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别打哑谜了,”顾枳聿催促说:“说吧,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你是警察啊,你问我?”姜颂禾含笑瞅着他,道。

顾枳聿顿时感觉一阵恼羞,他轻轻敲了下姜颂禾的头顶,一字一顿道:“赶紧说。”

“说什么?”姜颂禾明知故问道。

“说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啊。

后面的话顾枳聿还没说完,王局就顺手捶了一下顾枳聿的肩膀,“放尊重点,这是我们局里的宝贝,打坏了怎么办?”

“哦。”顾枳聿学着王局的表情欠欠地说,“局里的宝贝。”

姜颂禾骄傲般晃了晃脑袋,无声中仿佛在说——就是我啊!

跟顾枳聿打闹完,姜颂禾严肃道:“我觉得我们要想找到人,可以先去问一下张明月和度揽胜的家长,问问他们有没有经常约会去的地儿。”

对这两个人的名字,王局比较陌生,他问道:“张明月和度揽胜?就是那个为了谈恋爱,私奔的那俩小孩对吧。”

“对。”姜颂禾肯定道。

“找他们经常约会的地儿干嘛?”王局疑惑道。

“我怀疑他们在帮杨清策。”姜颂禾如实道。

“依据呢。”王局问。

姜颂禾眨眨眼。

依据?

没有啊。

“如果我说这些都是我猜的,你觉得可信度为多少?”姜颂禾并非故意考验王局他们对自己的信任程度,而是她确实把握不准他们的具体位置。

她所能做的,就是打心理战。

看看她和绑匪,谁先挨不住。

姜酩野没有说话,他对着旁边的林建刚安排道:“刚子,按照禾禾说的,去问一下张明月和度揽胜的家长,看看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

“行。”林建刚答应下来。

“下一步呢,”王局问,“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姜酩野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落到姜颂禾身上:“问她。”

“啊?”

问我?

注意到姜酩野的目光,正处在思考中的姜颂禾愣愣神。

本来还想说一下自己想法的她,不由得呆住了,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说:“要不……你们听一下电话录音?”

王局冷静地安排道,“酩野,你和枳聿去听一遍录音。”

顾枳聿:“嗯。”

待到顾枳聿和姜酩野都离开,王局才问:“下一步呢,你希望我们怎么做?”

“啊?”姜颂禾眨眨眼。

他这么相信她吗?

她干笑着:“要不再等等?说不定绑匪还会继续来电话。”

“行,等等,”王局推过来一个椅子,道,“我陪你在这儿等。”

姜颂禾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她忍不住问道:“等等等等……王局,你怎么这么相信我?”

“我觉得你查案很有天赋啊,”王局想当然地回答道,“你自己不觉得吗?”

这件事她当然觉得啊。

“但是,你也不应该这么信任我吧。”姜颂禾道。

“为什么不应该?老叶都放心把命交给你,我为什么不应该信任你啊。”王局仗义道。

姜颂禾弱弱补了句:“我可没想过要他的命。”

“我知道,我就是打个比方。”王局笑道。

姜颂禾干笑着,小声喃喃道:“那你这个比方挺吓人的。”

说完,姜颂禾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好奇问:“王局,叶队很信任我,是他亲口说的吗?”

“对啊,”王局毫无防备地说,“他说和你一见如故,让我好好照顾你。”

姜颂禾无聊地吹了几下面前散落的头发。

她可不相信那个刚见几面就坑她,害她挨打的老狐狸能这么轻易对人一见如故。

不过先前那次借人,她还是需要谢谢他的。

要不是他,姜酩野他们就要被困死在福寿村了。

姜颂禾沉默着,突然屋内响起一阵铃铃铃的电话铃声。

姜颂禾虽然早就料到对方会很快再来电话,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她快速跳下桌子,只身跑过去。

此时周围的人早已经围了上来。

他们面面相觑,但是依旧没有人敢成为第一个拿起话筒来的人。

姜颂禾和姜酩野对视一眼,在得到他的准可后,她才不紧不慢地拿起话筒将它放耳边。

“喂?”姜颂禾清冷着声音道。

听到熟悉的声音,对面那人警惕了一秒,问道:“你是先前那个女警?”

“是我。”姜颂禾回答。

“钱我们不要了,明天十二点,你亲自带着杨保国来第一港口,”对面道,“记住,一定要是你一个人,带着杨保国过来。”

一个人?

姜颂禾不自觉蹙紧眉头。

她一个小孩可去不了。

就在姜颂禾犹豫的空儿,姜酩野他们给她递来了一张纸,上面用铅笔粗糙地写着三个字——答应他。

姜颂禾向着纸张表面扫了一眼,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所有人紧张地盯着她,许久,姜酩野没忍住又一次给她写了一张纸条——赶紧的,剩下的我们来想办法。

姜颂禾思忖了片刻,道:“我没时间,前几天迟到被领导抓到了,他让我写份报告交给他,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我抽不开身。”

她的语气轻松,任谁都听不出她的声音里有任何急迫。

包括姜酩野他们。

顾枳聿生怕姜颂禾没轻没重闯祸,他赶紧抢过姜酩野手里的白纸,快速写道——祖宗,别乱说话。

姜颂禾不搭理他,她简简单单扫了上面的字后,继续补充了句:“我让别人过去吧。”

姜颂禾不怎么在乎的语气,电话那边的人同样有些始料未及,他惊讶道:“难道你都不顾及我这边人质的安全吗?”

“既然你能连续打两个电话过来跟我谈判,就说明你对我手里的筹码异常重视。人质的安全,是你应该考虑的事情,不是我,”姜颂禾平静地说,“还有,你但凡伤害到他们一根头发丝,那么我们也完全可以反悔,到时候去现场多少人就不是我能保证得了的了。”

“你威胁我?”对面沉着声音说。

“没有,”姜颂禾吊儿郎当道,“我只是在跟你解释最坏的结果,同时也表明,我们警方不会主动出尔反尔,你们可以放心。”

“毕竟,没有人傻到出尔反尔还摆在明面上说,你说对吧。”

对面沉思了片刻:“如果你们反其道而行之呢。”

姜颂禾轻笑了下:“那你也不能保证,我们不反其道而行之啊。”

“口头承诺的事情,任谁都有反悔的机会,就看双方对彼此的筹码更重视了。”

“既然我们答应了你要换人,那么就说明我们对你手里的筹码相当重视。所以只要你保证不伤害他们,我们绝对信守承诺。”

对面沉默了片刻,道:“行,但是你们这边的那个人必须放下杨保国就离开。”

“可以。”姜颂禾爽快答应下来,“那你那边的人质,怎么放了他们?”

