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殿下!”

巨鸮降低高度,荆棘女仆飞速迎上去。

她们经过处黑气萦绕,荆棘翻滚在脚下,雪地中留下深深的划痕。

座狼下意识让路,连巨鸮都偏离方向,一瞬间拉高数米。

这些女人的样子太过可怕。

瞧她们的架势,必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还是别碍眼为妙。

来至近前,荆棘女仆停下脚步。黑气氤氲在脚下,迟迟不曾散去,仿佛厄运降临。

察觉腰间的禁锢松开,岑青离开巫颍,从巨鸮背上一跃而下。落地时没留神,被雪下的石块绊了一下,向前踉跄半步方才站稳。

在他身后,巫灵王维持手臂半伸,见岑青站定,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荆棘女仆立刻包围住岑青,为他披上貂皮制的斗篷。

习惯使然,女仆们的动作小心翼翼,像保护一件易碎品。

“殿下,您需要保暖。”茉莉的手指灵巧穿梭,为斗篷系紧绳结。见岑青发出咳嗽,语气中不免担忧。

鸢尾和卷丹认真观察岑青,发现他的唇色与以往不同,暗中交换眼神,默契地没有出声。

“殿下,您去了哪里?”鸢尾拉直斗篷下摆,低声说道。

“荒芜森林。”岑青没有隐瞒。

“荒芜森林?”茉莉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岑青身后。巨鸮正在梳理羽毛,夕阳的余晖亲吻它的脊背,巫灵王的身影变得模糊,仿佛融入光中,却透出森冷的气息。

女仆皱了下眉,嘴唇动了动,终究收回视线。

岑青又开始咳嗽,比先时更为剧烈,逐渐变得控制不住。

鸢尾直接撸起袖子,锋利的指甲划开皮肤,将伤口递到岑青面前:“殿下,快喝下去。”

“我会尝试配些新药。”卷丹在一旁补充。

岑青握住鸢尾的手腕,掌心涌出一团白光。伤口在光中愈合,血痕完全消失。

“我告诉过茉莉,今天也告诉你们,不要轻易伤害自己,我的身体没那么糟糕。”他单手拉着斗篷,左手五指用力,传达自己的坚定。

女仆们不想答应。

她们是荆棘女仆,守护是她们的使命。

然而……

“听从您的吩咐,殿下。”

“但您需要喝药。”卷丹从腰间的口袋中取出药瓶。

岑青没有拒绝,接过来推开瓶塞,仰头一饮而尽。

周围的荆棘既能格挡风雪,也遮住了主仆几人的动作,包括他们的声音。

喉咙间的氧意消退,岑青示意女仆撤开荆棘。他清楚接下来的安排,有意向巫灵王告辞,返回边境坞堡。

“陛下,出发之日,希望能得到您的眷顾。”

“好。”巫灵王深深看他一眼,颔首说道。

相隔一段距离,且有兜帽遮挡,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但岑青心中笃定,他在笑,笑纹很浅却真实存在。

时将日暮,冷风平地而起,天空又开始飘雪。

风中夹着碎冰,持续敲打破损的坞堡,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

倒塌的石墙爬满裂纹,有骑士在清理战场,扛着收拢的武器走过,断裂的石砖自边缘脱落,翻滚到骑士腿边,陷入积雪之中。

岑青未能前往坞堡。

荆棘女仆簇拥着他去往新建的营地,告知他战斗结束后发生的一切。

“坞堡破损严重,不适合过夜。地精在修理马车,镶嵌车顶需要时间。铁木带人搭建了新营地。他很聪明,能够催发种子,很快建造起木屋。”茉莉说道。

“使团在清理内部,我亲眼看到扎克斯命人抬走尸体。”卷丹走到岑青身侧,又递给他一只药瓶,“坞堡内暂时没有动静。”

岑青接过药瓶,转动着水晶瓶身,脑海中回想茉莉道出的名单,对扎克斯的举动毫不意外。

有荆棘女仆在,一切都不需要岑青劳神。

地精和奴隶们配合默契,一座木石结构的营地拔地而起,矗立在坞堡南侧。

灰绿色的树根在雪中铺开,于风中狂长倒卷,似一只巨大的车轮嵌入地面。

树根末端笔直倒悬,撑起交错缠绕的荆棘,竖起多面墙壁。

墙壁顶端的荆棘继续生长,钩织成大网,一层又一层叠加,塑成平整的屋顶。

部分荆条自屋檐垂挂,在寒风中绽放一串串白色的花朵,散发出阵阵幽香,形成冬日里的一幕奇景。

室内铺有厚实的地毯,墙上垂下挂毯,还有配套的华丽寝具。

岑青走进门内,立即被暖意包裹。

他看到照明的灯座,里面不是牛油蜡烛,而是拳头大的明珠。曾经用来装饰他在黑塔的卧室,如今照亮木屋。

听到声响,雪豹从毯子下钻出来。

它的肚子圆鼓鼓,应该刚被喂过。皮毛油光水滑,比初见时长大许多。

“殿下,您需要休息。”茉莉将岑青按到床上,身下是蓬松的被褥,云朵一般,很容易使人陷进去。

“还有食物。”

“那些迟钝的地精,必须让他们机灵一些!”

