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破例

明怡有心替自己辩驳, 想起方才招惹上的沈燕,一时哑了口。

“我困了,家主。”

裴越无奈看着她, 将她脑袋往怀里一摁,“睡吧。”

明怡挪近了些, 手从他掌心挣脱沿着他腰身往后圈去, 靠在他怀里合上了眼。

不多时,马车抵达西便门,已是夜里戌时, 这个时辰城门早已关闭,因着有公主的宫车在前方开道,城门校尉象征性盘问几句, 便让过去了。

马车不紧不慢往裴园赶, 大致行到崇文里街附近, 一只轻骑跟上来,在帘外朝裴越拱手,“家主, 宫门处传来消息。”

能让暗卫急着追到半路,必然是十分要紧的事。

裴越看了一眼怀里的明怡, 只见那乌黑的鸦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月牙般的深影, 神态松弛, 鼻息均匀无声, 该是睡熟了,于是便轻声道,“说。”

暗卫道,“今日七殿下自宁王府上了一道请安折,用的是李蔺昭的‘瘦锋体’。”

裴越一愣, 微露讶意。

短短一句,意味着朝廷风向的剧变。

先说到李蔺昭的“孤锋体”,这是源自有一年皇帝万寿节各地文武百官争相上贺表,听闻李蔺昭不耐烦写这些公文奏表,草草写了一封应付,后来被礼部官员揪出,挂在正阳门外,这封贺表仅有七字:贺陛下千秋无极。

字是少了些,麻就麻烦在沾满了酒气。礼部骂他大不敬,本意在以儆效尤,哪知这封贺表挂出去,没招来谩骂反而引起百官对他字迹的围观,夸他笔锋峭拔孤韧,锋芒毕露,与众人熟知的书法字体极为不同,极具个人风格,后来有人把他的书法评为“瘦锋体”。

这是七殿下自圈禁后第一回 上折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位殿下含辱三年终于要反击了,且他的时机把握极为精准,卡在恒王失利的档口,借住李蔺昭的忌日重返百官视线,可见这位殿下政治敏锐性极高,十八岁,便有这样的城府,是个人物。

“御书房可有动静?”

暗卫回道,“至今未见消息传出。”

裴越缓缓颔首,轻轻将氅衣往明怡身上遮严实了些,不再说话。

亥时初刻,马车抵达裴府,长风自巷子口灌来,停下那一瞬,明怡也醒了。

与裴越一前一后下车,登阶进门,几位管家照旧上前来迎,裴越问道,“太太可睡了?”

大管家回道,“半刻钟前问过,还未睡呢。”

看来是在等他们。

裴越回眸看了一眼明怡,“先去一趟春锦堂?”

明怡并无异议,今日出了城又回得晚,不去婆母跟前道了个安,说不过去。

只是过去她出门,婆母从不等她,今日一反常态,估摸要训她,没有人喜欢挨训,明怡也不意外,是以行至春锦堂穿堂口,脚步便踟蹰几分。

裴越见她没跟上来,回眸问她,“怎么了这是?”

明怡慢悠悠上前,抬眸觑他,“婆母会不会恼我不着家。”

裴越皮笑肉不笑,“现在知道怕了?”

明怡不是怕,是愧疚,遂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裴越又见不得她这样,抬手揉了揉她发梢,“行了,有我在,母亲不会骂你。”

明怡一听就乐了,“果真?”她伸过手摸到他宽袖下,拽住他,“家主说话算数。”

指尖插过去,与他十指相扣。

是极其亲昵的动作。

裴越被她弄得有几分不自在,摇摇头牵着她进屋,绕进东次间的暖阁,荀氏端坐在罗汉床,这回脸色果然不太好。

“今日,你四叔祖来了,一来便要见明怡,我说孩子有事出门拜访去了,他便在我这等,等到天黑还不见人回来,冲我念了好半……说着看向明怡,

“明怡,年底了,府上事多,下回若再有人寻你玩耍,母亲替你推却,如何?”

