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那天是十五,林疏雨记忆中最慌乱的一天。

她手忙脚乱喊了救护车,打电话给许绍国,红蓝光闪烁耳边鸣笛嗡鸣,林疏雨攥紧林清韵的手,声音止不住发抖:“医生,我妈怎么了。”

“头痛多久了。”医生边检查边问。

林疏雨怔怔。

“血压太高,可能是脑血管问题。”他的话像是一记闷雷砸下来,“先做CT,可能是颅内压增高。”

许绍国急匆匆赶来推门走进诊室。

林疏雨魂不守着等在长廊,满脑子都是如果早点带林清韵去医院,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过程她甚至记不清,恍惚了不知多久,许绍国拍拍林疏雨肩膀,安慰她没事。

她摇摇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妈妈怎么样。”

许绍国沉默半响:“需要做个小手术。”

林疏雨颤了颤,她眼眶通红,不敢想那个结果,停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问:“是肿瘤吗。”

许绍国脸色也很差:“我的问题。”

他是医生,竟然也忽视了林清韵的问题,真的简单以为是偏头痛老毛病。

林疏雨捂住脸,强忍着的眼泪终于砸下来,砸的掌心一片湿漉,从指缝坠下来:“是我,是我的原因,如果早点带妈妈检查。”

她说不下去,越来越自责,眼泪也越来越厉害。

眼前突然发黑,许绍国的喊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疏雨!”

她晃了晃,身子朝一边倒去。

林疏雨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蓝色隔帘,床边空荡荡的,只摆着一杯没动过的葡萄糖水,只是低血糖。

她慢慢走出病房,听见许绍国正和医生低声交谈,MRI显示肿瘤倾向良性,这消息让她悬着的心往下落了落,但只落了一寸,又被三天后的手术日期重新吊起。

病房里林清韵已经醒了,林疏雨端着粥,若无其事地安慰着林清韵,可能是她笑得太难看了,林清韵反而握住她的手开始安慰。

林疏雨情绪反扑,借口接水逃到走廊,她在热水间拐角撞上风尘仆仆回来的许元嘉,所有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哥...”

眼泪再一次落进水杯:“都怪我。”

明明夏天在京川就应该带妈去医院,明明可以约最早的专家号,却还是一拖再拖,让林清韵难受了这么多天。

她不敢想,如果再晚一点,情况再差一点。

“好了。”许元嘉的拇指擦过她脸颊,“别把错都揽自己身上,我们都有疏忽,幸好发现得不算太晚。”

林疏雨把下唇咬得发白。

“再哭下去,妈待会儿该看出来了。“他压低声音。

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手背把脸擦干:“好。”

那两天林疏雨坚持陪夜,病房人满为患,许绍国好不容易才给他们转*到普通单人间,林疏雨躺在沙发上林清韵状态不错,还提醒她:“手机响了。”

林疏雨眼神放空地看着天花板,慢了半拍才反应,她轻轻拿掉放在床头的手机,没看,趴在林清韵手边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事。”林清韵摸摸她的脸,说,“真没事。”

林清韵的手有点粗糙,常年握笔改卷,几层茧子,林疏雨喃喃,顺着说没事。

所有人都在说没事,林疏雨甚至以为要把这辈子所有的没事都说光,不停的说服自己,会好的,会好的。

她回到沙发上才想起手机,举起来黑色屏幕倒映一张清瘦的脸,她点开锁屏,手机没有反应,手指用力摁下,白色图标一闪,手机震动关机。

....没电了。

她这几天甚至忘记了手机这回事,消息一条没看,没电也正常。

林疏雨插上充电器,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手术前一天林清韵需要再做一次全面检查,林疏雨从清晨就守在母亲身边,中午只勉强咽下几口饭菜,许元嘉忽然坐在她身边,把自己手机推到了她面前,未置一词。

她视线瞥了瞥许元嘉,再慢吞吞地顺着往下,微信页面最下方有一条白色对话框,她没看清内容,却认出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眸光微动,许元嘉已经概括了那条消息的意思:“他这几天都没找到你,担心,所以来问我。”

“你在和他谈恋爱。”

尾音上扬,但不是问句。

是肯定句。

“什么时候,我租他房子后?”许元嘉第一次这样,林疏雨捏着筷子的手猛然缩紧,她不确定许元嘉是不是生气,小声解释,“我们....”

“我们更早就见到了。”

“所以还是我顺水推舟了。”许元嘉属实想笑,“他追的你?”