“等我们顺利把杨保国……”放回去。

后面的话,电话那边的人还没说完,姜颂禾率先打断了他:“没可能。”

电话那边的人猜到了姜颂禾在拒绝什么,他道:“我们这边人多,我总不能全部放给你吧。”

“但你先前那句话不公平,”姜颂禾不卑不亢地回答,“你应该也知道救出杨保国对你们的利益有多大。”

“就他对你们的意义而言,就够我们同等交换的了。”

电话那边的人再次沉默,等到他再出声,语气明显和之前运筹帷幄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你想怎么交换?”

“我想?”姜颂禾故意挑高了音量思索了一会儿,“我想你们先放人。”

“你耍我玩呢。”对面一秒暴躁,他咬牙切齿道。

“没有。”姜颂禾不怎么正经道,“既然你都问我我的想法了,我当然要按照我的真实想法如实说了。”

“那你也不能说这么不靠谱的方式啊。”对面的人明显破防了,他扯着嗓子大吼道。

“可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我也没想到你会觉得它不靠谱啊。”姜颂禾道。

电话那边的人:……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很快电话那边的声音换了一个:“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们先在约定的地方放三个人,等你们把人放了以后,我们再归还你剩下的几个。”

电话那边的声音粗粝,带着掩盖不住的沙哑感,像是经历了某些事情把嗓子弄坏了。

姜颂禾蹙眉紧紧地分析着他的声音。

男人,中年,声音沉稳,体型偏壮,应该经常健身……

只是……为什么她总感觉在哪里听过啊。

“禾禾……禾禾。”

见到姜颂禾没有及时作出回应,顾枳聿没忍住小声催促道。

“怎么样?我这个建议怎么样?”电话那边的声音说。

“不怎么样,我们是警察,说到绝对做到;但是你们是绑匪,是犯罪嫌疑人,你们可没什么信用,万一你们最后‘尾款’不结了怎么办?”姜颂禾道,“我总不能拿着电话录音,去法院告你吧。”

“哼,”电话那边粗粝的男人冷笑了声,“你这小女警挺警惕。”

“警惕在我眼里,是夸人的词,”姜颂禾不在意道,“你可以说我抠门。”

“是,一点不让自己吃亏。”男人继续道。

“对,”姜颂禾向来不遮掩自己的性格,“喜欢吃亏的人,不是傻子嘛。”

“我还有种交换人质的办法。”那人继续道。

“什么办法?”姜颂禾追问道。

“明天在约定地点看到我要的人后,我会给你们一个准确的地址,让你们去救他们可以吗?”那人继续道。

姜颂禾沉默了一会儿。

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可以。”

“那明天早上八点见。”那人笑道。

姜颂禾一噎,表情明显顿了一秒,她道:“改时间了?”

“是啊,不想再拖了,没意义。”那人缓慢地说。

“行。”姜颂禾答应下来。

这次姜颂禾没有率先挂断电话,她沉默着出神。

“禾禾,你怎么就答应下来了呢,”顾枳聿着急道,“万一那个人撒谎骗我们怎么办?况且,他说见到人就和我们说地址,万一他给的地址是假的怎么办?最后杨保国我们放走了,人质还没救出来。”

“本来就没指望他能给我们新地址。”姜颂禾沉着声音回答。

“什么意思?”顾枳聿惊讶道。

“因为,人质在哪儿,需要我们亲自找。”

姜颂禾原本还觉得这次的绑匪很好对付,打着商量就能稳住情绪,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次的绑匪背后竟然还有一个更难缠的人物。

那个沙哑着声音的男人到底是谁啊,他是听出她的声音后,刻意伪装的自己声线*?还是原本他的声音就是坏掉的?

姜颂禾得不出任何答案。

她的表情低沉且严肃,姜酩野敢保证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姜颂禾。

他安排道,“今晚很关键,所有人做好加班通宵的准备。”

“枳聿,你带着十几个人先回家休息,万一今晚我们行动不顺利,你们方便后续有精神继续接应我们。”

“行。”顾枳聿利落地答应下来。

“明川,今晚就辛苦你了,陪我们熬个通宵。”姜酩野安排道。

“没问题。”人群里,一个瘦高挑的男人爽利地答应下来。

姜酩野轻轻抚上姜颂禾的肩膀,安慰道:“你别着急,你慢慢想,还有我们呢。”

正在思考中的姜颂禾缓缓仰起头,对上姜酩野的眼睛。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群人跟姜酩野一样,在她思考的时候扶着她的肩膀说——别害怕,有我们呢。

他们的话就像是一缕干净的清风润物无声地抚平她所有的烦躁。

姜颂禾鼻头一酸。

这个世界很好,以前的世界也好。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个世界给她力量的永远是她的家人。

姜颂禾决定把自己的疑惑跟姜酩野说一声:“哥哥,后面这个人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听过?”姜酩野惊讶地问了句。

“对,我觉得很熟悉,”姜颂禾道,“可是我记不清我在哪里听过了。”

这个人的声音,姜颂禾敢肯定她一定在哪里听到过,但是,具体在哪儿呢?

她记不清了。

“先不管他,”姜酩野道,“明天我们兵分两路,我和一队人带着杨保国去约定的地方,枳聿和刚子带着一队人随时准备去救人质。”

姜颂禾沉默片刻,问道:“哥哥,看管所现在有人上班吗?”

“应该有值班的。”姜酩野快速回答。

姜颂禾道:“我想去一趟看管所,我有问题想问一下杨保国。”

姜酩野为难地转头看着王局,像是在故意点人,他道:“杨保国是重要罪犯,见他得打申请吧。”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王局道,“禾禾要见谁,你跟我说一声就行了,我还能不让她见吗?”

“我现在啊,就给那边打电话。”

说完,王局缓步离开了办公室。

姜酩野问到:“你想去看管所问杨保国什么?”

“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姜颂禾回答说,“按道理讲,杨保国是杨清策的亲爹,杨清策为了救出他,付出一切代价都说得通,但是为什么那个压着嗓子的人也要救出杨保国来?”