裴越十分赞成母亲的话,只是念着明怡那么骄傲的人,方才主动牵他与他撒娇,他若不替她说话,她岂不委屈,只能昧着良心与荀氏辩驳,

“四叔祖也是管得忒宽了,他自个儿府上儿子媳妇约束不好,把眼睛盯上明怡,咱长房的事轮不到他插嘴。”

荀氏张了张嘴,看着素来视家规为圭臬的儿子,无言以对。

再看那儿媳妇,脸快埋去胸口,显见是不好意思了。

荀氏其实也舍不得说她,实在是年终尾宴在即,大家都盯着明怡,不能出错儿。

“你四叔祖说,明个儿一早过来。”

裴越面无表情道,“母亲放心,这事儿子来料理。”

荀氏默了默,似乎不知该说什么,“那年尾这段时日,便叫明怡在府上陪着我?”

裴越心里头一万个赞成,省得这憨姑娘又被人蛊惑出去,招惹花花草草,他很想帮明怡,却又做不到昧着良心替她说话。

明怡见裴越不吱声,挪着步子挨着他,轻轻牵了牵他衣角。

牵一下,裴越还想坚持,再牵一下,裴越顶不住了,缓缓吁了一口气道,“母亲,明怡打乡下来,还不适应咱们高门深宅的规矩,且再给她一些时日。这要过年了,百姓家里的孩子都爱往外跑,明怡头一回在京城过年,定是好奇,她若要四处瞧瞧,母亲就依了她。”

荀氏眼神直直盯着明怡那白皙纤细的手指,简直没眼看,很显然儿子被媳妇拿捏得死死的,这表明什么,表明小夫妻感情渐入佳境。

儿媳妇被逼得当着她面撒娇了,她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你这话也有些道理。”

荀氏挤出个笑容,“时辰不早,都回去歇着吧。”

等人一走,荀氏捂住额往罗汉床上一倒,与嬷嬷吐了实话,“拿裴家宗妇与百姓孩子作比,也亏他说得出来。”

嬷嬷笑着过来扶她,“好太太,咱们也歇着,您也别怨家主,家主这性子可不像极了当年的老爷,在外头不苟言笑说一不二,在媳妇跟前便是个粑耳朵。”

荀氏想起丈夫又是噗嗤一笑,“那倒是,父子俩性子一模一样。”

明怡和裴越这厢打上房退出来,不紧不慢往长春堂去。

夜里风凉,下人早早将廊子上的纱帘给掩下,这一路走回去倒也不是十分地冷。

明怡几度看向身侧的夫君,裴越却目不斜视,一言未发。

难不成也气上了,明怡于是又伸手勾了勾他衣角,“家……

这回,那男人突然驻足,半恼半嗔地盯着她,“方才当着母亲的面,你牵我衣角作甚?母亲何等人物,一定瞧得清清楚楚。”

原来为这事恼她呢。

明怡慢腾腾收回手抱臂瞅他,“不高兴我牵?”

裴越道,“此举过于狎昵,私下牵牵尚可,当着旁人的面不可这般拉拉扯扯。”

有损家主和家主夫人威仪。

明怡老神在在看着他,与他谈条件,“那你也不许捏我耳珠。”

“………”

裴越默了默,那当然做不到,盯了她一瞬,忽然眯起眼问,“不许捏你左耳珠?”

明怡颔首,“是。”

裴越笑了笑,一丝灼芒闪烁眸间,抬手捏了捏她右耳珠,“那往后捏这边。”

“……”

说完他忍住笑,拂袖离去。

明怡呆住,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右耳珠,瞠目结舌盯着他清俊的背影。

这厮竟然调戏她。

“裴东亭,你站住!”

