工作时间。”

“那行,不给你添麻烦了。”

上楼后,孟父孟元纬去厨房洗冬枣,和里面在切菜的孟母何宛菡闲说了几句。

“这小丫头以前只知道念书,以为社会都跟书里似的,一是一二是二,我都怕出学校要吃亏。”

“没想到她运气挺不错,不是说燕城当官的很多么,不知道安排车子的领导是不是很有身份。”

“要有人帮帮她,前程也不用愁了。”

何宛菡拍了下他的手,不高兴,“什么只知道念书,我们秋秋那叫有原则,品性纯良,专业又强,有领导欣赏很正常。”

“反正我觉得我闺女哪里都好,她好不容易回来,少上你那些人生大道理的课。”

孟元纬冤枉道:“我什么都没说。”

回家的第一盘菜都是孟秋爱吃的,她喜欢酸口,妈妈连吃饺子都不怎么放醋,却为她学做了糖醋里脊,味道十分浓郁。

里脊肉又酥又嫩的口感,一口咬下去,所有疲惫都得到了舒缓。

饭桌上,爸爸妈妈问起来,她生日准备怎么过。

孟秋想了想,说,和同学一起。

她月份特别小,在年底,过了这个生日就正式成年了。

孟秋没多少高中好友,有几个还是都在燕城上大学才联系上的,前几天提起来,说回来帮她庆生。

妈妈又问:“小林回来过年吗?”

孟秋:“他们学校要上课。”

爸爸突然冒出来一句,“有心的圣诞假期也会回来看看你,他们家也不是特别合适……”

妈妈踢了他一脚,“吃你的饭。”

孟秋目光在他们之间转了转,轻声说:“留学压力很大的,圣诞他要写论文。”

何宛菡帮腔:“就是,日子长着呢,哦,就你忙,别人不用学习呀,以后多的是机会见面。”

“秋秋多吃点肉,我觉着你这次回来都瘦了。”

说着帮她夹了一筷子。

孟秋说了声,“谢谢妈妈。”

何宛菡摸摸她的脸,看不够似的:“军训晒得黢黑,给我吓一跳,没想到几个月就养回来了,还是白了好看。”

孟秋冲妈妈笑。

睡前何宛菡到孟秋房间来,先是给她拿出被子,说前几天刚晒过,是她最喜欢的太阳公公的味道。

孟秋刚洗完头,头发都散下来,她拿梳子梳,小菩萨似的盘腿坐在床上,笑说她都几岁了,早就不说太阳公公了。

何宛菡帮她套好被套,过去抱了抱女儿,亲了下她的额角。

孟秋只有这个时候才会彻底卸下成熟的伪装,“你们是不是不太喜欢林晔。”

何宛菡低头看了下她。

她叹息了一声,“是不是爸爸说了几句,你有想法了。”

孟秋沉默不语。

何宛菡正色道:“他也事出有因。”

“前段时间我和你爸去医院复诊,拍片的时候碰见了林晔父母,估计是脑神经的问题。”

“他们对我们挺冷淡的,问了问你以后想在哪里发展,说要是在燕城也蛮好。”

“看那个态度,不像把你当儿子的结婚对象。”

孟秋仰头看着母亲。

何宛菡摸摸她的头,“我和你爸爸猜,可能嫌弃我们门第太低了。”

孟秋想起林晔说想和她在燕城定居,不像是嫌弃她的意思,坐直了,问:“会不会有误会?”

何宛菡摇摇头,“应该没有。”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你才多大,妈妈还不舍得你嫁人呢,指不定你和林晔谈着谈着就分了,省得听到这个伤心。”

“你爸爸嘴是真快。”

孟秋听别人说过林家的情况,倒不是林晔自己说的,他家在霁水太有名了。

林晔父母白手起家,在实体经济最好时候,做了金属冶炼的工厂,在大家唱衰说地理条件没有北方优越的时候,决然购入大批设备。

现在他们公司年产值过百亿,工厂占地十万平,是霁水有头有脸的纳税大户。

从他们起家到现在各行各业百花齐放,过了二十来年,他们早不在鼎盛期。

对他们来说,一加一没有大于二就是在做减法,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稳固阶级,是投入最小却收益最大的方式。

孟秋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妈妈神色温柔道:“秋秋,如果把我们人比成一粒种子,没有办法选择出生点,但可以拼了命地往太阳那边长,也能长得漂亮,健康。”

“明白吗?”

