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悲伤、美好的破碎
近几日的阔太圈里的聚会下午茶,只要是孟宛露面,必定会收到来自四面八方各路人马的道喜。
赵家要添丁的消息传得很快,其中不免借这个话题想要同她增近感情的。
发发红包、再让云姨准备些酒菜坐一起庆祝庆祝,那都是他们自家人内部的事。孟宛不想给儿媳造成压力,故而除了周围关系特别融洽的几个姐妹,之后再有人来问,她也都是寥寥几语便将话题揭过了。
有些人却偏还不死心,夫人外交受阻,便将主意打到了赵政林的商会那边。
其实没有人会真正关心这个孩子几月落地,但一场晚宴的诞生或许只需要这么一个简单的由头,商会里各部借机联络下感情,徘徊于供给链底层的小鱼小虾们,自然要把握这个拓展自己关系网的绝佳时机。
赵政林知道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但主要还是问问孟宛的意见,商定后很快叫人发帖,晚宴就设在恒纳旗下的六星酒店。
陈霁尧做辅、自己与赵煦亭主局,先在圈子里小范围召集一波人聚聚。
对外没有说得太明,但放出的信号就是让所有人觉得他年事渐高、准备慢慢放权回家享受天伦之乐了。
亚深由小儿子赵熙继续打理,赵煦亭则会代替他逐步接手商会的事。
赵政林说家里三个孩子还是历练太浅,借这次机会,刚好叫他们跟着各位资历深厚的叔侄长辈们取取经。
宴会当天,整个宁海商界核心圈层的几位大佬携夫人悉数到场。
这些人手下的公司同亚深多多少少都有些业务上的交集,但来了先不谈公事,不约而同都得先向赵公道一番喜。
主桌另一边坐着孟宛和赵煦亭,陈霁尧由公司赶过来,座位安排在赵煦亭旁边。
而直到这边的菜品酒水尽数上齐都快开席了,人群中还迟迟未见赵熙的身影。
赵煦亭拿了擦手巾递给陈霁尧,脸上表情淡淡的:“他又跑去哪里玩?”
陈霁尧:“你问他自己。”
因为项目上一些问题,陈霁尧带着法务和助理在安城待了几天。
手机APP监测家里门锁的开关情况,赵熙这段日子一直住在汇景,且生活十分规律。
早上依旧爱睡懒觉,由陈霁尧打电话将他叫醒,下班即使和裴铭那伙人出去喝酒,回来的时间也不会太晚。
每天睡前必定给陈霁尧发一条信息,有时会视频,问他办完事情何时能回家,还说要开车去机场接他。
陈霁尧今天上午的飞机落地,回到公司便开始加班,周末遇到这种情况赵熙通常会过来陪自己,为此还专门让阿麦跑去甜品店买了苹果司康。
结果直到上面一层奶油都放得干瘪了,整整一天,始终没见到某人身影。
赵政林放下酒杯在旁边低声:“这兔崽子,每次关键时刻都给我掉链子,有没有一点时间观念?”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关士川刚好携太太上前打招呼,赵政林冲人一笑,便又将酒杯拿了起来。
孟宛握住关太太的手聊了几句,视线在周围打量一圈,不禁好奇:“今天怎么只有你们两人?”
话音落地,不远处传来“吱”地一声响动,宴会厅大门就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众人目光皆向声源处投去。
赵熙牵着关茂琪的手,一脸淡定向主桌的方向走来。
周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孟宛目光在两人牵起的手上停留一瞬,没有多问,待他站定只嗔怪着骂道:“你去接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快点入座。”
赵煦亭余光瞄了眼陈霁尧,若有所思,后又唤来服务生,吩咐人在空出来的座位旁边又加了把椅子。
赵熙便顺理成章和关茂琪坐到了一起。
服务生上前问女士喝些什么,赵熙替人回答:“不要芒果汁,来杯热茶。”
关茂琪指了指桌上一杯冰水:“我喝这个也行……”
赵熙却将杯子从她面前拿开,声音轻附在她耳边:“不可以,体寒的人少喝冰的。”
两人的一举一动,在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各怀心思表情也都各不相同。
懂得审时度势的人,这时已经上前同赵政林敬酒:“恭喜赵董,咱们家最近真的是喜事连连啊!”
