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再见故人

这句话的针对性太强, 显然,刚才的话被炳烛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现在正瞅准机会, 找他算账呢。

郭嘉笑呵呵地凑近炳烛。

“这‘有趣’,自然不能当饭吃。文若哪哪都好,门下炳烛所做的饭自然也是最好的。吃过炳烛做的饭,哪还能惦记着外面的山韭野菜?”

炳烛本就没有真的生气,被这么一哄, 心头的些许不快也就消了。

他与郭嘉又斗了两回嘴,最后,炳烛以“需要禀明家主”为由, 暂时回绝了郭嘉。

郭嘉对此并不在意。

以他对荀彧的了解, 值此分别之际, 即使荀彧不单独请他吃饭, 也会在行军前,为所有友人开一桌酒席,为他们饯行。

所以, 不管是单独邀请,还是集体饯行, 这顿饭他吃定了。

然而, 话不能说的太满, 很快郭嘉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天下午,曹操从昌邑收到一份急报,决定连夜启程。

原本预留的三天准备时间, 被缩短成了半天。

马车上,错失一顿饭的郭嘉长吁短叹,哀叹不止。

同车的戏志才瞥了他一眼, 不曾有搭话的意图。

“这几日好似没见到葛道长,葛道长不与我们一路走?”

郭嘉从来不是能耐得住安静的人,即使没人理他,他也会主动兴起话题,

“要是葛道长在,好歹能给我们做个伴。”

郭嘉说的颇为委婉,但戏志才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葛玄话多,正好能和郭嘉唠嗑唠嗑,一路上就算斗斗嘴也不会无聊。

戏志才本不欲理会,但想到郭嘉与顾至、荀彧都有些交情,他最终还是开了口,替郭嘉解惑:

“孝先有要事在身,跟着他师父回去了。”

若非担忧他的身子,葛玄也不会跟着他一起入世。

而今在左慈的治疗之下,他的病情已趋于稳定,葛玄安了心,便继续跟着左慈学医,顺道去各地寻找治病的药草。

“葛道长的师父,那也是一位仙长了?”

“……”戏志才闭上眼,闭目养神。

郭嘉好似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无聊的问题,继续随口乱侃。

“戏兄与葛道长是怎么认识的?我见这些日子,顾郎几次去你的屋中,莫非你们已经把话说开了?唉,你与顾郎也太不够意思了,竟一点也不跟我透底……”

好似无止无尽的话题从郭嘉口中源源不断,喷涌而出。

戏志才闭着眼,额角轻轻跳动。

往昌邑行军的这一路,怕是无法清静了。

远在东郡的顾至并不知道戏志才正在遭受怎样严峻的挑战。

他正盯着桌上的空白竹简发怔。

行军的前一夜,他从戏志才的手上讨来了空白竹简,趁着无人之际,独自在房中探寻竹简的秘密。

权衡再三,他决定先试试最简单的办法。

将竹简悬在火上烤一烤,或许能靠着氧化还原或者物质分解,让竹简上的不明墨水展现字迹。

他将竹简放在火上烤了半天,最终……

无事发生。

倒也不算意外。假如这么容易就能破解秘密,原主何必要故弄玄虚,将竹简上的文字隐藏。

顾至从不是一个喜欢折腾自己的人,想不通的答案,那便不想。

他将竹简收好,放入匣中,随后在榻上躺成一个长条,盖起了被子。

穿越了大半年,他也算习惯了汉朝的作息。此刻,甫一躺到榻上,他就生出了睡意。

然而,就在入睡的前一刻,顾至忽然睁眼,直勾勾地盯着房梁。

一道极其细微的声音落在屋顶上,轻轻掠过瓦片。

房顶有人。

顾至半睁着眼,右手探到了枕头下方,握住藏在枕下的一把匕首。

不多久,房梁上的一片陶瓦被轻轻地揭开,一只带着血丝、肝火过旺的眼睛出现在瓦片后方。

顾至:“……”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竟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即视感。

总不至于……应该……不会吧?

那块被掀开的瓦片,被轻轻地盖了回去。

一人轻如飞燕地落在屋舍前,正巧落在门口。

与上回不同的是,这一次,那人没有敲门而入,而是颇为客气的,轻轻敲了两下门。

顾至将匕首收入袖中,起身开门。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站在门口的果然是老徐。

“徐兄,好久不见。”顾至让开身,示意老徐先进屋。

老徐——徐庶进入屋中,直到大门被关上,他才放心开口。

“顾小兄弟,可算是找到你了。”

徐庶在案边坐下,解下腰间的佩剑,随手搁在案几上。

“当日温县之变,事出突然,未能及时知会徐兄……”

“人祸莫测,你我岂能预料?”

老徐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只怪我当日未与你一同前去。”

顾至见他唇瓣干燥脱皮,取了杯与水壶,一同放在案边。

“多谢。”

徐庶饮了一大口,显然渴得狠了,

“那之后,你可有见到志才兄?”

