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长发

方谕走了后不久, 陈舷睡着了。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床上窸窸窣窣的一阵声响,把陈舷轻轻吵醒。

半梦半醒间, 他感到有人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钻了进来,伸手把他从后边搂住。这人动作很轻, 像生怕把他吵醒。

陈舷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钻进他怀里,又嘟囔着叫了他几声小鱼。

方谕轻笑着应声, 把被子给他裹好,拍了几下他的后背。

“睡吧,哥。”他说, “好晚了,睡吧, 晚安。”

陈舷哼唧两声,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 方谕轻轻把他拍醒。

陈舷困倦地睁开眼, 看见方谕近在咫尺的脸。

“醒醒, 哥。”方谕说,“都睡了十个小时了,是哪儿不舒服?”

陈舷醒不过来,哼哼唧唧了一阵, 没回答,闭上眼侧过头又睡。

方谕无奈地叹了声,摸摸他的脸:“那你在家睡吧?我得去会场那边了。”

陈舷一下惊醒了。

他睁开眼,伸手就把方谕胳膊抓住。

方谕正起身要走,陈舷这一下, 他又被拽回床边。

“你要把我丢家里?”

陈舷语气带倦,又满含不爽。方谕被他惺忪责备的眼睛盯着,一时失言。

“我是看你还想睡……再说,晚上我会回来的。”

“你要把我丢家里。”陈舷这次语气肯定。

“……”

“混球,”陈舷骂他,“说好带我走的,你就是个混球。”

“我错了。哥,我错了,那你能起来吗?”

“你又没真睡我,怎么起不来。”

陈舷一说这个就生气。他伸手,捏住方谕的脸,气呼呼地一扯,“让你往下做你都不做!”

方谕痛得跟着他的力气往那边伸脸,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陈舷也没真使劲儿,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但他还是把方谕半张脸扯红了。

方谕捂捂作痛的脸,有点委屈:“怎么往下做啊,你这胃才刚切几个月,我敢吗,会顶到的。等你胃好了再说,行吗?”

陈舷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呢?”陈舷说,“你现在又要把我扔家里?”

“不扔,不扔。”方谕忙说,“哥,我——……”

话说到一半,方谕突然不吭声了。

他望着陈舷的脑袋,突然两眼瞪圆,微张着嘴,脸色惊异。

“干什么?”

“哥,”方谕说,“你长头发了。”

陈舷愣住了。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去摸了摸头皮。摸到的一瞬,他手一抖,一缩,而后才又试探着去摸了几下。

他真摸到了一点扎手的毛扎扎。

陈舷怔怔望向方谕。

俩人无言地相视片刻。

*

女佣焦娅手拿着鸡毛掸子,正在二楼客厅的暖炉前,掸着墙上挂着的饰品,以防它落灰。

正忙活着,突然,身后砰一声巨响。

焦娅小姐吓了一大跳,她转身,看见陈舷连滚带爬地从房间里跑出来,裤子都歪歪斜斜地没提好,露着一小半的腰,抬腿就往走廊另一头的卫生间里冲。

“哥!”

方谕惨叫着,也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出来,“裤子!你把裤子提好!哥!!”

陈舷没理他,冲到卫生间里,碰地又大力地把卫生间的门推开。

他冲到洗手台前,对着裱了复古欧式木框的镜子一低头。

他脑袋上的发旋上,真有一圈浅浅的毛发长了出来。

尽管还很短很短。

陈舷站在镜子前不动了,一动不动。

好半天,他才把视线从镜子里自己新长出来的寸发上挪开。他僵硬地转头,看向门口。

方谕站在门口,手扶着门框。两人相视,方谕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出来。

陈舷语气惊疑不定:“我,我长头发了?”

方谕点头:“你长头发了。”

陈舷站在原地,又脑子钝钝地呆了一会儿,终于,他鼻子一酸,掉了几滴眼泪。

眼泪正掉,他又笑出来。

方谕赶忙走来,从旁边拿了个卷纸,撕下一张来,给陈舷擦了眼泪。

“我长头发了,”陈舷吸吸气说,“我长头发了!方谕!!”

