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直以来萧宴宁都拿梁靖当弟弟来待,别看他平日里带着梁靖四处玩耍很不着调的样子,可那也是有条件的。在读书学习方面,萧宴宁自己不怎么上心,不过只要入了上书房,他这个皇子可以趴在桌子上睡觉,梁靖就算再怎么不乐意,也得好好读书。
甚至萧宴宁还会特意叮嘱梁靖好好听讲,理由都是现成的,他这个皇子读书不行,伴读要是再不行,两人下了课找谁解惑,第二天就等着被骂吧。
柳信、秦追就连卢文喻都不会对着他们留情好吧。
而且为了加强梁靖对新学知识的巩固和积累,萧宴宁时常以自己不会为缘由向梁靖反复提问。
提问的次数多了,梁靖不想记住所学的内容都难。
唯一让萧宴宁没办法搞定的是梁靖的字,他写字不好看,那是表面刻意为之。
梁靖写字不好看,那是真不好看。
萧宴宁也不是没想过把梁靖往全才的方向培养,只是他觉得在这个以皇权为尊的年代还是谨慎点的好。
当年梁绍还未入京,就传出名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那个皇帝爹也是人,是个人就有弱点,更何况是被人捧着的天下之主。顺耳的话听多了,有些话难免就会觉得刺耳。
更何况梁绍刚回京,他爹又做了那样古怪的梦。
后来虽然被萧宴宁糊弄过去了,梁家众人又不是傻子,心中肯定有点想法,所以在家也没纠正梁靖字体上的那点不足。
不过梁家出一个梁靖这样的人挺好,尤其是一个明显被萧宴宁带歪的小孩子。
至少皇帝每次看到梁靖,第一反应不是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而是心生愧疚。
好好的一个聪明伶俐看着就特别优秀的孩子,愣是被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孩子带偏了,皇帝的脸皮没萧宴宁厚实,每每想到这些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当然,有萧宴宁在一旁悄无声息帮忙把关,梁靖也就那一手字写得不怎么好看,三观绝对没问题。这样长大之后肯定能成为一个拎得清的人,至少不会是个坏种。
然而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梁家的未来陡然压在了一个才只有几岁的孩子身上。
自打梁家父子出事之后,萧宴宁对梁靖有了一份莫名的责任。
他有出宫令牌,皇帝虽然说过他每个月只能用一次,好在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多出去两趟。
梁靖还小又身在孝期,霍氏身体也不好,孤儿寡母,虽有朝廷照看,也只是在大是大非上,细碎的生活方面根本没法顾及全面。萧宴宁不多关注一点,心里根本过不去。
今年皇帝万寿,虽没有大办,不过宫里很是热闹,就连接连数月一直阴沉着脸的皇帝看到入京的平王都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平王和皇帝是亲兄弟,两人长相有点相似,当然,平王要年轻几岁。
比起平王的意气风发皇帝身上要多几分沉稳和说一不二的威严。
据说皇帝和平王在通州时关系极好,平王要是做错事还会找皇帝帮忙说情。
现在几年没见,兄弟二人间的感情并未有太多变化,彼此间也有说不完的话。
只是到底身份不同,对着曾经的哥哥,平王还是多了几分郑重。
皇帝拍着平王的肩膀说他太见外,平王则笑着说礼不可废。
而后接连几天,皇帝都召平王入宫,兄弟还秉烛夜谈,端的是一派祥和。
蒋太后看到这一幕很是高兴。
萧宴宁见皇帝开心,自己也很高兴,这样他跑出宫次数多了,皇帝也不会责怪。
对他出宫的行为,秦贵妃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秦贵妃的父亲也是武将,她本就梁家发生的事容易带入自身,再者梁靖这几年在永芷宫的日子比在梁家多得多,他和萧宴宁关系好,秦贵妃对梁靖也比寻常人多了一分关心。
现在梁靖这么小,秦贵妃也希望萧宴宁能帮他渡过这段时间。
所以每次萧宴宁出宫,秦贵妃都会叮嘱砚喜一定要把人看好,也会安排好侍卫,即便是不出现在人前引起轰动和围观,也要能在第一时间保证萧宴宁的安全。
这次也不例外,萧宴宁出宫后熟练地爬上梁家的墙头,砚喜心惊胆战地站在墙下双手张开,万一萧宴宁掉下来,他也能在第一时间把人接住。
只是甭管这样的事发生过多少次,砚喜那颗心都没办法做到真正的平静。
毕竟,伤的是萧宴宁,掉得可能是他的脑袋。
今天梁府注定有点不平静。
萧宴宁刚爬上墙头,就看到梁靖在和一个比他还高比他壮的小胖子打架。
别看梁靖小,身手却很敏捷,打人时咬着嘴唇下手又稳又凶,到后面梁靖几乎是坐在小胖子身上揍他。
小胖子被揍的嗷嗷叫,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眼瞅着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萧宴宁干脆骑在墙头上看戏。
砚喜一看这情况在下面既惊又慌地喊:“七……公子,公子,梁公子是不是不在?您要不要先下来?”
