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自打安王入了诏狱,芸妃就天天往两宫太后和皇后那里跑,希望她们能帮忙说说情。
有时遇到皇帝入后宫,她就跑过去替安王喊冤。
每次都被两宫太后和皇后以后宫不干涉朝政为由打发,后来蒋太后直接避而不见,皇后表示会让太子尽力照看安王,秦太后一向不参合这些事,更不会轻易开口。
皇帝知道芸妃爱子心切,倒也没有怪罪她这番行为,只说让她安下心,一切都还在查。
芸妃哪能安下心,明知道没结果,还是忍不住去打探消息,天天以泪洗面都快把眼睛哭瞎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再见到安王,结果冷不丁就看到人出现在自己宫里。
芸妃看到真实出现在眼前的安王痛哭,然后哭着骂他不孝,年纪轻轻非要去边境,母子数年不见,好不容易回京,又进了天牢,让自己担心,情绪激动之际,芸妃的东丽话都骂出来了。
安王任由芸妃骂,他能入宫见芸妃不易,只能好生安慰母亲,说案子很快就会查清,让芸妃保证身体。
芸妃抹着眼泪,当初安王府刚被封时,她又惊又吓,后来还病了一场。
好在知道自己要是倒了,安王在诏狱恐怕更受不了,于是硬是熬了过去。只是,孩子入狱乃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最坠心的事,睁眼闭眼脑子里就这一件事,短短数月,芸妃人都老了几岁。
安王身上的疑点还没彻底洗清,不能在宫里久留,于是让芸妃保重身体。
芸妃抹着眼泪,没再骂他,而是让他也保重好自己。
只要人活着,早晚都有见面的时间。
安王从入宁寿宫到出来也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随他而来的内监都有些唏嘘时间太短。
安王出宫时,诏狱的衙役就在宫门外等候,同时等候的还有萧宴宁。
不等衙役上前,萧宴宁就迎了上去,他道:“三哥,我送你回去。”
说罢这话,他朝那些衙役看了眼:“三哥坐我的马车回去,你们跟着。”
衙役们面面相觑,想说不符规矩,萧宴宁哪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拉着安王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动,萧宴宁上上下下打量着安王:“三哥,那个于桑在诏狱有没有为难你?”
“于大人是镇北府司,你客气些。”安王道,语气比着刚才在大殿之上的死气沉沉多了几分活气:“他奉命办案,如今已不对我用刑了。”
“我母妃病重,多亏了皇贵妃娘娘相助。”安王又道。
萧宴宁:“本来就有御医为芸妃娘娘诊脉,母妃不过是去吩咐他们用心些,也没帮上太多忙。”
安王摇了摇头,谁都明白,自古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那时他因谋逆入狱,芸妃病重时别人躲都躲不及,秦贵妃还能亲自去探望芸妃,也让那些一向喜欢捧高踩低的宫人不敢轻视芸妃。
秦贵妃和芸妃没多深的交情,能做到这一地步,还是因为萧宴宁。
安王的视线落到萧宴宁脖颈处。
于桑都告诉他了,当时萧宴宁为了入宫见皇帝帮他求情,横刀立于脖颈,都见血了。
如今他脖颈处的伤早就好了,但还是落下浅浅的白。
从于桑嘴里听到这些时,安王那颗死寂的心缓缓跳动了起来,不是所有人为了利益都想他死,至少萧宴宁希望他活着。
想到这些,安王眼睛微涩,他错开眼:“小七,皇贵妃如今在禁足,你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才是。”
萧宴宁忙道:“三哥说的是,我都记在心里了,以后不会犯。”
萧宴宁活了两辈子,知道自己冷情冷心,可他忘不了当年蒋太后想借太子失踪之事整治秦贵妃时,他为了破局故意当众惹怒了蒋太后,安王站出来为他说话。
那时,安王还没有手握重兵,也不得皇帝器重。
他那时只是个有外族血脉的寻常皇子,蒋太后是皇帝生母,他的母亲芸妃还要在蒋太后手下讨生活。
那种场合,他开口为萧宴宁求情就是在明晃晃得罪蒋太后,未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当时所有人都在衡量利弊,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可即便如此安王还是开口了,说他年幼无知,求蒋太后饶恕他。
萧宴宁记忆力很好,所有对他好的人和事,他都会记在心里。
安王顺着车窗看向外面,现在的天仍旧很冷,街道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的样子。
从宫里到诏狱最近的路要经过安王府,他们所乘坐的马车绕道而行。
路可以绕,可那天安王府的惊慌、尖叫、嘈杂,他的无措、茫然、震惊,安王妃的泪眼和决绝都在他心里,绕不过去。
那一天,他像似死了。
诏狱的刑罚,都不能让他感觉到疼。
在诏狱里,他有时很恍惚,怎么就短短几天,一切都变了。
他以为那是在做梦,他掐过自己,是麻木的疼。
“小七。”安王看着窗外没有回头:“人心隔肚皮,人和人之间相处也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利益,除了自己没有谁值得信任。”
萧宴宁一顿,他道:“三哥,我给你倒杯茶……”
安王并未理会他,继续徐徐而道:“小七还记得青州城的燕春楼吗?还有西北大营的军医温染,你还记得吗?你们还一起去过燕春楼,他在里面还有个红颜知己。”
