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家
陈舷没有应声。
电话那边一片沉默, 方谕哭了出来。他哭哭噎噎得哽咽不停,一遍又一遍地叫他:“哥,哥……哥, 对不起,哥……”
“哥,能不能别不要我……我好好补偿你, 好不好……我有钱的, 我很有钱的,我给你买药吃, 我去给你找心理医生……能治好的,哥,都能治好的, 你别走……”
方谕越说越哭。
陈舷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终于结束了沉默。
“方谕, ”他说,“你喝酒了?”
方谕哽了下, 吸了吸鼻子:“没有。”
“你喝了。”陈舷说, “你一个人吗?”
方谕抬起眼皮, 瞥了眼马西莫。
马西莫朝他无辜地眨巴眨巴眼。
方谕低下脑袋,闷闷点了点头,嗯了声:“没有别人。”
马西莫:“……”
马西莫差点气笑。
给方谕当牛做马好几年,今天被他踢出人类所属生物纲目科了。
“那给你那个助理打电话吧。”陈舷说, “我没那个身体去找你。”
方谕不说话了,沉默半天才应了声好。
“哥,”他说,“能治病吗?”
“我没钱。”陈舷说。
“我有钱,我给你……”
“不要你的钱。”
“……”
“方谕, ”陈舷低声,“你没有欠我什么。”
“我是替你挡过一灾,可就算没替你挡,我也会被送进书院。那时候老陈骗我,骗我除了他我就没有家,我那时候也联系不上亲妈。我只有这一条路,有没有你,我都会这样。”
方谕急忙反驳:“不是……”
陈舷打断:“我为了救你骂过你,这次你为当年我说的话骂过我,我今天又还给你了,全都扯平了。”
“结束了,方谕。”陈舷说,“别再打电话了,也不用来了。”
电话挂了。
陈舷把电话挂了。
通话断掉,回到了聊天界面。
界面里,只有寥寥几句话,是方谕大半个月前说要去给他送材料那会儿。
身前身后走过三两行人。寒风呼啸,行人们或笑着或聊着,前前后后灯火通明。热闹非常的寒夜里,方谕迷迷糊糊地又忽的觉得陈舷该在这附近,该像从前一样大咧咧地乐。
心里像被挖了块洞,方谕怔怔望着界面,身子一歪,彻底倒了下去。
“老板!”
马西莫叫着他,方谕没有回答。他沉沉跪在地上,手机摔在手边。他醉得晕晕乎乎,眼前重影阵阵。
好像下雨了,水滴在脸上不停地滑下去,可是其他地方却没淋湿。愣了好久,他才反应过来,是他自己又在哭。
马西莫把他拉起来,把他拉拉扯扯地拽向路边的车子,方谕目光恍惚地望着看不清的远处,好像又看见陈舷冲刺过了终点线,咋咋呼呼地绕了一大圈,兴高采烈地朝他冲了过来。
他抬抬手,朝他伸出手。
抓住了一片寒风。
方谕合上眼,眼前黑下来,终于昏昏沉沉地昏死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混混沌沌的梦。
他梦见陈舷,梦见他们还小的那时候,穿着校服一起从家里出来,一如既往地上学去。但他们没坐公交,他们一块儿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学校。
俩人没去教室。陈舷拉着他去了操场,一脑袋钻进操场边的便利店里。
等出了便利店,陈舷手里就拿着一瓶冰可乐,还有一瓶桂花乌龙。他嘻嘻哈哈地朝方谕笑着,把桂花乌龙塞给他,然后拿出手机来,面对面地和他打了个电话。
“给我讲个故事吧。”他站在他面前,对电话里说,“给我讲个故事吧,小鱼。”
陈舷慢慢没了笑意。
他的一张脸慢慢麻木空洞,眼睛深邃地看着他,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左眼眶里流下一滴。
方谕骤然惊醒。
他蹭地从床上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呼哧乱喘地气喘吁吁。他紧抓着杯子,惊惶得半晌没回过神,心脏咚咚的响。
方谕深呼吸了两口气,抹了一把脸,终于稳住心神。可宿醉的头疼转眼又上头来了,他嘶了声,前倾着弯下身,捂着脑袋。
“醒了,老板?”