这是她第一回 连名带姓唤他。

裴越置若罔闻,负手迈下台阶,撩起院中一枝冬梅,悠然越过梅林往前院书房去了。

挺拔背影恍若被墨色侵染,打夜色里来,又往夜色里去。

腊月十一和十二这两日明怡老老实实守在婆母身旁,跟着吃吃喝喝。

也不知裴越使了什么法子,总之那位四老太爷也没出现,族宴在即,明怡陪着婆母巡视厨房,针线房,银库之类,将府内各个档口均给走一遍,以防有差漏,路过外院药库时,寻那位老太医问起沈夫人的病情,听说是颠簸劳累水土不服,没有大碍,也就放心了。

裴越夜里回得晚,总归她睡着了人方回,一睁眼又没了踪影,当中还有一夜当值,以至于夫妻俩虽在同一屋檐下住着,实则都没说上话。

到十三这日,明怡便预备着,过去同房的日子,裴越总总回来得早,今夜却迟迟不见踪影,明怡不知何故,念着今日也是她喝酒的日子,遂披上斗篷前往裴越的书房等候。

裴越昨夜夜值,原本今日午后便可回府,怎奈朝中各部事务繁忙,拖到傍晚戌时方下衙,正打算出宫回府,偏又被皇帝召见,将他留在了御书房。

也难怪,那银环至今没有下落,萧府那位管家也是个狠人,赶在锦衣卫突审他前咬舌自尽,坚决不牵连自己的主君,萧府上下所有人等都给审问了遍,无人知晓银环去处,皇帝可不怒么。

裴越这边审案也陷入僵局,其余要点证人均审问完毕,独最关键一个人证……行商周晋还未寻到,此人十分狡猾,于腊月初二皇后寿宴当日便潜逃出京,周晋是负责联络北燕使臣阿尔纳且逼迫陈泉偷盗兵刃的要害人物,缺了他,以致最关键一环的证据缺失,无法给萧镇定罪。

“陛下勿忧,锦衣卫布下天罗地网,找到周晋只在时日,给萧镇定罪并不难。”

皇帝歪在圈椅里,语气冷淡,“朕不愁给萧镇定罪,朕愁的是银环下落。你可审问过萧镇,若他主动投案,朕留他个全尸。”

裴越道,“他始终不认。”

“他当然不认,一旦认下便是满门抄斩的后果,”皇帝冷哼一声,眼底满是肃杀之气,“不过朕不会如了他的愿,他若不识好歹,别怪朕心狠手辣。”

“对了,裴卿,银环的事你也参与进来,你负责查验线索,有线索告诉高旭,由他搜捕。”高旭的脑子毕竟比不上裴越,查案还得裴越来。

裴越只能应下,“陛下若叫臣查,臣得讨要一样物证。”

“你说。”

“可否请陛下将奉天殿那对假的银环给臣,臣想查查,看有无线索。”

皇帝留着假的也无用,便吩咐刘珍取来交给裴越。

裴越便捎着这对银环回了府,路上他一直在斟酌伪造银环的可能人选,至书房外,寒风刺得他抬起眼,半空雪花一片片下落,廊庑的灯火将雪片映得皎然,一人罩着件湖水蓝的缎面斗篷立在穿堂口,眉目如画。

“明怡……”裴越迈上台阶。

明怡视线落在他手间那对银环,脸色微变,指着银环问他,

“家主,这不是……寿宴当日展示的那对银环么?”

“假的。”裴越与她坦白,“那贼子好生狡猾,锻造了一对一模一样的银环,将真的给换走了,若非陛下也曾仿制过,叫那工匠测算过重量,否则轻易辨不出来。”

说话间,已牵住她的手往廊内迈。

明怡看着他闲庭信步的模样,心里凉了一截,不动声色陪着他进了屋。

彼时,书童照旧上了茶,也将一壶酒搁在明怡身侧。

裴越净了手,拿着银环回到书案后落座,蓦地抬眸,便见明怡已迫不及待拔开酒塞,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家主,你喝么?”

