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安抚玩偶

喝醉酒的人比平时沉,呼吸声也重。

陈乐酩趴在余醉怀里,呼哈呼哈睡得像头小猪。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有些痒,余醉把他的头挪远一点。

刚挪走没两分钟,陈乐酩又会自己哼哼着蹭回来,双手努力环抱住他的肩,鼻尖一下一下嗅着他后颈上那块凸出的骨头。

这块骨头是陈乐酩的“安抚玩偶”。

因为小时候被抛弃过太多次,他睡觉时总是会惊醒,醒过来就瞪着漆黑的眼珠望着天花板,不出声也不叫人,默默消化着所有恐惧和难过。

余醉发现过一次,问他在干嘛。

他说我在玩,哥哥快睡吧。

余醉就闭眼装睡,装了半小时他还是那样,起身朝他抖开被角:“过来我这儿。”

前一秒还在装酷的陈乐酩立刻从自己被窝里钻出来,小小的影子在黑暗中像只拱地的小猪,咕涌到哥哥被窝里,试探性地往哥哥脖子上一趴:“哥哥,我重吗?”

余醉:“都能出栏了。”

“……那我就趴一小会儿行吗?等我睡着了,哥哥就把我拿走。”

“您自便。”

“谢谢哥哥。”

陈乐酩哭着在他颈窝里拱两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余醉把两床被子摞一起,盖住自己和弟弟。

那个冬天很冷很冷,森林里冻死很多小动物。

他们俩住在森林中心的小木屋里,没空调没暖气,靠烧煤的炉子取暖。

炉子里猩红火光跳动,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余醉感受着脖子上暖呼呼的弟弟,觉得自己围了只猫咪围脖。

什么猫呢?

大概是黑白色的德文。

小小的脸,圆滚滚的眼睛,耳朵很大威风凛凛地立着,瞧着一板一眼智商不高但很讲礼貌的样子,其实是个活泼的“神经病”。

别家都是人吸猫,他是猫吸人。

还不是安安静静地那种吸,而是在人身上爬来爬去打着滚的吸法。

尤其喜欢后颈,往主人后颈一趴就如同进入极乐之境,舒服得爪子都炸成小梅花。

就像现在,陈乐酩醉咕隆咚地往余醉后颈和衣领的缝隙里钻,余醉甚至都能听到他吸自己时发出的满足的吸气声。

没办法,他伸手抵住弟弟额头。

“陈乐酩,你几岁了?”

喝醉酒的人听不到,还在他掌心蹭蹭脸。

余醉无可奈何,想起陈乐酩第一次喝醉,还要追溯到十多年前,他带弟弟去村里吃席。

席上都喝高粱酒,度数高但闻着香。

陈乐酩嘴馋,自己用筷子沾了点白酒尝。

余醉看见立刻抠他嘴让他吐出来。

他还拍着胸脯大言不惭:“没事的哥哥就这么一点——”话没说完噗通一下趴桌上了。

六七岁的男孩儿,让他养得白白胖胖,醉过去后死沉死沉,背在背上活像背了头猪。

余醉乘着风雪把猪背回家,往床上一放。

小猪蹬着蹄子醒过来,委屈巴巴看着他:“哥哥,我脑袋好胀啊,脑袋变成两个了……”

余醉猜他想说一个头两个大,但不会那么高级的表达。

“你活该。”

陈乐酩瞬间皱起脸,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不要这样说,我会伤心的……”

“对不起。”余醉气消,伸手在他脖子旁边做了个抓握的动作,嘴里发出“嘎巴”一声,再往窗外一扔:“多出来的脑袋帮你扔了,不胀了,睡吧。”

陈乐酩露出钦佩的笑。

“谢谢哥哥,我感觉好多了。”

幼时那滴白酒让他睡了一天一夜,山下结婚放鞭炮都没把他炸醒。

现在一桌小甜酒同样能让他醉得五迷三道,趴在余醉身上顾涌个没完没了。

不让他玩他就哭,哼哼着说疼。

也不是想干什么,他不太会自我安慰。

他长到这么大自己动手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就连青春期第一次梦遗都是出在哥哥手里。

就是分开太久了,身体比大脑先恢复记忆,无意识地想和哥哥贴贴抱抱。

余醉这辈子就没忍心真正拒绝过他什么,推几下推不掉,索性伸出手,一左一右托着他的屁股放到自己腹肌上,让他蹭着玩。

于是汪阳进来时看到的就是——

陈乐酩趴在他身上顶着张小红脸意乱情迷地前后蹭,余醉一只手搂着他,一只手夹着烟,无欲无求地给弟弟当pao机。

衣服还在身上完整地穿着,陈乐酩蹭的幅度也小,不细看还以为他腻着人讲悄悄话呢。

汪阳“噗”一声笑出来。

“好家伙,都醉成这样了还惦记着搞你呐?”

