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池中物

“出来吧。”沈言抬眸看向树后快要溜走的那片衣角,开口,语气相当平静,“谈声,我都看见你了。”

谈声才不出来,她当没听见,笔挺地往前走,边走边纳闷,他怎么认出是自己的?

被指控成杀人犯,沈言却一点都不慌乱,反而还有闲心把看热闹的同学揪出来。这对大老远跑来的寻求“正义”的人来说,根本就是挑衅。

那人提高音量,更显气急败坏:“正好!你别走,你来听听,这个杀人犯是怎么害死我爸的!”

谈声默默捂起耳朵。

听不见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

这声动静极大,引得教学楼里窗户开合,已经有人探头出来看热闹了,一时间嘈杂声大盛。

“曹华亮,你差不多得了。”沈言耐心告罄。

谈声快走几步想赶紧离开现场,可那人声嘶力竭,她有点避无可避。

“凭什么?我爸死了!他为了救你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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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不到十分钟,沈言疑似杀人犯的事儿就已经在全校传开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

早恋打架在学校里都足够津津乐道了,别提沈言牵扯到的还是杀人,不管在哪儿,都是爆炸性新闻。

“他在班上也不怎么跟人讲话,我还以为是他是只顾着学习,高冷呢,原来......”

“是有点阴恻恻的哦?”

江雨寒撇撇嘴:“你之前明明说他很帅的。”

“那不是不知道情况吗?而且他是杀人犯,再帅......也是杀人犯诶。”

“他要是真杀了人,就不会在这儿读书了。”冷不丁一道男声插进来。

陈彦舟手中笔未曾停下,敛起的眉目间净是认真。

何啸忍不住问:“不是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吗?”

“未成年杀人,少管所也得待好几年的。沈言跟我们都差不多大,没那个时间蹲。”陈彦舟继续回答。

江雨寒咦了一声:“稀奇,他不是你的宿敌吗?你竟然还帮他说话?”

陈彦舟这回抬头了,他目光嫌弃:“谁跟他宿敌了?你注意点,别用这么暧昧的形容好吗?”

江雨寒:“......哪里暧昧了?不是你天天看见他就一脸不爽吗?还总跟人家争夺第二名。”

“我是争夺第一名。”陈彦舟纠正她,“我可没把他放在眼里。”

江雨寒翻了个白眼,心说真是臭德行,骗鬼还差不多。

“真论宿敌。”陈彦舟顿了顿,心头划过几丝不自然,“那也是跟谈声。”

“你果然还是嫉妒谈姐。”江雨寒一副抓住现行的表情,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你小子!狼子野心。”

陈彦舟哽了下:“你到底懂不懂的?宿敌宿敌,谁说重点是——”

“吵什么呢?我一路走过来,就你们动静最大!”李文卉的声音出现在窗外。

谈声快走几步,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上。

定海神针一出现,江雨寒等人也纷纷按下看热闹的心来。

嘈杂过后一切回归平静,但接下来的几天注定了不会太安宁。大家纷纷猜测事情的真相,而沈言第二天还是照常出现在早自习上。

他没管那些或凝视、或刺探的目光,专注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都没人跟他一起吃饭了。”江雨寒边瞥边说。

“本来也没什么人跟他一起吧?”谈声道。

陈彦舟抬头:“你怎么知道?你偷看他了?”

语气中有说不出的委屈,看一眼沈言更觉得愤恨。

谈声用眼神示意他正常一点。

陈彦舟不可置信道:“你瞪我?”

为了那个沈言?

他低头,感觉白嫩的大米饭都变得灰扑扑的了。

像他的人生。

“我都打听清楚了。”罗薇端着餐盘坐下,“那个人爸爸开车,沈言过马路,他爸为了躲沈言,侧翻到绿化带,人就没了。”

“你上哪儿打听的?”何啸纳闷道。

“不看我是谁?”罗薇颇为得意,“这学校到处是姐的眼线。”

昨晚那场闹剧以教导主任带着保安赶来结束,事后,两人被请到办公室,争吵是少不了了。

大部分时候都是那个人在控诉,沈言一言不发,这态度分明就是默认。

“沈言不会被开除吧?”丁郡东说。

何啸说:“不能吧,他正规手续转进来的,而且成绩那么好。这离高考也没几天了,学校要博高考状元,不得多几个筹码才行?”

“可这事儿影响还是挺大的吧?”江雨寒说,“他要是真成状元了,这过去要是被扒出来,不得被骂死啊?”

陈彦舟说:“这故事有漏洞。”

“什么漏洞?”

“正常情况下怎么会要躲行人?八成是有人闯红灯了。”

“谁呢?沈言吗?”

“肯定是吧,不然为什么不反驳?”

江雨寒本能地又去找话事人:“谈姐,你觉得呢?”

谈声只是将饭嚼完,说:“该回去自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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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曹华亮都在学校门口徘徊,终于找到机会,趁着下自习人多,冲了进去。他边跑边拉起手中的横幅,白色布条上“杀人偿命”四个人鲜红鲜红的,诡异非常。

“杀人了!高三四班沈言是杀人犯!”