陈舷一下蹦了起来,跳到他身上,突然开始欢呼大叫:“我长头发了!哈哈哈哈哈!!”

方谕猝不及防,赶忙托住他的屁股。他一手托着他,另一手赶紧把陈舷的裤子往上提了几下。

陈舷搂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狂笑不止,笑得直咳嗽,咳嗽完了还要继续笑。方谕跟着没什么办法地笑了两声,抱着他慢悠悠转了两圈。

他把陈舷放下,才看见,陈舷已经满脸是泪,可他还在笑,笑得整张脸都通红。

陈舷笑得直喘不过气。

过了会儿,他才不笑了。他拉着方谕,低头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再抬起头,还是一张笑脸。

“小鱼,”他深吸了口气,眼睛亮亮的,“我长头发了。”

这话他已经不知道说了第几遍了,但方谕也还是笑着回答:“嗯,你长头发了。”

“等你头发长出来,我就带你去最高级的造型会所,做头发。”

“做什么样的?”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方谕说,“肯定过三四个月就全长出来了,你头发一直长得很快的。”

陈舷又乐起来。

“我去叫焦娅买点对长头发好的食材做饭,”方谕拍拍他,“快洗漱吧,吃早饭。”

“行!”

陈舷欢天喜地地打开水龙头就洗脸,洗着洗着还哼起了歌。

方谕在旁边看了他一会儿,转身出门。

出了卫生间,转头一看,他就看见焦娅静悄悄地垫着脚,鬼鬼祟祟往外走,怀里还抱着个鸡毛掸子。

方谕拉门出来的声音一出,焦娅浑身一抖,停在了原地。

方谕:“……你在干什么。”

焦娅尴尬回头,哈哈笑了两声:“早安,米凯莱先生。”

“已经快中午了。”方谕说。

“好的,午安,米凯莱先生。”焦娅说完,又补充,“也晚安,米凯莱先生。”

“……”

方谕盯着她,沉默不语。

焦娅等了会儿,方谕一直没吭声,但一直对她死亡凝视。

焦娅小姐不安地把手往围裙上搓了两下,挥了两下手,边笑着边跑了:“我去给您准备盒饭!”

女佣焦娅一溜烟跑下了楼。

方谕无语地抽抽嘴角。

绝对是来偷听了吧。

八卦的意大利人。

洗完漱下了楼,陈舷还是高兴得不行。来意大利也快两个月了,他这段时间身体又好了很多,最近他气力恢复得不错,就算蹦跶几下,也不会立马就两眼发黑。

刚一下楼,他就甩开方谕,又跑到客厅里的那面全身镜面前,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脑袋上的几根毛,高兴地又满屋子跑,拉住他妈就喜滋滋地说自己长头发了。

陈桑嘉一看,也满脸喜色,高兴得不行。俩人搂抱一下,陈舷就又跑开了,满屋子撒欢似的跑,就跟小时候上体育课时候似的,围着操场一个劲儿地狂奔。

方谕在一旁看得好笑。

他坐到餐桌旁,对陈舷说了声:“跑一会儿就行了,你这身子骨还不太好。”

“知道了!”

陈舷回他了句,然后继续跑。

女佣焦娅把一杯意式浓缩咖啡端出来,给了方谕,往他咖啡里加了两块方糖,灌了牛奶。

方谕端起来,喝了一口。

陈舷不知道想到啥了,突然鬼叫一声:“哀家长头发了!”

“噗!!”