萧宴宁看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嘴上轻轻比了个嘘字。
梁靖正在以压倒性的胜利打这一架,他们还是不要打扰梁靖发挥,万一发挥失常,那可怎么办。
本以为事情很快就结束了,然后萧宴宁听到了一句特别刺耳的话。
小胖子被打怕了,哭得憋红了脸,看梁靖还在继续动手,他眼中带着惊惧,哭着喊道:“你命中带煞,克死了自己父亲和哥哥,你是不是还想克死我。”
萧宴宁明显看到梁靖一愣眼睛睁大,身体僵在那里,随即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光了体内所有的力气,抬手打人的力道都没有了。
趁着这个时机,小胖子一个翻身把他掀翻在地。
梁靖愣是没个反应,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小胖子的拳头朝自己身上招呼。
事情发生意外也不过是在电光火石间,听到那句话萧宴宁心中一沉,双眸泛冷,他直接从墙头上跳了下去。
力道控制的还好,在地上滚了两圈没伤到自己。
在小胖子拳头落在梁靖身上时,他飞快起身,一把把小胖子连推带踢打到一旁:“你是什么鬼东西,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小胖子一看又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帮手,他脸色发红,嗷一声举着拳头朝萧宴宁冲过来。
萧宴宁这么大的人了,一般不会和小孩子计较。
但这次他完全没惯着小胖子,直接动起手来。
萧宴宁和小胖子打架可不像几年前和梁靖那次一样,有心让着小娃娃,自己还挨了几拳。
萧宴宁现在又凶又残,小胖子到底是个人,奋力挣扎起来也在他脸上打了一拳。
还好后面萧宴宁几下子就把小胖子打趴下了,鼻子和嘴角都破了,流着血。
小胖子惊恐至极还想反抗,此时梁靖也站起身,脸色阴沉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小胖子被吓得眼神一缩,站起身一边跑一边哭:“你敢打我,我要告诉祖母。”
“不要脸,打不过就告状。”萧宴宁气道:“你把她们都叫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胡说。”
小胖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鼻涕流着血,跑得更快了。
萧宴宁转身看着梁靖,梁靖看到他的眼神瑟缩了下,里面情绪复杂,有惶恐不安有害怕还有不知名的恐惧。
萧宴宁想上前拉他的手,梁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好像自己是什么脏东西,不敢让人碰。
萧宴宁又气又急:“他胡说八道,你怎么不撕烂他的嘴。”
梁靖抿嘴没说话。
也是,一个熊孩子能知道什么。
这话无非是家里大人说的,小孩子听到了而已。
这世上怎么有人敢把梁家父子的死扣在梁靖身上,这山一样的流言,梁靖小小的脊梁岂能承受得住。
今日萧宴宁能从一个孩子嘴里听到这般令人发指的风言风语,在其他地方那些流言还不知道被传什么样了。
霍夫人呢,知道这些吗?
知道了,为梁靖做过主吗?
还有,那个小胖子是谁?
怎么会在梁靖家?敢在梁家和梁靖打架,他是梁家什么人?
心头有种种疑惑想问,只是在看到梁靖双手紧握,抿嘴想哭又忍着不敢哭的样子,萧宴宁沉着脸上前两步拉着他的手道:“跟我走。”
今天不把这件事解决掉,以后还不知道会出什么风波。
不管是谁,不要以为梁靖好欺负。
梁靖想抽回手,萧宴宁死死握着。
“不要动。”萧宴宁望着他厉声道,梁靖到底是个真正的小孩子,被他这样的神色和语气吓了一跳。
等梁靖回过神,他已经和萧宴宁一起顺着梯子爬到了墙上。
是了,梯子是梁靖放的,为了方便萧宴宁离开。
砚喜看到萧宴宁直接跳下去时,捂着心口差点晕倒。
等回过神,他正想爬上去看看情况呢,就看到了萧宴宁和梁靖露出个脑袋,砚喜忙把两人接了下去。
看到萧宴宁脸上的青紫色,砚喜差点要晕倒。
这是被谁打了?谁这么大胆,敢和皇子动手,不想活了吗?