“有没有可能是被逼迫的?”姜酩野道。

“我觉得不太有可能,”姜颂禾道,“通过刚才我和他们的对话内容,我觉得哑嗓子的那个男人在这件事里应该是处于主导地位的。”

“也就是说,是那个哑嗓子的男人指挥杨清策密谋了这次绑架案。”

“可是那个哑嗓子的男人是谁啊。”顾枳聿适时地问了句。

“我也不清楚,”姜颂禾喃喃完,立刻警惕了一秒,道,“但是我们现在应该纠结的不是这个,我们应该考虑的是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救出杨保国。”

“还有,为什么一定要绑架八个人?”

“还有,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单单绑架这八个人?是随机的,还是早有预谋?这些我们都不清楚。”

“哥哥,我们太被动了。”姜颂禾求助般望着她。

原本姜颂禾还觉得绑匪跟她约定明天中午十二点交换人质,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去部署所有事情。

可现在看来那个绑匪好像识破了她所有计划,很刻意地把时间提前了。

“别着急,”姜酩野安慰道,“我现在开车带你去看管所。”

“好。”姜颂禾赶紧答应下来。

-

这一日的天气偏冷,车内没开暖风,姜颂禾坐在副驾驶座上,双目无神望向窗外。

姜酩野坐在一旁开着车,他有意无意地偏头看几眼姜颂禾。

他故意安慰道:“别不开心了,你一个小孩,责任心那么重干嘛?有我们呢。”

“我没不开心。”姜颂禾瑟缩了一下脖子,下巴和双唇紧紧掩进竖起来的衣领里。

姜酩野知道,自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13岁的小孩身上,对她来说太过残忍了。

她原本可以跟他初中的时候一样,拥有一个美好灿烂的童年。

可是现在却因为他的期望不得已承担“查案”的重担。

先前的时候,他确实想过让姜颂禾远离警局,去享受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时光。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有她在,案子好像破的更快了。

姜酩野侧头问了句:“冷吗?”

“还好。”姜颂禾嘟嘟囔囔地回答。

“挨不住了,及时和我说,”姜酩野道,“我送你回家。”

“好,”姜颂禾答应下来,她转而问,“今晚我不回家的事儿,你跟妈妈说了吗?”

“顾枳聿送顾云拙回去的时候,我让他跟邱女士说了。”姜酩野道。

“哦,那就好。”姜颂禾继续缩着脖子说。

“建刚哥哥去问的张明月和度揽胜的事情,有结果了吗?”姜颂禾继续问。

“有了,”姜酩野道,“我已经让他先带着一队人先去张明月和度揽胜的秘密基地去看了。”

“只怕没什么结果。”姜颂禾弱弱补了句。

“嗯?”姜酩野移了一个眼神给她,“为什么没有结果?”

“你想想,你要是和一个女孩子早恋,你们的约会地点会告诉家长吗?”姜颂禾理所当然道。

姜酩野:……

当然不会。

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那你让刚子去打听张明月和度揽胜经常约会的地方干嘛?”姜酩野好奇问道。

“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张明月和度揽胜家长所提供的地方正好是藏人的地方呢,”姜颂禾道,“这样我们能省掉不少功夫。”

“是啊,”姜酩野道,“也算是给我们没有任何线索的现在提供了一点头绪吧。”

“对了,当时你在打电话的时候,是怎么判断张明月和度揽胜是绑匪的同伙的?”姜酩野追问道。

姜颂禾细想了一会儿:“感觉吧,我觉得是,然后我就问出来了。”

姜酩野疑惑地侧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赶紧又收回目光,目视前方:“直觉?”

“对啊,直觉,”姜颂禾道,“当时,绑匪让我听声音的时候,我只听出来六种不同的声音,和当时你们跟我说的一样。”

“起先我也怀疑,张明月和度揽胜两个人是不是没有被绑匪绑走,而是自己离家出走失踪了。”

“后来我发现不太对劲,就问出来了。”

“哪里不太对?”姜酩野接了句话问。

“具体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姜颂禾回答,“就是感觉怪怪的。”

“刑侦直觉吧。”姜酩野云里雾里地说了句。

姜颂禾也不反驳他,她道:“可能吧。”

夜晚的京祁市安静得要命,尤其是接近晚上九点,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屋面黑漆漆的一片,一排排并不怎么规整的屋子错落交织地分布在道路两边。隐约地,还能看到屋顶上方被夜色映的有些黑红的屋脊,以及高出来的房梁。

道路两侧一排排屋子,每家每户的房型都不尽相同,木门、铁门都有,有些富贵的人家门口还会立着两个石狮子,尽显中式做派。

姜颂禾呆呆地看着窗外,沿路的人家像是都已经歇息下了,目之所及,皆看不到任何烛光。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她喜欢晚上一个人戴着耳机出去逛街。

没有规定任何目的地,也不规定自己几点回宿舍,就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走过热闹的商场她还会进去逛一圈。

去看看衣服,去逛逛饰品店,再去买杯奶茶喝。

不用顾及别人的感受,更不用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她一个人就可以决定自己下一站去哪儿。

前世的时间很短,也很孤独,但是意外的,她却很享受自己的独处时间。

可是自从她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年代,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她有了家人,有了朋友,还有了信任自己的伙伴,一切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以前的种种倒不是不怀念。

而是……现在更好。

姜颂禾打了个哈欠。

她也不知道,明明正处在案件最紧张的时候,自己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

她调整了一番情绪,喃喃道:“这个时间点就应该睡觉啊——”

她拖着长调,声音里尽显疲态。

姜酩野根本没有注意到姜颂禾的不对劲,他建议道:“要不要休息一会儿,看管所在京祁外围,我们开车到那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姜颂禾看了眼方向盘旁边的显示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九点四十五。

这个时间点搁以前,她估计还在跟着其他警队的前辈们在各大宾馆扫黄呢。

哪会像现在一个人都见不着。

“我们几点到啊。”姜颂禾问。

“差不多还需要一个小时。”姜酩野扫了眼时间,道。

“一个小时啊,”姜颂禾喃喃道,“那我还真的得睡一会儿。”

“嗯,”姜酩野示意了一眼后座,“后面有我的衣服,冷了可以盖上。”

“行。”姜颂禾小心翼翼地解开安全带,侧身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翻过去。

她平躺在后座,从后座拿起一件军大衣盖在自己身上。

夜晚很安静,姜颂禾很快便睡了过去。

周围很安静,除了车子驶过空旷的路面留下的呲呲啦啦撕裂空气的声音外,姜颂禾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

