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孤品
陈舷跟方谕拉着手, 回到家里。
尽管意大利也早就有指纹解锁的门锁了,但方谕还是挺复古,他家的门仍是老旧的钥匙门锁。
转了几圈钥匙, 方谕把门打开,领着他进了屋。
方谕把钥匙往旁边墙上一挂,低身把两双拖鞋从旁边的鞋柜上拿出来, 把其中一双放到陈舷脚边, 站了起来。
换了鞋,陈舷走进屋子。
陈舷手插着兜, 晃晃悠悠,一脸深沉,眼圈一周还红着, 看起来还是闷闷不乐。
他又自顾自地往里面飘,看起来又走神了。
方谕在门口回头望了他一会儿, 转身把门口的鞋放好,也换了鞋, 才起身跟着往里走。
他边走边把身上的外衣脱了下来, 进了客厅。
陈舷已经坐在餐桌边上。
桌上摆了三菜一汤, 方谕隔着老远就闻见飘香万里。那是陈舷前天说想吃的东西,清蒸的鸡翅和一盆冬瓜丸子汤,还有两道好菜。
陈舷却趴在桌上,脑袋埋在自己臂弯里, 一声不吭。
方谕沉默住了。
女佣焦娅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
家里是开放式厨房,厨房边上就是餐桌。餐桌上什么样儿,厨房里能看得一清二楚。
焦娅很担忧地看着趴在桌子上的陈舷,又转头看向方谕。
“米凯莱先生,”她说, “你惹他生气了?”
方谕眉角一抽,责备地瞪了她一眼,朝她撇撇头,让她有多远死多远。
焦娅小姐摸摸嘴巴,识相地把脑袋缩回去了。
方谕又往旁边看了一眼。
陈桑嘉坐在客厅沙发上,正喝着杯柠檬水往这边看。
一和方谕撞上视线,她立马别开脸,放下水,拿起旁边焦娅小姐早上取来的纯意文报纸,往沙发上一倒,开始一行一行地看了起来,装和自己没关系。
方谕抽抽嘴角,抬腿走向餐桌。
陈舷趴着没抬头。
黑暗里,他听见脚步声走近过来,在他对面停顿了下,一阵轻响。
听着,是方谕把衣服搭在了椅背上。
脚步声又离开了。
陈舷咬紧下唇,抓紧袖子,抓得衣服皱起,指尖发白,自己胳膊都被抓得一阵疼。
片刻,脚步声回来了。
“看,”方谕拿什么冰凉的东西碰了碰他,“哥,看这个,有椰子。”
陈舷一抬头,视线里泪眼朦胧。他眨巴两下眼睛,看见一个巨大的陶瓷椰子——那并不是真的椰子,是个做成了椰壳模样的古怪陶瓷杯子。
方谕把杯子塞进他手里,在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陈舷把杯子仔细打量几下,突然想笑。杯子长得实在太像个椰壳,形状都是半个椭圆,椰壳里面还有白色的一圈椰肉,连椰子的纹路都做了出来,里边放着的勺子都是同款。
嘴角不受控地抽了会儿,陈舷最终还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买的什么杯子,”他说,“还真是个椰子。”
“你以前不就总买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方谕睨他。
陈舷承认:“那倒是。”
“牛油果的摆件,苹果兔子的帽子,冰红茶的鼠标垫子,床上还有个大鹅的长条抱枕,毯子是个幼儿园第一爱喝牛奶的大奖状。”方谕把他的“罪恶”一条一条数过来,“手机壳甚至都是个牛奶盒子。”
“有过那种事?”
“有。”方谕说,“你还给我买个了草莓奶昔的,说让我跟你凑一对。你真行,自己用蓝的,给我用粉的。”
“……那你用了没。”
“用了。”方谕说,“我对你根本就没办法,能怎么办,只能用。”
陈舷又没憋住,笑出声来。
“方真圆还问我怎么用个粉的,我说最近换换心情。”
陈舷笑得弯下腰,整个人都发抖。
“你当时在餐桌对面,也这么笑的。”方谕睨他一眼,“我气得在桌子底下蹬了你一下。”
陈舷笑得要背过气去了。
好半天,他直起身,这回是笑得满脸通红,直掉眼泪。
陈舷抹了把泪,意犹未尽地看他:“那怎么买这个杯子?什么时候买的?”
