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梁靖屏着呼吸,以最快最轻的速度直起身,他没有躺回软榻,而是悄悄地走了出去。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又轻轻关上房门,梁靖并没有直接离开,就那么披着月光,缓缓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月色凉如水,呆坐在台阶上的梁靖心砰砰直跳。

极致的冲动过去,留在心底的是慌乱、惊惧和不安。梁靖无意识地伸手抚摸了下自己的嘴唇,他觉得自己疯了。

刚才俯身而下时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碰到萧宴宁的嘴唇,好像触碰到了那抹柔软,又好像只是有着极近的距离却没有接触到。

他整个人都处在极度紧张中,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梁靖并不后悔自己那一时的冲动,也许这辈子只有这一次机会,自己的呼吸能和萧宴宁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就好像两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但他仍旧后怕,害怕如果刚才惊醒了梦中人,那该怎么办。

一想到萧宴宁那双漂亮时常含着笑意的眼眸会因他的失态而流露出震惊、厌恶之色,梁靖的心像是被一掌大手在来回揉捏。一个未发生的事情真相,他想象一下就很难受,呼吸都有些不畅。

幸而老天可怜他,饶恕了他的这次贪心。

萧宴宁睡得很安稳,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梁靖闭了闭眼,那颗心仍旧在悬着,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梁靖心道,自己真的很虚伪,他厌恶燕春楼里那些人落在萧宴宁身上的目光,他生气,他嫉妒。

可他自己明明更可恶,他的眼神比那些人更粘稠,只是他隐藏的足够好,不敢流露出来也未曾被人发现。

梁靖抬眸望着天边高悬的月亮,改变他命运的那晚,在那两人离开后,他在原地呆愣了许久。

军营之中需要克制着自己的情感,终于到了可以放下前线的重担休息,他们都活着,他们控制不住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在黑暗中低声说着思念,似乎想在那一刻让时光停滞,拥有天长地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靖才失神落魄地离开。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很艳丽的梦。

梦醒,梁靖感受着身上的不适,神色从茫然无措变成了惊恐不安。

他早已知人事了,偶然清晨也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他虽然羞涩但春梦无痕,醒来是身体上的冲动,根本不记得梦里的场景。

正常身体情况而已,很自然就能接受。

然而这次,梦中的人有了声音,有了模样。梦不再是无痕,梁靖清楚记得,萧宴宁在他耳边轻笑着喊着他的名字。

梁靖!

一个名字而已,他就彻底激动起来。

醒来,梁靖都绝望了。

他怎么能亵渎萧宴宁呢。

那段时间梁靖快疯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他把所有精力都发泄在战场上,别人上战场他也上战场,别人休息他继续训练。

极度的劳累会让他身心疲惫,这样就不用想那些不该想的事。

只是,到了夜晚,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做那些美艳的梦。

一次、两次……

许是求而不得,所以梦中更加惦念。

有段时间,梁靖根本不敢闭眼,他害怕睡觉害怕做梦。

熬到实在困得不行,他才倒头就睡。

好的是梦少了,坏的是精神不能足够集中。

好在梁靖很快就明白了这样对自己对身边的将士都不负责,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个走神他很可能就没命了。

别人为了救他,可能也会没命。

依靠自己不行,梁靖又找到军医,军医说他压力太大夜晚睡不着,那段时间他频频喝药。

最后安王都特意前来提醒他,就算恨死了西羌,也不能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报仇雪恨不是一时的事,需要慢慢来,想太多折腾的是自己的身体。

所有人都以为梁靖是因为西羌而失眠,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全是。

他的确恨西羌,但那时他也恨自己,恨自己起了不该起的妄念。

后来他心口受伤被救治回来,许是历经了一场生死,梁靖蓦然想开了。

不就是喜欢上萧宴宁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从小和萧宴宁一起长大,身为伴读,在宫里,萧宴宁护着他,从未让他受过半分委屈。

八岁那年,是他人生最痛苦最黑暗的时刻。他在懵懂无知时面临这世上最残酷的事,一夜之间,梁家重担需要他用稚嫩的肩膀扛起,萧宴宁仍旧陪着他、护着他。

在他的人生里,萧宴宁就是黑夜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黑暗的人生,为他提供庇护、温暖。

萧宴宁那样完美的一个人,值得这世上所有人喜欢,而他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他的身份是有点特殊,但真要说起来,也没那么特殊。

梁靖想只要把心思藏好,永远不被萧宴宁发现,那他还是萧宴宁眼中那个需要保护的弟弟。

打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名义,他的行为稍微出格一点,也不会有人想偏。

至于萧宴宁,只要他不说,他相信萧宴宁永远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他不会成为萧宴宁人生路上的阻碍,等到萧宴宁成亲,他就彻底断了念想,一辈子把这个秘密埋在心底。一辈子守着边境,一辈子守着这个秘密。