关士川也在旁边举杯:“来来,咱们一起喝一个!”
不管关起门来后院闹成什么样,人前的场面话,关士川倒是比谁都会说:“赵董,我关某这辈子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里掌上明珠一样地宠着。”
“这些年可能被我惯得脾气娇纵了点,日后她要是有什么不尽人意的地方,也辛苦咱们家里人,多多包容了。”
赵政林杯子碰过来,孟宛笑眯眯与人客套:“哪里的话,茂琪这孩子很懂事呢!”
关士川毕竟是老油条了,十分懂得把握机会,闻言望向关茂琪:“看你伯母这么喜欢你,还不快点起来同两位长辈敬杯酒?”
方才听他在赵政林面前说那些话,说自己是他最珍视的女儿,放在七八岁还不懂事的年纪,关茂琪知道自己肯定会开心的。
可现在所有的伪装卸下,只觉这话怎么听怎么虚伪。
但这种场合下,做事总归要有分寸,即使知道自己只是被他当做维系人脉捞钱的工具……关茂琪看了眼母亲,还是老老实实拿起了酒杯。
正准备起身,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却不慌不忙将她给摁住了。
舒朗又带着几分懒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爸,虽然血压控制住了,但我建议你今天还是少喝点酒。”
“高兴归高兴,咱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吧?”
赵熙这一摁其实很是微妙,话是对着自己父母说的,没有很直接去驳关士川面子,却在无形中施与其压力,让这老家伙不得不重新审视和自己女儿的关系。
样子就是要做给关士川看,赵熙要让他明白一件事——关茂琪现在背后是有人给撑腰的,要获得自己想要的利益,至少现阶段,她们母女绝对比外面那对母子更有利用价值。
气氛就这么说冷不冷、平静地对峙着,孟宛胳膊肘必然不能向外拐,于是出来打圆场:“瞧,儿子都批评你了。”
说着很自然从赵政林手中拿过酒杯:“人老了就该听话,那咱们今天就少喝点吧。”
赵政林在这种事上一向听妻子的。
关士川见状也只能附和,脸上的笑容天衣无缝:“对对,咱们饮酒适量,饮酒适量!”
“身体搞好了,以后想坐在一起品茶聊聊天干什么不行?机会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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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霁尧今晚的话很少,只有赵政林需要他在旁边陪着的时候与几位长辈寒暄,礼节周到,其余时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事实上出差这么多天又马不停蹄赶回来参加晚宴,他精神上也的确是很疲惫了。
赵熙和关茂琪被孟宛叫去交待了几句,两人肩并肩站得很近,都俯着身,倒真有点像一对珠联璧合的新人在婚礼上聆听长辈的祝福似的。
赵煦亭刚敬过一轮酒在陈霁尧身边坐下来,不动声色看了眼远处的场景。
沉思片刻,忽而手搭在他肩上:“阿尧,要是醉了,先让司机送你回去。”
陈霁尧表情很轻松,不像在开玩笑:“今天你做主角,我得留下来为你善后。”
听闻他要接手商会、又是马上要晋升做父亲的人,不少人都打着幌子来亲近他,赵煦亭知道自己被人灌得差不多到顶了。
陈霁尧深知他的酒量,显然也意识到这点。
终归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赵煦亭知晓他现在的心情,但其中又掺杂太多复杂难以言明的情绪,要顾及的也太多——家庭和睦、弟弟的幸福、母亲的期盼。
成年人要学会舍弃感性衷于理性——这是18岁以后父亲为他请的老师教给他的第一课。
于是什么话都不再说了,赵煦亭靠回椅背长舒口气。
指尖剩下那半杯酒凑过去,与陈霁尧面前放的那只空杯,沉而稳地碰了下。
陈霁尧今晚总共就没夹几口菜,赵熙早就注意到了。
只是刚才他们各自忙着应酬,现在得了空闲,才赶紧坐到陈霁尧身边同他说几句话:“不合胃口吗?”
