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赵熙,祝贺你

落霜时节,澜苑花圃的草茎一夜间覆上层细碎的冰晶。

寒气浸入到土壤里,年中撒下的种子有些偏要挑这个时候才肯成熟,云姨挑挑拣拣,最后摘了新鲜的山药和冬笋回来熬汤。

隔天下午,孟宛便把几个孩子从各处都叫了回来。

赵政林近日遇到盘难解的棋局,便叫了陈霁尧和赵煦亭到身边来参谋,赵熙对那些没兴趣,趴在沙发上自顾自看起了手机。

孟宛路过在他背上拍了下,拿着画册坐下来,问他前天将关茂琪送回去还有没有碰到关士川,对方都跟他说了些什么。

赵熙像没听到似的,顾左右言他,脖子抻到厨房只问云姨什么时候开饭,再等下去自己肚子都快要饿瘪了。

孟宛瞥了他一眼,把手里画册摊开递过来。

经人推荐,孟宛又迷上一家最近刚在内地冒头的小众奢品,那边的设计师也会来事,知道后便提出亲自上门量尺,要为她定做几套衣服。

孟宛叫赵熙到时候也回来,说要给他量一件西装。

赵熙满脸抗拒:“用不着……我都多大了,您怎么连我穿衣服都要管?”

孟宛:“我让人家给你做的是礼服,谁管你平时啊,爱穿什么穿什么。”

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赵熙皱皱眉,从沙发上坐起:“等等……”

“不是我说,你这也太着急了吧,孟女士?”

“你懂什么?”孟宛朝他瞪眼:“现在这些品牌礼服都至少提前半年开始预定的,你哥那时就等了八个月,我现在早早做打算怎么了?”

女人有些时候一旦固执起来,是很难三言两语被说服的,赵熙不想跟她争辩,拿过画册不走心地随意翻了翻。

一句话像是酝酿了好久,半晌,孟宛突然在他耳边出声:“崽崽,你跟关小姐在一起,不是因为妈妈给了你太大压力吧?”

赵熙停下手边的动作。

孟宛:“我是很中意那孩子,性格好、人长得漂亮、在长辈面前又懂礼数。”

“可你前段时间一直很排斥我在你面前说这个事,现在说谈突然就谈上了,我这心里怎么还是感觉这么不踏实呢?”

赵熙打量母亲片刻,忽而轻笑:“有什么好不踏实的?我看您就是太闲。”

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孟宛再次确认:“所以……你是真的喜欢她了?”

“那还用说?”赵熙翘起二郎腿,懒懒靠回到沙发里:“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和她在一起?”

“每天围我身边晃悠的女人多了,我能选的又不止她一个。”

“那就行。”孟宛放下心来,拍拍胸口,脸上浮现抹欣慰:“你爸爸以为你不喜欢还要招惹人家,我就说我的儿子我了解,感情方面一旦认真起来,那肯定是很专一的!”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听你这么说,妈妈心里就有底了。”

赵煦亭与陈霁尧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赵熙将画册撂到一边,扶了母亲站起来。

云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示意众人可以开饭,陈霁尧临时接了通电话,这时才说自己要赶回公司。

陈霁尧不留下来吃饭,赵熙便也没什么胃口了。

实际上这两天,他心里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将和关茂琪的约定告诉陈霁尧。

可既然是“约定”,站在契约精神的考量上,自然是不方便被第三者知晓的。

很不合时宜,他在此时突然想起不久前陈霁尧帮着孟宛骗自己去约会的事——如果将真相告诉对方,将他再一次架在自己与母亲之间,就一定能保证男人这次的选择,百分百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吗?

从小到大,他和陈霁尧之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秘密,赵熙的心里很沮丧,仿佛有些事一直在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们本应是最亲密无间的,却因为同一个问题,让两人之间一而再再而三地产生隔阂。

陈霁尧在院子里的房檐下接电话,赵熙点了支烟,就站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着。

电话挂断时,赵熙手里那支烟刚好抽到一半,陈霁尧回头,盯着他眼睛看了两秒,问:“还不回去?”

