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程叙池穿着一身浓稠的黑, 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线条,双拳紧握青筋虬结:“楚牧在里面吗?”

守着房门的侍从弯腰:“程少爷,少爷现在心情不好, 不许人打扰。”

程叙池冷笑一声, 黑眸浮现两点寒芒:“心情不好?”

“他还有脸心情不好了?给我开门。”

“程少爷。”侍从为难地咬了咬唇, “少爷说了……”

程叙池失了耐心, 抬脚踹开了门, 大步入内。侍从一惊, 慌忙跟着他进去:“程少,程少,您别让我们为难——”

楚牧人倒在沙发里喝酒,垂着眸子看掌心里卧着的五枚耳钉,听见门口的吵闹也没作声, 像是被魇住了一动不动。

“你脑子被驴踢了吗?!傻/逼!”程叙池猛地上前把人提起来,他眼眶中血色满布, 泛着令人胆寒的可怖怒色,一拳下去又重又狠,“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啊?”

楚牧被打偏了头,脸颊迅速浮肿, 嘴角开裂。

侍从捂着嘴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少爷!”

“没事, 你出去。”楚牧屈指拭去嘴角的血,随意摆动染血的指尖示意慌得六神无主的侍从出去, “门关上。”

他眼皮掀开浅淡的弧度, 眼神却静默如枯井。

又是凶狠的一拳:“说话!”

楚牧咽下嘴里的血, 喉间翻起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血腥味:“你让我说什么?又想我说什么?”

“说我现在有多么后悔,有多么不舍?还是我真的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他扯了扯嘴角, “别开玩笑了,我——”

程叙池额角青筋暴起,一下一下鼓动,他咬着牙关怒道:“楚牧!我看你不仅脑子不好,眼睛也瞎了!”他深吐出一口气,松开手脱了外衣,“既然你不清醒,那我就打到你清醒为止。”

两人从小交好,学什么都一起,拳击也不例外。程叙池不比楚牧的身手差,打起架来拳拳到肉,血肉横飞,场面可谓血腥至极。

程叙池拽着他的脑袋就往地上磕:“你不喜欢?不喜欢你给他奶奶献血?”

“不喜欢你放弃程楚聚会的发言机会给他过生日?”

“不喜欢你大半夜请我给他奶奶找医生?”

“不喜欢你给他包车帮他摆平夜色为他盘店子?”

越说程叙池火气就越大,手下的动作也更用力:“你的心被猪油蒙住了吧??!”

楚牧鼻翼下滑出两道蜿蜒的血痕,他的脑子在江为止的扔下耳钉离开的时候就乱成一团麻,整个人如同囚在笼子里的困兽寻不到出路焦躁又暴戾。他不想还手,不是没能力,是没这个心力。

程叙池每说一句话他就不可控地想起江为止。

想起他送的满满一袋子礼物,想起他说的喜欢,想起他说的一辈子。

想起他冰冷的手指,留有余温的颈窝,颤动的长睫。

想起他笑,他的泪,他的吻。

程叙池拧过他的胳膊,楚牧紧握的掌心松了些许,露出藏匿其中的钻石耳钉。

他捏的太紧,长钉嵌入皮肉,挤来的血珠子和残留干涸血液混作一团,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程叙池嘴角牵起讥讽的弧度,伸手抢过耳钉,长臂一挥,五只小小的钉子落入池水消失不见。

从始至终宛如死尸的楚牧发觉掌心一空,收紧只余虚无终于恢复了神智。他目眦欲裂,扭过脑袋吼道:“我的东西呢?!”

“扔了。”

“谁许了?那是我的东西!”他的拳风带起发丝,狠狠捶上程叙池的下颌。

程叙池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淡淡道:“不是你说玩玩?耳钉而已,又不值钱。”

楚牧一愣,麻木的心口裂开一道长长的缝隙,冷风一灌,吹得他骨髓都在战栗。他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径直跳入冰冷的池水。

正值寒冬腊月,池水刺骨,他却像失去感官的木头一样在池水里摸索。不过须臾,俊逸的脸颊就白了个彻底,耳钉只那么一点大小,身上滴滴答答的血在池水晕开更挡视线,让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微小的钻。

“程叙池……”楚牧的声音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你给我扔到哪了……你给我扔哪儿了?”越急他伤口的血就流的越凶,让他怎么也看不见池底,“程叙池……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你到底给我扔哪了?”