“我与阿兄早已相见……”

徐庶被猛地呛了一下,勉强咽下口中的水。

“什么,你们竟是兄弟!?”

顾至不好解释其中的缘由,只简单地道了句:

“异姓兄弟。”

徐庶停下呛咳,虽然心中有几分好奇,但现下并不是探究的时候:

“不知志才住在何处?”

“徐兄来晚了一步。今日一早,阿兄跟着曹孟德的大军前往昌邑,距今已过了五六个时辰。”

徐庶大惊:“我竟又一次与志才错过了?”

足足五六个时辰的行军,他就算连夜赶路,也难以赶上。

徐庶忽而想起上一回见面时的景象,关切询问:

“志才的身子已大好了?”

“经过神医的救治,已好转了许多。”

“那就好。”

徐庶放下水杯,重新将佩剑握在手中,

“知晓你二人无事,我便放了心。有缘再会。”

“徐兄不在屋内歇息一晚?”

“我有落脚之所,就不打扰顾小兄弟了。”

顾至见他态度坚决,没再挽留,将他送到门口:“徐兄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给阿兄?”

“那便请志才多保重身子,切莫忧思。”

徐庶朝顾至行了一个游侠间的礼节,在离开前报了一个地址。

“这几日,我都住在此处,若顾小兄弟有事相询,或有什么要嘱托的,派人来这找我便是。”

顾至听着徐庶报出的地址,竟觉得格外耳熟。

记忆在脑中搜罗了一圈,停留在一张严肃的脸上。

“陈公台?”

徐庶报的这个地址,不就是陈宫的家吗?

徐庶讶然:“顾小兄弟认识公台?”

不等他回答,徐庶已恍然大悟,

“听闻公台成了曹孟德帐下的谋臣,既是如此,那你们一定是见过了。”

“徐兄既然认识公台,为何不托他传信?”

让陈宫牵线联系,总好过大半夜的攀檐跃墙,辛苦这一趟。

“在公台家中借住,已是打扰,若再麻烦于他,我这心中过不去。”

徐庶起身摆手,

“顾小兄弟送到此处便可,外头夜风寒凉,快些进去吧。”

顾至望着徐庶远去的背影,忽而想到曹操临走前的嘱托。

在原来的世界线中,曹操从未怀疑过陈宫的忠诚,几乎对陈宫毫不设防。

但在这个世界,曹操因为细作一事,对细作曾经服侍过的陈宫产生了怀疑。

他将陈宫留下,不但彰显了既往不咎的信任,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颇为讽刺的是。

在原来的世界线中,陈宫背叛了曹操,险些让曹操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但在这个世界,曹操对东郡豪族的压制手段并没有那么霸道,也还没有杀掉名士边让,未曾屠戮边氏一族。更重要的是,本该被陈宫迎入兖州,奉为新主的吕布,此刻还在董卓帐下做着治安队队长,丝毫没有分身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陈宫还会背叛吗?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考量,顾至将选择的天平倾向了“是”。

对于这个疑问,第二日,荀彧也给出了接近肯定的答案。

“主公拿下东郡的时日尚早,根基尚浅,如今又获了兖州,暗处有不少人盯着。

“无论是兖州境内,还是兖州境外,意图拔除主公之势,以此谋取利益的人不在少数。

“公台与主公并非一路人,若是有人将王肱离去的始末告诉了公台……”

剩下的内容,荀彧没有明说出口,但顾至已然意会。

要是让陈宫知道——当初王肱丢下东郡跑路,害得陈宫不得不把曹操请入东郡,以对抗黑山贼这件事——整件事的始末,都是曹操和他们设计的。

那么陈宫一定会气得呕血,怒斥“不把东郡的安危当一回事”“惺惺作态装好人”的奸雄行径,毫不犹豫地叛离。

“当日之事,除了主公与我等,便只有袁本初与王肱知情。”

顾至道,

“即便袁本初与王肱不曾泄密,一旦有人猜到了真相,将他捅到陈宫面前……”

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

暗处那人只需要捅破,让陈宫知道,甚至不需要多少证据,就能将他策反。

“顾郎所虑,正是我之所忧。”

荀彧将手中的舆图递给顾至,

“只是,东郡最大的隐患,并非陈公台。”

顾至心领神会。

不想让曹操当上兖州牧的人有多少,东郡就有多危险。

曹操拿下东郡不过几个月,他手头的兵力还未得到补充,在这时候一分为二,其中隐藏的危机与风险,远比原著更甚。

曹操的身边有典韦,典韦来自陈留郡,身为陈留郡太守的张邈必然知道典韦的威能。

比起中途劫杀曹操,阻止他进入昌邑,更有概率成功、更划算、更值得去做的,就是攻打东郡,让进入昌邑的曹操孤立无援。

“再过五日,便是岁除之日。”

触及顾至那隐隐发凉的手,荀彧取出提前准备好的手炉,放在他的手边,

“若有变故,多半就在那一天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