方谕转头,看见马西莫穿着白衬衫打着领带穿着西装马甲,一副业界精英的高贵模样走向他,手里还端着碗醒酒汤。
他轻车熟路地把汤放下,从床边抽出张小桌子,一抖,展开,放到他旁边的床上,然后把汤拿起来,端到他面前。
“醒酒汤。”他说,“老板,你记得昨天发生什么了吗?”
方谕脑袋疼得钻心,他实在懒得回想,也没什么印象,于是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你给陈先生打电话了,”马西莫说,“你求他治病,你说你出钱,陈先生说不要你的钱,还说你不欠他什么,让你以后都别打电话,也别去医院了。”
方谕伸手去拿醒酒汤的手一顿:“……”
心中有一瞬痛得一窒。方谕顿住片刻,面色如常地拿起醒酒汤,喝了一口。
方谕咽下一口汤。味道还行,他便仰头闷了半碗。直喝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像昨晚上喝的那些白酒。
自虐似的闷下一碗,方谕喘了口气。
“老板,”马西莫问他,“要我再给陈先生打个电话,解释一下吗?”
“不用。”方谕把空碗还给他,“别打扰他了,他今天做检查。”
“好。”马西莫点头,又想起什么。他把碗转身放到一旁柜子上,从怀里摸出来个小笔记本,“对了,老板,王律师那边昨天来了电话,说今天法院的传票应该就到央礼府了。”
醉酒后的脑子不太清醒,马西莫这么一说,方谕才慢吞吞的想起来,一个礼拜前王律师就说已经收集好证据,向宁城法院提交起诉状了。
他那时候就说法院立案估计要七天左右,到今天也的确差不多到了日子。
“一个礼拜前提交的诉状,昨天正式受理,就下发传票了。”
见他好像没反应过来,马西莫提醒他。
“我知道,我刚想起来。”
方谕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捂着脑袋,往卫生间里走,“方真圆没动静吧?”
“没接到消息,应该是没动静。”
“开车去看看。传票要到了,她该闹了。”
方谕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水哗啦啦地流下来,他洗了把脸,清醒了点儿。
马西莫抬起手腕看了眼表:“那我去开车,老板。”
他抬脚刚要走,水龙头突然被拧上。
“等一下。”
方谕叫住他,马西莫顿住脚步。
他往卫生间里一看,方谕拿起洗面奶,往手心上挤了点儿。
“陈白元给你打过电话没有?”方谕问他。
“陈医生?没有。”马西莫答,“怎么了吗,老板?”
方谕搓了两下手里的洗面奶,想了想说:“那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我哥还是想自杀,我昨天下午去找了他一趟,让他帮忙多看着点,想想办法。你打个电话,就问他,能不能把那间病房的窗户给封一下。”
“他这几天没什么力气,我怕他等过几天恢复好点了,趁他妈不在就翻窗户。”
马西莫骇然,点下头,忙说:“好。”
“没别的事了,你去吧。”
“好。”
马西莫拿上外套和车钥匙,出门走了。
方谕洗了把脸,刷了牙,又洗了把嘴上的牙膏沫子,换了身衣服,也出门了。
马西莫已经把车停到门口。
出了门,风一吹,方谕宿醉的脑袋更疼了。
马西莫下了车,绕了过来,给他打开了副驾的门。方谕无精打采地上了副驾,拉了把安全带。
马西莫钻回主驾驶座上,从他手上拿过安全带,替他插进了卡槽里——方谕一直这样,有了名气以后,那叫一个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尊贵,从来车门不用自己开,安全带不用自己扣,所以昨晚上喝成那样,真是史无前例。
方谕往旁边车窗上一靠,揉着脑袋。
看起来他还在宿醉头疼。
马西莫开动了车子:“我刚刚问过陈医生了,他说会封窗的,今天就会跟上边打报告。他先不和那位陈女士说,但是会把房间里的刀具都找个借口收走,找时间跟陈先生谈谈,叫你不用担心。”
“好。”方谕应了声。
“他还请你也不要和陈女士多说。听说陈女士这些年操碎了心,精神也很恍惚,所以能不要告诉她,就不要告诉她。”
“知道了。”
马西莫没再多说,载着他回了宁城,把车开到了央礼府楼底下。
方谕下了车。时隔将近半个月,再回到这个地方来,他心情早已和半个月前截然不同。方谕手插着兜站在楼下,仰头望着楼上,吹了好久的冷风。