一觉无眠,等到姜颂禾再醒过来,她已经分辨不出此时是几点了了。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后座坐起来,醒醒神。

“哥……几点了啊。”姜颂禾道。

“快十一点了。”

“我们快到了吧。”姜颂禾又问了一句。

“嗯,前面就是了。”姜酩野快速回答了句。

“终于啊,”姜颂禾伸直胳膊,“这个看管所够远的啊。”

“是啊,”姜酩野道,“市里人多,每一寸地都稀有的很,有时间安置这群破坏社会治安的人,倒不如好好发展一下其他产业,说不定可以带动经济呢。”

姜颂禾顺嘴说了句:“我觉得我们可以搞一下房地产,说不定就成首富了呢。”

“咱们家可没钱让你搞这个。”

说完,姜酩野驶停车子,道:“下来吧,我们到了。”

姜颂禾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破破烂烂的建筑:“这是你们这儿的看管所?”

“是啊,很破是不是?”姜酩野并不怎么在意地说了句。

这何止是破啊。

简直和大型回收站没什么区别。

外面缠着铁丝,周围都是数不清的铁柱,除了中间那栋规整的三层小叠楼能勉强看得过去外,其他的布置看一眼都觉得自己进了一个垃圾回收站。

姜颂禾有些后悔了:“我能不进去吗?”

“来都来了,”姜酩野在外面扶着驾驶座旁边的车门,招呼道,“走吧。”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对姜颂禾来说无疑是最戳她心窝的。

是啊,来都来了,还能不去吗?

姜颂禾拉开后座车门走出去。

许是郊外的缘故,周围没有房屋阻挡,有一阵没一阵的冷风呼呼地乱刮着。

姜颂禾冷得打了个哆嗦。

姜酩野从后备箱拿了一个外套给她:“这个外套比军大衣轻一点,先穿着。”

“嗯。”姜颂禾顺手接过穿在身上。

这件衣服衣服是姜酩野的,姜颂禾穿在身上大了一截。

再加上她原本就穿着一件姜红色小袄,此时再穿上一个大一截的外套,活像一个走路鼓鼓囊囊的、看不见腿的小企鹅。

她一边走着,一边将长出去的袖子向上挽了起来。

姜酩野站在门口打了个电话。

姜颂禾就乖乖地站在旁边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没用几分钟,一个裹着军绿色大衣的男人从里面小跑出来。

看管所的大门是那种大铁门,很规整的一片铁,虽说上面泛着掩盖不住的锈迹,但却肉眼可见的安全。

上面仅有一个可以与外面交流的小正方形框,那个男人透过小窗看了眼姜酩野。

再三确认长相后,才询问道:“你就是姜队吧。”

“嗯,我叫姜酩野,”姜酩野说道,“王局说让我们来提审一个人。”

“王局几个小时前,跟我们打电话说了,”那人从衣服内侧拎出来一长串钥匙,他一边寻找着合适的,一边道,“您说说,明天我们就把人给你们送警队去了,你们今晚干嘛还要特地跑一趟啊,大冷天的,这么远的路程,够辛苦的。”

“没办法,这次案子重大,我们在放人前需要先问些东西。”姜酩野真切地回答了句。

“唉,我也听说了,丢了很多人,听说还都是些小孩子。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

那人虽是和姜酩野搭着话,但手上的动作一停没停,他用钥匙解开一道又一道锁链。

待到全部解开的时候,他将铁门拉开一条仅能通过一个人的小缝,道:“姜队,进来吧。”

“谢谢。”姜酩野只身走进去,姜颂禾紧随身后。

那名看管所的值班人员从铁门上拿下来一本本子,他递给姜酩野,道:“姜队,麻烦你把这个访客记录填一下吧,姓名,日期,警队名字都要填一下。”

说完,像是担心姜酩野第一次来看管所,不懂这里的规矩,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那名值班的工作人员赶紧解释道:“我们这儿的规矩,谁来都要填的,姜队,理解一下。”

“嗯,”姜酩野顺手接了过去,他扫了眼上面已经填好了的人名和时间,道:“来几个人,填几个吗?”

“对,来几个填几个。”

说完,那名值班的工作人员像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他缓缓低头,才注意到姜酩野身后跟着一个小孩。

此时她正仰着头,一脸无辜地盯着他。

在看到姜颂禾的那一刻,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惊讶了一秒。

小……小孩子?

查案还带着一个小孩子?

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大脑飞速旋转,他尴尬地夸赞道:“姜队,真是敬职敬业,自家闺女都没来得及送回家,就带来查案子了。”

闺女?

姜颂禾眉毛突突跳。

她看起来哪里像姜酩野的小孩了。

正在填写个人信息的姜酩野低头看了眼姜颂禾,见她像是被气到大脑宕机了,竟然一句反驳都没有说。

姜酩野收回目光解释道:“她不是我闺女。”

“啊?”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愣了一下,他询问道,“那这位是……”

姜酩野不怎么在意道:“我们警队特地聘请的刑侦专家。”

说完,姜酩野夸耀道:“这个小鬼查案很有一套。”

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惊讶地打量了姜颂禾好几眼,才不确定地问:“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吧。”

“今年秋天上初二。”

“初二?!”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有些咋舌。

初二?刑侦专家?

这有点……吓人了吧。

注意到了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的表情,姜酩野继续补了一刀:“我就是个送她过来的司机,过会儿要审问杨保国的人——是她。”

一个小孩审问罪犯?

还是杨保国这种重量级的罪犯。

京祁市刑侦大队怎么想的?

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有些昏昏欲睡的精神瞬间清醒,他又一次认真地打量着姜颂禾。

“干嘛?”姜颂禾正了正自己的衣服,“不像吗?”

“呵呵……呵呵……”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着实有些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他委婉地问了句:“这件事,王局知道吗?”

“就是他批准的,如果他没有发话,我怎么可能会带一个小鬼来这种地方。”姜酩野道。

也是。

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表情一噎。

虽然姜酩野的话句句在理,也没有什么逻辑漏洞。

但是他着实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满是稚嫩气息的小女孩会查案啊……

见到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不相信,姜酩野询问道:“要不你打电话给王局再确认一下?”