女仆们一边撸起袖子,一边喋喋不休,专注于让岑青感到舒适,并且热衷于此。

岑青靠坐在床头,曲起一条腿,双臂交叠搭着膝盖,静静看着女仆们忙碌。她们的声音很有催眠效果,让他逐渐生出困意,眼皮不由得打架,变得昏昏欲睡。

不出意外地话,明日就会签订盟书,他会与巫灵一同启程。

巫灵王出现在边境,他的到来会改变许多事。

“茉莉。”岑青突然出声,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是,殿下。”茉莉放下叠到一半的毯子,转身看向他,“您有什么吩咐?”

“计划或许有变,接下来的路程,我应该不需要马车。”岑青向后倒去,背部陷入柔软的床垫,左臂搭上前额,“给我准备几件厚外套,还有斗篷和靴子,我想我会需要。”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女仆们对视一眼,纷纷停下动作。

“巫灵王会再次带走您?”茉莉不由得皱眉。

“他说这是传统。他今天带走我,是想直接把我带回雪域。不过他改变了主意。”岑青翻身侧躺在床上,头枕在肘弯处,扯了扯嘴角,“他不算难相处,我会尝试和他更亲密一些。”

“您决定顺从他?”

“茉莉,我早就有了决定。”岑青闭上双眼,困意再次涌上。他很疲惫,现在只想睡觉。

很可惜,他的愿望无法实现。

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敲响,门外站着地精,他们送来热气腾腾的食物,全部新鲜出炉。

天晓得他们是如何在冰天雪地中烤面包。

“您需要吃些东西。”茉莉打了个响指,一张精巧的圆桌在床边升起。

鸢尾和卷丹上前帮忙,从地精手中接过沉重的筐子,将里面的食物逐一摆到桌上。

见岑青依旧没什么精神,三人没有气馁,反而各自端起盘子,拿起餐具,作势要将食物喂入岑青口中。

“您年幼时,我们就被迫和您分离,一直没能尽到照顾您的责任。”鸢尾说道。

“您降生当日,是我用襁褓包裹住您。”卷丹在一旁补充,语气中不乏感慨,“我本该继续照顾您。”

“我们很乐意补偿。”多名女仆聚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秀丽的脸庞盛满笑容。

勺子递到嘴边,岑青倏地坐直身体:“我自己吃。”

“您确定?”

“确定。”

“真是遗憾。”

女仆的叹息半真半假,终究没有坚持。

地精的烹饪手艺绝佳,岑青不算太饿,也吃下大半碗肉汤,还有一整个面包。

女仆们没有为难他,见他的确不想再吃,利落撤掉餐具,准备送出木屋。

推开房门时,一道带着寒气的黑光冲进来,被茉莉单手抓住。

“嘎!”

粗哑的叫声惊走岑青的睡意。

是乌鸦。

乌鸦拼命扇动翅膀,试图从茉莉手中挣脱。

它腿上套着圆环,爪子里抓着金灿灿的石块,不停朝岑青发出叫声。

“茉莉,放开它吧。”岑青朝乌鸦招手,后者挣脱束缚,立即振翅飞向他,距离接近后松开爪子。

石块坠落,恰好被岑青接住。

“我让它去了千湖领。”岑青举起石头对光照射,金色石纹印在他的脸上,黑色瞳孔短暂反光,似平静的水面掀起波澜。

“千湖领?”茉莉惊讶道。

“我目前不能前往领地,总要先熟悉一下。”岑青捏紧石块,外层石皮剥落,金色在手中变形,光芒愈发璀璨。

他眯了眯眼,问道:“千湖领有秘金吗?”

荆棘女仆们低声交谈,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记忆,一起摇了摇头。

“抱歉,殿下,我们并不清楚。”

“不清楚?”