他慌得不能自已,像是失去了什么不能承受之物。

一身黑的少年走到池边,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人:“清醒了吗?”

楚牧扬起头,开裂的嘴唇轻动:“我……”

程叙池松开手指,五只沾满血污的耳钉啪嗒啪嗒掉在地上:“耳钉是死物,江为止不是。”

“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抓起扔到地上的外套扬长而去。

楚牧手忙脚乱将掉落在池沿耳钉收拢在掌心,紧紧贴在胸口堵住了簌簌漏风的心脏。

他想起来了,那个蝴蝶摆件碎掉后,他再也没有买过蝶形摆件,属于它的位置时至今日仍旧悬缺。

它是珍贵的、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

江为止也是。

*

楚牧草草处理好身上的伤再次踏入那条小巷,冬日巷子里的绿植衰败夺去寥寥无几的生机,显得更加阴沉压抑。

他脚步很快,心脏跳得也快,每一次跃动都像要跳出来似的。越逼近楚牧就越紧张,见到他要说什么?是求他原谅还是求一个重新追求的机会?他又会说什么?给他一巴掌要他滚,还是……

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锁,寒风卷起落叶像是无人居住那般空寂。

楚牧心弦一乱,他踩着石砖和那晚一样翻上了院墙,只不过这次院中的台阶不再坐着那个清瘦的身影。

在屋里也说不定,他强压内心的慌乱往屋子里走。残败的木门无需用钥匙,轻轻一推便发出吱嘎的响声。

客厅没有人,厨房没有人,餐厅没有人。

楚牧压制住慌乱外泄,提步跑向江为止的卧室,那是一间狭小的屋子,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剩下的空间便堪堪供人行走。他曾经在这间屋子哄过江为止睡觉,可如今这个小房间空空荡荡,和当时的陈设也并不相同了。

那张破破烂烂的小桌子被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立着的人台。

人台上立着一件未完成的西装,剪裁精良的布料被一道锋利的长口子生生剖开。裂口边缘的纤维微微外翻,像是伤口边缘凝固的血痂。

缝了一半的衬里从裂口隐约可见,针脚整齐却戛然而止,衣襟处还别着几枚闪亮的珠针,针尖寒光微颤,仿佛随时会坠落。

这是一件被主人抛弃的、试图销毁的半成品。

楚牧仿佛不会思考了般,茫然地走向前,捡起地上散落的设计手稿,每一张每一笔都是勾勒着他的模样。

【我……也有给你准备礼物。但是需要点时间我还没做好,你等等。】

跨年夜江为止趴在他怀里说的话突兀地响起。

所以,楚牧颤抖着手抚摸西装布料上的豁口,这本来是江为止送给他的礼物。

他喉咙里哽咽着咽呜,却发不出声音,所有的痛苦都堵在胸口,化作一阵阵钝痛,撕扯着他的呼吸。如果……如果他如程叙池所说清醒一点,如果他早一点认清自己,是不是摆在眼前的就是一件精心设计的西装?

江为止会把它装在盒子里,用丝带缠好,打上一个漂亮蝴蝶结,而后红着耳朵送给他。他还能向害羞的少年讨一个吻,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留下他的只有五只弃如草芥的耳钉,和一句“到此为止”。

楚牧紧紧拽住破碎的布料,五指几乎要嵌进去。他像一只丧家之犬般跪倒在地,头一次尝到痛彻心扉、后悔至极的滋味。

恍然间,院子里传来铁门推开的声音。心口“蹭”地燃起希望的火苗,楚牧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跑去,进来的却只是一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

他猛地拽住男人的胳膊,呼吸凌乱双眼通红:“江为止呢?”

江雨震被这狰狞的模样吓了好大一跳:“有病啊?”

“我哪知道他在哪?学校去了吧。”

对对对,楚牧松开五指,元宵过后学校就开学了,他现在肯定在学校上课。

对,肯定是这样。

楚牧宛如一阵风匆匆掠过,只留江雨震在原地摸摸脑袋,嘀咕了句:“哪里来的疯子。”

*

南恩临近放学点,正在上最后一节课。这种贵族学校上至校长下至保安都是人精,南恩和洛斯联合活动不少,楚牧这种大少爷早就在保安面前混了脸熟,也没敢拦着他,让他畅通无阻跑到了二十一班。

烫着一头精致的卷发的女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授课,楚牧搁着窗户一一扫过每一个的人脸。没有,没有,都没有,每一个都不是。

他再也难耐不住心中的恐慌直愣愣冲进教室,双手撑在林诉野的课桌上,声音低沉嘶哑:“江为止呢?江为止呢?他人呢?!”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不少富家子弟都认识楚大少的脸,捂着嘴小声议论起来。

林诉野不紧不慢地合上书,冷冷看向他:“和你有关系吗?”

