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吃人嘴短。我没听见。

在家又睡了一晚,吃过午饭,谈声就要走了。

谈广来站在门口看着车,徐美玲准备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嘱咐谈声好好的。

“对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钱你拿好,食堂油水少,你出去吃点好的。”

谈声不要,说钱还没花完,卡里还剩好几千。

他们俩每个星期都要找各种理由给她打钱,什么天热买点喝的啦,天冷买点衣服啦,天气好换双鞋跑步啦,天气不好买把新伞备用......

谈声天天待学校里,根本没什么花钱的机会,钱在手里越放越多。

“出门在外多带点钱没坏处,用不完就攒着。”徐美玲把钱塞到她书包里,“你也请同学吃吃饭,室友啊、同学啊,要相处好久呢。哦,对了。”她去后厨拿来几瓶辣酱,“你把这个带着,给同学尝尝。”

谈声有些犹豫:“她们不一定吃得惯吧。”

徐美玲道:“是吃不惯还是你不好意思给啊?”

谈声不说话了。

“胆子放大点嘛。”徐美玲没往别的方面想,“你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跟贝贝一样那么闯荡,我跟爸爸就放心了。”

谈声别过脸,耳朵热了起来,她想的比徐美玲猜的更难以启齿些。

她强制地将那念头掐灭,大方地将那几个塞满的梨罐头瓶装进书包里。

“我们要选文理科了。”

“选呗,想选啥选啥。”徐美玲道,“我跟你爸文化低,不懂这些,你要辛苦点,自己做主了。”

谈声笑:“别的人家里要吵半天呢,我不用吵,这不辛苦,幸福。”

一句话讲得徐美玲喜上眉梢,捏捏她的脸,嗔怪道:“在哪学的油腔滑调?就讲人爱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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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辣酱俘获了好多人,包括江雨寒。

她吃完了饭还特意去食堂买了热乎馒头,对半撕开,用勺子在快见底的罐子里蒯来蒯去,拿出来在馒头上抹匀,咬了一大口,边嚼边问:“这玩意儿不会掺大麻了吧?”

罗薇道:“怎么可能,这是谈声家自己做的。”

“哦哦哦,嗯?谁?”江雨寒惊了,嘴里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

罗薇笑笑:“吃人嘴短。”

江雨寒默了一瞬,一手捂着耳朵一手继续递嘴边大口吃,“我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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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科表交上去的第二天,高一就开始了大轮换,有人来有人走,一班人数趋于稳定,座位却进行了大调,一大批双人桌换成了单人的。

罗薇成了江雨寒的新同桌,丁郡东坐到了何啸身边。陈彦舟则被调离了中间,在窗边独享走廊风景。

他将桌面收拾好,盯着前面的马尾,好久,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肩膀。

“物理卷借我看一下。”

他声音干干的,手指不自然地绷紧,脑海里飘过八个大字:有借有还,有来有往。

马尾辫扭过脸来,眉目冷然,“你不是看过了吗?”

“我说的是月考的卷子。”

她垂眸,在桌肚里抽出一个文件袋,扒拉几下,抽出,递给他。

“谢谢。”

“嗯,不客气。”

诡异的和谐。

丁郡东换到了朋友们身边,还很兴奋,他偷瞄陈彦舟跟谈声,悄悄问:“他俩会不会打起来?”

“应该不会吧。”罗薇道,“谈声不是那种人。”

“这话说得。学霸就是那种人了?”何啸说。

他已经放弃了“讨厌者联盟”。因为他发现不止江雨寒心口不一,连他自己都摇摆不定。但在兄弟与谈声之间,他还是要选前者的。

“鹬蚌相争。”江雨寒憋出个成语,后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谁能得利?全校唯二的九百分,别人通货紧缩,就他俩搁这儿通货膨胀,除了班级平均分谁都不得利。

何啸痛心疾首,“李老师到底搞什么?干嘛要把学霸调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这不耽误人学习吗?”

操心的样子像极了家长。

江雨寒道:“那是你,考不好就从别人身上找问题。”

“真正的学霸是不会被这些小事影响的。”罗薇补充。

丁郡东:“不是,你们真的都没发现这次座位是按照成绩排的吗?”

三人齐齐愣了,脸上的表情都在问“还有这事?”。

“你看啊第一组跟第五组都是单人桌,六排,十二个人,全是咱班前十二名。两组三四排,四个人,是咱班前四。”

“二三四组,也就是咱们这块儿,双人桌,六排。排列规则跟两边一样,以第三组为核心,绕圈往外。咱们这四个,刚好是全班二十三名到二十六名。”

中间得不能再中间。

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所以,窗边才是学霸区。”丁郡东说,“咱们这算中庸区。”

何啸:“我只知道金庸。”

罗薇:“我知道朱德庸。”

江雨寒:“我知道昏庸。”

丁郡东叹气:“别再挣扎了,说得越多,别人就越知道咱没什么文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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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划走,分科后的月考也如约而至。

这次谈声没再遇到奇葩的同学,题目写得很顺。

成绩出来后,陈彦舟第一时间跑出去看月考榜。

谈声的宣言好像预言,新的月考榜上,那两个字调转位置,越过“陈彦舟”顺利登顶。

“一次考试证明不了什么的。”何啸安慰他。

“是啊是啊。”丁郡东也说,“你们只差了十分,上次差十四呢。你进步了。”