裴越没做声,除非她喂,否则他才不喝这劳什子……

明怡今夜实在没心思喂他,一面饮酒,一面思索对策,倏忽间见裴越一直盯着她瞧。

明怡不解其意,指着那酒壶,“家主,我觉着咱们府上的酒窖可以再丰富丰富品种。”

裴越捏着一沓文书,凉凉笑道,“比如什么?”

“比如烧刀子,西风烈。”

“做梦!”

一头呆鹅,他都暗示了她好几眼,她竟毫无所觉。

明怡面色泛苦,比了比手中酒盏,“这女儿红当然是好酒,只是少了一分霸烈。”

女儿红入嘴醇香后劲无穷,可惜不如西风烈和烧刀子够劲。

“长孙陵府上都有,咱们府上总不能逊色于人吧。”

这一招果然奏效,提到长孙陵,裴越就不得不防着她又偷偷与旁人约酒,实在是拿这小混账一点法子也没有,裴越扬声道,

“来人。”

书童应声进屋。

裴越吩咐道,“去酒窖递个话,叫引进些旁的酒类,比如烧刀子,西风烈。”

书童应是。

明怡乐得咧嘴直笑。

“再唤游七进来。”

游七是裴越暗卫首领之一。

明怡笑不出来了。

少顷,那名黑衣侍卫进了屋,得知主母在里头,进来后不敢抬眸,单膝着地朝裴越拱手,“家主。”

裴越径直将其中一个银环交给他,“安排人查一查京城各地铁铺,找到是何人仿造此环。”

裴越手里有一份名录,从巢正群拿到双枪莲花始至最后失盗,所有接触过双枪莲花的人员均赫然在列,只待顺藤摸瓜,便能敲定真凶。

“此外,再调集几位高手去一趟西州天山一带,我要知道莲花门传人的下落。”

双枪莲花本就出自莲花门,只有他们方有本事锻造出以假乱真的银环,双枪莲花销声匿迹三年之久,保不准莲花门的人已追到京城,意图拿回宝物。所以,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遵命!”侍卫双手恭敬接了过来,随后退出书房。

明怡坐在炕床上听着,急得心咚咚直跳。

这便宜夫君果然不好对付,无比精准地抓到了要害。

这一查下去,青禾便要露馅了。

不行,她得尽快通知青禾,前去铁铺切断线索。

酒尚未喝完,便急急忙忙回去,容易叫裴越起疑,为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好借口回去洗漱方能脱身。

于是明怡故技重施,叼着半杯酒,施施然往裴越的桌案摸来,裴越余光早发觉了她的动向,佯装不察,照旧翻阅文书,明怡见他无动于衷,大着胆子从旁侧挤进他怀里,跨坐在他身上,用身子挡住他视线,眉目逼压上他的脸,

“家主,你是不是忘了今个是什么日子?”

雪白贝齿轻轻咬着酒盏,清湛眼神牢牢锁住他,舌尖往前一挑,蹭的那酒水微晃,宛如吹皱的一池春水。

裴越忍耐着那刺鼻的酒气,注视近在迟尺的眉眼,定声回她,“没忘。”

“没忘,那回得这般迟?”

她直勾勾将酒盏往前一送,逼着他咬住另外半边,下颌稍稍一顶,酒水顺着茶盏流淌进他唇腔,迫得裴越抿了几口,他再度呛得俊脸泛红。

明怡见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捏着酒盏退开少许,酒盏往唇边送,一口饮尽,指尖一弹,酒盏被她弹得跌落在桌案,滚了好远,方停下。

全程眼神没挪开他半分,像极了酒楼里那浪荡子,眼梢眉间全是风情,灯色流淌进她眼底化作灼灼烈火一道吞噬住他,明怡往前揽住他双肩,含住他唇瓣,“家主不许我与旁人约酒,又这般不能喝,怎么办?好歹平日陪我多饮几盏,慢慢便适应了。”

裴越咳得喉咙疼,心想他何苦受这份罪,额尖与她相抵,解释先前那句,“我被陛下留在御书房,耽搁了,不是故意放你鸽子。”

就她这馋样,为了口酒,估摸早等在这了。

“往后别在外头等,进屋来,这里比外头暖和。”

明怡唇角牵出一抹笑,等的便是这句话。

唇瓣从他嘴边移至他下颌甚至喉结,“今日家主晚了,是不是得罚一杯?”

