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多年未见,风采依旧……

落日熔金, 斜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檐头和错落的飞廊,洒落一片细碎的光芒交织在她周身。

明怡,也就是李蔺昭足尖被和风载着, 缓缓落地,身姿笔挺如松, 周身荡开的浩瀚之气丝毫没因暖阳而变得和软半分, 反似烈焰灼灼,慑人心魄。

她负手而立,风华内敛。

时间刹那禁止, 整座盘楼仿佛凝固,无数道目光裹挟惊疑、震撼、难以置信,如密雨箭矢般扑向台上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九年前, 也是这么一个人, 立在昭台之上轻松自如地应对禁军挑战, 使出一招行云流水般的千江月影,技惊四座,令无数深闺姑娘为之倾倒。

当年李蔺昭死讯传至京师, 可谓是满城同悲,不知哭晕多少春闺姑娘, 当日有多悲绝, 此刻看到那道覆着银甲的身影倏现时, 就有多震惊, 惊喜甚至近乎癫狂。

一阵诡异的静谧后,不知何人率先叫出一声“李蔺昭”,竟是当场昏厥,盘楼刹那活过来,压抑的啜泣伴随失而复得的喜悦, 顷刻淹没席间每一角落。

裴越目光久久凝于她,倏然被那根熟悉的发簪攫住视线,心跳忽然静止,只觉天地失了声,失了色,暖阳炫目,令他脑海好一阵眩晕,即便那道身影看似陌生,可那根簪子是他花了数个日夜亲手所雕,又如何认不出来。

虽早已有了九分怀疑,可那个“他”真正出现时,心中震撼却不亚于在场任何一人,所有思绪被清空,脑海、胸膛、心间均被李蔺昭三个字给灌满。

诸如沈燕裴萱柔雅公主之流,无不为李蔺昭的出现而失声失态,最惊愕的莫过于谢茹韵这位昔日的“未婚妻”,她迫不及待地拨开一层又一层人群,冲到裙楼最前,痴痴望着底下那道身影。

熟悉的银甲面罩,清削的下颌线,潇洒如旧的气韵,是他无疑。

惊喜困惑茫然交织于心间,正当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目光倏忽被那根簪子所吸引,何其熟悉的一根簪子,那个人几乎是不离不弃,甚至就在一刻钟前,还亲眼看着她轻轻含情地抚了抚,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如惊雷贯入脑海,谢茹韵霎时呆若木鸡。

皇帝听到那声嗓音,一瞬间握住七公主的手腕,父女俩一同疾步冲向栏前,心口如被岩浆滚过,思绪翻江倒海,他迟疑推了推早已兀自出神的朱成毓,哑声问,“毓儿,你告诉爹爹,这是怎么回事,昭儿怎会在此处,他不是已经……”

皇帝脑海蓦地划过一道身影。

那个人曾立在他跟前,含着悲悯地说“他死了,他罪孽深重,杀人如麻,即便阎王不收,老天也难……

那个人曾浑不在意地说,“你我八字犯冲……”

一口浓重的血腥窜至喉咙口,皇帝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手紧紧拽着太子朱成毓,一手牵着七公主朱成庆,深邃威严的眼眶被斜阳切出寸寸泪芒。

巢正群扶着围栏纵声大哭,长孙陵握着腰间刀鞘亦是泪流满面,没有人比他们更明白,那个人走到今日有多不容易,天知道发现少将军竟是女儿身时,他们何等震惊动容,钦佩心疼。

回来了。

他们的少将军终于回来了。

她终于堂堂正正站在所有人面前。

依旧如一座丰碑,矗立于最前方。

无论身后如何哗然轰动,甚至尖叫声哭声此起彼伏,均未撼动明怡分毫,她始终含笑淡淡看着对面的南靖王,语气熟稔依旧,也嚣张依旧,

“怎么,数年未见,南靖王殿下改行做贼,竟偷偷摸摸闯来我大晋吃席?不过也怨不得你,北燕御膳房的伙食我尝过一回,啧啧,实难下咽。你早说要来,我去北燕皇宫接你,这般不请自来,实在有失王爷体面。”

昔日两军对垒,双方总要来回几份文书,轮番骂战,先灭对方士气,今日亦然。

明怡这席话透露两重意思,她曾驱北燕皇宫于无人之境,南靖王此番伎俩她不放在眼里,其二嘛,那自然是循着老规矩先骂为敬。

“哈哈哈!”

南靖王久久凝望死而复生的老对手,惊喜多过惊讶,“蔺昭,你还活着?可太好了,今日能在盘楼见到你,是本王之幸。”

明怡关心道,“没吓着殿下吧?”

“不至于,本王欣喜还来不及。”对着她,南靖王神情明显放松,如遇故友,闲庭信步般朝副将瞥了一眼,似是口渴欲饮。

明怡见状,立即扬声吩咐底下的侍卫,“来人,为殿下奉茶!”

