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楚牧像是发条生锈的人偶静止在了原地, 他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想说不要这么惩罚他,无论是打他骂他他都全盘接受……但, 但不要像陌生人一样视他如空气, 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的眼眶如在血水里浸过一遭:“为止, 我……你是还在恨我对吗?对, 确实该恨, 但你别这样对我, 我求你。”他急急上前走了两步,一股极浅的花香味萦绕鼻尖,他牵起江为止腕,“你打我吧,怎么打都可以, 别不理我。”

不足一握手腕捏在掌心,五根手指软软下垂, 手背上嵌着三四个针痕,抽针没及时按住针孔而留下了交错的青色印记,遍布白皙如玉的皮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楚牧一愣,心底涌起丝丝隐痛, 哑声道:“是又生病了吗?”

江为止全程没说过话, 只微微歪着脑袋看着他,宛如看着一场盛大的独角戏。眼见着他把自己的手托直唇边才微不可察地皱起眉, 探出两指抵住他的下巴, 止住了他的动作:“我们之前做过?”

这一句宛若石破天惊, 楚牧猛地抬起头,呼吸大乱:“这是什么意思?”

江为止抽回手,恹恹垂眼:“没有?那你是谁?”

楚牧身形逼近, 高大的阴影笼罩长发男人的身形。他不敢去深想那句“我们之前做过”是什么意思,单是在脑子里随意晃一圈他都接受不了。

“为止——”楚牧伸手想碰他,行至一半又克制地顿住,“我——”

“楚总,骚扰了吧。”

“人家都说不认识你了。”懒洋洋的男声响起,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横插进来,五指发力紧紧禁锢着楚牧的手臂。

他只露出一双眼睛,隐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氤氲着玩味的笑意。

江为止扫他一眼,好半晌才认出来人:“啊,是沈老师啊,好久不见。”他侧过身看向男人身后,果然看见了林诉野的身影,年轻的总裁双臂交叉抱胸,神色很是不虞。

“阿野。”江为止脸上终于多了点别样的色彩,他走到林诉野身侧没骨头似地倚着他,毛茸茸的发扫过小林总的颈窝,“想你。”

林诉野偏头摸摸他的发,意有所指道:“遇见神经病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楚牧很烦,这些年林周两家几乎是斩断了他一切接近江为止的可能,只要江为止回云市便会被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这几年他一路压过四位姐姐、压过父亲,接了楚家的权,彻底撕开了楚家封锁的豁口,终于争回了见到江为止的机会,这个节骨眼上又被搅和他心里怎么可能快活?

“松手。”他毫不犹豫给了沈会词一个肘击,“别碍我的事。”

“别啊,楚总。”

两人身形未挪动一毫,手下动作却转瞬过了十几招:“要打架也是和我打不是吗?”

楚牧神情寒如冰刃,手上的动作越发狠厉:“我没工夫和你打。”

“那可不行。”沈会词话里仍旧含着恼人的笑意,“我们家小野说了,拦不下你可是要问我的责。”

“老婆的话比天大,是不是?”

“啊,忘记了,楚总是孤家寡人,想来是不懂我们这种有家室的人的。”

这话无疑是在火上浇油,尤其是沈会词无名指上的钻戒磕上他的指骨,配上那句话更是让人怒火中烧。楚牧黑眸深处凶光闪闪,下的每一次手都掀起凌厉的风。

林诉野牵起江为止的手:“沈老师,车里等你。”

“快点解决,别被拍到了。”

沈会词扭头眨眨眼:“遵命,小野。”

眼看着两人身影越走越远,楚牧越发急躁:“让、开!”

“下手别那么狠啊楚总。”沈会词摊掌挡住他的拳,“毕竟我伤到了有人亲手上药,你伤到了只能自己回去包扎。”

“你们的事我听小野说过了,说来要是那没一遭,还轮不到我在楚总面前炫耀呢。”

沈会词喉咙溢出一声淡笑,声音拉长:

“若是一切顺利,你们本该在毕业那年结婚。”

楚牧动作一滞,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

车里暖气打得很足,江为止一上车就把大衣脱掉了,靠着林诉野的肩闭目养神。

林诉野虚虚搂着他的腰,有心想问他刚刚的事,又担心勾起不必要的愁绪。他不太高兴,往年从没让楚牧和小止碰过面,这次竟然被钻到了空子。

而且……

这次小止回国后便准备在国内发展了,倒时候楚牧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江为止捏了捏他的指骨:“阿野?在想什么?”

林诉野望向他:“小止,要不然你还是搬来和我们住吧?”

江为止睁开眼,目光交汇,他勾唇笑出声来:“我去?做什么?当电灯泡?”