“是的。”茉莉上前半步开口,“您的母亲拥有广袤领土,千湖领位于边陲,并不起眼。这里曾是古战场所在,土地贫瘠,缺乏领民,一直是被忽略的存在。”

殷王后有大片领土,又常年忙于征战,难免有部分土地疏于治理。

千湖领就是其中之一。

这里贫瘠荒凉,出产几乎没有,大片村庄荒无人烟,收不上任何税。别看面积不小,实际上就是一块鸡肋。

正因如此,戈罗德才会大手一挥,用它来打发岑青。

乌鸦带回的东西却给了岑青惊喜。

“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他单臂托起乌鸦,指尖轻点这只鸟的鸟喙,认真询问,“有很多吗?”

“嘎!”乌鸦歪了下头,轻啄岑青的手指。这是二者习惯的交流方式。

眼皮擦过眼珠,红色的眼睛中透出智慧。

它很聪明,既能听懂岑青的话,也能回答他的问题。

“有很多?”

“嘎!”

“你能再次找到吗?”

“嘎!”

“都像这样?”

“嘎!”

人和乌鸦一问一答,交流无比顺畅,双方都很满意。

结束问答,岑青看向对面的女仆,道:“茉莉,天明后召集黑骑士。告诉他们,抵达雪域之后,我有任务交给他们,让他们提前准备好。”

“遵命,殿下。”

声音刚刚落地,房门再次被敲响。

门外站着地精和一名瘦高的奴隶,后者身材极薄,从侧面看瘦得像一页纸。他在暗夜中听到重要消息,关系到盟书和岑青。

“什么事?”鸢尾看向地精,在后者的示意下弯腰,耳朵凑到地精嘴边。

“斑偷听到一些话,是关于盟书……”地精语速飞快,随着他的述说,鸢尾的神情发生变化,惊讶、愤怒再到厌恶。

“我会禀报殿下,你做得很好。”她直起腰,对奴隶说道。又转向地精,“给他奖励,食物或是别的,让他自己去选。”

“是。”

地精接受命令,奴隶感激涕零。

两者离开后,鸢尾回到室内,将事情如实禀报岑青。

“殿下,使团明日交换盟书,上面是您的父赐名,而不是殷王后给您的名字。”鸢尾说道。

“父赐名,兰希?”

“是的。”

室内陷入寂静,女仆们眼神晦暗,对戈罗德的无耻有了更深的认知。

“必然是国王授意,否则扎克斯不敢这样做。”

“真是无耻!”

“他还以殿下的父权者自居?”

“恬不知耻!”

女仆们愤愤不平,对戈罗德咒骂不休。

岑青意外冷静。

他从床上坐起身,没有想象中愤怒。

堂堂一国之君,无法光明正大压制自己的儿子,偏要行卑劣手段,既可耻又可笑。

“别生气,我的美人们。”岑青姿态放松,反过来安慰在场的女仆,“不是什么大事,我见到巫灵王后,会直接告诉他。”

盟书而已,认可就是约束,不认可就是废纸一张。

“另外,找到获取消息的奴隶,让他详细描述一下透露情报的贵族。”岑青交握双手,转动无名指上的指环,“这个人的立场很有趣。他八成是故意泄露口风,我需要确认他的身份。”

“遵命,殿下。”女仆们一点就通,猜出岑青的用意,当即齐声领命。

相距岑青的营地不远,巫灵们燃起篝火。

座狼守护在外围,趴伏时脊背隆起,浑似一座座小山,组成牢不可破的屏障。

巨鸮盘旋在高空,飞过时悄无声息,锋利的爪子能轻易收割生命,是不折不扣的雪域猛禽。

巫灵们依旧没有搭建帐篷。

他们围着篝火或站或坐,斗篷包裹全身,神秘冰冷,在火光下形似鬼魅,使人不敢靠近。

巫灵王坐在巨鸮背上,眺望不见星辰的夜空。

寒风呼啸,吹起他的斗篷。雪幕绵延无尽,他比风雪更冷。

须臾,他收回视线,目光转向岑青的营地,摩挲手指上红色的指环,突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

他想拥抱那朵金蔷薇。

黑发的年轻血族,聪明狡黠,罕见的漂亮,在他手中时像一只脆弱的鸟。

他很喜欢。

巫颍垂下眼帘,发出一声轻笑。

他很肯定,他想要他。

掠夺,侵占,用双手禁锢住他,让他只能依靠在自己怀中。

让金蔷薇在他掌心绽放,让这只美丽的鸟为他歌唱,一定是无比美妙的体验。

翌日,天空放晴。

扎克斯作为血族正使,主动造访巫灵的营地,迫切地想正式签订两国盟约。

巫灵王没有出面,与他签订盟书的是弗兰。

巫灵王在黎明前不知去向,

直至使团拿到正式文书,才从巫灵口中获悉巫灵王带人前往荒芜森林,搜寻逃散的堕落树人。

“这些树人身份存疑,中间可能混有荒域的母树。”弗兰收起装有羊皮卷的盒子,对比血族的慎重,态度略显轻慢。

“荒域的母树?!”血族们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荒域。”兜帽遮挡下,巫灵笑容恶劣,充满嘲讽意味。