这行为持续了几分钟,便被保安出手制止了,曹华亮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起来,骂他们包庇。

江雨寒哪里肯放过这热闹,拽着谈声跟罗薇就往人群里钻,

陈彦舟原本还计划着跟谈声一起回家,见状,拔腿就跟了上去。

很快,教导主任来了,看这场景头疼得紧,让曹华亮起来说话。

“打人啦。”他一伸手,曹华亮就抱着头嚎起来,“老师打人啦。”

教导主任叱咤风云多年,被碰瓷还是头一回,“你你你不要乱讲诶。这都有监控哦。”

曹华亮才不管,嘴里仍叫着什么杀人犯,打人之类的话。

沈言攥紧了书包带,面无表情,缓步向那吵闹走去。

他经过的地方寂静片刻后便是议论,层层叠叠,如潮水般。

沈言用手掌按了按耳朵,赶走那些嗡鸣声。

“曹华亮,你真是有毛病。”他漠然地说。

涕泗横流的曹华亮立刻收起了倔强可怜的模样,猛地起身,要朝他扑过去,毫不意外地被拦住。

“沈言!你少说两句!”主任一个头两个大。

“我说错了吗?”沈言面如寒冰,静静地看着他,“我既没让你爸喝酒也没让你爸开车,凭什么我要为他的死负责?”

“那是为了躲开你!我爸救了你!”

沈言眉宇间掠过几丝烦躁,冷漠道:“你爸酒后驾驶闯红灯,自己翻到绿化带里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条路上根本就没人!如果不是你半夜跑那边打架,忽然蹿出来,他都安全到家了。”曹华亮怒吼道,脸上写满了发自真心的仇恨。

“我再说一遍。”沈言加重了语气,“我是绿灯过的马路,绿灯。”

“扑哧——”

虽然很不合适,江雨寒还是没忍住。

这是她见过最剑走偏锋的错误归因。

“不,不好意思啊。”她懊恼地说。

“我不管,我爸没了,都是因为你!”曹华亮又要扑上来。

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脚,将他绊倒在地,姿态很是狼狈。

众人纷纷去看,沈言也不例外。

陈彦舟慢慢收回腿,气定神闲道:“抱歉啊,脚滑。”

呃,那里抱歉了?没看出来。

沈言居高临下地看着曹华亮,感觉到了一阵空虚。

事情刚发生时,他的确心存愧疚,不论如何,他活着,对方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出于这愧疚,他还让爸妈拿了几万块钱给曹华亮一家,他们也收下了,甚至还道了谢。

沈言也因此收了混的心,一门心思好好学习,中考甚至考到了当地最好的高中。

可这时,曹华亮却忽然开始闹了起来,三天两头地往学校跑,风言风语一起,沈言煎熬了一年,便再也待不下去了。

那点愧疚当然也就没了。

他听见自己冰冷的、不含丝毫同情的声音,“曹华亮,你都二十二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曹华亮抬起头,阴鸷的眼神像条毒蛇:“我变成这样,不是因为你吗?”

“老师,报警吧。”沈言知道多说无益。

有些人就是这样,需要找个人恨一恨,才能把日子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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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没人知道,关于沈言的流言始终没有停下过。

不是所有人都在那晚听到真相,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沈言的“一面之词”。

而沈言也没有要澄清的意思。

他的时间已经在不值得的人上浪费太多,不应该再在这种不值得的事上继续浪费。

他打了饭,无视那些千奇百怪的眼神,忽略那些窃窃私语,坐下来,机械地把菜塞进嘴里。

“这儿有空位。”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道女声,清冷好听。

“来了来了。”

“谈声,你等我一下嘛。”

“诶,陈彦舟!不准挤我谈姐。”

不过几秒,身边空着的座位就满了。

陈彦舟一脸不服气地反驳:“谈姐就谈姐,我什么我?”

“谈姐,你过生日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啊?”江雨寒不理他,而是兴致勃勃地问。

“要不要出去吃饭啊?”罗薇说,“我们把零花钱凑凑,可以去吃那家新开的披萨店!”

“披萨有什么好吃的?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新疆菜。”何啸把手放在脖子底下,“有新疆人现场表演的哦。”

丁郡东:“你就是想去看美女吧?”

“乱说!我是那种人吗?我是去欣赏民族艺术!”

谈声任他们七嘴八舌地规划着,自己只是接过陈彦舟递来的勺子,把米饭弄得很蓬松。

沈言一愣,随即低下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吃着饭。

吃完去放餐盘,沈言等在一边,和他们擦肩而过。

“谢谢。”他小声地说,目光停在谈声身上,“我知道那天是你叫老师来的。”

沈言停顿片刻,视线又划到她身侧,不自然地说,“也谢谢你。”

陈彦舟故意睁着眼睛,无辜地问:“咦,谢我什么啊?”