“嗯。”林疏雨声音轻下来,“哥,你不是知道他人很好吗,我们没做什么,我也是...一直喜欢他。”

许元嘉眉心浅皱了点痕迹,听见林疏雨的还真气笑了:“他人好瞒着我跟我妹谈。”

“本来打算告诉你的,还没找到机会。”

“来楼下几次了这叫没机会,走两步能累着他。”

这话她不敢回,林疏雨默不作声,把盘子里的肉夹给了许元嘉,闷闷道歉:“对不起。”

“我不是反对你们。”

顿了顿,许元嘉让她吃饭,话到嘴边犹豫半响,最后还是不舍得说林疏雨,但问,“他出国你怎么办。”

“出国?”

“你不知道?”许元嘉什么聪明人,林疏雨什么反应一眼就能看出,更何现在的她连掩饰的心情都没有。

林疏雨动作僵住,无措地看着许元嘉。

“我听教授说的,美国那边对他很欣赏,提出了联合培养,2+2的模式,或者直接本硕连读。”

他这段时间很忙,林疏雨知道,但林疏雨不知道这件事,他从来没说过。

许绍国发了信息给他,许元嘉拿回手机阻断了林疏雨盯着那几个字愣神的模样:“你问问他,我先出去。”

临到门口,他又回头。

林疏雨这几天又瘦了,林清韵生病她把错压在了自己身上,她怪自己发现的晚,更怪林清韵已经答应了她还要回京川拖延了检查,也偏偏在这几天,林清韵晕倒。

她睡不好也吃不下,每天都在偷偷问医生怎么才能降低风险,后续要怎么治疗,注意事项是什么。

他终究没对这两个人的恋爱说什么,一是因为谢屹周人还行,二是林疏雨,他记得那年小姑娘在街上,闷闷不乐说自己暗恋上了一个人,后来又眼神亮晶晶地告诉他,她的美梦成真了。

“疏雨,先别想太多。”

林疏雨身上出现了几秒空白,然后空荡的角落出现一声知道。

什么事也要等林清韵的手术后。

她又是一夜没有合眼,林清韵做手术时林疏雨去了附近的一间小庙。

她愿望很少,也不常许。而聂思思就很喜欢许愿,见到烟火要许愿,见到星星要许愿,看电视剧也要发个弹幕许愿,而林疏雨,除了生日时会想到这个词,现在想来只有高三那年和聂思思登上山顶写过两张红布条,一条送给了自己,一条给了谢屹周。

她去捐了香火求了签:所求皆如意,所愿终得成。虽逢崎岖路,不改向光明。

穿着青衣的师傅看了看,将签纸压在她手轻笑:“姑娘,上签。”

一个小时后,林清韵手术结束,许绍国说非常顺利。林疏雨攥紧了手里的纸,鼻尖一酸,这几天压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落地。

林清韵头发剃光了,头上缠着白色纱布,醒来第一件事对着镜子看了看,对许绍国和林疏雨开玩笑:“是不是要买个假发,我这样给学生上课他们肯定笑话。”

“妈。”林疏雨把果篮里面的水果洗出来摆好,不让她想这些,“先好好休息。”

“你今晚回家睡,顺便给我带几件衣服来。”

“我在这陪你。”

“你回去吧,让你许叔陪着我就行。”

“对,你在这里你妈挂念着你,反而休息不好,我明天请了假,疏雨你回去。”

林疏雨说不过这两个人,迫不得已回去住了一天。

她也接到了谢屹周电话,这几天他没再找,许元嘉简单说了家里的事,谢屹周第一句话问:“阿姨怎么样了。”

“手术做的挺好的,医生说是良性,后面好好治疗应该不会怎么样。”林疏雨语气平常,反倒是谢屹周声音好哑,低得像是生了一场病。

“那你呢。”他问。

林疏雨沉默了会儿,没回这个,还是很轻柔的声音:“我能先问问你吗,你是要去美国了吗。”

“不去。”谢屹周重复,怕她不信似的,“我不去。”

“所以这件事是真的。我听我哥说了,那边学校很厉害,资源也好,你为什么不去。”

在他开口前,林疏雨的声音再次落地:“因为我。”

“你觉得我们会和宋佳礼耿修齐一样对吗,也觉得异地恋好难。”她这几天虽然没和他联系,但脑子里也想了好多。

他语气更低,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了,噼里啪啦敲打在玻璃窗上,谢屹周顿了顿,才轻嘲地笑笑:“因为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所以我们不分开。”

林疏雨出现了鼻音,她看着外面阴下来的天,突然好难过:“可是你记得那天我说什么吗,我说你不要瞒着我,大事小事,有趣的无聊的,都要告诉我。”

“疏——”

“谢屹周,我再原谅你一次,你现在问我。”她压住喉咙里的哽咽跟他说,“我们重来。”