“谁说的?又没关系。”

“这话问过沈老师了吗?”江为止幽幽道。

林诉野:……

“他不会说什么的。”

“不了。”江为止顿了顿,接着说:“希莱尔跟着我回来了,他太吵了。”

希莱尔是江为止在国外认识的金发碧眼公子哥,傲气又难缠。说来两人的相遇也十分有戏剧性,那个时候他已经留了长发,希莱尔把他认成了女性,抄着一口蹩脚的中文上来就让他做他的妻子。

简直莫名其妙。

知道他是男人后也没放弃,反而展开了气势汹汹的追求,一直追到现在,如今竟还要飞来云市继续追,简直难缠到可怕。

“他也来了?”林诉野眉梢一挑,他往C国跑得勤,自然是认识希莱尔的。金发公子哥无论是在外形还是家世上都挑不出毛病,绝对是一位哽人心坎的情敌。他记得先前江为止在C国的追求者,全是被他一个人打跑的。

“那挺好的。”

“好在哪?”

林诉野笑而不语。

两人没聊多久沈会词就回来了,他自觉地坐上打开驾驶座的车门:“接下来去哪?”

“吃饭。”林诉野低头问猫一样窝在自己臂弯的人,“想吃什么?”

“……火锅吧,好久没吃了。”

“好。”他拍拍江为止的背,“坐起来,我先给你把头发编着。”

这事是自江为止留长发后的习惯,出去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人帮他处理不便进食的长发,周观棋爱给他扎丸子头,林诉君会挽个侧盘发,林诉野则是爱编麻花辫。

“谢谢阿野。”

沈会词从后视镜看依偎在一块编头发的人,恨恨咬着牙,想刚刚果然是下手轻了。姓楚的那厮不犯浑能有今天这出?用力转了转无名指的戒指心里才好受些。

吃完饭时候已经不早了,想着江为止奔波了一天林诉野也就没带着他进行别的活动,放他回去补觉调时差。

江为止在云市的新家是他自个挑的三层小别墅,装修林氏给他包了个全乎,只等着拧包入住。他回去没睡,把先前侍从送来的行李收拾妥当后窝在沙发上开始打游戏。

他小时候没接触过这些,长大后起了点报复心理,什么游戏都来试上一试。996眼睁睁看他玩到凌晨三点,且丝毫没有要睡的意思扑棱扑棱飞上前,担忧道:“宿主……你该睡觉了。”

江为止白皙的指尖微顿,掀开眼帘瞥了飞舞的圆球一眼,从刚收拾好的医药箱翻出一瓶药来。单手拧开瓶盖往掌心倒了两粒,水都没就仰头吞了下去。

996没懂这番动作是什么意思,疑惑出声:“……宿主?”

“你怎么还在?”江为止起了点疑惑,清冷的眸子微皱,“药吃少了?”

说着他便弯药捡起医药箱准备再吃两粒,996终于反应过来了,飞扑过去摁住他的手,尖声道:“宿主!你不是以为我是幻觉吧?!!”

江为止没说话,但眼中表达的意思却很明确:不然呢?

“不是啊!”996欲哭无泪,“我是来自未来的高科技产物,俗称系统,就是小说里写的……”

“好了不讲话。”江为止揪住它的翅膀,“我头疼,别吵了。”

那两颗药进去后他脸色差了不止一点,苍白如一张薄脆的纸,只有眼尾飘着一缕淡淡的绯,沁入眶中蒸腾出一层水汽。

996看他这副样子慌乱噤声。

“唔……”江为止低低喘了口气,通红的指尖伸入药箱摸出根温度计叼在嘴里。

38.5℃。

果然又发烧了,好烦,明明下午只吹了这么一会风。

他从沙发坐起身,撕开退烧贴敷在额头上。顶着烧得水光朦胧的眼睛又摁开了手机,还没等他有动作,微信就弹出了视频通话。江为止一看时间凌晨三点半根本不敢接,硬是挨到视频自动挂断。

消寂片刻的手机紧接着弹出消息:

菌菌菇:【小止,接视频。】

菌菌菇:【游戏在线,别装睡/微笑jpg.】

江为止:……

心虚无比的江大设计师撕下退烧贴,整理仪容仪表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才重新拨了回去:“君哥……”

C国那边是下午,林诉君端着山楂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淡声道:“又熬夜?”

“没。”

“嗯?”

江为止抿抿唇:“时差没调过来,不是故意熬夜的。”

林诉君叹了口气,放了他一马没逮着这事说,转移话题:“回国心情怎么样?”