“不过他看起来不太会搞啊,你没教?”

汪阳早年和余醉一起跑船,算是看着陈乐酩长大的,想当年比这再疯再出格的事陈乐酩都干过不少,他早见怪不怪了。

“教个屁。”余醉说,“早晚给他剪了。”

“哈,你剪啊,剪完我拿去泡酒。”

“滚一边去。”

余醉把他轰走,盯着墙上的表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

十分钟一到,陈乐酩蹭够了。

他把人抱起来放到床上,三两下脱个精光,小裤衩都没给留,拿热毛巾给他擦身体。

擦完正面擦背面,擦完上面擦下面,全擦完捏着被角命令:“滚两下。”

陈乐酩立刻左滚一下右滚一下,把两边多余的被子压在身下,猪肉卷新鲜出炉。

这样全方位包裹的感觉能让他少做噩梦。

“走吧孩子都睡了,出去喝两杯。”汪阳看他终于收拾完,啃着一大块蜂巢蜜走过来。

余醉没动,皱眉望着床上的人。

“怎么了?”汪阳好奇地凑过去看,就见陈乐酩脖子向上一哽,余醉立刻把他扶起来抱到床边,还没来得及往下按人就“呕”一声吐了出来。

“我靠——”

汪阳飞速往后弹出去半米,护住手里的蜜。

陈乐酩吐出来的呕吐物溅了余醉一身,手臂上、腿上、裤脚上全都是。

他眼皮都没眨一下,移开弄脏的手,用另一只干净的手给弟弟拍后背。

陈乐酩没吃晚饭,吐出来的全是酒,鼻涕眼泪淌了一脸,咳得特别厉害。

余醉面不改色地扶着他趴在自己腿上,尽量让他吐得舒服点儿,等他吐完又叫汪阳去倒热水。

热水拿过来,他先喝一口试温度,确定不烫后才喂到陈乐酩嘴边。

陈乐酩吸了一小口正要咽,就听到一个声音说:“漱口。”

他听话地咕噜两下吐掉,又被喂了两三次才给放回床上。

余醉用剩下的水随便冲掉自己手臂上的脏污,拿过毛巾细致地擦干净陈乐酩的脸。

汪阳看得傻眼,嘴里的蜜都忘记嚼。

这要搁别人,不说吐在余醉身上,光是和他离近点都会被赶到一边。

“老天爷,真是亲弟弟,你一点不嫌啊……”

余醉背对着他,双手交叉抓着背心下摆往上扯,肩膀和背部贲张的肌肉一耸一收,上衣脱下来丢进脏衣篓:“他九岁那年生病尿床,尿湿的裤子都是我给洗的。”

汪阳瞠目结舌,喷不了一点。

这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浴室响起水声,余醉在冲澡。

汪阳拿过拖布,吭哧吭哧开始擦地。

很快水声停止,余醉推开浴室门走出来,披着件浴袍,头发半干,顺着后颈往下淌水。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拿烟,含在嘴里但没点.

其实里面不是烟草,而是花瓣和中药叶。

和陈乐酩给他配的茶包成分相同,里面还有提神止血的草药。

最早是他在海上跑船时,陈乐酩给他做成小香包放在身上救命的。

后来余醉习惯了这个味道,就偷偷卷成烟,叼在嘴里闻。

海上生活九死一生,风平浪静时要藏在船舱把自己伪装成会呼吸的货物,一旦遇上海盗劫船,能留个全尸都是万幸。

最残忍的死法就是“钓鱼”。

海盗捉到水手不杀,在肚子上挖个坑,再把人悬挂在大船外,距离海面几厘米高。

一股股鲜血从肚子里往外涌,血滴进海里,鱼群像疯了似的蹦起来吃。

看似在钓海里的鱼,其实是钓海上的人。

为的是给其他水手施压——想要人活命就拿货物来换,舍不得货就看着自己的同伴被吃完。

余醉就被吊过,但他没让同伴来换。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命不值钱,但货物动辄上千万,一旦换过去这些钱会全算在他头上,他一辈子都还不完。