妈妈要她不要因为这个事情自卑。

孟秋点点头。

她明白的。

“但是我和林晔还想再坚持一下,可以吗,妈妈。”

何宛菡慈爱地笑了笑,“当然可以,我的宝贝,你只有去经历,去体验,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难过了,撑不住了,还有爸爸妈妈呢。”

孟秋鼻子酸酸的,往妈妈怀里钻了钻。

妈妈离开房间以后,孟秋看向窗外,月在云上,浅浅的,晕了一层翳。

孟秋选了一家意大利餐厅庆生,小城市变不出什么花,她还是认认真真问了服务员什么好吃,最后选择传统的意面和牛排,搭配一些创新小食。

他们在燕城也约过几次饭,但在霁水见面还是不一样,人怀旧起来。

孟秋吃了一会儿,手机里进了一个陌生号码,提示来自美国。

她以为是诈骗,刚要挂断,又想起林晔也在美国,以防万一,按了接通键。

“喂,请问哪位?”她问。

那边温和问:“晚饭吃了么?”

孟秋一愣,“是不是打错了?”

男人笑了几声:“听不出来?”

她这边太吵,他声音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烟熏缭绕的模糊。

她端详那笑声的尾端,神经一凛,几乎立马坐正了,猜测:“赵先生?”

才小半个月,她快记不清燕城的灯火辉煌,以及享乐于软红香土的人了。

遇见他们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

“稍等。”

孟秋起身找到僻静的走廊。

等话筒静了。

那端游刃有余拖着腔调,“等不到你答谢的电话,只好我自己来要。”

他指责得理所当然。

孟秋觉着他没说对:“我发微信了,你没回。”

赵曦亭:“没诚意。”

孟秋嗫喏了下,不知道什么对他来说叫有诚意,或者他又跟以前一样,这话不是他本意,只是无聊了,随便找个由头寻她乐子。

她低低地反驳:“我没有。”

话筒里静了一阵。

赵曦亭嗓音沉磁:“回家开不开心?”

孟秋“嗯”了声,客气地回问:“你呢?”

他没理会,转了话题,“活干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偷懒?”

俨然一名严谨的监工。

“还差一点点,不过快了。”

之前她还需要靠字典才敢落笔,现在摸出了那个学者的用词规律,已然十拿九稳。

赵曦亭慢条斯理,“没骗我吧,回家了估摸着乐不思蜀,也不想燕城的事儿了,要不我找人帮你分担分担?”

孟秋想也没想就打断他:“不用!”

她语调都高了几度。

眼看就要完成了,怎么能功亏一篑。

对面传来轻笑,她几乎能想象他揶揄的面容。

又逗她。

赵曦亭慢悠悠地说:“孟秋,凭心而论,我对你不差吧,别人想通这个门路,我都给你拦了,认认真真保驾护航,应不应该在我这儿多说几句好话。”

“某些层面来说,我也挺重要,是不是?”

在厚颜无耻这方面,她向来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嫌弃归嫌弃,他正儿八经帮了她不少忙,她也欠下了好多句谢谢。

既然如此——

孟秋看着外面簌簌落下的阳光,嗓音静和温煦。

“一元复始,万象更新,那我便祝赵曦亭先生,新年新春,踏上未来的征程时,每一分每一秒,都能真的快乐,得偿所愿。”

赵曦亭不满,“就这样?”

孟秋很诚恳,隔着电话点点头,“我没打官腔,在我眼里,快乐是最高等级的祝福。”

赵曦亭上下唇一碰,回忆了下她刚才说的每一字,忽而深吸一口气,又悠长地吐出来。

“所以。”

“你希望我快乐?”