楚牧撑住课桌的手指用力到发青:“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他的脸绷得死紧,肌肉因恐慌抽搐,嘴角向下扯出一道几近扭曲的弧度,“把他还给我!”

“不。”林诉野轻声道。

老师回过神,小心翼翼靠近:“同学,现在是上课时间,请你出去。”

“滚开!”楚牧整张脸呈现一种可怕的灰白,唯有眼底烧着暗红的火光。老师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掏出手机打电话。

他跨向周观棋的座位,手指痉挛般地颤抖:“你们把他带到哪里去了?还给我。”

周观棋撑着头好整以暇看着他,压低声确保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他不会再回来了。”

楚牧最后的体面碎了彻底,岌岌可危的理智也不复存在,青筋暴突的手伸向他的衣领,嘶声力竭:“你们到底,到底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周观棋歪歪脑袋:“你要在这里和我动手吗?楚牧。”他勾起一个淡笑,“大家都看着呢?丢不丢人,楚少爷。”

楚牧早就什么都听不见进去,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认知:江为止被带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又怎么样?”他齿间咬得咯咯响,“打了又怎么样?丢脸又怎么样?”

伴随阵阵惊呼,一圈裹着黑衣的健壮男人冲进了教室,那并不是南恩的保安,而是楚家的保镖。楚家大姐楚玉听闻这场闹剧忙不迭带着人赶了过来,可还是晚了一步,照这个情景,不出半日便会闹得整个云市权贵圈人尽皆知。

楚玉脸色差得吓人:“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少爷带过来!”

两个彪型大汉闻声而动,禁锢住楚牧的胳膊,如此他还有余力挣扎,拼命顶开两个人往前走。

“捆住,打晕,带走。”

“不要,姐,我不要。”楚牧扭头看怒气冲天的女人,眼睛空洞绝望,声音悲泣绝望:“我要江为止。”

“我要江为止。”

楚玉闭眼不去看他:“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把少爷带走。”

不出楚玉所料,这场闹剧不出半日便在云市传得沸沸扬扬。楚老总气得脸色铁青,在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他的儿子是因为一个男人死去活来更是气得差点背过身去,指着被五花大绑的儿子手指颤抖:“还不跪下!”

“我是不是太宠你让你不知道你姓什么了?简直是把我们楚家的脸丢尽了!”

楚牧跪在大厅中央,神色憔悴,嘴中嗫嚅:“爸,我要江为止……你帮我找回来……帮我找回来……”

“你帮我找回来好不好?我不能没有他……”

楚老总抄起案上的摆件狠狠砸向他的背脊:“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男人你搞成这个样子!你不嫌丢人你老子还嫌丢人!”

“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从今天开始,你别想着离开云市一步!”

楚牧惊恐抬起头,顾不上背上的疼痛,膝行上前拼命摇头:“不要,爸,不要这样。”

“他会忘记我的,他会忘记我的。”

他挪到姐姐们面前,哽咽道:“姐姐,我求你们帮帮我,不要这样。”晶莹的泪水砸向地板,“我不去找他我就更没机会了,我求你们了……”

哭声悲恸又破碎,楚家人哪里见过他这副模样,几乎就要哭得心软了去。楚总闭上眼,用手杖重重杵地:“忘记了更好,也好断了你的念想。”

“你们没可能。”

“楚牧。”威严的男人声音带着浓浓的压迫感,“你现在没这个能力违抗我的命令。”

一锤定音。

……

楚牧被变相软禁在云市,程家大少出国程叙池紧随其后,随着最后一场雪落,掩盖那年冬日所有的过往。

*

996从回忆脱身,好半晌没回过神来。等等,也就是说,在经历那么多纷纷扰扰后,主角攻因为主角受的一滴眼泪就选择了原谅是吗?这不对吧?

