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解释◎

舱内暖香沉静,香炉逸出的袅袅白烟。

窗棂上透进的光亮浅淡,室内像蒙着一层模糊的纱帐。透过窗纸,隐约可见河岸萧疏的冬景或浩渺的波涛。

温幸妤被内侍带到舱室,已静立片刻。舱内只闻船身过水的汨汨声。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该如何解释,但不论怎么回忆那些事的细枝末节,似乎都找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没有私奔,更没有通敌叛国。

沈为开预设的陷阱太过精巧,她毫无知觉踏进去,等到发现端倪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

温幸妤心底恨透了他,她不明白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害死她。

正出神,舱门传来响动。

门轻启,带进一丝凛冽的风,旋即又被厚重的门帷阻隔。

祝无执一身玄色常服,金冠玉带,步履沉缓,面色冰冷。

他没看她,径直走向暖榻坐下,指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搭在铺着云锦的榻沿,视线才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比霜雪更冷。

“来了。”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是。”她垂首,喉头发紧。

短暂的死寂。

船转道,淡金日光随之偏移,投入窗口,映亮祝无执半边沉冷的脸。

温幸妤站在那,听着自己一下又一下的呼吸和心跳,掌心濡湿。

“召你来,所为何事,心中当有数。”他终于开口,每个字都淬着寒意,“温莺,朕给你一个机会。”

祝无执顿了顿,凤目微抬:“现在,解释给我听。”

“解释”二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愤恨和失望。

温幸妤攥紧了手指,缓缓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光里。

那里面曾盛着对她的爱意,此刻唯剩冰冷的审视。

心口弥漫出酸涩,她觉得有些难受,沉默了几息,才低声道:“那天你看到的,都是沈为开一手设计,是他拉我到他怀里,我也不知道有辽人的存在。”

“我给你沿路留标记,是为了让你找到我。”

“我没有想跑,”温幸妤知道自己的言辞很苍白,她停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先不论别的,我妹妹还在汴京,我怎么可能会私奔,怎么可能敢通敌叛国。”

祝无执颔首,“好,如果这些都如你所言。”

“那你告诉我,你衣裙夹层里的信,是怎么回事?”

温幸妤愣住:“什么信?”

祝无执扫过她茫然的神情,冷笑一声:“你不知道?那朕就说给你听。”

他声线很平和,一字一句,从发现两封信,到亲卫和皇城司调查出的结果,缓缓道来。

随着祝无执每说一句,温幸妤的脸色苍白一分,神情也由惊愕变为愤怒。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沈为开竟然做了这么严密的局。

一桩桩一件件,人证物证俱全,这是势必要坐实通敌叛国、谋杀皇帝以及私奔的罪名。

温幸妤看向祝无执,待看清他的眼神,顿时遍体生寒。

他眼神很冷,带着嘲讽的意味,看向她时,宛若在看一场拙劣又可笑的木偶戏。

“那两封信我真不知从何而来。定是沈为开找人仿了我的字迹,意图污蔑我!”她声音微颤,“那日我被李游推下水,再醒来就已经被沈为开带到了扬州一处别院。”

“我怎么可能见过什么老伯?”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温幸妤语速很快,急于剖白,可说到关键处,却又如鲠在喉——她确实拿不出任何铁证。

“你的意思,你什么都不知道?”

祝无执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嘲讽,又似疲惫,“人证物证俱全,你可有证据证明你无辜?”

“朕要的是证据,不是你苍白的否认。”

温幸妤张了张口,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是啊,证据呢?

她解释不清衣裙夹层从何而来,解释不清字迹为何一样,甚至想不起来收买尚衣局宫女的耳坠何时丢掉。更说不清信上的内容和她做的所有事,都恰如其分吻合。

几个人证都是祝无执心腹查到,且再三确认过无误的。而除夕夜发生的事,又恰好印证了信上的内容。

沈为开当真好深的心思,算准了她会怎么选,如同蜘蛛般,布了一张透明的大网,看着她一点点落入圈套,最后被死死粘在所谓的罪证上,无法脱身自证。

她深吸一口气,攥着衣摆,不愿放过一丝机会:

“我的确无凭无据,可…我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或许还有什么纰漏呢?不能再查一查吗?”