宿醉之后思维混乱,脑袋一阵阵钝痛。方谕疲惫地眯了眯眼,眼中又还是清醒的。他望向三单元的门口,那里谁都没在,看热闹的人群早散去了,没人再偷偷嘟囔老陈戏剧性的死亡。
方谕往后退了两步,靠到车上,长长叹了一口气,忽的笑出声来——他居然还给这老混蛋的葬礼出了钱,方真圆居然还有脸让陈舷出钱。
想想都要笑出来。
他突然很想抽口烟,他伸手去摸放烟的衣兜,只摸到一个空荡荡的烟盒的时候,方谕沉默了瞬,才想起昨天在医院门口已经把烟抽完。
他把空了的烟盒拿出兜,扔到垃圾桶里:“走。”
马西莫跟上他,俩人一前一后进了三单元。
家门开着,电梯前和家门前都有几个一身黑衣戴着墨镜的健壮男人把守。见到方谕从电梯上走下来,他们朝他握住双手,弯腰示意。
方谕听见屋里传出呜咽声,他立马烦躁起来,皱紧眉啧了声。
他走进家里,果不其然,看见方真圆坐在沙发上,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着。
她两边坐着方谕的外公外婆,陈建衡和陈庆兰也在。
屋子里还站着几个同样一身黑衣威压十足的男人,或远或近地站在周围,紧盯着方真圆。
方谕走进来的脚步声一响,方真圆抬起头来。看见他,那双泪眼一缩。
“小鱼!”
她像看见了救命稻草似的,失控地朝他扑过去。
方谕侧身一躲,后头一个黑衣大哥及时把她接住,不顾她歇斯底里的挣扎,将她按在沙发上坐好。
方真圆哭嚎起来,还是挣扎:“你怎么这么对我!?小鱼!我是你妈,你怎么找这么多人盯着咱家里啊,你怎么这么对妈妈!”
方谕没吭声,走到旁边一个单人沙发上。
“这都是正经安保公司的。”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前倾着身,握着双手,眼睛深邃,“我只是叫他们看住你,打电话前必须经过他们核实,外出必须跟随而已。我没有限制你的自由,也没有让他们对你用暴力。我是怎么对不住你了?”
“这还不算对不住吗?”方真圆大叫,“哪儿有你这样对亲妈的……这不就是限制人身自由吗!”
“你现在还能说话,我就不算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方谕说,“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限制人身自由吗?”
“不能说话,不能逃跑。挨打的时候怎么叫都没人救,被踹到胃出血,还要被关进小黑屋里,一天一天地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直到他哭着求饶,说他错了,他再也不跑了。”
方真圆一怔。
她睫毛轻颤几下,两眸闪烁着,避开方谕直勾勾的眼睛:“那不是我……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那个学校……”
方谕嗤笑一声:“不知道?你俩去见过的吧?”
“陈舷在桥上要跳那天,他为了吓退我,拿刀比着自己的脖子。我后退的时候他说,这招对你跟老陈没用,没想到对我倒是有用。”
“他在医院要跳楼的时候,不可能找得到刀。所以一定是在书院里,他还在那里的时候,你俩一定去看过。一定是那时候他求过你们带他走,你们不同意,于是他就这样,拿刀比着自己,求过你们。”
“可你们俩不当回事。”
方谕眼底涌出血丝密布的恨。
他死死盯着方真圆冷汗淋漓的脸,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晦暗难明。
“为什么没当回事。”他声音喑哑,仿佛抑制着什么,“为什么没带他走……方真圆!”
他终于没压住,怒吼起来:“他都拿刀了!他都什么样了!他都想死了,为什么没带他走!!”
方真圆吓得一抖,惊恐万分地哭起来:“我不是……当时,当时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可是他确实需要教育啊,那时候教官也说他还有点不听话,还是过几天……老陈虽然也心疼,可一看他还敢拿着刀对着父母比划,还敢威胁父母,就说确实还需要教育,所以就……”
方谕再他妈听不下去了,抄起桌子上的烟灰缸,抬手就往挂在墙上的婚纱照抡圆了胳膊一砸。
那是方真圆和陈胜强的婚纱照。
方真圆一声惨叫,眼瞅着婚纱照的玻璃碎裂,自己的脑袋被砸成碎花,整个一歪,随着一阵巨响,砸在地上。
“小鱼!”她失声大叫,“你干什么!”