方谕一口咖啡喷了。

焦娅手拿托盘,战术后仰,惊呆了。

陈桑嘉倒在沙发上,笑得快要断气,两眼都挂泪。

方谕受不了了,站起来,走过去,把脱缰的陈舷一把拦住。

“行了,太后,别跑了,身子骨没养多好呢,你跑一会儿就得了。”方谕无可奈何地语气哀求,“再说性别都搞错了,哥,你该喊朕啊,当什么男太后。坐下吧,啊,喝点汤,以后多长点头发。”

陈舷嘿嘿地乐,在他怀里转身一倒,真就顺着他改口说:“朕长头发了。”

“好好,陛下,用膳吧。”方谕抱着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来,老奴喂你。”

陈舷笑骂他:“有病啊你。”

方谕坐到他旁边,端上来一碗南瓜粥。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吹了两下,送到陈舷嘴边:“啊。”

陈舷张嘴吃下,两腿直晃。晃了几下,他又把腿一抬,架到方谕的腿上。

方谕低头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又给他舀了一勺子粥。

方谕总默许他一切行为。

吃完了饭,方谕带着他又往会场去了。陈舷坐在座位上,又看着他进进出出地忙了一天。

这之后没两天,在下班路上,方谕就让马西莫顺路停在了一家超市门口。

他拉着陈舷进去逛了圈,买了一堆洗发护发生发的东西。结账时超市收银员忍不住看了他戴帽的头顶两眼,最后叹息一声,像惋惜方谕好好一个帅哥怎么年纪轻轻就早秃。

方谕懒得解释,拿上袋子就走了,陈舷在后头憋笑憋得要背过气儿去。

方谕家里有个浴缸。

这天往后,他开始隔三差五地就给陈舷洗一次头。

把浴缸里放满水后,陈舷就会背靠着外面,坐在里面泡着,方谕就拉个凳子过来,坐在浴缸边,给陈舷洗一遍头。

那些洗发护发生发的,他全都给陈舷上一次,还会给他弄点精油抹上。

陈舷泡在水里。虽然他还有点羞耻,但方谕也不看他那么多,倒也还好。

方谕不怎么用力,手法很轻,总轻轻揉洗他的脑袋。绵密的泡沫被花洒的细水冲洗下来,落在陈舷身边,就在水上飘飘忽忽地飘来飘去。

陈舷在水里轻轻晃了两下腿,摇了几圈涟漪出来,又不敢摇得太大。

他耳根挺红。

方谕在他后面倒是穿得齐整,就只是撸起袖子和裤腿,陈舷可是在水里一件都没有。

洗完澡,陈舷穿着浴袍走出来。

方谕把手洗干净,擦干,放下袖子,看了他一眼。

方谕伸手捏了捏他肩膀,说:“还是瘦。”

“那倒是,”陈舷捏捏自己胳膊,“不过我妈说我又胖一点了。”

“比住院那会儿好很多了,但还差着点。”方谕把手伸到他下巴底下,逗猫逗狗似的挠了两下,“明天给你做点肉吃。”

陈舷顺着他的力度,扬扬下巴,还挺傲:“不吃太油的。”

“我知道。”方谕说。

来意大利的这两个月里,陈舷的病一点一点又好了很多,重了大概有十多斤。听从医生和营养师的话,他吃的饭一点一点正常了,从软烂的东西逐步恢复了正常饮食。最近能吃点硬东西了,方谕就在前天买了一堆排骨回来清炖,让焦娅去了骨头,做给他吃。

陈舷还不能暴饮暴食,方谕就只给他拿了些适当的分量,医生说他突然吃得太腻的话,有可能还会反胃呕吐。

“癌症可是重病,切胃更不是小事。这可得长期小心对待,千万别觉得,都几个月过去了,一定养得差不多了——会得胃癌,就说明胃不太好,以后一定、一定,要小心养着。”

医生语重心长地这么说。

方谕上心地全部记下了。

他看着陈舷,陈舷正对着镜子研究自己,一会儿捏捏胳膊一会儿捏捏腰上。他还是瘦,虽然没原来那么瘦骨嶙峋,但看着还是有些病态地瘦。

方谕看了一会儿,轻轻勾勾嘴角,不自知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