“不用不用不用,”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连连拒绝,“姜队,你的话,我还是信的。”

“那就行。”

姜酩野重新把手里的签到表递还给他:“时间紧任务重,麻烦你先带我们去见一下杨保国吧。”

“行。”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收回签到表,道。

-

探视厅的灯光很亮,明晃晃的,姜酩野和姜颂禾坐在看管所的玻璃一侧,而另一侧的座位却空荡荡的。

除了门口站岗的警卫外,根本没有其他人。

许久,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领着一个人走过来。

他穿着一身蓝白色条纹衬衫,脚上穿着拖鞋,外面还被警务人员体贴地披上了一个军绿色大衣。

他体型瘦弱,裸露的皮肤上透露着一股不正常的惨黄色,脸颊凹陷,高突的颧骨让他整个人呈现一种弱不禁风的病态感,像是睡着了刚被叫醒,他的眼皮耷拉着,有些聚不起精神的样子。

他枯瘦的手腕上戴着银色手铐,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还能看到上面闪起的亮光。

姜颂禾打量着他,眼前这个人和她从卷宗上看到的杨保国完全不一样。

像是瘦脱相了。

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扶着杨保国让他在规定的地方坐下。

原本他是打算就此离开的,可是他实在好奇眼前这个被姜酩野夸到天上去的13岁“刑侦专家”有啥本事。

他再三犹豫后,缓缓站到了墙边。

姜颂禾自然知道那个看管所工作人员不离开的行为不符合规定,但是她并不怎么介意。

她冲着对面目光呆滞的杨保国挑了下下巴,像是示意他拿起他手边的话筒。

起先,杨保国像是根本没什么心思把话筒拿起来,他瘫坐在椅子上,头微微仰着,一副不怎么有耐心的模样。

甚至在注意到姜颂禾把话筒拿起来放在自己耳边的时候,他还嘲讽般哧笑了下。

姜颂禾根本不着急,她举着话筒平稳地跟他对视着。

一分钟,两分钟,姜颂禾的表情依旧波澜不惊。

反倒是一旁看着这一切的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有些着急了,他忍不住上前斥责了句:“赶紧的,别浪费时间,早点聊完,早点回去。”

杨保国不屑地瞥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挑衅,他偏头洋洋得意了好久。

杨保国是整个看管所出了名的不服管教,他像是知道自己没可能出去了,所以经常性地利用所里规定中的漏洞气人。

先前,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就已经被他气到过几次了。

这次,他又让他在姜酩野和姜颂禾面前丢脸,那个看管所工作人员顿时有些挂不住脾气了。

察觉到那个看管所工作人员的情绪不太对劲,杨保国很识趣地拿起自己手边的话筒。

“喂!”

与姜颂禾想象中的声音不同,杨保国的声音沉稳且有力量,很显然他那瘦到脱相的体格是天生的,不是吃不起饭虐待的。

“我以为你一晚上,都不会接起来了呢。”姜颂禾缓缓道。

“你谁啊。”杨保国打量着她,没客气道。

“你的救命恩人。”姜颂禾不紧不慢地说。

“救命恩人?”杨保国嗤笑了声,“你一个小孩怎么救我?还有,我被判的是终身,你怎么救。”

“很快就不是终身了,”姜颂禾道,“明天我们会带你出狱去见一个人。”

一瞬间,杨保国的表情僵住了,他下唇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谁?”

姜颂禾观察了一番他的表情,她没有回答杨保国的问题,她反而问道:“你不想见他?”

杨保国很快恢复的正常的模样,他紧盯着姜颂禾的眸子,道:“你都没说是谁,我怎么知道我想不想见?”

“你的心里已经有答案了,还需要我说吗?”姜颂禾反问道。

一旁,一直沉默不吭声的姜酩野捏着下巴,一脸严肃地打量着对面的杨保国。

“我心里有什么答案了啊……我……”

杨保国讪笑着,他还没说完,姜颂禾便打断了他:“是你的同伙,亦或者是你所犯案子的主谋。”

杨保国表情僵硬没有说话。

姜颂禾继续道:“或许你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我跟你解释一下啊,你的主谋哄骗了你的儿子,指使他绑架了一名人质。”

一名?

姜酩野唇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个弧度。

真话里掺杂假话的审问,这个小鬼挺会的啊。

“交换条件呢,就是把你换出去,”姜颂禾继续分析着利害关系,“你知道的,绑架是违法犯罪,也就说你的同伙,在引诱你儿子违法犯罪。按照我国的法律规定,你的儿子极有可能会被判刑。”

“换句话说,你的同伙为了你口中的秘密,正在骗害你儿子。”

挂着一张稚嫩的脸,口里说出来的话,却这么严肃,杨保国觉得这一切着实没有什么可信度。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年级不大吧,小学毕业了吗?”

“我……”姜颂禾表情一噎。

天杀的,她就知道这具初中生躯壳会妨碍她发挥。

“小学没毕业,就赶紧回学校上课去,学什么人家查案啊。”杨保国挑衅般说。

姜酩野顺手接过姜颂禾手里的话筒,他沉声道:“那个人为什么诱骗你儿子带你出去,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有数啊,他是我同伙,他和我儿子绑架人质,当然是救我出去啊,”杨保国不在意道,“我一早就和你们这群警察说过,他是主谋,我是从犯,我不应该罚这么重。”

“你们有本事抓他啊。”

姜酩野和姜颂禾盯着玻璃那边的杨保国好一会儿,他们一早就听说他难缠,但是没想到这么难缠,比先前那些犯罪嫌疑人难缠数十倍。

软硬不吃。

姜颂禾没工夫跟他磨时间,她拿过姜酩野手里的话筒,道:“既然你软硬不吃,那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的同谋叫什么名字,还有你们到底在密谋什么事情?”

“小警官,这是两个问题。”杨保国幽幽地回复了句。

“不打算回答是吧。”姜颂禾道。

“对,”杨保国理所当然道,“对于我的案子,法院已经审判出结果来了,终身监禁。我觉得无所谓,我在这里挺好的,有吃的有喝的,死了,还有人给我出殡。”

“我并不打算给自己减刑,也不想把握你们送来的减刑的机会。”

“我说的够清楚吧,可以走了吗?”杨保国耍无赖道。

姜颂禾没有吭声。

杨保国见到她吃瘪,自信地向前俯着身子:“你们要查的这个案子,跟我无关,我不跟你们吐露案件线索,你们应该不会给我加刑吧。”

说完,像是故意气人,杨保国补充道:“哦,忘记了,我儿子明天要救我出去,你们加刑好像对我不管用了。”

杨保国甫一说完,姜颂禾紧接着道:“我记得当年你们那起案子,最后有一个受害者逃了对吧。”

“对啊,”杨保国理所当然道,“当时就是因为他逃了,你们才有机会抓到我的,你们忘记了?”

