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这顿饭吃了很长时间,他们一块儿上学这么些年,头一回吃饭吃到服务员过来问他们还要不要加菜,厨师下班了。
“走吧,”李知越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刚吃的都快消化没了……”
“我都吃困了。”刘文瑞打了个呵欠。
张传龙看上去也是困了,话都没了,只是站了起来。
“送你们回学校,”邹飏说,“我周一回学校。”
“周一报告要交了啊。”刘文瑞说。
“嗯,”邹飏叹了口气,“基本已经写完了。”
“没事儿,没写完发给我们也行,”刘文瑞说,“知越哥哥可以补完。”
“算了吧都马上写完了突然想起来心疼我了。”邹飏啧了一声。
樊均开车先送几个人回学校,刚开了没到一半路程,邹飏就感觉自己困得不行,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车上已经就剩了他和樊均两个人,看车窗外的街,已经快到商贸城了。
“什么破酒劲儿这么大?”他嘟囔了一句。
“跟酒没关系,你就喝了一杯,”樊均说,“事儿完了人一放松就这样。”
“对,哭其实也很费力。”邹飏抬起胳膊,用力伸了个懒腰,后背绷得都有点儿想抽筋,赶紧又弓了弓背,舒坦。
“啊……”他重新往椅背上一靠,“嗯……”
“别出这种动静,”樊均扫了他一眼,“我开车呢。”
邹飏笑了起来:“怎么,这会儿耳朵又这么好使了?”
“这么近,又没别的声音,”樊均说,“这我都听不到那是全聋了。”
“滚蛋。”邹飏说,想想又伸手捏了捏他耳垂,“你那个耳朵……有什么好转吗?”
“没有,去医院测的时候……比原来还是差了一些,但也不是完全听不见,”樊均说,“我反正习惯了,手能慢慢恢复就行。”
“嗯,”邹飏闭上眼睛,“手恢复了再重新带我练吧,我现在要过去练,就是吕冠军带我,我是真的……会很尴尬。”
“那我手没恢复你想练我也能带你练。”樊均笑笑。
“真的?”邹飏立马支起了脑袋看着他。
“这有什么假的,”樊均说,“打你用不了双手双脚。”
“樊教练?”邹飏没忍住笑了,“是带我练,不是打我。”
“带你练用不了双手双脚。”樊均修正了一下用词。
“嗯,”邹飏重新闭上眼睛,“什么时候?”
“你忙完这两天吧,我也还得忙个……”樊均似乎是在算计时间,“大半个月的。”
“行。”邹飏应了一声。
这什么礼物,做起来这么费劲,已经折腾了好一阵儿了,居然还得要大半个月?
邹飏突然很期待。
樊均生日,他期待礼物,多奇妙。
他笑了笑。
回到樊均那儿,他没有先坐下趴下躺下,而是直接拿了衣服就进了浴室,现在不直接把澡洗了,一会儿肯定不想动。
今天这个澡偏偏又是一定要洗的。
虽然他不迷信,但这会儿却会想起老妈的话,去洗个澡,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开心不舒服不好的东西都洗掉。
洗澡的时候他都困得不行,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撑着墙勉强洗完了,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往卧室走。
走进卧室就睡着了。
怎么上床的都没印象。
这一睡就是一整天,中间可能醒过几次。
一次是樊均叫醒他让他喝点儿水,一次是樊均叫醒他问他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一次是自己起来去上了个厕所……应该还有,但记不清了。
完整地醒过来时,天是黑的。
身边的床上是空的。
他在床边坐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完全清醒过来,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七点了。
这一觉睡得真是……跟昏迷了差不多……
手机上有不少消息,宿舍群里的,老妈的,樊均的。
【樊】睡神,我今天晚上在店里,醒了跟我说一声
他笑了笑,给樊均回了个消息。
【邹yang】醒了,我过去找你
【樊】等你一块吃饭
【邹yang】好
老妈的消息是问他情况怎么样。
估计是知道遗产宣读的事儿了,虽然这事儿他没跟老妈说,那边应该也不会给老妈打电话,但生活里千丝万缕的联系,总还是会听说的。
他给老妈回了个电话过去。
“声音怎么哑哑的?”老妈问。
“睡了一天一夜,”邹飏笑笑,“嗓子还没醒。”
“你真是……”老妈说,“没什么事儿吧?是不是去听遗嘱什么的了,你大姑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放心吧,”邹飏说,“明天我下课了过去跟你细说。”
“他是不是还给你留东西了?”老妈又问。
“嗯。”邹飏应了一声。
老妈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
邹飏洗漱完换了衣服,给大黑放了点儿粮,大黑翻着个肚皮躺在沙发上不为所动。
“黑黑啊,你现在也是牛起来了,”邹飏一边用粘毛筒在外套上滚着,“你樊均哥哥买的粮这么贵你都看不上了。”
大黑很短地“啊”了一声。
“我那些遗产里没现金呢,就算要卖,也要花时间,”邹飏说,“你别想太多,咱们现在还是过以前的日子,懂吗?”