“燕春楼那地方藏污纳垢,是个吃人的地方。里面有走投无路入楼的女子,也有被逼入楼的,也有被枉死之人。它背后有青州城县令还有知州等官员,所以哪怕知道有些人在里面不干人事儿,也无人敢管。”
“温染也曾求过我去救里面的无辜者。我是皇子,手握西北数十万大军,若真想平了它,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儿。可当年青州刚被收回,百废待兴,青州城的县令刘茂是父皇钦点,他们这些官员自有圈子,虽不插手军营之事却也掣肘着西北大营。我倒可以假装去逛燕春楼,被惹怒了之后借机拆了它。可我知道,若是这么做,我名声受损不说,必遭御史弹劾,说我一个王爷故意掺和青州地方政务之事。手握重兵的王爷,又想管辖当地政务,若说没二心,谁会信。更何况当时朝堂上有些大臣,对我一直掌控西北大营不满,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按兵不动。”
“恰好没过多久你来了,你来查梁靖越级杀人之事,但我知道,和你同来的御马监掌印明雀和秉笔太监观海是奉命来监查我的,好在那些年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倒是想和你说说燕春楼的情况,但又怕你不够稳重随意说出来,也怕被观海他们发现,继而告知父皇,到时,我必将受责备。只是燕春楼这地方实在是碍眼,我还是决定利用你去铲除它。”
“当日你入城就算不主动说要去,温染也会引你前去。我知道里面那些人的德行,有温染在,他们不想得罪你都不行。你眼里又容不下沙子,燕春楼必然会倒,他背后的那些让人厌烦的官员也会被清算。”
“我借你之手除掉了刘茂等人,燕春楼也倒了,而我清清白白。”
“小七,身在皇家,为了自身的利益都会去算计、利用别人,必要的时候甚至会诬陷别人。你看,就好比我,你拿我当兄弟,想着护着我,而我却在背后算计你。今日我身落诏狱也没了出头之日,就当做件好事给你个提醒,不要对身边的兄弟太放心,利益之下,兄弟也一样吃人不吐骨头。”
“以后你做事不要太随心所欲,也不要太冲动,父皇年纪大了,你不要仗着他的宠爱鲁莽行事,到时吃亏的是你自己。”
安王用很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就好像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又像是在讲一个很普通的故事。
萧宴宁望着茶杯里的茶水,茶水随着马车哒哒而行来回晃悠着,晃的人眼都花了。
“砚喜,停下。”安王吩咐道,然后他起身掀开帘子:“多谢你今日送我,前面就是诏狱,不详之地,我自己走过去。”
“三哥……”萧宴宁抬眸喊了声。
安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眸入黑夜,深沉又黯然:“身为皇子,不要把人想的太好了,一遭不慎,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说完,他下了马车,一步一步朝诏狱走去。
诏狱门前,于桑阴沉着一张脸,抱臂靠墙而立。
萧宴宁看着安王的背影,他动了动嘴,我知道三个字到底没能说出口。
他活了两辈子,安王那点小心思他岂会看不出。何况安王还有个破毛病,稍微做点心虚之事,就会絮絮叨叨个不停。
萧宴宁原本以为这些事都会埋在彼此心底,没曾想安王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他明白安王为何对他说这些,安王却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
陡然之间,心下难免怅然。
回到王府,萧宴宁就没出过门了。
砚喜在门前来回走了许久,眼瞅着天快黑了,房内的灯还没亮起来,他有些担心,最后咬牙去了梁府一趟。
他不敢打扰萧宴宁,得找个敢打扰他的人来。
梁靖听闻砚喜前来寻自己,立刻跟一阵风一样跑了过来。
砚喜笑眯眯:“梁小公子,今晚王府做了红烧鱼,我家王爷想请你去王府一起用晚膳。”
梁靖看着他皱起眉头面无表情道:“说人话。”
砚喜收起脸上的笑,神色有些焦急:“今天王爷送安王回那个地方,一路上两人也不知道在马车里说什么,王爷嘴上没说,但以奴才看王爷心情不怎么好,一直到现在也没出房间,奴才想要是梁小公子在,兴许王爷心情会好些。”
“王爷心情不好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梁靖眉头拧着道。
砚喜:“……”他不是习惯了对一般人这么婉转说话,一时忘了梁靖身份不一样了。
梁靖骑马急匆匆赶往福王府,他到的时候,萧晏宁房间的灯已经亮了。
梁靖放下心,伸手敲了敲门,萧晏宁:“进来。”
梁靖推门而入,萧晏宁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他抬头含笑道:“是砚喜把你叫来的。”
梁靖坐到他跟前:“砚喜他也是担心你。”
萧晏宁推了推棋盘,把上面的棋子收回:“那陪我下一局。”
梁靖:“下几局都行,不过我现在肚子饿了,宴宁哥哥先陪我用膳吧。”
“已经吩咐厨房准备饭菜了。”萧晏宁笑盈盈地说:“一会儿就好。”
梁靖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我们来下棋吧。”
萧晏宁又笑了,和梁靖说话心情就会变得很愉快,因为梁靖会无条件迁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