“他对你们很重要?”姜颂禾继续问。

“还行吧,”杨保国顺嘴道,“当时就觉得他比较合适。”

“什么合适?”姜颂禾追问了句。

杨保国平静地注视着她:“什么都合适。”

姜颂禾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面,她很刻意地喃喃了句:“小孩……合适……”

电话那边的杨保国没有吭声,像是在等姜颂禾后面的话。

她思忖了好长一段时间,然后冷不丁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询问道:“那他应该上初中了吧。”

杨保国没有回答。

姜颂禾继续询问:“初二?”

杨保国继续没有吭声。

姜颂禾道:“和我一个年纪。”

这次,杨保国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眉毛不自觉抖动了一下。

他的眉毛抖动的幅度很小,姜酩野没有注意到,可偏偏姜颂禾注意到了。

她蹙眉紧紧盯了杨保国好一会儿,道:“你还记得那个小孩有什么特征吗?”

“我记得他长得很好看。”杨保国道。

噗嗤——

杨保国不怎么配合的话,彻底把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逗笑了。

他就想嘛——杨保国这么难缠的人,正经警察来了,都不一定能问出个什么东西来。

更别提一个13岁的小孩了。

也就是刑警队的人爱夸大其词,说什么他们聘请的“刑侦专家”,结果到头来,云里雾里问了一大堆,唯一问出来的信息竟是——受害者长得好看。

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笑着翻了个白眼。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哪个领导家的小孩镀金来的吧。

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不屑地心理活动像是根本没有影响到姜颂禾,她盯着杨保国追问了句:“还有呢。”

“还有?……特征?”杨保国故作思考状好久,好大一会儿,他才不正经地抬头对上姜颂禾的眼睛,不怎么正经道,“这么长时间了,谁还记得那么久远的事情啊。”

这次姜颂禾没有再追问,她微微一笑:“不对,一定还有。”

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不知道姜颂禾是从哪里得出来的这个结论,他挑了下眉,浅笑着。

不等杨保国反应,问完自己想问了的姜颂禾干净利落地站起身来:“行,你那同伙的具体情况,包括很多我来之前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我都通过和你的对话,了解清楚了,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但是我们是不会跟你减刑的。”

姜颂禾的自信让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当即怔愣了一秒。

这就问完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会儿是,只见原本还在处在淡定中的杨保国突然跳脚,他紧张道:“想清楚了?你想清楚什么了?。”

“这是我们警方的秘密,无可奉告。”说完,姜颂禾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留下玻璃那边的杨保国一阵无能的狂吼:“喂!你讲清楚啊!你明白什么了,你别污蔑我们啊!喂!你讲清楚啊。”

姜颂禾平静地盯着他,她先是伸出两个指头垂直在空气里晃动了两下,然后单手握拳用大拇指在脖子上轻轻划了一道横线。

对面杨保国狂怒的心情瞬间平复。

“哥哥,走吧。”姜颂禾招呼了声道。

安静坐在椅子上的姜酩野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默默点了下头。

目送姜颂禾和姜酩野一前一后离开审讯厅,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愣住了。

从他所能听到的对话内容来看,这个杨保国也没有吐露什么正常的信息来啊。

从警队来的这两个人怎么就走了?

还有……那个小孩莫名其妙那么自信怎么回事儿?

她明白什么了?

那个看管所的工作人员很懵圈,他跟一直在门口站岗的警卫道:“小张,你先把他押回自己的房间里,我还有事跟刑警队的人说。”

“行。”门口站岗的警卫应下来。

另一边,姜颂禾和姜酩野并排站在大厅里。

姜酩野询问道:“刚才在审讯室就想问你了,你问出什么来了?”

姜颂禾像是并不打算现在说,她不急不慢道:“等等,等那个人来了,我们再说,免得我得重复讲两次。”

“谁来啊,”姜酩野真的觉得她的话有时候挺难猜的,他不耐烦地问,“你在等谁啊。”

“你别急嘛。”姜颂禾安抚了句。

姜酩野吃瘪,没有继续追问。

很快,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气喘吁吁地从楼后跑过来:“姜……姜队。”

姜颂禾仰头晃着脑袋自信一笑:“这不来了吗?”

姜酩野瞥了她一眼。

姜颂禾缓缓道:“我一早就和你说要耐心一点耐心一点,会有人来,你非得那么急性子。”

“什么急性子?”刚跑来的看管所人员只听了半截,他询问道。

“我跟我哥说你会来,让他等等你,他不听,从刚开始就一直跟我犟。”姜颂禾不怎么在意地解释道。

刚跑来的看管所人员彻底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们?”

“看你在屋里的表情,我就猜到了,”姜颂禾晃着脑袋道,“当时的你满脸疑惑,迫切需要我给你解答,所以就知道,你一定一定会来找我。就算现在不来找我,也会托人打听我。”

被看透心思的看管所人员表情有些窘迫:“你都知道了啊。”

“当然了,”姜颂禾自信道,“就连你看不起我,觉得我是哪位领导的亲戚,来这里是来镀金的表情,我都捕捉到了。”

“啊?哈哈哈……”看管所人员干笑着,“我哪有这样想。”

姜颂禾没有拆穿他,更没有让他下不来台,她摇头晃脑地盯着他,每一个表情都像是在说——看!我大度吧,发现你看不起我,我都没找你算账的。

看管所人员继续干笑着。

“别闹了,说说吧,你在这次的问话里发现什么了?”姜酩野先一步*把话题拉到了正事儿上。

“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除了认证了一下我先前的猜想外,其他的都是些稀碎的小点。”姜颂禾道。

“那也说说。”姜酩野道。

姜颂禾一秒严肃,她道:“行,我先跟你们讲一下,通过刚才的了解,我所认证到的信息。”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们。”

一听这话,对面两个人的精神立刻都提起来了。

“你问。”姜酩野回答。

姜颂禾看着看管所的工作人员,率先询问道:“杨保国来这里后,一直都是你负责他的对吧。”

“对,一直都是我负责的。”那位看管所人员快速道。

“首先,我先确定一个问题,据你所知,当时杨保国在承认罪行的时候,是不是说过曾经从他手里逃跑出去一个小孩?”姜颂禾询问道。

那位看管所人员细想了足足一分钟,他道:“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当时他说他本来抓了一个五岁零五个月的小孩,但是一个没看住他跑了。”

“五岁零五个月?”怎么会说得这么具体?