台下的长孙陵已备好茶水,一盏奉与南靖王,一盏欲递于她,明怡却未接,反朝青禾招手,命她寻两根丝带来,青禾打两名宫女身上抽出两根丝带给她,明怡一脚踏在昭台的桅杆,一面用丝带将蔽膝下的裤腿给绑紧,与南靖王话闲,

“数年未见,我瞧着殿下有些老态龙钟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南靖王正悠哉喝着茶,闻她这话险些气笑,“本王方过不惑,何谈老迈?倒是蔺昭你,肃州一战伤得不轻吧,今日还提得动剑么?”

攻击对方软肋于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这话说得身后盘楼上下均是揪心不已。

明怡慢条斯理绑好左裤腿,改换右腿,神色波澜不惊,“打你那是绰绰有余。”

“哈哈!”南靖王被她气得险些呛口茶,“蔺昭还是一如既往嚣张啊。”

明怡似乎不满他这般说,停住手下动作,严肃地回他,“殿下知道,我这人从不嚣张,我只陈述事实。”

“……”

盘楼上下原为她悬心之人,此刻皆哭笑不得,她怎有脸说自己不嚣张?她几时不曾嚣张过?不过细数来,她确实几无败绩,也从未食言。

真真叫人疼,叫人恼,叫人气,还叫人无可奈何,五体投地。

这便是裴越此刻之心境。

南靖王服气地回,“此话旁人说来,我必骂他猖狂小儿,但出自蔺昭之口……确有这份底气。”

明怡偏眸瞧他,闲闲地说,“听王爷这意思,是打算直接认输了?”

“这哪能……南靖王一副被气得无计可施的模样,稍稍弯腰将手中空盏递与长孙陵,神色甚至是极为温煦的。

然而,就在茶盏落入长孙陵掌心的刹那……

长孙陵只觉一股刚猛劲风扑面而来,南靖王竟毫无征兆骤然发难,雄健身影如猛虎下山,直扑向仍在系带的明怡!

没有任何征兆,南靖王动了!

那五爪从腰腹下探来,虬结手臂仿佛蓄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使得正是南靖王成名绝招“赤雷蛇手”。

其速迅如闪电,其势猛似惊雷。

更险的是,明怡看似毫无防备,尚在系带!

偷袭!

赤裸裸地偷袭!

眼看那记毒爪即将撕裂明怡腰腹,盘楼上下的看客魂都快吓没了。

可就在这千钧之际,那个人不仅丝毫未作闪避,反而待那一爪贴近面门时,她踩住桅杆的右腿猛地一蹬,眼底寒光乍现,借力往左前逆冲,上身以极其诡异的速度顺着他掌风疾旋,悍然绕过那招赤雷蛇手,身子突近南靖王左侧,与此同时一招云抓手,反探去他之腰部,而南靖王亦留有后手,左手狠狠一掌抵来。

而彼时,明怡已与他错身而过,云抓手顺变拍门掌,直往其后脑勺拍去。

南靖王拧身急转,间不容发地避过她之掌锋。

二人衣袂相擦,衣摆猎猎作响,双双滑向对方阵地,十步后定住身影,蓦然转身相对。

动作之快,反应之灵敏,叫人拍案叫绝。

谁能料想,前一息尚还言笑晏晏的二人,转眼间气氛突变,朝对方下死手。

仅仅是这么一招,让在场所有人看出高手之间对决的惊险和刺激。

台下的青禾洞若观火,她终于明白,师父方才为何不叫她上场,南靖王狡诈狠辣,阴险难测,方才那一击若换作是她,未必能如师父般应对自如。师父显然早料到他会偷袭,连绑缚腿带时先左后右,以便发力。

这就是经验。

明怡掀着衣摆立定,再度负手,气定神闲地朝南靖王一笑,

“如何,殿下,吓着了?”

南靖王方才那一招可是使出了“赤雷蛇手”的七成风采,这当是他在这个年纪能倾尽的全力,目的何在,便是试探肃州之战后她还剩几成功力,在南靖王看来,李蔺昭经此恶战,能活着已是万分不易,纵然莲花门有灵丹妙药给她疗伤,功力至多不过恢复两三成。

可方才李蔺昭反应之速,变招之妙,与当年毫无二致,着实令南靖王心下暗惊,冷汗涔涔。

不过即便试探结果不尽如人意,南靖王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欣慰道,“蔺昭风采不减当年。”

“哈哈哈!”明怡也朗笑一声,“殿下千里迢迢来讨打,我岂能让殿下失望?”

她语重心长地说,“必得打得殿下哭爹喊娘,涕泗横流地回去,方对得住殿下这番胆量啊。”

敢单枪匹马南下,直闯大晋皇帝寿宴,当真是把大晋文武的脸面摁在地上踩。

她如何能容忍!

明怡一手负后,朝他勾手,“再来!”

眼神极为明亮,与南靖王方才跋扈的姿态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