梁靖都做好了所有心里准备,皇子出宫建府基本上都要定下亲事,他数着日子等待那天的来临。

然而什么都没有。

别说成亲,连有关七皇子定亲的消息都没有。

梁靖也不敢问,最后干脆当鸵鸟,什么都不想。

可命运就是那么奇妙,萧宴宁因他之故来到了边境。

被压制在心底的死水在看到人的那一刻,立刻泛起了点点涟漪。

萧宴宁待他如以往,并未因四年多的时间起隔阂,甚至因为年龄之故,想法更加成熟了,萧宴宁对他比以前还要好。

只是梁靖自己做贼心虚,怕表现太热情泄露心思,又怕稍微疏离一点萧宴宁不高兴。

但真要说起来,能再次见到萧宴宁,和他那般自然地相处是他这辈子梦寐以求的时光。

这段时间他真的很开心,不管出自什么原因,他在萧宴宁心里都是那个特殊的存在。也可以说,萧宴宁所有的和善耐心都给了他。

如果不是燕春楼的事,如果不是萧宴宁对着他掏心掏肺说那些话,梁靖应该能克制住所有的情感直到萧宴宁离开西境。

只是那一刻,他有点忍不住了。

萧宴宁发现了他的异常,神色和语气都有些乱。

梁靖浑身难受,可那时心底仍旧冒出了一个念头,看,他在萧宴宁心里就是不一样。

只有他能让萧宴宁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梁靖的心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写着破罐子破摔,干脆把心思挑明,他了解萧宴宁,就算对他起了厌恶之心,顶多避而不见,不会对他如何。

另一半写着瞒着吧,别让萧宴宁为难。

梁靖最终遵从心意,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说起了自己前去燕春楼的缘由。

萧宴宁应该是看出了梁靖想要转移话题的意思,眼中还有怀疑,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难受,萧宴宁还是顺着他的话把眼前的事掀篇了。

是梁靖自己睡不着,是他没管住自己的心,偷偷越界了。

梁靖抿了抿嘴,做了这么多天的心里准备,一见到人所有防备都瞬间崩塌,他在萧宴宁面前溃不成军,毫无抵抗之力。

夜色幽凉,梁靖打了个喷嚏。

他立刻睁大了眼回头看向房门,生怕里面传出什么动静,细听一会儿,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他这才起身离开去了东厢房。

同处一室难得,不过他刚才那般冒昧,他不能仗着萧宴宁什么都不知道而继续欺负人。

***

半夜时分,有一群人蒙着脸鬼鬼祟祟摸到房前。

有人翻过院墙,大门没过一会儿就被打开了,剩下的人悄无声息地从大门而入。

等所有人进去,门内突然亮起了数道火把,吓得来人一跳。

不等他们回过神,大门被关了上来。

而第一个爬墙而入的人早已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轻点声,别把七哥吵醒了。”一直没睡,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赶来的梁靖冷声道。

竟然有人敢深夜打扰萧宴宁睡眠,简直是找死。

训练有素的侍卫以最快的速度把来人都给制服了,这次跟随萧宴宁来西境的侍卫,谁不知道萧宴宁脾气不好,有很严重的起床气儿。

要是被这些人惊醒,那就是他们这些侍卫的失职。

抓住所有来人后,并未就地审问,而是直接捆了捂住嘴摁跪在大门前。

至于天亮有没有人来找这些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门前一群被捂着嘴的人呜呜咽咽在求饶,听得人心烦。

天刚亮的时候,萧宴宁醒来,推门而出。

他明显没怎么睡好,神色不大好看。

砚喜上前把夜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萧宴宁好看的眉峰一拧:“都是什么人?”

砚喜:“梁小公子没让审,把人捆了扔在门外了。想来无非是昨晚燕春楼里的人。”

萧宴宁一顿,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梁靖,他哦了声道语气里带着火气:“半夜私闯民宅,胆大妄为。”

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梁靖走上前问:“七哥,扰你休息了。”

萧宴宁看着他,本来很寻常的眼神,但搁不住梁靖自己心虚,被他这么一看,心里顿时有点起毛。

萧宴宁皱了下眉,语气缓了三分:“怎么起这么早?”

梁靖迟疑了下还未开口,萧宴宁又关切问道:“被这些人给气的?”

梁靖沉默,算是默认了。

他一夜未睡,前半夜是想太多,后半夜的确是被这些人给气的。

萧宴宁站起身,眉眼冷凝:“立刻去查这些人,查查他们背后之人是谁,看看这青州城还有没有王法!”

明眼人都看出萧宴宁动怒了,砚喜忙下去审问那些人去了。

审不出个结果,他就要遭殃了。

“别气了。”萧宴宁的目光落在梁靖脸上:“别跟这些蠢货一般见识,生气伤身。”

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梁靖弯了弯眼角:“早就没有气了。”

把人拎出去的时候,他可是狠狠把人给摔在了地上呢。

萧宴宁嗯了声。

梁靖:“天刚亮,七哥,你要不要睡个回笼觉。”

“不用了,不困。”萧宴宁道。

梁靖:“啊……”他记得以前萧宴宁很喜欢睡回笼觉,就算被秦贵妃给叫醒,他也能蒙着被子继续睡。

这是性格随着年龄的变化而变化吗?

梁靖犹豫了下问:“是换了地方不习惯吗?”

萧宴宁:“也还好。”

梁靖笑道:“青州城肯定不如京城,嘈杂了些……”话说到这里,他陡然闭嘴。

萧宴宁心下一紧,抬头,只见梁靖满眼惊恐,嘴唇微微颤抖,他吞了吞口水,艰难地说:“地方……嘈杂,殿……殿下昨晚是不是……是不是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