方谕头也不回,他从茶几底下抽出柜子,找到小锤子,二话不说抬脚就走。
他给了电视一锤子,转身又走进卧室,对着方真圆的电脑又是一锤子,最后又一个飞锤,砸碎了她卧室里的婚纱照。
陈建衡大惊失色,愣了半天才想起来什么,赶紧拿出手机来,对着方谕拍了起来。
方谕没察觉到,还在四处又砸又打。
“小鱼!!”
方真圆跪坐在地上,痛哭起来,“白眼狼啊!我花了这么多年,费了这么多钱,就养出来一个白眼狼!!”
“你爸死了,你妈我就孤身一人!你就这么欺负我!”
“到底谁欺负谁?!”
方谕破口大骂。
方真圆哭声一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她咬着下唇,眼睛不甘。方谕望着她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些怨毒。
方谕嗤笑出声。
他抹了把脸,莫名只觉得这一切真是越来越好笑。
“到底谁欺负你了,啊?”他说,“到底谁欺负谁啊!你知道你们两个干了什么,还有脸把他叫回来!还叫他送葬叫他付钱,还敢叫他去守灵!?你哪儿来的那么大脸,你贱不贱!!”
“你老公为什么死,你不知道吗!?老天爷看不过去了!陈舷这么多年一个觉都睡不好,好好一个人被折腾成这样,你们两个畜生反倒还活得风风光光,老天爷都坐不住了!所以他死了!”
“你倒好,趁着人家亲爹真死了,把他叫到葬礼上,堂而皇之地欺负他,踩了这么多脚!你要疯吗方真圆,他欠你什么了!你要这么欺负他!我早知道是这样,我就该替他抽你几巴掌!!”
方真圆脸一白。
他外婆脸一青,腾地站起来:“你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你怎么能打亲妈……”
“你闭上嘴!”方谕气得脸上充血,脖子上爆满青筋,他指着方真圆,“你口口声声说他当年耽误我,方真圆,你知不知道高中的一级运动员证多难考!?”
“我们把他毁了!你知不知道!”
“他本来可以很好的!他也是个天才!!他一个游泳的特长生,他跑去跳江!他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活了,他被你欺负得一点儿都不想活了!”
“你到底多没良心!你装什么装啊,你以为哭一哭大家都会可怜你吗!你以为哭一哭事情就全都没发生吗!?”
“你差点杀了个人!你把一个人毁了!”
方真圆被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你说什么?”她说,“你对我骂什么,我是你妈!我还不是为了你……”
“闭嘴!又为了我!”方谕声嘶力竭,“你还要拿我当借口到什么时候?!”
“我本来就是为了你!”方真圆尖叫,“他要是好好的,老陈的遗产怎么到咱们娘俩手上!老陈怎么把你当亲儿子!他能怎么把我们当一家人!!”
方谕脑子一嗡。
一瞬间,手比脑子快。
他冲过去,一巴掌狠狠扇到方真圆脸上。啪地一声响,余音绕梁。
方真圆碰的倒地,捂着脸。四周惊叫骤起,外公外婆簇拥而上,把她抱起来。方真圆被翻过来,她半张脸已经红肿,嘴角沁着血。
她气喘吁吁地抬头,眼神怨毒:“你打我……?”
方谕也气喘吁吁,他们的情绪都太激动。
“打你怎么够,”他哑声,“我送你也进一个电疗所,怎么样?”
方真圆瞳孔一缩。
门口被人笃笃敲了两下。
一群人回头看去,一个快递员站在门口。
他拿起手里一个文件袋:“法院传票,方真圆在不在?”
方真圆一愣:“什么?”
须臾,她嗡嗡的脑袋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回头望向方谕,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你告我了?”她歇斯底里地崩溃了,“你真的告我了!?”