他当然清楚血族为何这般表现。

早在数万年前,血族曾经无比强盛,也是荒域的守护者之一。荒域南部毗邻王族的领地,他们可以来去自如。

时过境迁,血族内部动荡,可耻的篡位者掌权,领土面积持续缩小。

荒域早被彻底割裂,无人能再踏入半步。

荒域是禁忌,是血族无法愈合的伤疤。

没人愿意提及。

扎克斯干笑几声,无法对巫灵翻脸,只能胡乱扯开话题,提出即将在暴风城举办的婚礼。

“婚礼的日子会很近。”弗兰故意拉长腔调,态度傲慢,“典礼将无比盛大。你们可以出席,但要记住自己的身份,最好识趣一些,尽量保持体面。”

道出这番话,弗兰失去谈性,他叫上周围的巫灵,转身扬长而去。

血族们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是被警告,登时脸色铁青。

“他在羞辱我们!”

公然的讽刺、警告和羞辱,血族们无能狂怒,对此毫无办法。

“别嚷嚷了,是我们有求于人。”西科莱姆突然出声。在签订盟约时,他一直保持沉默,此时终于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们被乱军困扰,不得不向巫灵寻求帮助,送出拥有第一王位继承权的王子。”

“我们将尊严送到巫灵脚下,任凭踩踏。”

“不过是被讽刺几句,诸位不该感到羞辱,应该庆幸雪域之主喜欢我们的王子,愿意为他举办一场盛大婚礼,而非将他丢在一旁不闻不问。”

巫灵的讽刺只在表层,西科莱姆的话更加扎心。

众人却难以反驳,包括扎克斯在内。

沉默许久,才有人迟疑开口:“我们或许可以不参加婚礼?”

“不,必须去。”西科莱姆又一次出声,字字句句扎心无比,却是不争的事实,“盟约签署,不代表万事大吉。任由王子自己前往暴风城,殿下算什么,血族又算什么?”

“可就像是笑话……”

“难道不是吗?”西科莱姆截断对方的话,嗤笑一声,既是嘲笑对方,也是讥讽自己,“我们早就是笑话,从一百年前开始。”

“西科莱姆!”扎克斯厉喝一声,打断他的话。

西科莱姆耸了耸肩,浮夸地向所有人致歉,随即脚跟一转离开众人,无意听任何指责。

望着他的背影,众人表情复杂,心中滋味难言。

他们清楚这个年轻人说的都是实话。正因为过于真实,才令所有人感到羞愤,不想再听下去,哪怕是一个字。

西科莱姆独自返回营地,身影孤零零,周遭尽是冷风。

临近正午,气温没有丝毫回升,反而越来越冷。

穿着不同式样铠甲的骑士频繁出现,策马往来营地和坞堡,不断扩大巡逻范围,提防乱军再次出现,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

西科莱姆没有停下脚步。

他走向坞堡南面,眺望矗立在雪地上的木屋。

高大的立柱并排矗立,撑起荆棘外墙。屋檐下垂挂一串串白花,在寒风中竞相绽放。

屋前挖掘炉灶,地精们忙得热火朝天。

他们还用上烤炉,新鲜的麦子烤得焦脆,散发出一股股香味。

这些绿皮的家伙异常固执,宣称只为正统王室服务。他们宁愿跟随岑青困在黑塔,也不肯踏入金岩堡半步。

在血族的认知中,地精胆小懦弱,天性贪婪。

这些地精的行为打破认知。

他们很固执,忠诚且遵循传统,哪怕同伴死在面前也坚持不肯妥协。

西科莱姆驻足时,又一炉麦饼烤好,地精们掀开锅盖,盛出热气腾腾的浓汤。

木屋门推开,几名女仆走出来。

她们撞见西科莱姆的身影,互相交流几句,其余人继续忙碌,茉莉则提起裙摆朝他走来。

“西科莱姆子爵,巴希尔伯爵的长子。”她说道。

“我离开父亲,已经同他断绝关系。我的爵位来自我的母亲。”西科莱姆强调,不想听到父亲的名字。

“有志气的青年。”茉莉如此评价,但不像是在恭维。

在西科莱姆脸色发青时,女仆递给他一张羊皮卷:“如果有一天,你无法留在王城,可以带着它北行。”

奴隶已经确认,透出消息的正是西科莱姆,眼前的年轻人。

这是岑青发出的邀请,也是一种试探。

羊皮卷入手,触感有些粗糙,上面的蜡笺是蔷薇花,在血族中独一无二。

西科莱姆有短暂失神。

等他回过神来,茉莉已经走远,只留给他一道背影。

“任命书?”

