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皇帝拿起被刘海呈上来的玉佩,太子是他的长子,这玉佩还是太子满月时,他亲自为太子戴在脖子上的。

放下玉佩,皇帝示意刘海把东西拿给太子。

太子拿起玉佩看了那么一眼,随即向着皇帝躬身恭敬道:“父皇,玉佩的确是儿臣的,当年儿臣在南疆遭人追杀落崖,此物便不知所踪,儿臣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它了。没想到今日却借由胡大人之手回归儿臣手中,既是缘分也是一件幸事。”

胡游:“……”

太子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他和当年追杀太子的事情扯在一起了。

胡游又不傻,他可以弹劾太子,可以弹劾百官,甚至可以对皇帝直言不讳,但绝不能和追杀储君这种大逆之事牵扯在一起。

于是胡游立刻一脸肃穆道:“皇上,臣身为御史,有监察百官之责。此物乃是那母子二人所有,并非臣之物。太子乃我朝储君,一举一动皆受人效仿,太子若有错,臣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而述之,以证朝堂之清明,挽太子之声誉。臣弹劾太子私德有失,在公并不在私,对事则不对人。”

皇帝:“好个在公不在私,对事不对人。胡卿得了这玉佩,想必也知这玉佩之主在何处。既然如此,就把人请到大殿,朕也想听听她们怎么说。”

说完这话,皇帝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神色温雅平和,垂眸不言。

胡游一脸坦然:“皇上恕罪,臣只收到了这份玉佩和写明详情的信件,并未拿下人。”

皇帝:“……”

皇帝有点牙疼。

御史乃是耳目之官,所奏或得之风闻。

太-祖当年打下天下后,曾亲自写下,凡皇子应为百官之表率,若有过,御史得风闻奏劾。所以有时御史弹劾皇子不需要像弹劾普通官员那样,查实再表。

律法赋予御史有风闻奏事之权,即无需确凿证据即可上折弹劾,这规定是为了确保言论畅通,保证上位者耳清目明。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弹劾失败,御史通常也只是受到一些薄惩,比如罚俸、贬谪,而不会以“诬告”论死。

胡游性格耿直,不惧权势,向来以监察百官为己任。

此事涉及储君声誉,且又有所谓证物,他听到消息自然要上奏皇上。

胡游仗着自己说什么都不会死的言官身份,又郎朗道:“皇上,臣这些年隐隐有闻,太子派亲卫四下寻找什么东西,足迹遍布四海。还因此和地方官员有所冲突,杨家也是因此仗着太子之势惹下不少祸事,毁太子名声。太子可是在找这母子二人?臣还听闻,当日母子二人被安王和福王救下时,曾有太子亲卫前去追杀二人,安王和福王手中便有证据。皇上不若召安王和福王问个清楚。”

皇帝深吸一口气,张口隐隐得知,闭口听闻,就是没有实打实的证据。

皇帝看向太子:“太子,你说。”

太子神色微冷地注视着胡游:“胡大人的消息既得知于风闻,如何敢这般言辞凿凿。东宫亲卫行至四海,不过是为孤寻药,此事虽未明诏四方父皇却知道。那母子二人若真在京,东宫亲卫竟然找不到人?胡大人也说过自己连他们的面都没见过,难不成他们是被有心人给藏起来,就等着让御史弹劾孤?”

胡游脸上毫无畏惧:“太子殿下恕罪,臣也只是据实以告。此事真假,还需皇上查证。”

皇帝沉声道:“来人,宣安王和福王入宫。”

说罢这话,皇帝又看向刘海:“福王没受过什么罪,他脚疼定然不想动,寻常人怕是请不动,你亲自把人带来。”

百官:“……”皇帝派人传都传不来的话,那福王还真娇贵。

但这娇贵的毛病不就是皇帝自己惯出来的嘛,要是换做别的皇子,别说脚疼,就算脚断了,也不敢无视皇帝旨意,那是爬都得爬到朝堂。

刘海离开大殿,张笑等皇帝一把提拔上来的清流之辈相互看了看,神色都有些凝重。

当年就是因为南诏有异动,太子才会前往南疆以储君身份鼓舞振奋将士们的士气,继而被追杀落崖失明又失踪。后来逢西羌和大齐开战,南诏和东丽借机在边境屯兵向大齐施压,且随时有联合西羌共同撕咬大齐之意。

因此,皇帝对南诏一直不喜,曾怒斥南诏乃是竖子之国,言而无信之辈,不堪交往。

太子当年若真和南诏女子有牵扯,于情于理都很难掰扯,名声必然受损。

百官中,户部尚书杜检这个老狐狸任由户部侍郎张笑折腾,自己则半眯着眼,假装快睡着了。

首辅秦追不动声色地看了太子一眼,又扫过其在朝的皇子,只见四皇子瑞王垂眸不语,五皇子慎王抿嘴皱眉,六皇子静王神色平静……最后秦追又看向胡游。

胡游站在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秦追收回目光。

秦贵妃还在永芷宫禁足,萧宴宁都避而不上朝了,还逃不过这场热闹。

皇子的身份就是一道枷锁,想逃也逃不掉。

而当事人太子,神色平静,只是在宽大的袖子下,他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手心泛着疼意。

***

只能说皇帝不愧是皇帝,还是很了解萧宴宁那脾气。

刘海到了福王府,萧宴宁第一反应就是苦着脸说自己脚疼的厉害,不大能动。

好在刘海早有准备,笑眯眯地说,皇上会赐座椅于朝堂,不会让他站着、累着。

看刘海那样子,萧宴宁也知道自己逃不掉,面无表情地跟刘海去了朝堂。

皇帝看着装瘸都装的很假的萧宴宁,还是顾及了点他的脸面,给他赐了个座。

知道朝堂上发生什么后,萧宴宁直直看向胡游阴阳怪气道:“胡大人所言都是听说的?说的这般好听,本王还以为你看到了呢。”