他那时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肚子上的坑甚至是最轻的伤口,被反绑双手拦腰吊在大船外,浑身上下跟个血葫芦一样往海里滴血,但始终没有昏迷。

弟弟做的茶包被他死死咬在嘴里,那味道提醒他无论如何都要回到弟弟身边。

他拖着半残的身体用被绑着的双手拽住绳子,硬是一点一点把自己翻了过来。

肚子上的血顺着腰侧流到被绑的手腕上,鱼群争相撕咬。

咬断他手腕上绳子的同时,也在他左手手背上留下一道再也填不平的疤。

血淋淋的身体掉进大海,密密麻麻的鱼群疯狂涌上去。

商船上跳下来七八个水手,拼命把他从鱼群里拖拽出来,抠出他嘴里已经被血浸湿的茶包。

他拖着最后一口气,把海盗船上囤积火药的具体位置告诉了同伴。

这就是十年前轰动一时的金江湾大规模海盗劫船事件。

在所有人被包围囚困、走投无路时,余醉像影子一样潜入海盗窝里,身入死局,寻找生路。

最终海盗的船被他们炸沉,那一艘货物得以成功出海。

货物净利润两千九百万,余醉拿到分成红利加雇佣费一百三十万八千九百二十块。

陈乐酩九岁那年长脑瘤,就是这笔钱把他拉出鬼门关。

“想什么呢?”

“叮”一声脆响,汪阳和他碰杯。

余醉没说话,转身倚着阳台护栏。

背后是清辉的月光,眼前是熟睡的弟弟。

汪阳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屋里,摇头叹息。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你吓成这样,他在屋里好好地睡着觉,还能梦游起来再去自杀吗?用得着你每天晚上都盯着?”

余醉依旧没作声,齿尖重重碾过濡湿的烟,让那股熟悉的味道在口腔溢散。

汪阳就着酒,很快就把一大块晶莹剔透的蜂巢蜜给消灭光,餍足地舔舔手指。

“少吃点吧,你早晚死这上面。”

他极度嗜甜,尤其喜欢齁甜的糖,像这样的蜂巢蜜他一周能干掉一箱。

“死就死喽,是人都会死。”

汪阳不在意地耸耸肩,又笑起来:“或许等我把肚子填饱就不吃了。”

嗜甜的毛病很多年前就有了。

但要说他多喜欢吃糖,还真不见得。

小时候家里三个孩子,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一包糖有十颗,两个弟弟吃九颗,剩下那颗掉地上了,他奶奶才会捡起来丢给他。

后来他好不容易逃离那个家,找到一个体面的工作,奶奶就带着弟弟去公司门口闹。

说他是个喜欢留长发的变态,从小就不男不女,为了几块糖光着屁股给隔壁大爷玩。

到底是什么样的亲人,会恨他恨到给一个小孩子造黄谣?

他不明白。

在他的认知里,亲人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弟弟更是恶心至极。

直到他看到陈乐酩,才明白弟弟和弟弟也是不一样的。

陈乐酩有十颗糖,揣在手里分配,哥哥一颗,他一颗,每人都能吃五颗。

可余醉吃到第九颗还没吃完,掰开他的嘴看,才发现他一直在假装吃,其实把十颗糖都给了哥哥,自己舔手指上沾到的糖渍。

“我以前觉得乐乐就是小天使,那么乖,那么懂事,单纯善良,还知道疼人。”

汪阳说着苦笑一声。

“结果到头来他最疯最偏执,他出事那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我吓得差点心脏病发。”

余醉皱眉:“他不是偏执,只是害怕。”

“他怕什么?他让你惯得无法无天,我真看不出他能怕什么。”

怕失去我,怕我抛弃他。

余醉心知肚明,目光沉沉望着屋里熟睡的弟弟,“乐乐是个很好的孩子,哪怕犯过一点小错,也是因为我没有教好。”

“一点小错?还你没教好?”

汪阳气得都语无伦次了。

“啊!你意思是你教他向自己哥哥求爱,求而不得就搞绑架囚禁一条龙的?是你教他给自己哥哥下春药结果没掌握好量,让你发了三天疯,差点把他整死的?是你教他一言不合就跑去自杀,拿自己的命逼你就范的?”

“行了。”余醉手里酒杯往桌上重重一磕,“这么点事没完没了地说?”

作者有话说

当我捡到乐乐小猫的手机——

乐乐:人,我刚刚把天捅塌了。

哥:咪有没有被砸到?

乐乐:咪没事,咪躲开了。

哥:那就好,一边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