“自己酒店的饭菜都不合胃口,孟女士还说我嘴刁,看来你也不逞多让……”
关茂琪从洗手间回来了。
赵熙想起自重逢后两人还未正式打过招呼,于是戳了戳陈霁尧,问关茂琪:“还记得他是谁吧?”
对方眉眼弯起一笑:“怎么会不记得?”
“上次校庆回去,学长竞赛获奖的照片还在荣誉墙上挂着呢。”
“你们两个从上学时就是形影不离,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
“那当然。”赵熙搂上陈霁尧的肩,一脸神气冲人扬眉:“我们两个的革命友谊,那可绝对是情比金坚牢不可破的!”
“阿尧!”
赵煦亭在远处唤了陈霁尧一声,旁边站着几位叔伯,似是同他有话要说。
关茂琪一脸好奇打量这几兄弟。
赵熙依旧紧紧地搂着陈霁尧,对方脸上的表情却很淡,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回应。
直到远处那一声呼唤响起,陈霁尧才向女士点点头表示失陪。
之后没有再看赵熙一眼,将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冷冷拨了下来。
宾客散去,赵政林孟宛先一步离开。
关士川尽量多留出时间叫女儿同男朋友待在一起,故而携夫人离开时也没有通知关茂琪。
赵煦亭去休息室同妻子打电话,陈霁尧便成为最终留下来善后的人。
赵熙端了杯解酒的柠檬水过来给他,说要蹭他的车,晚上一同回汇景。
陈霁尧越过肩头看了眼他身后。
关茂琪立马反应过来,摇摇手:“没关系的,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陈霁尧接过水杯,将车钥匙递过来:“司机留给你,送关小姐回家。”
“那你怎么办?”赵熙没有伸手去接,皱皱眉。
陈霁尧说今晚留在酒店,刚好有些事情要处理。
赵熙怀疑他在诓自己,张张嘴正想反驳,陈霁尧一个眼神望过来。
威而不厉,肃然冷沉,似乎这件事早已没得商量——反倒叫他乖乖地住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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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酒店内外归于一片寂静,所有人走后,陈霁尧去花园散步吹吹冷风,独自抽了支烟。
再回来时绕了段路,刚好看到大堂西侧摆放的那架三角钢琴,就这一刻,随着年月消弭早已淹没的那段少时记忆被突然唤醒。
走过去掀开琴盖,陈霁尧在长凳边缓缓坐了下来。
动听的音符在指尖流转,虽然许久不弹,却从不曾忘却自己灵魂共鸣下最熟悉的肖斯塔科维奇——伴随着人世间一切最悲伤、美好的破碎。
6岁开始接触钢琴,陈霁尧曾被老师称赞拥有很高的悟性。
事实上,这世间只要有他想努力尝试一下的事,就没有他做不好的。
姜怡清患病那段时间,因为经济压力与精神上的不堪重负,陈霁尧一度放弃了这项特长。
拥有再高天赋的人,学琴对其而言也是一件很苦的事,半途而废就意味着之前做过的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
陈霁尧那时却早已经麻木到,不知道什么叫做“可惜”。
可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他被赵熙牵着手带上了二楼,推开面前那扇门的瞬间,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澜苑拥有了一间被精心布置过、不受任何干扰的专属琴房。
孟宛无声走到身边,拦着他的肩头说:“阿尧,想弹就继续弹下去,不要有顾虑。”
“咱们请得起老师,赵家也供得起你。”
女人说这句话时温柔又坚定的表情,即使过去了很多年,却还是如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陈霁尧心里。
那是来自于一个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将自己视如亲生全心付出的长辈天大的恩情。
孟宛、还有赵家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好人应当有好报。
如今一切归位,所有人的生活都步入到正轨——二老身体健康、大哥要当爸爸、赵熙身边也有了陪伴他的女友。
孟宛脸上终于浮现久违的欣慰与开心。
即是如此,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
陈霁尧自然也十分开心,因为那是他的家人。
一家人其乐融融对未来满怀期待的心情,他理应是最懂、也该是……最能感同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