“前年。”方谕看了眼他手上的杯子,“也没什么,就觉得要是你在,肯定就买了。”
一句话,陈舷心里又哑然了。
他扬起的嘴角慢慢变平下去,再没有笑。陈舷低头,两手捧着这椰壳杯子,沉默良久。
他好像看见方谕在都灵的哪条商业街上走着走着,在一家店前停了下来。他看见这个长相奇怪的杯子,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它形状奇怪创意搞怪,而是陈舷会喜欢。
方谕知道,他会买。
陈舷摩挲两下杯子。
一只手伸过来,忽然把他手里的杯子抽走了。
陈舷大惊失色地大叫一声“啊”,伸手就去夺。
方谕却伸长胳膊,把它拿远了,陈舷够不着。
陈舷懊恼地喊他全名:“方谕!”
“在。你别跟给杯子上坟似的看它了,杯子是拿来喝水的。”
陈舷瘪起嘴,挺不满地瞪他。
“给我,”他抓住方谕胳膊,“四舍五入,这是买给我的,你给我。”
“当然是你的,”方谕把杯子放回他面前,“那就别很悲痛地盯着它了,行不行?”
陈舷撇撇嘴,收回了手。
“就算错过这么多年了,可你现在不是好好地跟我坐在一起吗,”方谕说,“说好要往前看的,你别为过去伤心了。”
陈舷忽然说不出什么话。
他看着方谕,方谕又是那般坦然的眼睛。
陈舷笑出声来,他真是也拿方谕没什么办法。
好吧,那不想了,往前看。
他想罢,又问:“就只有一个杯子?”
“那倒不是,还有一个,我买了一对。”方谕说,“在碗柜里,没拿出来。”
“干嘛买一对?”
“不知道,”方谕看向别处,“反正,那天,突然就想买一对。”
陈舷望着他不敢对视的眼睛,轻轻地又低头笑。
十几岁的时候,他跟方谕也一直用凑一对的东西。
老陈和方真圆以为他俩是感情好,没有多说,于是他们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用了一样的杯子,一样的碗,连洗手台前摆着的牙缸和牙刷都是同样的款。
他们总整整齐齐地并肩摆在一起。
方谕也想他。
陈舷知道,方谕也想他,想那段还没被发现的日子。
陈舷凑到方谕脸前。
方谕吓了一跳,一抖,回过脸来,看见陈舷瘦弱的脸近在咫尺。
“干什——!?”
陈舷飞速扬脸,在他嘴巴上啾了一口。
他直起身,笑得理所当然:“亲你。”
“……”
方谕捂住刚被亲了的嘴,一下就红了脸。
陈舷听见吃吃的笑声,厨房里和客厅里都传了出来。他回头,又转头,看见厨房里的焦娅小姐,和客厅里的陈桑嘉,都正背着身偷笑。
陈舷后知后觉地有点臊,他抹了把脸,转头,脸上也红了一片。
“吃饭,”方谕说,“吃、吃饭,哥。”
他像在泳池边那天似的,脸红得要冒烟,根本就不抬头,只低着脸拿着碗,一个劲儿地给陈舷舀丸子汤。
就算他俩开始吃饭,那俩人的偷笑也还是没停,等他俩吃了一半才收敛。
这真是陈舷这辈子吃过的、最抬不起脸的一顿,从头到尾都红着脸吃。
他第一次拒绝了方谕的喂饭,俩人就这么坐在一块,各自别着脑袋,闷闷地吃自己的。陈舷感觉肚子里都有点抽抽,刚好没多久的胃好像要抽筋。
吃过半顿,空气里诡异的尴尬才好些。方谕用餐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杯热乎的蜂蜜水,终于松了口气,站起身又走了,进了厨房里。
陈舷停下进食,抬头盯着他的背影。
方谕走到碗柜前,拿出了另一个椰壳杯子。
他把杯子洗涮了下,拿了出来,回到餐桌前。
陈舷正好就把杯子放在右手边,靠着方谕的这边。
于是方谕坐下,往椰子杯里倒了杯热水,十分自然地把杯子往陈舷的杯子旁边一放。
两个杯子又肩并肩。
陈舷叼着片冬瓜,看看杯子,又看看方谕。
俩人相视,立马齐齐一笑。
“哥,”方谕点点嘴边,“嘴角沾上饭了。”
陈舷哦了声,咽下冬瓜,抹了把嘴角。
吃过饭,方谕才想起什么。
他说衣服做好了,带着陈舷进了一楼的制衣间。那件西装已经被挂起来了,版型板正,是件成品。
陈舷走过去打量,见方谕真是做了齐齐整整的一整套。有衬衫有马甲有外套,那外套腰上走线利落,甚至还有金丝的刺绣。
“试试吧,哥,”方谕把衣服拿下来,递到他手里,“我把尺寸做大了一点,你这两个月胖一点了。”
陈舷心说他还挺体贴,点头说行:“在哪儿试?”