方谕冷若冰霜地望着她,没有说话。
方真圆脸色惨白。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向门口的快递员。她从他手上夺下文件袋,整个人哆嗦个不停,手上没力气,抖了半天都没把文件的红条撕下来。
好半天,她才扯开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一张纸。
法院传票。
文件顶头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两行字。
合海市宁城区人民法院
传票
案号、案由、她的住址,都写的清清楚楚。
传唤人那栏写着她的名字:方真圆,传唤事由写着开庭,连审判法庭都定了下来,是第八审判庭。
方真圆脸色刷的惨白。她往后踉踉跄跄两步,两腿霎时发软,抓着传票,扑通又跌坐在地上。她耳畔嗡鸣作响起来,好半天才回过神。她回头,红着眼眶望向方谕,就看见花了十几年养大的孩子依然冷眼望着她。
仿佛她不是他的母亲,是他的仇人。
“……你告我,”方真圆喊,“你真的告我!?”
“我为你费心费力这么多年,我是在为了你铺路!你这个白眼狼!!”她说,“就为了外人家的孩子,你连你亲妈都告!本来这事儿谁都没有过问了,谁都没说什么!本来都已经过去了!!”
“我过不去。”
“你有什么可过不去的,为了一个外人家的孩子,你连自己亲妈都告!?”
“对,”方谕说,“我就是过不去,我就要为了这件事逼死你。”
方真圆一哽,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我没法过得去,陈舷比你对我更好。”方谕也望着她,“我有良心,方真圆,我做不到不管这件事,我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差点把人弄死,还能轻飘飘地把这一页翻过去。”
“你现在害怕,是应该的。”
“你也不用要求我把这里的人撤掉,他们还会看着你。”方谕扭扭头,望向屋子里这圈黑衣安保,“我知道你又蠢又坏,你想给陈舷打电话,想去医院里闹事,对吧?”
“你得刺激他啊,你知道他有病,你得刺激他犯病,刺激他去死,不然他手上的遗产怎么办,对不对?”
方真圆连忙说:“我没有……”
方谕冷笑了声,骂她了句骗子,再不说什么,下了台阶走向门口,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小鱼!”方真圆哭着叫他,“小鱼!回来!你回来啊!你撤诉啊!”
方谕没有回来。
马西莫跟着跑了出去,两人离开了。
方真圆再控制不住,手里攥着法院的传票,失声痛哭。
她哭了很久。
她哭得上不来气,心中越发不能理解,只觉得一腔真心喂了狗,这么多年的良苦用心,全都不如拿去卖钱——她那样努力地栽培他,努力地养着他,给他花钱。
她嫁给老陈,因为老陈有权有势有钱,公司开的不错,至少能给方谕安稳的前程兜底。她其实并不爱他,但为了方谕,她嫁给了他。她给他争取到老陈家最好的南卧,把他从荷城的乡下带来了这里。她起早贪黑的工作,挣钱,没少他吃没少他穿,辛苦十几年,终于把他养大成人。可是有天他躲在衣柜里,抱着老陈的儿子,他被外人带坏了,他被洗脑了,他跟她作对。
方谕让她伤心了,但是她依然坚信不是他的错。她把他送出国,痛恨害惨了他的这个外人——老陈如果没有亲儿子,只有方谕,他肯定会愿意给他花更多钱,方谕也不会受他这种歪门邪道影响,跟她作对。
经年累月,恨意更甚。
方谕再也没回过家了,他开始对她冷淡。
都怪陈舷。
方谕本来是她的乖儿子。
本来不会有这些事!
他们一直好好的,方谕很听话成绩好,跟她也很好,小时候还为她挡过周延的拳头!全都是陈舷——陈舷把他带坏了!
他还说陈舷比她对他更好,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亲妈对孩子更好的人!
她痛彻心扉,哭得越发难过。她的父母围在她身边,宽慰着她。安保公司的人却也围在两侧,监视着她,以防她做出什么。
她缓了很久,都没缓过神来。就这样时间一晃两三个小时后,她的手机嗡了一声。
陈建衡手机也响了。他拿起来,就见居然是方谕发来了一个视频。
点开一看,视频里是老陈半月前立在山上的坟墓。方谕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把雕刻刀,对着老陈的墓碑忙活了会儿。
他起身来,把雕刻刀随手一扔。
就见老陈墓碑上的“亲父陈胜强之墓”的字两边上,被他用雕刻刀刻下两个大字。
【畜生】
方谕轻飘飘地走出画面,只留被划花的墓碑。碑上大字显眼,但空出了老陈的名字。只是“亲父”两个字被“畜生”霸占上,划得花了一片。
“这才算愧疚。”
画面外,方谕冷声,“留遗产算什么,有本事别安生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