何啸:“.......你要是不会说话,不用硬说。”

陈彦舟反应不大,他回到教室,谈声正趴在座位上补觉。

巴掌大的脸素净白皙,脸颊的婴儿肥被挤出圆圆一团,像动漫插画,睫毛浓密卷翘,指间夹着的笔按在草稿纸上,洇出一片墨色。

这段时间他跟她比着学,努力程度是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他生平第一次在这么想赢的情况下拼尽全力,结果却输得这么彻底。

但失败的滋味,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陈彦舟只花两分钟就从那种低沉的情绪里挣脱了出来。

太阳照过来,惊动睡眠,她眉头不自觉蹙起,又跟平时里一样了。

陈彦舟脚步往旁边一撤。算了,人嘛,尽力就好,何必强求。

他转过身,懒洋洋地靠着窗台,任由阳光尽数洒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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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在沙丁鱼的鱼群中引入几条鲶鱼时,沙丁鱼会因鲶鱼的威胁变得更为活跃,从而减少了因缺氧而死亡的情况。这就说明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环境中引入外来竞争者,激发原本沉寂的市场活力,从而带动整体效率和创新的提高。那么鲶鱼跟沙丁鱼之间的生物关系又叫做——」

陈彦舟托着腮,教室里人已经走完,只剩下谈声还低着头做卷子。

从分科之后,何啸的猜测也开始成真,谈声一副不知疲倦的状态,每天不待到教学楼快熄灯都不走,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多题要做。

他看着眼前的书,感觉脑子已经完全丧失了阅读能力,每个字都认识,每个字都读不懂。

他戳戳她。

“借根黑笔。”

谈声在桌角抓了一根,头也不回地递过去,右手在空白处写下答案:竞争。

笔画到最后,只听见一声“哒”,整个教室都黑了下来。

“诶,怎么提前熄灯了?”陈彦舟站起身,疑惑道。

忽然,他想起来什么,惊呼一声:“完了!”

他边说边摸索着朝门口跑出去,期间撞到不少桌子也没在意。

谈声没动。

她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并四处张望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总算能看清楚一点东西了,但这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无处不在的朦胧的阴影,像是蛰伏多时的魑魅魍魉,一下子全膨胀起来。

空气中时不时传来一些细细的声响,刺激着因黑暗变得敏感的神经,她分不清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周遭景色都变了,树影,风声,河水在月光下莹莹。

她抬头,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谁也不在,谁也不会来。

她捂着心口,耳朵里除了轰鸣便全是自己沉重的呼吸。

“诶,去晚了。”

懊恼的男声传来,她从未觉得这么动听。

“铁栅栏自动关上了。”

他说的是教学楼的出口。

谈声想问那怎么办,却发不出声,下一秒,就听得他叹息。

“只能等保安来巡楼了。”

陈彦舟连说几句都没得到回应,诧异道:“谈声,你在吗?”

“在。”

“你带手机了吗?”

“没。”

“我带了,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不能。”

陈彦舟没想到她竟这也不肯,但他没多问,自己又摸索着走了回来。

等拿到手机,打开手电筒,他才知道谈声为什么拒绝自己。

她紧紧靠着墙,肩膀扣着缩在一起,脸色苍白如纸。

“你怎么了?”陈彦舟小心道。

谈声转过脸来,像才学会呼吸一样,鼻翼微微翕动着。

“你......怕黑啊?”

她剜了他一眼。

陈彦舟想笑,但忍住了。

他只是没想到这世界上真的有人怕黑,而且怕成这个样子,这跟她平时的差距也太大了。

谈声没精力解释,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幸亏有陈彦舟在。

比起黑暗,她更怕只有自己一个人。

感官被放大时,风声、影子,这些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对极具想象力的人来说,都是酷刑。

而身边有个人,她的想象就能落下来,恐惧也骤减了。

“能走吗?”

“能。”

“那我们去走廊?那边有路灯,亮堂点。”

谈声点点头,收拾起书包。

“别收了,等回去宿舍也熄灯了。”

她想想也是,但还是扯了个文件袋。

陈彦舟站在她座位边,“需要我扶你吗?”

谈声已经缓过来劲儿了,听闻此言虽无语但也知道他是好意,便道:“走吧。”

一班在最角落的位置,靠着墙,一截路都漆黑。

陈彦舟边锁门边说:“往前边走点就好了。”

谈声“嗯”了声,脚步不动。

陈彦舟转身手机也跟着晃了晃,刚准备开口,谈声就沿着光走了两步,等走到光圈边缘又不动了。

陈彦舟把手机往前递,她又一次走到了边缘,不着痕迹地试了几下后,他又把手机往后拿。

她立刻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他:“你干嘛?”

“不干嘛。”他又赶紧放回去,“你走吧,我在后面给你打灯。”

谈声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还是不动,直到陈彦舟把门锁好了,走到她跟前,再迈步子,她才终于肯抬脚。

陈彦舟又想笑。

谈声回头,昏暗的手电筒光下,少女五官轮廓反而更清晰,风呼啸着,卷起她的发丝。

“走吗?”

她声音低低的,暗含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期待,像是被遗落的大雁,终于找到了可以依偎同行的伙伴。

“你往前走。”陈彦舟心里那点随意全都消散了,心跳如擂鼓,鼓点坚定,“我会跟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