西科莱姆咬住嘴唇,心中天人交战。他应该丢掉这张羊皮卷,然后返回马车,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

尖牙刺破唇瓣,一股血腥味弥漫进口腔。

年轻的子爵终究没有丢掉羊皮卷,而是妥善地收进怀里。

“一条退路。”他这样说服自己。

形势瞬息万变,谁也无法断言王国的未来。无论如何,他不希望有用到它的一天。

茉莉回到木屋时,岑青正在享用他的早餐。

麦饼很香,浓汤滋味正好,地精们还加入蔬菜。他们听取岑青的建议,在箱子里种植,种子不仅发芽,长势还相当不错。

“东西给他了?”岑青抬头看向茉莉。

女仆点点头,描述西科莱姆当时的反应:“他的确是巴希尔的儿子,冲动却不失精明。”

“我需要大量人手,有机会总要试一试。”岑青吃到一半,放下手中的勺子,拿起餐巾擦嘴,“千湖领需要开发,不能一直荒废。”

“您说得对……”

两人说话时,屋外突然传来巨响。

地面发生颠簸,房屋剧烈摇晃,女仆们迅速围拢上来,避免岑青遭遇任何危险。

“怎么回事?”

不多时,震动停止,一切归于平静。

岑青示意女仆散开,起身走出木屋。

房门推开,一棵巨木横在面前。

树冠支离破碎,残破不堪,树枝断裂处流出腥臭的液体。

树干上爬满人脸,一张张扭曲变形,看上去分外可怖。

树根虬结盘绕,半数根须仍未失去活性,触手般卷曲,令人毛骨悚然。

不等岑青靠近,一道寒光凌空劈下,粗壮的树干被一分为二。

断口没有流淌出汁液,反而浮起大片晶莹。随着树干进一步碎裂,大颗晶石滚落,它们是荒域母树的种子,内部蕴涵精纯的能量。

一阵风刮过,种子在地上翻滚,堆积在岑青脚下,莹光触碰他的鞋尖。

暗影自头顶罩下,岑青仰头望向天空,大团雪白闯入眼帘。

巨鸮背上,巫灵王倒提长剑,剑柄镶嵌宝石,浑似一件艺术品。剑身狭长,剑锋轻薄,迥异于血族爱好的重剑,却无人能怀疑它的锋利程度。

“荒域母树,它的种子蕴涵能量。”巫灵王在天空中俯视岑青,道出巨木的来历。

岑青望着他,问道:“送给我?”

“对,喜欢吗?”巫灵王掀起兜帽,长发浮起微光,美得极不真实,似烙印在天空中的幻影。

岑青没有正面回答,向他伸出手,扬起灿烂的笑:“陛下,您离我太远了。”

话音刚落,巨鸮便下降高度。

岑青的手腕被握住,下一刻,他被裹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告诉我,喜欢吗?”巫颍锲而不舍,坚持要获得答案。

岑青没有抗拒腰间的桎梏,抬起双臂环住他的脖子,笑容明媚张扬:“我很喜欢,但有更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

“鲜血,杀戮。”岑青单手搭着巫颍的肩膀,指尖描摹布料上的花纹,斜眼看向因巨响聚集的血族,漆黑的双眼锁定扎克斯,“如果我要他的骨头做装饰,您会满足我吗?”

血族听觉敏锐,相隔一段距离,仍捕捉到岑青的话语。

众人同时一凛,不约而同远离扎克斯。

眨眼时间,他周围竟被清空。

巫颍扫一眼地上的血族,将岑青揽得更紧,单手扣住他的手腕,轻吻他的手指:“我杀了他,给你装饰马车,如何?”

岑青笑意加深,在使团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时,突然打消主意:“算了,我暂时不想要。”

对话的内容过于惊悚。

偏偏岑青语气柔和,仿佛在诉说情话,更添加一份恐怖意味。

扎克斯免于一死,本应该感到高兴。

可是,想到岑青方才的表现,他顿觉寒意蚀骨。如同被猫戏的老鼠,生死全在对方一念之间,任何挣扎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