湿热的唇在那锐利的喉结轻轻一掠,如同拔开火山口子,令岩浆四窜,裴越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将她往怀里一扣,拖住她腰身抱着人大步入内,“方才不是罚过了么。”

裴越书房内室是一张架子床,四周无遮,只一小几搁在旁边,供他停放茶水或灯盏,身影双双跌进去,带出一阵风浪扑灭了唯一的那盏灯,屋子一瞬暗下,裴越顶开她膝盖,将她压在枕褥间,徐徐亲吻她唇角耳珠,一点点掀开系带,慢慢摸索,好似并不急。

明怡却急,

不能陪着他这般慢慢耗,侍卫已然出了门,只消去一趟户部,将市署名册调出来,便能盘出京城有多少家铁铺,不过一日功夫便能查到城南那家。

今夜,最迟今夜,青禾必须去一趟南城。

主意已定,明怡搂抱住他瘦劲的腰身,唇齿间的纠缠咧咧不休,按着他身子慢慢将他推下去,换了个身位,

“家主,我这发髻是嬷嬷给盘的,若是乱了我可不拾掇不好,不如今日换我吧。”

她欺在他身上,居高临下。

哪个男人能经受得住女人这般撩拨,更何况是平日再自持不过的人儿,裴越忽然蓬生一点坏的念头,想看她春潮满面,摇曳多姿。

双臂揽住她腰身让她慢慢坐上来。

廊角的灯芒从檐下透进,暗黄的光晕如胭脂染上她侧脸,乌浓的鬓发,清致的眉目,还有那带着酡光的唇,每一处皆是极致诱惑。

她像船儿一般漾。

衣裳半褪不褪,裹着一腔凌乱的呼吸,乱窜的酒香,靡丽难当。

明怡注视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眉梢间那一抹清贵好似怎么都抖不落。

他怎么还不好?

她到的更快,身子很快软下来,裴越钳住她双臂不等她松懈很快捆住她反客为主,一阵疾风骤雨,终于双双失控。他如陷入旋涡般,被她深深一吸。

巨浪狂滚而来一瞬将他给淹没,又在拍岸时回旋出一缕浪花嵌在他骨子里,久久挥之不去。

感觉太好,裴越拥紧她,舍不得撒手。

可明怡却是等不及了,攀着他宽阔的肩臂,哑声道,“我身上黏糊糊的,想去洗。”

裴越想都没想答,“我唤嬷嬷送水来。”

明怡摇头,找借口道,“这几日府上人多,传出去我怎么见人?”

言之有理。

裴越只得松开手退开身,出来那一瞬,明怡甚至能察觉到他的不同,双双有些尴尬,正因为这份尴尬,叫裴越不曾注意明怡的不对,明怡匆忙收拾衣裳,用斗篷遮住大半张脸,疾步离去。

迎面寒风拂去她面颊的热浪,人一时还没缓过来,至长春堂门口,明怡稍稍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身子里游走的那股酸软,打帘进屋,将斗篷掀开,付嬷嬷一眼瞧见她透湿的鬓角。

这一晚去书房那般久,干了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付嬷嬷压下心头的惊浪,忙道,“少夫人,奴婢这就去给您备热水。”

“哎。”明怡目不斜视进了东次间,“让青禾进来一趟。”

“好嘞,您等着。”