大黑舔了舔鼻子,没理他。
邹飏出了门到楼下停车棚把自己那辆电动车骑了出来。
这阵儿不是开何川的车,就是骑樊均的电动车,他这辆车都没怎么动过。
就樊均时不时去给充充电检查一下车况。
这会儿骑着车在路上飞奔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骑着这车去南舟坪时的情景。
有些感慨万千。
感慨得肚子都饿了,而且非常饿,饿得手都有些抖。
“先把这个面包吃了,”樊均捏了捏他的手,“隔壁新品,拿过来让试吃,不太好吃。”
“……不太好吃还让我吃?”邹飏看着手里的面包,长得还挺好看的。
“饿成这样肯定能吃下去,”樊均看了一眼手机,“我带你旁边街上吃碗面吧,远了怕你撑不到地方。”
邹飏笑了起来,咬了一口面包:“难道不是因为今天晚上要守在店里吗?”
“嗯,”樊均笑了笑,“何川八点半才过来。”
真是饿了,面包很好吃,吃完还饿。
隔壁街上的面邹飏倒是吃过,味道还不错,这会儿饿的时候吃着感觉要成仙。
吃完一大碗面再加一个烤鸡腿,邹飏躺在店里的椅子上,这才算是活过来了。
他摸了摸肚子:“舒服了,但是有点儿撑。”
“一会儿何川来了我陪你去散散步。”樊均说。
“嗯。”邹飏看了一眼后院门边堆着的箱子,“是不是有货到了,你不用管吗?”
“明天再弄了。”樊均在茶桌边坐下,点了根何川做的不知道什么香,开始烧水泡茶。
邹飏闭上眼睛,听着那边茶具细碎的碰撞声,他伸长腿,整个人都舒展了。
还没到八点半,何川推门进了里。
“哟,邹飏来了啊!”
“嗯。”邹飏睁开眼睛,“何老板。”
“叫这么正式干嘛。”何川说。
“……我当你面儿叫过你别的吗?”邹飏说。
“叫我声何大哥就行。”何川笑着说。
“你干嘛?”樊均给何川倒了杯茶,看着他。
“拉拉关系呗。”何川说。
“你当心这个奸商。”樊均又拿了杯茶递到邹飏手边。
“什么话,奸不奸的要看对谁了,”何川坐到邹飏身边,冲他抬了抬下巴,“听说你爸之前做书画生意的,有没有给你留点儿?”
何川要说很奸的确也不算,某些时候也还挺坦白的。
比如这会儿,一点儿弯子都没绕,直接进了正题。
这要换了个父子情深的,刚听完遗嘱,他上来就这么打听,怕是要挨打。
难怪需要个樊均跟着。
邹飏看了樊均一眼。
“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就说不知道,”何川叹了口气,“嘴严着呢。”
“何大哥有什么想法?”邹飏问。
“哎,这么叫就对了,”何川很愉快,往他旁边凑了凑,低声说,“这些东西,你要是有,想变现的话,可以找我。”
“我自己也可以变现,”邹飏喝了口茶,“我爸还给我留了个书画院。”
“小飏,不是我为了生意说这种话啊,”何川放低声音,“书画院那种……”
“这儿就三个人,说那么小声是怕我听到吗?”樊均问。
“哎你……”何川啧了一声,说话又回到了正常音量,“我这不是习惯了么,跟人谈事儿的时候这么压着点儿声音更有效果。”
樊均没出声。
“我能继续说了吗?”何川问。
“说呗。”樊均说。
“你爸那个书画院,我差不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一般就是谈事儿,办个小展之类的,”何川看着邹飏,“说真的,成交量肯定比不上我这样的,我手头客户多,而且都是真拿着钱准备花的……”
邹飏没答话,只是看着他。
“我正好也想弄个高端点儿的店,我这儿也不都是几百小千的东西,”何川指了指樊均,“他知道,我俩前两天还去看店来着。”
“你是想从我这收了东西拿去卖对吧?”邹飏问。
“对,”何川点头,“当然,你要不想卖,只想留着,就当我没说。”
“我得先看了都有些什么的,才能考虑下一步。”邹飏说。
“没问题啊,”何川声音又低了下去,“你要是……”
说到一半想起来了又提高了声音,提得还有点儿没控制住,一时间声如洪钟:“拿不准的话,可以找我。”
邹飏没说话。
何川清了清嗓子:“我也可以陪你过去看看。”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邹飏还在琢磨何川的话。
“这人靠得住吗?”他问樊均。
“赚钱上肯定有点儿小心思,”樊均说,“但是……要说有多黑也不至于,低价收高价卖,吹牛蒙不懂行的也有,不过价格也没特别离谱……”
“嗯。”邹飏闭上眼睛,“我其实还真是不懂这些东西。”
“他也未必懂,他也没卖过什么书画。”樊均还是很谨慎的。
“好烦啊。”邹飏皱着眉。
“先找曹律师问问。”樊均说。
“嗯。”邹飏应了一声。
樊均没再说话,邹飏也没出声。
他能感觉得出来,只要他不提这些东西,樊均基本不会问,跟宿舍那帮人不一样。
宿舍那帮人恨不得明天就陪他去看看别墅什么的,他要真打算变卖什么东西,这些人能比他都积极。
“到时遗产后续的事儿,分割清点什么的,”邹飏开口,“你有时间陪我去吗?”