萧宴宁的马车停在巷子外面不起眼的地方,外表看起来很低调,里面却布置的很舒适。
萧宴宁拉着梁靖闷头往前走。
等坐上了马车,萧宴宁阴沉着脸吩咐道:“回宫。”
砚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梁靖,想说不合规矩,梁靖还在孝期呢,哪能这样把人带走,还是带入宫。
而且霍氏要是找不到梁靖,该担心了。
然而看着萧宴宁那阴沉沉的模样,最终砚喜什么话都没说。
他轻轻放下帘子,赶着马车朝皇宫前行。
车子动起来时,萧宴宁看着一直想往角落里缩的梁靖一字一句道:“我带你回宫,以后你就跟我在一起呆在永芷宫。”
他这话说的豪气冲天,心里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这个时候听到这些话,梁靖眼中的沉伤终于一点一点被委屈代替了。
他猛然上前抱住萧宴宁,力道之大,把萧宴宁的背后直接怼到了马车车厢上,梁靖眼中豆大的眼泪不断往下滴,他委屈道:“宴宁哥哥,他们说我……说我是七月半前出生的人,七杀命……是天煞孤星,会克家人,他们说是我害死了父亲和哥哥。”
他这个年龄,不懂什么是七杀,也不懂什么是凶煞,但他知道克死父亲和哥哥是什么意思。
萧宴宁动嘴说了一句脏话,他拍着梁靖的背后:“不要理他们,说这话的人没有心。你父亲和哥哥那么疼你爱你,要是知道别人会这么欺负你,肯定会很难受。”
梁靖哭得更厉害了,砚喜在外面也抹了抹眼角,心想,天杀的,竟然这么对一个孩子。
出入宫门都要检查,萧宴宁的马车也不例外。
宫门重地,未经允许,不能随意带人入宫。
萧宴宁自然知道这个规定,平日里守宫门的侍卫也就随便掀开帘子看一眼,今天梁靖在里面。
所以刚到宫门前,萧宴宁便主动半掀开帘子寒着脸道:“连我都不认识吗?都让开!”说罢,把帘子甩下。
宫门守卫一脸懵,砚喜忙指了指脸颊的位置轻声道:“七皇子在外受了点伤,心情正糟糕着呢。回宫怕是要被皇上和皇贵妃询问,多有怠慢了。”
守卫们也看到了萧宴宁脸上的痕迹,主要是他长得白白净净,那被打的痕迹一眼就能被看穿。
侍卫们相视一眼心下都很震惊,谁不知道萧宴宁是皇帝最疼爱的皇子,被皇贵妃宠的无法无天,脾气还古怪的很,在宫里横着走都不为过。现在出宫一趟竟然被人打了,宫里怕是要闹翻天了。
“还不走。”马车里面萧宴宁语气含怒道。
砚喜:“是是。”
慌忙赶着马车进入皇宫。
守卫们面面相觑,心想,不知道谁会倒霉。
马车里的萧晏宁心想,得亏他性格变了,要不然今天是个软乎乎的七皇子,说不定还不好糊弄呢。
***
萧宴宁回宫后就让砚喜回去给秦贵妃说了一声自己回宫了,免得时间长了秦贵妃担心,但他并没有让砚喜同秦贵妃说梁靖被他带入宫的事。
萧宴宁没回永芷宫,而是拉着梁靖避开人跑到御花园的假山处,只要没人看到梁靖,就可以默认梁靖没有入宫。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秦贵妃有些纳闷,不知道萧宴宁又去哪个宫混吃混喝去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出宫了,难不成是去柳贤妃的钟祥宫了?
而此时被秦贵妃惦记着的萧宴宁被东宫的巡逻侍卫发现了,主要是他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边,巡逻侍卫一开始还以为是刺客呢。结果一看是萧宴宁,顿时不知该如何办。
太子听到消息立刻出殿,看着被侍卫当成刺客围在中间的人,太子笑道:“七弟前来怎么不让人通禀一声?”