孟秋发自内心地弯起眼睛,微微侧头,墙面印出捻灯不惊尘的衣影,面容轮廓标准得像剪纸。

“嗯,我希望你快乐。”

赵曦亭挑眼看向远处。

此刻是纽约凌晨四点,太阳还没升起,这里是全球金融风暴中心,一座座玻璃高楼崛地而起,沟壑纵横,城市的线条锋利而冰冷。

他揉了揉面容,靠在墙边,疲倦被什么拂开了,他刚从饭局下来,对面是曼哈顿的帝国大厦。

夜生活越热闹喧嚣,凌晨街道的灯火便越寥落。

他这个人,他在的地方,无疑宾朋满座,奉至高楼,投其所好。现在居然有个小姑娘,不祝他鹏程万里,扶摇直上,却祝他真的快乐。

孟秋握着手机,感受浅浅的静默。

他很久没说话,她以为信号断了,迟疑地叫了声:“赵曦亭?”

他拿起一支烟,放进唇里,眯着眼,任由凌晨的冷意从气管灌下。

清醒了许多。

赵曦亭唇角扯开懒懒的笑,一边抽一边问她:“你现在在做什么?”

孟秋:“我吗?在和朋友吃饭。”

忽然有人喊了她的名字,她转头“诶”了一声,猛地从游离的絮语中回到现实世界。

她看到朋友朝她走来。

食物的香气,餐厅的喧闹。

手机里的赵曦亭更像一个虚幻的影。

孟秋拿下手机,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好友说:“他们让我来催你,面都要凉了。青青特别可笑,去厨房给你讨了两个鸡蛋要盖面上。意大利面诶!!又不是挂面。她卧俩荷包蛋!!你说绝不绝?!”

“我们笑她番鬼佬耍西洋镜,她一点不羞臊,振振有词,说生日面就该这么吃。”

“我说,你这么好心怎么不在家里做好带出来。她说外婆不在家。”好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孟秋也笑。

好友才看到她手机,捂捂嘴,轻声说:“你在打电话是吧?对不起。”

“你先弄。”

孟秋温声对好友说:“你们先吃,我就过来了,不用等我。”

好友调皮地摇摇头,“那不行,你是小寿星,今天你最大。”

“喂。”孟秋继续把手机放在耳边。

赵曦亭耐心听了全程,问了声:“你生日?”

孟秋:“嗯,就是找个理由聚一下。”

赵曦亭吐了口咽,嗓音寡淡:“知道了。去玩吧。”

孟秋和他们玩到凌晨一点多。

吃完晚饭,他们要抓娃娃,几个人都菜,游戏币买了两三百,只拿到两只丑的。

最后那只还是他们求了服务员好久,说朋友生日,高抬贵手,放个水,拿积分换的。

第二天早上孟秋被电话叫醒,妈妈早起去上班,爸爸也不在家,放寒假的人最闲。

电话那边说有快递要签收。

孟秋让他放门口。

对面说不行,寄件人要求亲自签收。

孟秋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回想了一下,她最近没有买东西,问了好几遍,确认收件人的名字和手机号码都是她才打开门。

她看了眼包裹上的快递单。

寄件人名字她不认识,走的是空运,寄件地址是燕城某个快递站。

孟秋拆了包裹,防震膜包了好几层,剪得她手都要酸了,最里面是一个工艺考究的点翠首饰盒。

很复古。

再打开。

是一个镯子。

她怔住了。

这不就是那只——赵曦亭私人展厅高高供在正中央,她一眼惊艳,再也没忘掉过的镯子。

孟秋回到房间,怕镯子摔了,盒子捏得紧紧的。

等坐稳了,她再仔细打开,鼻息被镯子上的艳绿封住,觉得它沉得厉害,压得她手发软。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将首饰盒放在桌上。

她想起初见那天,她在廊下远远一眺,光是一个模糊的影,那人已然贵不可言。

就和这个镯子一样。

但此刻这个镯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样遥远的北方,因为这个镯子,好像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千头万绪,挂在她窗外那棵花楸树上。

赵曦亭为什么会送给她镯子?