百官:“……”

福王和秦追不愧是舅甥,这发问的词都那么像。

不过秦追身为朝臣身为读书人,要脸面,说话足够斯文,没那么直白、难听、刺耳。

皇帝皱眉:“问你话呢,你扯这么多做什么。”

“年前三哥和儿臣是救过一对被人追杀的母子,但胡大人说儿臣和三哥手中有证据是太子派人截杀,确实是无稽之谈。”萧宴宁也没隐瞒,把当时的情况明明白白说了下。

他就说当时那场刺杀有问题,像是一场漏洞百出的表演。

当日之事是为了今日的弹劾做准备?还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表演出太子派人追杀的母子二人,以便今日他和安王当堂作证?又或者顺势挑拨安王、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又或者都有。

不管背后之人的目的如何,萧宴宁还是那句话,谁得利,谁就值得怀疑。

皇子就那么几个,除去倒下去的,站着的,谁都跑不掉。

胡游:“事关重大,王爷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之处。”

“什么遗漏?”萧宴宁掀了掀眼皮:“遗漏行凶之人没有掉出东宫令牌?要是当场掉出来就好了,这么明晃晃的诬陷,胡大人今日就不是弹劾而是得替太子哥哥喊冤了。胡大人身为御史,可以弹劾百官和皇子品性私德,可行凶杀人之事,要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胡大人就算姓胡,却也不该胡说八道。”

胡游:“……”这赤裸裸的讽刺!!

他觉得福王要不是皇子,就凭着这张能言善辩的嘴也能在都察院混出名堂。

没过多久,有内监前来禀告说是安王到。

听到安王二字,萧宴宁一愣,直接忘了自己的脚还在疼,就那么利索地站了起来不说,还转身朝殿外走了两步。

看着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朝殿内走来的安王,萧宴宁嘴巴紧紧抿着。他这三哥,自幼就有一副绝好的相貌,丰神俊逸貌比潘安。以前总是笑眯眯的,神采飞扬。

现在经了诏狱这么一遭,眼中清亮之色被疲倦代替,身上那股精神气儿也没了。

安王入宫面圣应该是特意洗漱打扮了一番,可仍能看出他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好。看到朝自己走来的萧宴宁,安王朝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收回目光朝皇帝行礼。

再次看到安王,百官无声。

就连眯眼打瞌睡的户部尚书都睁大了眼,精神起来了。

皇帝也在看安王。

皇帝目光沉沉,里面翻涌着各种情绪,最后归于平静。

皇帝开口时发现自己有些气短,声音有些飘。

安王因询问而回忆起过往,往事浮光掠影般从眼前闪过。

诏狱呆了一遭,那些过往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想了半晌,安王也把自己所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他手里根本没有太子派人截杀母子二人的证据,他不知道胡游从哪里听到的消息,也不知道是谁想陷害他和萧宴宁。

“王爷看到那孩子就没觉得有几分像谁?”胡游幽幽道。

“本王眼拙,没觉得像谁。”安王死气沉沉道。

太子就站在他身侧,神色一直平静。

胡游还想说什么,萧宴宁嗤笑一声:“胡大人,你看看这满朝文武,看看他们的长相,你能说出他们长得像谁吗?”

胡游:“……”福王这是逮着他不依不饶地怼,他就事论事而已。

皇帝抬眼:“小七,你的脚不疼了?”站得又稳又直,说话底气又足,是该不疼了。

萧宴宁:“……”

萧宴宁:“回父皇,疼着呢,只是儿臣多日未见到三哥,心情过于激动,以至于忘了脚痛之事。”

皇帝哼了一声。

事情到此又陷入了僵局,未有确凿证据,谁也不敢站出来肯定胡游的话。

胡游是御史,自带免死金牌,他们可不是。

皇帝也累了,便让退朝。

毕竟想要确凿证据还得细查。

安王在皇帝退朝前开口,说是想入宫拜一拜芸妃。

对于这个要求,皇帝一时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父皇,儿臣陪三哥一起入宫。”萧宴宁连忙毛推自荐:“如果三哥跑了,儿臣替他蹲诏狱。”

皇帝看了看脊梁仍旧笔挺的安王,又看向萧宴宁:“他去拜见自己母妃,你去做什么?你既然脚疼,就回福王府好好养着吧。”

萧宴宁:“……”现在改口不疼了行吗。

散朝后,皇帝单独召太子于乾安宫。

太子到了便跪在地上:“儿臣让父皇失望了。”

皇帝看着他,看了许久,皇帝声音有些冷:“这就是这两年你频频犯蠢的缘由?”

太子闭了闭眼没吭声。

“他们母子二人遇刺和你有关?”皇帝又问。

太子猛然睁开眼,他道:“儿臣没有。”

皇帝沉默。

许久后,皇帝再问:“许了胡游什么好处?”

胡游是御史,胆子再大,也不敢随便弹劾太子,何况言辞空洞,看似咄咄逼人,实则话中漏洞百出毫无证据。

太子这是知道自己被人拿住了把柄,被逼到退无可退,所以把事情闹开。

若京中真有人窝藏两人想要对付太子,经过今日这一闹腾,那也就成了一枚废棋。

皇帝以审视的目光望着太子,明知事情闹出来会被他所厌,为什么还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