“就这儿吧。”方谕说。
方谕给制衣间拉上了窗帘,转身就走出门口去等他。
陈舷换上衣服,又拉开门,把他叫了进来。
方谕推开门走进来,看见陈舷,站在门口不动了。
他僵在那儿了,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呆滞,脸上又红起来。
陈舷有点不自在地抻抻身上。
袖子空落落的,陈舷好像没撑起来。
一看方谕呆愣的脸,他更有些不安,退后几步侧过身去,嘟囔着说:“是不是没撑起来?”
“没有,”方谕立马回过神,“谁说的?这不是很好吗。”
陈舷抻抻外套:“我好像还是太瘦了。”
“显不出来,”方谕走过去,给他理理衣襟,“你很好,哥,别担心。”
俩人又离得很近,方谕两手放在他肩膀上,给他整理领带时,碰到了他的脖子。
这一碰,陈舷蓦地想起那天,方谕咬了一口他的脖颈。
牙印留了三天。
陈舷抽抽嘴角,又红了脸。他抬起眼皮看了方谕一眼,就低下了眼帘。
“好了。”方谕理好衣服,说,“来这边,哥。”
陈舷跟着他往那边走,房间里头有面全身镜。
方谕将他带到镜子前。
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陈舷愣了下。
衣服很合身,版型很衬他,衬得他肩宽腿长,腰线也被掐出个漂亮的弧度。
“你看,”方谕说,“你很好看,我是看你看呆了。”
陈舷脸更红了。
方谕手放在他肩上,在他身后轻笑。
陈舷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还真是挺好看的,衣服跟人都好看。
陈舷搓搓外套衣角,忽的轻笑一声。
“我说,”陈舷拉拉外套衣襟,“这一套,就只有我有,是不是?”
“那当然,”方谕说,“哥,你这是世界上唯一一套手作孤品。”
陈舷歪歪脑袋:“值多少钱?”
方谕一下就拉下脸了:“你要卖出去?”
陈舷笑骂他:“怎么可能,我就问问!”
“哦,”方谕深思一番,“我挺想说无价,但如果非要加个价钱,怎么也得七千万吧。”
“这么贵!?”
“我给你用的最好的料子。再说了,我已经不做西装很多年了。我很贵,所以,你这是世界上唯一一套孤品。”
“不过,你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孤品,对我来说。”方谕说,“你最特别了,哥。”
方谕突如其来就红着脸告白了这么一句,陈舷一下子愣住。
俩人还在对视。
陈舷愣了须臾,触电似的别开眼睛,血色瞬间从脸红到脖子,像要爆炸了。
方谕在他耳后轻笑几声。
刚刚不还在饭桌上脸红吗!
怎么这会儿他就能说出这种……这种话!
陈舷抱住双臂,紧搂着身上的孤品衣服,嘴角抽了好几下,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线,心脏咚咚跳得大脑空白。
方谕含笑的视线如芒刺背。
“……这种时候,”陈舷磕磕巴巴,“我,我该说什么?”
方谕没吭声。
“我不擅长这个。”陈舷把肩膀耸起来,缩着自己,不敢回头看他,“我……我该说什么?”
方谕噗嗤笑出来了。
“不用说话,”方谕走过来两步,从后面抱住他,咬了一口他的耳垂,笑着说,“哥,你这反应就足够了。”
“我爱你,哥。”
陈舷被他接二连三的话烫得头晕目眩,好像真要炸了。
在方谕怀里宕机半天,陈舷就那么晃悠两下,弯下上半身,抬手捂住快要冒烟的脸,终于完全没法思考。
方谕松开他:“哥?”
陈舷缓缓蹲了下去,两手都捂住脸,整个人都红得要流血。
在哪儿学的。
我靠,他在哪儿学的!
在意大利上大学会教这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