是不是那天他听到了她生日,出于礼貌给她送了一份礼。

孟秋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旧衣服,将盒子裹起来,放在经常能看见的地方,怕丢了,只恨家里没有保险柜。

她给赵曦亭发消息。

——镯子我收到了。

——谢谢您,但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赵曦亭这次回得快了。

——别俗套,送你就送你了,要么扔要么卖,随你处置,也别告诉我。

孟秋咬咬唇,打出几行字。

——我和您其他朋友不一样,他们都非富即贵。您饶过我,要是您打算送生日礼物,我可以收的,但换一样。我连保存它的地方都没有。

——行吗?

赵曦亭看她一口一个您,直扎眼睛,烦得要命,蹙眉把手机一扔,本打算不理,过了两分钟,又捡起来,冷脸打出几个字。

——你摔了吧。

这人!

怎么这样!

孟秋也犯起倔,等回燕城,她一定要还给他。

除夕很快到来,霁水过年的风俗是要准备许多炸物,代表来年“发财”“发大运”,孟秋原本想帮忙,他们家厨房小,她手又笨,没帮到什么忙不说,还干扰到他们炸东西,就被赶了出去。

何宛菡把厨房门一关,“你不在我们还快点,冰箱里水果拿出来洗洗,用不着你,坐着玩吧。”

孟秋只好“勉为其难”地去客厅看电视。

葛静庄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微信群里发了许多表情包,说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想回燕城。

乔蕤发语音戳穿她,“去相亲了是吧。”

葛静庄破防了,疯疯癫癫回道:“呔,小乔妖怪,出来受俺老孙一棒。”

乔蕤:“我亲娘咧。你是不是喝假酒了。”

葛静庄秒回:“好,你喊我妈了。闺女啊,你妈我命苦啊。”

乔蕤:“……”

好久没冒泡的宋滢也出来围观她俩,怕不够乱,时不时添把火,说“这你都不生气”。

等战火平息,宋滢抒发自己的情感,“其实静庄有句话说挺对。我也想回燕城,小城市没什么玩的,剧本杀都破破烂烂的。”

“好无聊。”

“孟秋怎么样?我记得你家也不在一线城市。”

孟秋回道:“我还好。”

葛静庄唉了一声,“她可是父母掌上明珠,明珠懂吗,在家肯定舒服啊。”

孟秋切出去看单人消息,她早上给林晔发了一个除夕快乐,那边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可能在睡觉。

年夜饭家里准备了许多菜,红烧肘子从中午开始炖,肉香从厨房的高压锅蔓延到客厅,孟秋放下手机去帮忙拿碗筷。

南方没有暖气,开空调又闷得慌。

最舒服的就是吃火锅,将炸好的响铃扔锅里面,烫个半分钟,再捞上来,表面吹凉了,咬上半截,汤汁溢出来,又酥又鲜。

妈妈拿两个高脚杯出来,倒上红酒。

孟秋没有喝酒的习惯,但爸爸妈妈祝她成年,也希望新年红红火火,学业顺利。

就喝了几口。

她不知道红酒有后劲,酒里又兑了雪碧,口感很不错,就当饮料喝了。

慢慢心跳得一抽一抽,整个人有点难受。

除了难受之外,她脑子里某根神经亢奋得厉害。

她很想大笑,很想蹦蹦跳跳。

她工作做完了,期末考试考得不错,拿到了学校奖学金,还是第一名,爸爸妈妈身体挺健康,她好像一点烦恼都没有。

还有,她最期待的春晚也开始了。

她每年都要看春晚的。

孟秋趴在沙发上,指着花花绿绿的开场歌舞笑半天。

何宛菡瞪了孟元纬一眼,“你自己看看成什么样了。半杯也了不起了,一杯喝完你还给她倒。”

孟元纬看女儿难得孩子气,笑得不行,“在家又没事的。不要出去喝就好了嘛。这样她自己心里也有数了。她是喝不了酒的。”

何宛菡瞪他一眼。

孟元纬挠了挠头,“怎么橙子都不让吃了。”

何宛菡没好气,“吃橙子你不削皮啊。”

孟秋红着脸,半眯眼睛看手机,林晔还没回她。

趴在扶手上给他发微信。

——起床啦。

没反应。

孟秋揉揉脸颊,将手机放在一边。

何宛菡给她拿了盘切好水果,摸了摸她的额头,“跟小猴屁股似的,要不要去房间里睡会儿?”