“什么意思。”谢屹周呼吸微窒,在那个瞬间忽然意识到什么。

林疏雨将牌面摊明:“我的意思就是你去美国吧,不要因为我。”

“我知道的话,一定会想让你去。”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让你更好,而不是困在我身边忘了自己。

她曾经以为她是飞蛾扑火,靠近才发现那不是火,是一颗星,一颗明亮的、不灭的星星。

“我不想你后悔,也不想让自己再后悔。”

*

两座城市下了同一场雨,谢屹周仰头靠在沙发上,黑发凌乱领口扯开,他面前是个白色铁盒,里面饼干只剩最后几个,耿修齐从来没见他这样,衬衫上还有褶,简直是说不出的颓。

“喂,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我现在不也好好的。”他忍不住开口,“她怪你了吗?怪你过生日…..但这也不能算你头上吧。”

谢屹周闭着眼,眉心紧锁懒得搭理他。

林疏雨不会怪他,只会怪自己。

他更心疼。

许元嘉说得时候他就很害怕,她会不会不想见他,如果真得有问题她要怎么办,他们要怎么办。

耿修齐随手抽了一个饼干塞进嘴,塑料纸捏在手心里窸窸窣窣,谢屹周忽然掀开眼,盯着他咀嚼的动作,语气变得很冷

“谁让你吃的。”

耿修齐顿了顿,大吃一惊:“不是吧,我陪你一晚上了,吃个饼干都不行了。”

“那你滚行不行。”谢屹周烦躁地把抱枕甩他身上,一把将饼干扣上盖子放到身后。

“小气死了。”耿修齐使劲坐在他身边,沙发咚咚回弹凹陷。

耿修齐不走心地说:“sorry啦,还挺好吃的。”

谢屹周更不耐。

耿修齐细细品了会儿,冷不丁来了句:“这味还挺熟的。”

他很少吃这种手工烤的饼干,有种说不上的烟火气,“你记不记得我们高二还是高三,聂思思给的那个饼干也这个味,真还挺好吃的,你在哪买的。”

“聂思思?”谢屹周手指动了动,忽然偏过头看他。

“对啊,你不记得了,那天我想多要点,聂思思都给你了,就你胃痛那次。”

胃痛,饼干,教室,傍晚,蔓越莓,聂思思。

几个关键词串联,记忆里已经积灰的一个角落忽然被耿修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扫空,带起一阵轻盈的风声和脚步。

谢屹周猛然拿出手机,目光停在许元嘉的聊天框上最后一句话。

「好好对她,她很喜欢你,或许比你想象之中还要喜欢。」

天旋地转,万籁俱寂。

如果那秒海啸来临卷入汪洋,他甚至都不会做任何反应。

喉间骤然泛起熟悉的灼烧感,他猛地攥拳抵住心口,指节发白,肩膀像是被无形的重量压垮,承受不住的感觉,连眼尾都逼出了红色。

耿修齐愣怔:“怎么了,啊?你去哪啊。”

谢屹周一言不发朝外走,大步拉开门,在电闪雷鸣劈开黑夜的那秒,耿修齐听到一句极淡的。

“去找她。”

窗外街景飞速变换。

谢屹周:「她高中时是不是喜欢过我。」

许元嘉:「你不是有答案了。」

所以她会在他喊她时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确定地问是找我吗。

所以她会冒雨找那么多借口只为了给他送几张英语卷子。

所以她会偷偷跟在他身后被拆穿也只是红脸逞强否认。

所以她在过马路时拉住了他的手还要假装不同路。

所以她想听的歌是水星记。

所以她悄悄给他送饼干。

所以她看到糖会哭。

所以。

好多所以。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

因为暗恋。

所以不敢看他,又忍不住地看他。

江焰说:好像挺久没看见她了。

林疏雨在几年后才敢小声问出口:你为什么给我点赞又取消了呀。

她太柔软,也太辛苦。

她就这样辛苦的暗恋他这么久。

谢屹周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如蚀骨髓。

她什么都记得。

她记了那么久。

他却迟到了这么久。

心脏像是被密密麻麻扎了几百下。

铺天盖地的窒息和酸涩围住他,淹没他,将他变成灰烬尘埃。

门突然被敲响,林疏雨失眠地坐起身:“谁啊。”

手机在同一刻响起,回答:“我。”

“谢屹周?”

“我在门外。”

他等不及了。

林疏雨诧异打开门,他没带伞,身上全是雨,将她死死抱住,身体滚烫地问。

“你是要和我分手吗?”

她来不及回答,颈窝被一滴更烫的湿润砸的消音,林疏雨还没弄清那是什么,他更用力地说。

“我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