萧宴宁扭扭捏捏地喊了声太子哥哥。
太子扬了扬眉,萧宴宁这表情一看就很心虚,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太子身后的人都在猜测萧宴宁前来的意图。
太子则走到萧宴宁跟前温声询问:“七弟怎么了?这么晚找孤是有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天太昏暗,背对着灯笼的缘故,太子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眉心轻皱着,像有些不舒服,细看之下又没有不适的地方。
萧宴宁上前拉住太子的手,太子微微一动,克制着没有抽出来。
萧宴宁心底有些诧异,太子手心里都是汗,手有些泛凉。
不过他面上并不显,只是抬起头道:“太子哥哥,你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东宫长史柳明岸有些紧张,太子含笑:“可以。”
萧宴宁看了看四周,又提了个要求:“不要让他们跟着可以吗?”
这时,柳明岸顾不得礼仪了:“那怎么行?”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出事怎么办?就算萧宴宁是太子的弟弟,那也不可不防。
太子看了东宫长史一眼,柳明岸忙垂首,太子又回头看向萧宴宁语气温和:“好。”
于是萧宴宁带着提着灯笼的太子这走走那走走,在离东宫不远处乌七八黑的假山旁,他小声道:“出来吧。”
太子又挑了挑眉,随即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眼睁睁看着一个比萧宴宁矮点的小孩子慢慢从黑暗中走到自己跟前。
“梁靖。”太子失声道,萧宴宁带他来这里时,他想过种种情况,但却完全没想过会看到正在守孝的梁靖。
“你把他带入宫的?”太子看向萧宴宁,好像他头上长了牛角。
萧宴宁理所当然道:“是啊,是我。”
太子:“……”
萧宴宁随即又泄了气,他语气颇为苦恼:“可是太子哥哥,我把人带入皇宫了,可我该怎么把他带到永芷宫藏起来呢?太子哥哥,你能帮我吗?”
帮?怎么帮?
众目睽睽之下把梁靖送到永芷宫?
当永芷宫那些宫人的眼是瞎的吗?
还藏起来,这话怎么说出口的?梁靖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么藏起来?藏到哪里,藏到床底下吗?吃喝拉撒怎么办?
一系列的问题飞快从心中飞闪而过,太子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对着萧宴宁温和一笑:“能,这里太黑,不安全,你们先跟我来。”
萧宴宁哦了声,对着梁靖道:“走吧,太子哥哥会帮我们。”
太子带着两人慢慢往东宫殿门口走,看到萧宴宁拉着梁靖,柳明岸震惊的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太子朝柳明岸低声吩咐几句,然后看向萧宴宁:“你们饿坏了吧,先进去吃点东西。”
萧宴宁:“谢太子哥哥。”
梁靖抬头看了眼太子:“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吩咐宫人为梁靖备下素食,萧宴宁忙道:“太子哥哥,我和梁靖一样喝点粥吃点菜就好。”
太子说了声好。
刚才殿外还不觉得,殿内灯火更盛,太子一眼就看到了萧晏宁脸上的痕迹,他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萧晏宁:“和人打架了,不过我打赢了。”
太子:“……”什么人敢对皇子出手,活的不耐烦了?和梁靖有关?
还想继续问,太子看着萧晏宁阴沉着的小脸沉默了,他皱了下眉,揉了揉额头,缓缓坐了下来。
不着急,等会儿也会知道。
萧宴宁和梁靖刚把粥喝完,正等着太子把他们送去永芷宫呢,外面传来了通禀声,说是皇上和皇贵妃驾到。
萧宴宁拉着梁靖就想跑,不过刚跑几步就被人堵住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皇帝和秦贵妃沉着脸走进来。
太子请完安,萧宴宁拉着梁靖也请安。
皇帝让太子平身,让两人继续跪着。
皇帝看着他,又看了看梁靖,脸色十分精彩。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沉声道:“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本来就是为了借太子的嘴把皇帝请来,此时萧宴宁顺势开始自己的表演,他仰着脖子巴拉巴拉一阵子,他抓着梁靖的胳膊满脸怒气满眼阴郁:“父皇,他们不要他,不疼他,我要不行吗?”
总要借机给梁家那些人一个教训才好,梁靖是功臣之后,无论是谁,都不能欺负他。
梁靖抬起头,他今天哭了很长时间,眼睛都哭肿了,像一只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