孟秋拿手往脸上一冰,“不!我要和你们跨年!除夕夜不能睡!”

何宛菡捏她的鼻子,宠溺道:“还娇气起来了。除了橙子还有车厘子,想要什么和妈妈说,妈妈给你拿过来。”

孟秋连连点头。

孟秋吃了瓣橙子,迷茫了好一会儿,有点反胃,又把橙子吐出来,头很晕很晕。

她捧着手机,强撑没睡去,电视画面都是双影的,在演什么都不知道。

有人打了电话来,她连名字都没看便接了。

一听声音才反应过来是赵曦亭。

“找我什么事儿?”他问。

孟秋坐起来,又看了眼手机屏幕,确认是他,才轻声说:“我没有找你呀。”

赵曦亭那边沉默了几秒,缓缓吐字,“你喝酒了?”

孟秋很乖地“嗯”了声。

赵曦亭温声问:“很能喝?”

孟秋咯咯笑,“没有,我已经倒了。”

“在哪儿喝的?是出去吃年夜饭了么?”

“没,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

小姑娘平时的嗓儿也柔声柔气,但不娇。

常常跟尊小菩萨似的立那儿,要戳好几下才搭理,气质清清冷冷。

但凡挨近点儿都能吓好大一跳,瞪着眼睛,把空气当盾牌,不许人靠近,就怕招什么麻烦。

就因她现在这几句和平时不一样的娇。

赵曦亭嗓子里拔出几丝燥意,竟想瞧瞧她现在的样子。

孟秋翻回微信看了看她和赵曦亭的界面,脑子钝钝的思考,应该是刚才她趴在手机上睡觉,屏幕没熄,按到了不少键,给他发了古古怪怪的emoji。

有好长一串。

惹祸了。

但emoji好像在跳舞。

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看着聊天面板上多余的那几排,傻笑了一会儿,又委屈。

“撤不回了,赵曦亭。”

“它过两分钟了。”

“对不起呀。”

她跟个小孩儿一样懊恼地阐述自己的困境。

“但是我没有找你。”

“你不用给我打电话。”

她语气很笃—定。

赵曦亭眉眼都是软的,笑着问她:“那你为什么不找我?这么小气啊,新年祝福都不给我发?”

外面烟火的声音炸起。

孟秋“哇”了一声,摇摇晃晃站起来,去找烟花的影子,她忙忙跑回房间。

她气喘吁吁推开窗,看天空红的,紫的,热闹极了,她兴奋道:“赵曦亭你是不是一个人过年?”

“我用烟花的声音给你当赔礼。好不好?”

“谁跟你说我一个人过年了?”赵曦亭懒洋洋地回她。

孟秋神情理所应当,有理有据:“因为你那里很安静。”

赵曦亭语气听不出什么变化,照样不急不缓,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扯,“安静就一个人了?”

孟秋的头涨得厉害,快转不过弯来,凭直觉说:

“不是。”

她拿手比划,“但你是那样的。”

“我哪儿样的?”

“就是……那样儿的。”

孟秋被他带跑偏,急得卷舌头。

赵曦亭勾了下唇,嗓音低磁,“学得不像。”

孟秋鼓鼓脸颊,不大服气:“哪……儿……不像了。”

她特地在“儿”字上咬了重音。

赵曦亭压低声音,“想学么?”

孟秋正急发不准音,用力“嗯!”了一声。

“这样啊。”

赵曦亭语气像是会勾人,又慢又飘逸,喷薄的气音穿过话筒,要将人缠起来,收紧,缚进他的网中。

“接过吻吗?”他问。

孟秋呼吸顿了顿,她大脑皮层好似被什么刺激了一下,有根弦告诉她不能再往下聊,但她反应不过来那是什么。

“接吻啊……接过的。”孟秋麻木地看着天花板陷入回忆里,“他会……他会轻轻碰我的唇。”

赵曦亭滚了一下喉结,解开一粒衬衫扣,仍觉得燥闷,修长有力的指按压在领口自虐似的扯了几下,手背爆出几根青筋。

脸上弥漫着一股疯劲儿。

“再想。”

“只是碰你的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