“这么心事重重的做什么?”

赵熙收回视线,沉思后终于开口:“我和关小姐在一起的事……你怎么看?”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真相,还是期待从对方身上得到点别的什么反应。

陈霁尧回他:“我怎么看很重要?”

“当然。”

赵熙想,欺骗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只要他肯,轻而易举就可以在身边所有人那里蒙混过关。

但在陈霁尧面前,他却不想这样了。

只因对方于他而言是绝对特殊的——从十几岁懵懵懂懂的年纪开始,他们就共享着彼此之间所有的快乐、悲伤、圆满与缺憾,不会因为任何外物的侵扰有所改变。

而从自己连向对方坦白都要权衡利弊那一刻开始,就意味着是自己先做了那个不忠不信背弃友情的人。

只闪过这一个念头,赵熙几乎就已经下定决心,在对方转身前开口:“陈霁尧,有件——”

“在聊什么?”

“……”

赵煦亭的声音响起时,赵熙未出口的话就这么生生被打断了。

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陈霁尧晃了晃车钥匙,说自己时间来不及,现在就准备回公司了。

赵煦亭没挽留,拍拍赵熙:“刚不是还说自己饿了,云姨做了山药糕你不吃?”

将话咽了回去,赵熙突然有些认命地笑笑,他从不信神佛,但这一刻赵煦亭的突然出现或许就是天意。

天意要他为了关茂琪那个可怜的女人再保守一次秘密。

迈巴赫在自己的面前发动,车身离去的背影隐在远处淡色的黄昏里。

赵熙久久沉默地站在那儿,吐出最后一丝白雾,灭了手里那只烟。

抬手随便一抓,雾散了。

有点神奇,但他从不矫情,也没心思过多关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自然也就不会联想到,有些事情的答案明明就在自己眼前,稍一伸手就能轻易握住的,却往往比你以为的,更容易烟消云散。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从上次被拍,外界就赵熙和关茂琪的关系已然生出许多猜测。

两家即将联姻的说法甚嚣尘上,商会里不知是谁对外放出的消息,传来传去,那日的宴会竟被传成了一场秘密不对外公开的订婚宴。

赵熙从亚深楼下离开时,媒体的长枪短炮一窝蜂地拥上来,无数只话筒对准了他。

“二少能向我们说明一下现在和关小姐的关系吗?作为你的绯闻女友,她对这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前两天被宁安晚报拍到你们两人一起出入酒店,是否证实了外界传言中的商业联姻?”

“两家人有商量过这件事吗?结婚酒店准备定在哪里?国内还是国外?”

赵熙脑壳被冲得嗡嗡作响,扶了下额头,身后立马有保安冲上来,将那些人挡在了安全距离之外。

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了,赵熙大可如往日般随意敷衍,可现下情况又有些特殊,强迫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

话一旦出口,接下来全宁海必将知道,在他这位“乘龙快婿”的心目中究竟将关世川的女儿放在什么样的地位。

赵熙不怕某些人看,就怕他看不到,遂直面镜头,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他一点头,对面当即传来“哇”声一片。

赵熙那双风流的桃花眼自众人间环扫一圈,并不接话。

待此起彼伏的讨论声落幕,才低头掩嘴轻咳了声,淡定笑笑:“麻烦把‘绯闻’两个字去掉。”

“你们这么造谣,我晚上回去,可是很难跟她解释的……”

于是没过多久,裴铭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反应速度之迅速,让赵熙忍不住开始怀疑就是这小子买通那些小报的记者围堵自己,用来看热闹的。

“我爸上次饭局回来说你们家又要有喜事,我都没敢往你身上想。”

听筒那头呵了声:“行啊你,连我都瞒得密不透风。上次大晚上从我家里跑去找关茂琪,你们两个是不是那时候就搞到一起了?”