“看在曾经的情分上,再信我一次,给我点时间,我会去查明真相,自证清白,好吗?”

说到最后,温幸妤的嗓音已经染上哭腔。

“信你一次……”

祝无执低低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气血翻涌,杀意升腾。

他猛地从暖榻上站起,方才那丝竭力维持的平静彻底粉碎。

“温莺,你怎么还有脸说这话?”祝无执面色可怖,咬牙诘问,“你哄骗戏弄了朕多少次,你自己应当清楚。”

如果说没有曹颂那些话,祝无执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可新的证据摆在眼前,还有温幸妤那苍白无力的解释,令他无法再产生一丝信任。

祝无执骨子里是傲慢的。

他不觉得一个文墨不通,什么都不懂的宫妃,会比专门负责追踪和查案的皇城司厉害,能查出什么所谓的真相。

在他眼里,温幸妤要机会,不过是为了拖延,试图编造新的借口糊弄他。

愈想愈愤恨,他盯着她惨白如雪的脸,恶狠狠道:“朕待你不好吗?”

“朕予你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恩宠与信任!结果呢?!”

他胸膛剧烈起伏,“结果你拿什么回报朕?你与人私奔,甚至意图要我的命!”

盛怒之下,他猛地一拂袖,狠狠扫过旁边棋案。

温幸妤吓得一颤。

紫檀棋案被他掀翻,温润的玛瑙棋子如同断线的珠玉,噼里啪啦地滚落满地。

“事到如今还想继续戏弄朕,你果真冥顽不灵,可恨至极!”

他恨恨盯着她惨白如纸的脸,看着她因惊吓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温幸妤眼眶发红看着他,翕动唇瓣,喉咙发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一片死寂,唯剩二人交错的呼吸声。

祝无执垂眸望着她含泪的双目。

俄而,面上阴森骇人的神情,蓦然消失。

他睨着她,声线恢复冷淡:“温莺,你应该知道,不论是谋杀一国之君,亦或者…秽乱宫廷,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我留你到现在,已是格外恩赐。”

温幸妤哑口无言。

是啊,这些证据,足以让她死一万次,即便是假的。

她不明白,沈为开和她无冤无仇,她身上又没什么有用的东西。他甚至没有把她送给高氏。

那他为何要机关算尽污蔑她?只为了让她和祝无执产生误会吗?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不可能是因为感情,如果是,沈为开没必要大费周章,完全可以把她掳去辽国。

温幸妤有苦难言,一种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四肢百骸都像浸在冰水里。

她张了张嘴,干涩道:“你要杀了我吗?能不能饶过我妹妹一家,他们是无辜的……”

祝无执面色平静得可怕,令她心头发怵。

视线描摹着温幸妤清丽的五官轮廓,他低低笑了:

“我那么爱你,怎么能舍得杀了你呢?”

又轻又柔,宛若情人间最温情的呢喃。

祝无执从不抗拒直视自己的内心。

即便愚蠢得可笑,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无法对她下杀手。

纵使她背叛他,想杀了他,甚至…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更不用说沈为开一直对她有觊觎之心,二人或许已经发生了什么……

哪怕如此,他也做不到杀了她。

他不止杀不了她,还压下了关于她所有罪责的消息,一切都是暗中调查。

不然以谋杀天子和通敌叛国两桩罪,就足以让汴京的朝臣门把她打成妖妃,送上刑场。哪怕他强行压下去,她日后也会遭受千夫所指。

祝无执觉得,他大抵真的魔怔了。她这般行径,他都还在为她考虑。

可温幸妤背叛了他,焉能轻轻松松揭过?她总要付出些代价。

祝无执说完那句话,眸光变得有些怪异,扫过温幸妤的面容时,犹如冰冷的毒蛇。

温幸妤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觉得一阵悚然。

她浑身僵硬,声线发抖:“你,你想如何?”

祝无执没有回答她,唤来了内侍王怀吉。

“拿一套针具来,还有松烟墨和固色药酒。”

“奴才遵旨!”