“我……”樊均犹豫着,“你觉得需要的话……”
“你自己想不想去啊?”邹飏问。
樊均没出声。
“樊均?”邹飏转头看着他。
“嗯?”樊均应了一声。
“你现在是打算开始避嫌了吗?”邹飏问。
樊均没回答,只是翻了个身,搂紧了他,腿也搭到了他腿上。
“你是怕我有想法还是怕别人有想法啊?”邹飏又问。
“……我不知道。”樊均的声音闷在他肩窝里。
邹飏听着莫名其妙地能感觉到几分委屈。
“所以你是觉得我会有想法了?”他摸了摸樊均的腿,“你觉得我会觉得你想图我钱?”
“什么绕口令……”樊均说,“没。”
“那你担心别人觉得你图我钱?”邹飏又问。
“别人怎么想的我不关心。”樊均低声说。
“那不就绕回来了!就还是觉得我!”邹飏提高了声音。
“哎哎哎,”樊均捂了捂他的嘴,“我真没有,我只是……自己有点儿别扭。”
“别扭什么?”邹飏问。
“就好像……”樊均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么追着问,我真……一下说不出来。”
“没人这么逼过你吧?”邹飏挑了挑眉毛。
“嗯。”樊均应着。
“那现在体会一下吧,”邹飏说,“说不清别睡了,我反正睡了一天一夜。”
“……操。”樊均有些郁闷地用力在他颈窝里蹭了蹭。
“不行,现在没有那种情绪。”邹飏说。
樊均没说话,埋着脸笑了起来。
“说吧。”邹飏在他腿上一下下来回摸着,“樊均你腿……手感真好。”
“你腿也是。”樊均说。
“说,别打岔。”邹飏提醒他。
“是谁打的岔啊?”樊均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把脸埋了回去,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了一句,“就觉得太操心男朋友的钱,有点儿奇怪。”
“你男朋友还是个小孩儿,”邹飏说,“你操心点儿不是很正常吗?”
樊均没说话,胳膊收紧了。
虽然樊均说不清,但邹飏也差不多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接下去的日子里,没有特别重要的情况,有什么需要他去处理的事儿,他都没叫樊均一块儿。
事儿也不多,就签了个接管确认书,别的事儿还得等赔偿的案子结束之后才能继续,生效判决差不多得三个月之后了。
邹天瑞的小姨给他打过电话,想约他先聊一下,但他拒绝了,虽然不知道她具体是想干什么,但邹飏不想跟邹天邹和她小姨有任何私下接触。
他已经不想再在这些事儿上花费多一丁点的精力,只等着流程到了按律师说的做就行。
何况樊均的生日马上要到了,他光练了一堆习,一张都还没正式写出来。
啧。
“这就开始了吗?”刘文瑞撑着桌子,看着他端正地铺在宿舍中间大桌上的纸。
“嗯,装裱得一星期差不多,今天就得写好。”邹飏盯着纸。
“饮料零食,”张传龙推开宿舍门走了进来,拎着一兜吃喝,“买回来了。”
“什么意思?”邹飏问。
“边吃边看边加油。”李知越从床上跳下来,拿过零食,往刘文瑞桌上整齐地摆好。
“你们真棒。”邹飏说。
“反正我们的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刘文瑞说,“我估计樊均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就你还没有。”
“闭嘴。”邹飏拿起了笔。
“大功告成了!”小龙大喊了一声,拍了拍巴掌,“拿出来吧!”
樊均看了一眼恒温箱的温度,已经降到了80度,他戴上石棉手套,拿过旁边的坩埚钳,把面具从恒温箱里取了出来,放在了操作台的支架上。
经过了喷砂和蜂蜡镀层的半脸面具这会儿看上去比刚打完的时候要精致了很多。
虽然还是白铁本色,但看上去很酷。
“真漂亮啊。”樊均看着面具。
“是的,”小龙叉着腰,“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嗯。”樊均点点头。
“他肯定会超级喜欢,”小龙说,“说真的,换我的话,我会哭的。”
樊均笑了笑。
小龙会不会哭他不知道,但邹飏很有可能会哭。
“把那个链子挂上吧。”小龙说。
“嗯。”樊均从一个小布袋里拿出了一根短链子,链子一头是个铁环,挂在面具眼角下的小孔上,那头坠着一颗橄榄石。
邹飏说过这是他的幸运石。
链子装上之后,整个面具一下变得灵动起来。
樊均拿起面具,举到眼前。
这份迟到了大半年的,邹飏的生日礼物。
用他本以为再也恢复不了的左手,一锤一錾。
总算是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