付嬷嬷沿着浴室的甬道出了正屋,对着后罩房廊下的小丫头招招手,示意她去打水,一面往后院西厢房走来,也不敢进青禾的屋子,只立在廊下唤了一声,“青禾,少夫人叫你过去。”

青禾正在房里打坐,闻声二话不说往正屋来。

明怡坐在圈椅里喝茶,披风仍罩在身上遮掩那一身的凌乱,饮了口热茶缓了缓嗓,对着迈进来的青禾,冷静吩咐,

“裴越从奉天殿拿回了咱们那对银环,准备去查城中铁铺,你现在就去城南,想法子捂住那铁匠的口。”

青禾惊了一眼,脚步还未立定,听了这话,掉头离开。

“姑娘放心,我一定办妥。”

明怡交待完毕,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身上冷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没多久,付嬷嬷捧着一碗参汤进屋,“少夫人,这是熬好的养生汤,您快些趁热喝了。”

“水备好了吗?”

“婆子们正在提水,很快便好。”

“辛苦了。”

“这算什么,不辛苦。”

伺候明怡可是府上最轻松的活计,进门这么久,这位少奶奶从未红过脸从未骂过人,好东西大家伙一起吃,赏赐也丰厚,府上那些管事嬷嬷们都恨不得将自家女儿往长春堂塞。

明怡安心坐下喝汤,不得不说,这段时日体力有所恢复,得多亏了婆母这十全大补汤。

坐了片刻,浴室那边传来响动,“少夫人,水放好了。”

明怡便撤下披衫,前去沐浴更衣。

她极少叫人伺候,今日亦是一人洗好,便穿戴整洁出来了,着实有些累,顾不上等青禾,明怡便上了榻,今夜在书房做过,不确定裴越会不会来后院,明怡随意躺进去就没动了。

大约小憩了片刻,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是裴越。

明怡撑起半个身,正待开口,一只修长的手臂探进,撩开半幅床帘,他立在床沿,长身玉立,目光撞进彼此的眼里。

方才抽身太快,都有些意犹未尽。

“你回来了。”

明怡声线依旧平静。

裴越脑海均是她方才动情的模样,还有些适应不了她眼下的冷静,搁下帘帐躺进来,明怡占据在正中,便往里挪一挪,她一挪,裴越跟着挪进去,两个人挨在一块。

看着彼此,谁也没吱声。

明怡能感觉到裴越眼底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她哪里得罪他了。

“家主……”嗓音带着茫然的委屈。

明怡是真的头疼,他再这样查下去,她真的顶不住了,对付萧镇等人已然够难,还要时刻堤防他查她,她当初就不该听老爷子的劝,住进这裴府。

不对,若不来,哪能提前知晓他动静未雨绸缪。

若不来,也遇不着他。

明怡一时怔于这个念头。

乌亮的青丝拢住她半个身子,她一身雪衫端端正正坐着,眸眼清澈无波。

就这样茫然看着他,令裴越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方才她匆忙离开那点空缺忽然得到弥补。

裴越将她抱在怀里,“累了?”

“嗯。”

“快睡。”

适才未曾好好抱她,这会儿裴越就没撒手。

明怡见他恢复如常,放了心,生怕他又怀疑她什么,就势靠过去,他身上盈满了皂角清香,十分好闻。

裴越耐心抚着她脊背,让她侧靠在怀里,明怡过去不适应这样的睡姿,不习惯背后空空,如今也在慢慢尝试。

她身子较为修长,抱起来格外服帖,没有丝毫赘肉,骨肉匀亭,将将抱一会儿,裴越便想亲她,兴许今夜劳累的是她,他这会儿并不觉得满足,下一回又得等十六,想要的念头急迫地压不住。

裴越艰难地抑着呼吸,低眸蹭上她眉心,

“明怡,咱们只定了日子,对不对?”

“……明怡已有睡意,嘟哝一声。

裴越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继续蹭她,“既然未定次数,那么为夫若多要一回,也不算逾矩。”

明怡打了激灵,瞬间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