屋内一片狼藉,王怀吉不敢抬头,领命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倒退着挪出门,不敢有丝毫耽搁。

祝无执瞥了温幸妤一眼,朝内室走。

“过来。”

温幸妤忐忑不安,一时猜不出他要那些工具要做什么。

想到或许是折磨她,本就苍白的脸,又难看了几分。

她不敢不从,跟在他身后去了内室。

内室光线略昏暗,悬着几盏素纱宫灯,灯罩上绘着淡墨山水或工笔花鸟,此刻并未点燃,只借几缕天光透出朦胧雅致。

祝无执站在床沿,半边脸隐在暗处,眉骨在眼周投下一片暗影,愈发俊美凌厉,令人心悸。

他看着温幸妤恓惶不安的脸,言简意赅:“脱。”

温幸妤愕然抬眼,对上祝无执冰冷的凤目。

“什么?”

祝无执面色平静,眼神却很冷:“朕给你活命的机会。”

“你若不听话,那便依律惩处,届时你妹妹一家…也要受你连累。”

从落水开始,温幸妤就没有一天是心安的。

好不容易离开扬州,为了让祝无执找到她,想法设法留下标记,可最后却都成了把她按在耻辱柱上的罪证。

如今解释也解释不清,祝无执根本不信她,还打算折辱她。

她何其冤枉?

她明白,换做是谁面对这样的铁证,都不会信她。

可一想到这人是祝无执,舌根弥漫出酸楚苦意,心脏阵阵抽痛。她难免生出几分怨恨他的情绪。

温幸妤无声流泪,脊背却挺得很直,双目盈着水光,清亮澄澈。

她望着祝无执,坦坦荡荡:“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我是被冤枉的。”

“恳请陛下再信我一次,给我个机会自证清白。我是无罪的。”

祝无执神色淡淡的:“朕耐心有限。”

温幸妤觉得很挫败,整个人好像掉进了淤泥里,怎么都挣脱不出来。

祝无执是皇帝,妹妹一家的命,在他一念之间。即便她是被冤枉的,也没得选。

她看着他漠然的神情,深吸一口气,当着他的面,颤抖着手指,缓缓解开裙带,一件一件褪下。

莹白的女体从宽松衣裙中剥离,没入微凉的空气,淡青罗裙如同层层花瓣,尽数堆叠在脚边。

她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毯上,赤条条站在他面前,青丝如云堆叠,泪水无声聚在雪白的下巴尖,滴滴答答落下。

二人隔着两步距离。

祝无执看着她抖着手指解开衣衫,露出纤柔躯体,目光幽深又肆意地扫过。

温幸妤眼尾泛红,双手横抱遮挡,压抑着哭腔:“然后呢?陛下还想做什么?”

祝无执目光一顿。

他把人横抱起来,放在柔软的锦被上,“趴好。”

祝无执面色太过平静,实在令人惊惧。

过了一会,王怀吉端着个托盘,轻步进来,也不敢乱看,低垂着头,把东西搁在床边的矮柜上,点好灯烛后,躬身退了下去。

温幸妤趴着,侧过头,就见祝无执拿起卷好的针具,慢条斯理打开,抽出了其中一根银针,放在火上烤了烤。

针尖映着烛火,寒光凛凛。

意识到祝无执要做什么,她瞳孔骤缩。

祝无执坐在她身边,目光划过曼妙起伏,温热的指尖落在后颈,一点点下滑,游走,像是在温幸妤的脊背,落下一串灼热的火星。

动作轻柔,却没有任何旖旎温情。

他看着温幸惊惧的面容,缓声道:“所有的事,我都能大发慈悲,既往不咎。”

“我只想你能安稳留在我身边,不要生出旁的心思。”

祝无执明白了,是他之前太心慈手软,对她太宽容,才能让这个没心肝儿的女人,一次又一次欺骗他逃跑。三年前杀了那个孩子,如今又想着杀了他。

只有彻底折断她的反骨,才不会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真正听话。

不等温幸妤回答,他按住了她的背,阻止她翻身逃脱。

自顾自说着:“听过黥刑吗?本应处斩者获天子特赦,当判刺面流放。”

“可我舍不得在你脸上刺字,思来想去,决定把这项惩罚,施以你后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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