“什么叫搞到一起?”赵熙咬着后牙:“你不会说话,可以把自己的嘴巴缝上。”

“我说话再不好听有你这淬了毒的三寸不烂之舌厉害?到底是谁的嘴巴应该被缝上啊?”

赵熙不跟他扯皮,烦躁把电话挂了。

裴铭又说在要在南湾码头放烟花,前阵子刚好从国外运回来一批新货。

本是用来哄音乐节认识那姑娘开心的,但想想还是自己兄弟的终身大事有着落更值得庆祝,所以不给赵熙拒绝的机会,当天晚上就在旁边一家私人俱乐部将派对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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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熙玩牌这么多年,手气从未像今晚这样烂过。

起手一对同花顺都没接到过,连着几把被裴铭的烂牌按在地上摩擦。

周围有人笑着打趣:“情场得意赌场必然失意,平常心,平常心啊二少!”

赵熙撂下牌点烟,转头四处搜寻陈霁尧的身影,看到男人正一个人坐在吧台边调酒,推了椅子站起来,自己也懒得再打了。

吧台边空出的高脚椅在邀请他,赵熙视线一动不动黏在那儿,走过去轻飘飘在对方身边坐下。

陈霁尧很少主动劝他酒,今晚却推了一杯极其烈度的给他。

尼格罗尼加了橙皮便很开胃,入口是甜,回甘却伴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苦香与草药味。

颜色颇具欺骗性,喝多了很是上瘾,却正中下怀——赵熙早就想大醉一场了。

莫说是这杯酒,就算陈霁尧给他递来的是一杯毒药,只要男人让他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仰头将其饮下。

码头边响起烟花炸裂的声音,整片夜空被绚丽的火光点亮,裴铭撬开瓶盖,香槟酒的泡沫喷洒在热烈的空气中。

他们一同举杯,笑着闹着,起哄声不绝于耳响彻在周围,赵熙却因为刚刚那两杯尼格罗尼,比任何人都更先一步地醉了。

陈霁尧过来扶他,赵熙身子一倒,歪歪扭扭靠进人怀里,手指戳了戳那硬邦邦的胸膛:“喂!陈霁尧。”

“我跟关茂琪,可、可能很快就要结婚了,你是真心为我高兴吗?”

有点恶趣味,赵熙潜意识里甚至想看到对方生气,听他说自己其实是不高兴的,虽然这样会显得很莫名其妙。

男人目光深深停留在他身上,默了默,却在他耳边无比真诚地说:“赵熙,祝贺你。”

赵熙眼神有一点迷茫,不知对方这个回答究竟是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于是一个更作的要求脱口而出:“那你来给我选礼服,嗝!”

“让孟女士给我们做一模一样的两套,你来给我当伴、伴郎。”

身边又有人喊:“陈少给你当伴郎,不怕抢了你新郎官的风头啊?!”

赵熙大手一挥:“我不管,我谁都不要,我就要他!”

话音落地,赵熙的身子向前一倾,就这么猝不及防,被覆上来那具温暖的怀抱紧紧环绕。

似是许久没有被陈霁尧这么抱过了,赵熙笑笑。

陈霁尧两臂隐隐在抖,箍着他很久没有出声,低音在耳边响起时,气息却是平稳的。

问他:“赵熙,你觉得自己……幸不幸福?”

“幸福啊。”

赵熙不假思索,有阿尧哥哥在身边的每一天,都让人感觉无比地幸福与满足。

“那就好。”

陈霁尧也笑出了声,温柔在他耳边低喃。

背后的桎梏并没有松开,但赵熙不介意。

如果可以的话,睡着的时候,希望陈霁尧还能像小时候那样一直紧紧地抱着他。

两人就这样彼此陪伴,相互依偎,永远永远都不分开。

长长久久地……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