演技拙劣得谈声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谢你脚滑。”沈言皮笑肉不笑,“希望你成绩别滑。”

陈彦舟:“哈,那你放心好了,第一名,我当定了。”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而真正的第一名已经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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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学校临时举办了交通安全的专题讲座,从市交警队请来了一个帅气的交警大哥。

大哥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边科普酒驾的危害,边用真实案例进行问答互动。

“某日,一中学生沈某深夜绿灯通过人行横道,此时司机甲某,酒后驾车闯红灯欲通过路口,为躲避正常过马路的沈某,导致汽车侧翻,甲某当场死亡,沈某毫发无伤,第一时间拨打 110、120。请问这起事故中谁该负责?”

沈言惊诧地抬起头。

台上,大哥与他对上视线,微微笑道:“答案是酒驾司机全责。沈某不负有任何法律责任,他履行了人道主义帮扶义务,展现了人性的光辉,却在此后遭受司机家属方的责怪、诽谤,甚至为此转学。沈某虽然没有受到身体上的伤害,但仍是这场事故里的隐形受害者。”

教导主任带头拍起手掌:“好。”

台下很快掌声雷动。

“李老师,谢谢你啊。有心了,还特地找朋友来讲课。”沈言的班主任一脸感激。

“这有什么?”李文卉深藏功与名,“要谢也该谢学校,愿意拿出这么一节自习课来。”

而且这主意也不算完全是她的。

“阿嚏——”

“阿嚏。”

江雨寒叼着冰棍:“你们俩怎么回事儿?感冒还同频了?”

“没有。”谈声捏了捏鼻尖,看了一眼陈彦舟,后者也摇头。

“所以,明天到底去哪里吃饭?”罗薇眼睛亮亮的,“谈姐,你定。到底是披萨还是新疆菜。”

何啸也停下脚步,看她。

“食堂。”谈声说,“明天周三,不放假。”

“不要啊!”几人哀嚎起来。

他们几个比当事人还期待这个日子。

“考完再吃吧。”谈声认真地说,“到时候不管是披萨还是新疆菜都可以吃。”

江雨寒又重新振作起来:“有理!”

陈彦舟凑近谈声,小声说:“我欠你一个生日礼物。”

谈声眨眼看他:“不用了。我本来也不爱过生日。”

是因为大家喜欢,难得热闹。

陈彦舟却摇头:“不行,要欠的。”

谈声还欲反驳,那边江雨寒已经拿出了播音腔喊起口号:

“朋友们,让我们共同努力,一起应该即将到来的高考。洞房......咳咳夜,金榜题名时。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便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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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过弹指,高考准考证发下来的时候,气氛不仅没有变得紧张,反而轻松起来。

丁郡东说有点像临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何啸骂他乌鸦嘴,什么死不死的,讲话一点都不忌讳。

几个人在一起“厮混”了三年,到头来甚至都没在一个考点。

“这两天假期,该松弛就松弛,但做题的手感还是要保持的。”李文卉严肃地叮嘱,“不要熬夜,不要乱吃东西,不要太紧张。”

她想说这次不行还能复读,想想又有点不太吉利,便咽了,没讲。

“听听,之前还说高考是我们人生的重要选择,现在又说不是唯一的道路了。”何啸啧啧道,“老师们怎么都这样啊?”

陈彦舟说:“你懂什么?这叫对症下药。”

“事已至此。”江雨寒摸着下巴,一脸沉思,“先吃饭吧。”

最后一顿,大家都不想吃食堂,来了江雨寒心心念念的披萨店。

谈声脚边放着个行李箱。

三年前她拽着这个银色箱子来祁州开启人生的新挑战,现在她同样用这只箱子装走了自己的三年。

箱子仍没装满。

熟悉的回家路。

“谈宝儿。”

“嗯?”

“加油哦。”

“嗯。”她昂首挺胸,“不会输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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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题就是应该选 C 啊。”

江雨寒语气不服。

陈彦舟一脸淡定:“你背的是语文,这是理综,你那个是金鳞,这题考的是白磷。”

“啊啊啊啊。”江雨寒发出一阵嚎叫,把答案一合,“不对了,没大对头。放弃了,等查分吧。”

只要什么都不知道,她就还可以过快乐假期。

“别这样,化学不是你强项。”罗薇安慰她。

江雨寒瘫倒在桌面上,无力摆手,“别说了,其实根本没东西是我强项。”

高考快得出奇,预想中走出考场的兴奋只持续了几秒就变成一种巨大的失落和空虚,谁也不知道未来是否真的光明。

“谈姐呢?还没来吗?”何啸看了看手表,“马上就到咱班拍毕业照了。”

陈彦舟站起身,“我去门口看看。”

说完,不等其他人反应,就一阵风般跑了出去。

“不是吧。”江雨寒把头扭过来,“就这么想对答案啊?还真是不甘落后啊。”

陈彦舟一路小跑着,刚下楼便看见那道熟悉的影子走了过来。

他嘴角不自觉上扬,举起手,夸张地挥了下,“谈声。”

高考结束后,他连叫她都觉得轻盈不少,好像一直以来压在心底的某块东西,终于消失了一样。

可这轻盈只持续了几秒,当看清她身边并肩的另一个男生时,又迅速地落了下来。

他快走几步,冲上前去,眼神锐利地盯着那人,质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