姜颂禾蹙眉,问:“他当时真的这么说的?”

“真的,”生怕姜颂禾不相信,那位看管所人员严切地回答,“当时他回答地太详细了,我还吃惊了好久呢。”

“要不是我怀疑他神通广大调查过人家的户口,我也不会对‘五岁五个月’记得这么详细。”

姜颂禾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

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劲,那位看管所人员询问道:“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有,很奇怪的地方。

但是具体姜颂禾又说不上来。

她道:“没事,我再问下一个问题。”

“你问。”那位看管所人员端正了一下身子,回答。

“我看先前的卷宗上说,当时那个小男生突然就从他们的秘密基地消失了,有这么一会儿事吗?”姜颂禾询问道。

“有,”那位看管所人员说,“但是具体怎么消失的,我们也不清楚,杨保国也没有细说,那个小孩当时更是吓到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劲儿地喊妹妹,妹妹。”

妹妹?

那顾云拙口中的那个妹妹,应该就是顾云拙说跟她很像的小女孩了。

注意到姜颂禾又一次陷入了沉思,那位看管所人员有些急切地想要继续询问些什么,可他刚一开口,就被姜酩野用眼神制止住了。

姜颂禾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行,具体情况我已经了解清楚了。”

“我现在先说一下我的看法。”

“首先,根据现有的证据链,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杨保国所保守的那个秘密一定和那个失踪的小男孩有关。”

“也就是说,那个主谋费了这么多力气把杨保国救出去,就是为了得到那个小男孩的确切信息。”

“换句话说,杨保国口里那个小男孩的具体特征,就是那个主谋费尽心力救他出去的筹码。”

姜酩野和那位看管所人员认真地听着。

姜酩野自然知道姜颂禾口中那个小男孩是谁,他冷不丁问:“需要我派人把他保护起来吗?”

“不需要,”姜颂禾道,“目前杨保国还在我们手里,只要他一天不被救走,那么那个小孩就会一直是安全的。”

姜酩野好看的眉头紧皱了起来,他询问道:“所以这次杨清策被哄骗拐卖那么多人质,也是为了从中筛选出当时的那个小男孩。”

“对,”姜颂禾刚回答完,她仰头看着姜酩野道,“哥,当时那个小男孩回来的时候,你确定身上除了一身血迹外,没有任何伤口之类的?”

姜酩野严谨道:“我反复看了卷宗十几遍,可以确定,卷宗上面没有。”

先前那位看管所人员也附和道:“对,我也记得当时那个小孩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那不对了啊,既然那个小孩对杨保国他们来说这么重要,甚至不惜当俩人之间的筹码,又怎么会没有伤口呢。”姜颂禾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喃喃了起来。

“伤口和筹码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姜酩野问道。

“有啊,你看过那些外国电影没?一群间谍喜欢在关键时刻把一些重要的东西缝进人类的血肉里,以此来达到传递信息和保存重要证物的作用。”姜颂禾快速回答。

注意到没正经几分钟的姜颂禾又开始思维跳脱了,姜酩野没客气道:“那你确实想多了,要是杨保国他们真的把重要东西缝进了活人的身体了,那么那个活人早就细菌感染死掉了。”

“所以需要消毒啊,”姜颂禾解释道,“只要使用人体不排斥的材料和得当的消毒技术,那些证物放在身体里很久都没关系。”

“但是当时拍摄的现场照片你也看到了,脏乱差,全是废弃的灰尘,”姜酩野道,“那个场景下想要割开皮肉塞进去,不死也得丢半条命。”

“也对。”姜颂禾紧跟着附和了句。

想要在周围都是细菌的环境里,割开顾云拙的皮肉,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进去,顾云拙早就没命了,更别提当时的他还是一个抵抗力弱的五岁小孩子了。

没等姜颂禾继续说话,姜酩野主动道:“还有呢,你还发现了什么?”

“我还发现,杨保国好像很排斥见到那个人,所以明天运杨保国出去的时候,你们看管所一定要加派人手,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把杨保国死死地按在自己手里。”姜颂禾道。

姜酩野蹙眉:“你是觉得杨保国会半路逃跑?”

“不是觉得,是一定会逃跑,”姜颂禾道,“因为他对那个主谋来说仅有的价值就是把那个小男孩的主要特征说出来,方便那个主谋找到他。”

“而杨保国一旦把那个小男孩的特征说出来,那么他仅有的利用价值就没有了,”姜颂禾道,“我不相信那么一个心狠手辣,又能在警察手里逃脱七八年没被抓到的人,会留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在这个世界上。”

“而且,杨保国好像也猜到了这一点,所以当时我在说‘明天我们会带你出狱去见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表情才会有那么长时间的犹豫。”

听着姜颂禾的分析,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道:“可是杨保国的儿子还在那个人手里,杨保国就不怕他的同伙撕票吗?”

“估计杨保国也猜到他的儿子会被那个人弄死,才决定逃跑的。”姜颂禾道。

“什么意思?”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好奇道。

“你想想,如果你是杨保国,现在有两条路让你选。一条是不顾自己儿子的死活,自己逃命,但是两个人能活一个;另一条是不管自己死活,跟儿子共进退,但是一死死两个,你怎么选?”姜颂禾询问道。

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沉默了片刻,回答:“难道就没有第三种情况,父子俩合力把对方弄死吗?”

“有,但是我刚才在里面观察了很久杨保国的微表情,我觉得第三种情况是最不可能的,”姜颂禾道,“所以这又印证我的另一个猜想——那个人很强。”

“这个强应该是体现在身体素质上,比如能一个打俩甚至打三个的那种体格。”

“这一点,我在和那个绑匪通电话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杨保国的态度只是帮助我更加认证了这一点罢了。”

姜酩野思考了片刻:“明天我会让顾枳聿他们增派人手的。”

“小心那个人手里有枪,”姜颂禾关切地补充道,“我觉得万一杨保国害怕的不是那个人的体格,那么他害怕的就一定是那个人手里的武器了。”

姜颂禾的每一句话都在不停地冲击着先前那位看管所的工作人员的认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她。

这就是从先前那段很跳脱的审问里问出来的信息吗?