“还可以,君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几天……走开,别咬。”林诉君的身影出了画面,画外传来的声音很模糊,只能隐约听见几个音,什么不许,老实点。

江为止由衷感谢林诉君身边养的那条捷克狼犬,逮着这个机会说到时候去接机匆匆挂了视频,若是再打下去,不出三分钟,那边的人绝对能发现他的异常。

已经被抓包了江为止没敢再上那个游戏,挑了个单机的做饭小游戏玩了半个小时。偌大屋子一时只余欢快的音乐声,蔓延在空荡荡的别墅显得格外诡异。

他越玩越晕,直到屏幕上的食材都打起了转,这次想起再测温。体温计上的水银直冲三十九度,显然那个退烧贴没起任何作用。

久病成医,他知道若是退烧贴对他不起作用,那药物也没用了,非得挂水才行。为了不被烧成傻子,江为止认命地爬起来换衣服。

他慢吞吞地往脖子上围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清瘦的躯体裹进宽大毛呢大衣瞧上去仍然是薄薄一片。小时候过得幸苦,没营养摄入,长大后也没顾得上照顾自己,他这副身体早就破败得不成样子了,一发烧哪哪都开始痛。

丝丝密密的痛感像是从四肢百骸涌来,磨得骨头都在痛。

江为止埋头叫车,这个点不好叫车十来分钟过去了也没动静,他便推开门准备出去看看能不能拦到夜间翻了几倍的黑心出租车。

凌晨的寒风刺骨,无孔不入往衣服里钻,掠夺所剩无几的暖意。江为止越发难受了些,拢了一块地点燃一支烟含在嘴里,试图用尼古丁缓解身上的钝痛。

走至院外靠墙而站,他才发现一辆纯黑的卡宴停在了院墙外,屹立在浓郁的夜色中不知道停了多久。

车内的楚牧似也没想到这个点江为止会从家里出来,愣了好半天才打开车门出去。

“你怎么这个点出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江为止两指夹着烟,街灯在湿冷的空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和袅袅烟雾一同弥散,将他的轮廓镀的模糊而柔和。垂至肩头的发丝搅散雾气,他透过这层烟纱漠然地看着男人的脸,一言不发。

楚牧眼尖地发现他眼尾稀薄的红,心脏一紧:“是生病了吗?”

“还是身体不舒服?”

“要去医院吗,还是……”

“楚牧。”

江为止平淡启唇,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音。

楚牧背脊一僵,再次从他口中听见这两个字节恍若隔世。

多少次午夜梦回高中,他梦见少年江为止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眼睛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看。但是楚牧听不到他的声音,少年像是被一层飘渺的纱遮住,每当楚牧想要同他讲话、抱抱他、亲亲他时,画面便会开始扭曲变幻。

变到夜色二楼的长廊,江为止冷漠地俯视,嘴唇一张一合,每一个字音都清晰落入耳朵中:“游戏结束,我们到此为止。”

这几个字几乎要成为他的梦魇。

“是我。”他垂下头,喉咙干涩,“我,我很想你。”

“我……”楚牧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我想……”他咬了咬不受使控的舌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才继续往下说:“我想重新追求你。”

他的声音很轻,把姿态也降的很低,又怕太生硬,急急补充了一句:“给我个机会,成吗?”

一声淡淡的嗤笑在夜中散开来:“追求我?”

“嗯。”

“你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楚牧胸腔一绞,“我改了,我什么都改了。只要你给我一点机会,我一定会让你看见我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扑面而来的烟雾打断了。

江为止轻轻吸了口烟,把烟雾尽数吐在了他的脸上。

两片柔软的唇张开一条缝隙,烟雾毫无保留散去。楚牧眼睛被熏得发酸,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见一点暗紫色的幽光在猩红的舌尖一闪而过。

这是一个极具侮辱的动作,楚牧却没从中感到任何不适,反倒是浑身的血液都躁动起来,急不可耐地靠近,道:“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为什么要给你机会?”江为止阖下眸子,“我以为当初说的够清楚了。”

“这么死缠烂打,未免也太廉价了点,楚少爷。”廉价二字被他绕在舌尖,饶有兴味地吐出。

楚牧深深喘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嗯,我廉价。”

漆黑如墨的瞳只有深不可测的执拗和认真:“你可以尽情利用我,玩弄我,践踏我。”

“随便你怎么样都好。”

“比如现在。”他微微俯下身伸出手,“是要去医院吗?求你让我送你过去好不好?”

江为止敛眉看着递到眼前的宽大手掌,夹着烟的手抬起,屈指轻弹烟灰,裹着火星的灰烬簌簌落在楚牧手心。

楚牧没躲,江为止的动作也没完。他捻着烟蒂,将燃烧的烟支摁灭在男人手心,顷刻间便烙下一个圆形的烧伤印记。

“之前在机场没认出来你,并不是在刻意戏耍你。”

“楚牧。”他不紧不慢扔下烟蒂收回手,彻底把现如今在楚家一手遮天的楚总当烟灰缸用了,“我身边的人太多。”

“你已经排不上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