目睹一切的主角攻亲友团都不会同意吧喂!啊,忘记了,在原著中主角攻根本没有亲友团这种东西……

金光小团子惆怅飞到仍在熟睡的男人身侧,小心翼翼用翅膀戳戳他,语重心长道:“这次自由了,可不要太心软啊,宿主大人。”

它睁大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形,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像并没有长肉,仍旧薄薄一片,皮肤呈现不健康的透白,掩藏在长发下的锁骨如刀刻勾勒出令人心惊的弧度。

思绪翻飞间,一个侍从打扮的男人上前,他弯着腰轻轻拍了怕男人的肩:“江先生,飞机即将落地云市。”

“江先生。”

“江先生。”

一连喊了三声熟睡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江为止慢慢伸出一根手指,勾住眼罩边缘下扯。

稠黑的发丝垂落虚虚遮住眼,让眼底的薄薄的水光变得朦胧起来,他方才睡得沉没听太清,侧了侧脑袋靠近侍从,耳垂上挂着的链条耳坠轻扫过男人搭在他肩上的手,激起一阵痒意:“怎么了?”

侍从像是被火燎过似地缩回手,小声道:“江先生,飞机即将落地,您可以收拾了。”

江为止“嗯”了声,摘下眼罩,整张脸才清晰起来。

一张脸白如冷瓷,狭长的凤眼微微上扬,长直浓密的睫毛如鸦羽,在眼睑投下疏离的淡影。几缕发丝蜿蜒在颊侧,侧首时发丝掠过线条分明的锁骨,藏匿的一抹银光也随之晃荡,无端撩人心弦。

同他少年相差不大,一样美得锋利冷得透彻。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留了长发,透彻的冷意被长发的柔和削弱了大半只留下几近锋利精致漂亮,也染上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意味。

江为止站起身来,身上那层单薄的打底毛衣被收进了阔腿西裤里,宽阔的裤腿扫过脚上那双高跟皮鞋徐徐落地。他抄起搁在一边的毛呢大衣套在身上,围上围巾简单收拾好后又坐了回去,开始吃桌子上那包没吃完的薯片。

被忽略的彻底的996:……

它扇动翅膀准备上前隆重介绍一下自己,飞机便在一阵轰鸣声中缓缓落地。

算了吧,也不差这一会。

私人飞机停在了云市的机场,江为止一出去就被冷风吹了实在,默不作声地紧了紧围巾。

侍从出来:“江先生,您的行李会有人替您送去宅院。”

“另外林总交代了,小林总和沈先生会为您接机,您出去后直接去找他们就好。”

江为止微微颔首:“谢谢。”

“我应该做的,祝您旅途愉快。”

VIP通道人不多,江为止半阖着眼手揣着兜不疾不徐往外走,996终于得到了隆重介绍自己的机会,费劲吧啦扇动翅膀吸引人注意:“宿主大人!看看我!”

江为止略一侧眸,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地别过脑袋。

怎么他现在的精神都差到这个地步了,看见长翅膀的球算了,球怎么还会讲话?

996:?

“宿主大人!”金光团子哭唧唧,“您别不理我啊,我是来帮你的。”

996叽里呱啦一顿讲,把自己的本领吹得天下有地下无,还是没换来人一个正眼。甚至江设计师还拢了拢围巾,试图把耳朵也捂上。

小系统没招了,气若游丝:“大人啊,和我在一起您就能拳打脚踢渣男了。”

忽地,江为止脚步顿住,996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连忙振奋心神:“大……”澎湃的电子音卡在了喉咙里。

出口的尽头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形高挑挺拔的男人,背着光,轮廓被晕得弥散。

男人肩宽背直,垂在身侧的腕骨分明有力,锋利凸起的喉结在颈间滚动。眉骨高,眼窝深,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了火的铁,只不过眼眶印了一圈红,生生磨去了那份冷硬。

楚牧气质和他少年时期大不相同,若不是眉眼依旧996是完全认不出来的。

小系统在心里尖叫一声,不是小林总接机吗?怎么先遇到了这个玩意?!它急得翅膀要扇出火星子,苦口婆心喋喋不休:“大人你可千万不能心软啊!他纯粹就是个混蛋!”

男人往前迈了几步,声音又紧又哑,其间还混杂着急促的喘息。大概是近乡情怯,干涸的嗓子好半天才发出声:“为止……”

江为止狭长的凤眸微眯,细长的银色耳链映出凌冽的反光,浅色的薄唇轻动,疑问道:

“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