他还觉得在审讯室的时候,她和杨保国的对话很没有营养,甚至一度觉得是小孩在玩过家家,根本没有问出实质性的内容。

结果这家伙不是在玩过家家,而是在打太极,三下五除二就问出这么一堆东西。

先前那位看管所人员老脸一红。

先前他还看不起人家,觉得人家是小孩,是家长派来镀金的……结果现在……

没有注意到旁边人的变化,姜酩野思考了片刻,保证道:“嗯,知道了。”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姜酩野继续问。

“我……我有想说的。”没等姜颂禾开口说话,先前那位看管所人员先一步举了举手道。

没料到他会突然发言,姜家俩兄妹的目光很整齐的看过去。

那位看管所人员表情有些尴尬,他犹豫了片刻道:“姜队,她真的只有13岁吗?”

“哈?”

原本还在一本正经讨论着案子的姜酩野和姜颂禾齐刷刷地在脸上写满了问号。

这是什么问题?

那位看管所人员也察觉出了现在不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他尴尬了片刻,道:“抱歉,你们先聊……我……”

“没事,”姜酩野轻轻咳嗽的了一声,道,“这个小鬼本来就奇怪得很。”

“我哪里奇怪?”姜颂禾没忍住跳脚反驳了句。

“她就这种性格,平时跟我们相处,跟个皮猴子似的,一不留神就跑树上去了。但是可能这种性格的小孩聪明吧,我们局里的很多案子,都有她的帮忙,”姜酩野道,“原本我也不信她有破案天赋的,可你也见到了,她查案的时候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那位看管所人员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刚才她分析案子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那表情严肃的,我还以为已经成年了呢。”

“但是看她这长相和身高,又不像已经成年了的。”

姜颂禾不自然地挑了下眉。

她穿越这么多天,第一个发现她成年了的,竟然是一个看管所同事?

姜酩野很娴熟地轻拍了下姜颂禾的后脑勺:“听见了没,人家嫌弃你个子矮,明天开始让妈妈给你每天熬一碗牛奶,顺带吃点钙奶饼干。”

“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长不高不是因为吃的不行。我是年纪小,上高中前我还能长高个二十厘米的。”姜颂禾道。

“等你固定了身高,还长不了二十厘米的话,有你后悔的。”姜酩野没客气地拆台道。

那位看管所人员干笑着看着俩人打闹。

姜颂禾冷不丁道:“对了,哥,有件事我需要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儿?表情这么严肃?”姜酩野耐心询问说。

姜颂禾犹豫了片刻,她小声商量道:“就是……这次案子你能不能不要上一线?”

原本还在期待她能说出什么重大线索的姜酩野蹙眉:“为什么?”

姜颂禾无奈地喃喃了句:“就知道你不会同意,当我没说。”

“你觉得这次案子很危险?”

“嗯。”姜颂禾点点头。

前所未有的危险。

“难得从你口中听到危险这个词,”姜酩野调侃道,“不是一个人逞能抓凶手的时候了?”

“当时你不信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姜颂禾不服气道,“总不能让我博取你的信任,而让凶手逃走吧。”

姜酩野表情瞬间僵硬了几秒。

确实,姜颂禾说的一点都不错。

先前的时候,他确实不相信这个个子矮矮的小女生可以破案。

“需要我跟你道歉吗?”姜酩野询问道。

“不需要,”姜颂禾傲娇道,“我比较大度,从来不需要傻子的道歉。”

“嘿!”

姜酩野本想对她实施一波制裁,可留意到有外人在,他忍住了。

“凌晨了,我们回家吧,我明天还要早起部署。”

“几点啊。”姜颂禾跟上他的脚步询问道。

姜酩野一边走,一边回答:“早上四点起吧。”

姜颂禾紧接着询问:“那岂不是你能睡的时间只有四个小时了?”

“是一个小时,”姜酩野纠正道,“从这里到我们家,还需要接近两个小时的路程呢。”

“那你为什么不在这里睡?”姜颂禾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姜酩野当即停下脚步。

对啊,反正明天还需要载着杨保国回警局。

为什么不等几个小时?

姜酩野转头和姜颂禾对视一眼,随即俩人很整齐地转身把目光放在后面跟着的那位看管所人员身上。

那位看管所人员反应了好几秒,才道:“当然可以,你们可以睡我的屋。”

“那你睡哪儿?”姜酩野好心询问了句。

“我可以睡地板。”那位看管所人员道。

“那就不客气了。”

-

果然,姜酩野和姜颂禾丝毫没有跟那位看管所人员客气,俩人一进屋就睡到了他的床上。

许是累乏了的缘故,俩人顾不得男女有别,一着床,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到再清醒,已经是早上四点了。

耳边的闹铃响个不停,姜酩野推着姜颂禾将她推起来:“回家了。”

被叨扰的姜颂禾没有吭声,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倒是先前那位看管所人员先醒了,他体贴道:“姜队,要不你把局里的车开进来,我把她抱上去,让她继续睡会吧。”

“小孩子觉多,尤其她昨天还熬到了那么晚。”

“行,谢谢你,”姜酩野道了句谢,“我先把车开进来。”

先前那位看管所人员递给他一沓钥匙:“最大的那把就是开大门的。”

“行。”姜酩野接过来。

没用几分钟,姜酩野把车开了进来,待到姜颂禾被平稳地放进后座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真能睡,这都不醒?”

先前那位看管所人员笑着不语:“姜队,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放心,八点之前,我们一定把人送到指定的地方。”

姜酩野道了句谢,便开着车离开了。

冬天,北方,又是早上四点,天空黑得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漆漆的幕布,一点透亮的迹象都没有。

姜酩野在空旷的马路上开着大灯,姜颂禾则平稳地睡在后座。

朦朦胧胧间,姜颂禾问了句:“回家了吗?”

“回家了。”听到声音,姜酩野敷衍地回了句。

“你不要疲劳驾驶。”姜颂禾拖着迷迷糊糊的声音说。

“知道。”姜酩野回答。

“到家叫我。”

“好。”

得到了肯定回答,刚要继续睡下去的姜颂禾觉得自己眼前突然一阵爆亮。

她十分艰难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随即,她看到同样一个开着大灯的黑色桑塔纳朝他们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