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跨年这天云市落了雪, 飘零的白点徐徐坠落,瞬间点燃了学生躁动的情绪,将讲台上说着元旦假期注意事宜的班主任抛之脑后。
底下坐着一堆富家子弟, 班主任也不好拍桌管发火, 自顾自说:“元旦假期来后就是期末考试, 大家不要松懈……”
江为止没对窗外的雪起多大兴趣, 埋着头收拾东西。这种假期对他来说就是加班日, 夜色生意平时就好, 撞上节日更是火爆非常,从来没有法定节假日一说。
把桌洞的手机往包里塞的时候屏幕亮起一瞬,楚牧的脸突兀地浮现在屏幕上。那是楚大少擅自给他换的壁纸,昨天被周少爷看见还好一阵呲牙咧嘴。
主管在工作群发了消息,说今天歇业, 不用去上班了,工资按底薪照发, 引得群里的人纷纷出来放小礼花欢呼。
江为止一愣,没想明白资本家为何突然转性,楚牧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楚牧:【今天接你下班一起跨年好不好?】
楚牧:【小狗探头/jpg.】
江为止嘴角轻勾,打字道:【不用了。】
那边发了个可怜兮兮地大哭表情包。
江为止学他给他发了摸摸小狗头:【今天不上班, 你可以现在就来找我。】
楚牧:【真的吗?!!我马上来!接你放学!】
江为止:【好, 我等你。】
纵观全程的程叙池发出一声轻蔑地笑:“真能装。”
“在跨年夜包下夜色不便宜吧?”
楚牧心情愉悦地摁灭手机,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管得着吗你?”他把包往肩上一甩, 背影十分潇洒, “我去约会了。”
“程二少一个人去做孤家寡人吧。”
“毛病。”
程叙池看着楚牧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面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抄了小路先楚牧一步上了车,黑黝黝的眸中如寒冰凝结,低声吩咐:“跟着楚家的车。”
他已经在林诉君面前放了话, 如果楚牧这个臭傻逼再认不清自己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事实、干些蠢事的话,他就撞死他。程叙池平静地想。
楚牧到南恩的时候下课铃刚拉响,江为止三人结伴出来,周观棋照例犯懒挂在他肩头:“小止,虽然你抛弃了我,但我还是祝你玩得开心哦。”
眉毛下撇着,嘴唇微撅,瞧着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深知这人戏精本色江为止还是被这副小模样看得愧疚心软:“下周回学校我给你做奶油松饼好不好?”
周观棋捏捏他的手:“那说好了哦。”
林诉野无奈叹气:“你别被他给他骗了,他就是故意的。”
“没关系。”江为止眼弧轻弯,泄露一丝很浅的笑意,又屈指蹭蹭林诉野的脸,“给你带舒芙蕾还是焦糖布丁?阿野?”
“……焦糖布丁。”林诉野别过头,闷闷道。
“好。”
一众红色校服中竖起一身深蓝,雪下得大了些白花花的迷人眼,江为止还是精准捕捉到那抹身影,神色又柔和了些:“他来接我了,我先走了。”
周观棋脸色说变就变,刚刚还笑着转眼就成了依依不舍的小可怜样:“走吧,我一个人也能活。”
江为止:……
“走吧。”林诉野圈住周少爷的肩捂住他的嘴,“他胡说的,玩得开心,小为止。”
“周一见。”
“周一见。”
*
“冷吗?”楚牧大大方方牵住江为止的手塞进口袋,单手取下围巾圈住他修长白皙的颈,“手好凉。”
江为止巴掌大的小脸窝在围巾里,眨巴眨巴眼像只探头探脑的兔子:“还好,不冷。”
他把泛着凉意的手握紧了些,牵着人往外走,装作不经意开口:“刚刚那是你的朋友?”
“嗯。”
楚牧低头踢了脚雪,声音涩了吧唧的:“你们关系很好?”
江为止点头:“嗯,我很喜欢他们。”
“哦。”楚牧心口蓄气一团热气,在胸口胡乱冲撞,忍了忍,没忍住问道:“多喜欢?”
江为止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偏头看他:“你不高兴?”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楚牧停下脚步,隔着飞扬的雪花看向他的脸。那一抹白落在发梢,面颊,围巾,很快就融成了雪水,浸入肌肤给人染上了水红。
江为止的睫毛很长,但是是直睫,没有弯曲的弧度,盛不住雪。落在睫上的雪轻轻一眨就飘落在眼睑,将一双眼睛浸得湿漉漉的。
“所以是吃醋了吗?”
他俯身靠近。
楚牧呼吸一顿,下意识拦住他的腰。
鬼使神差的,他点点头:“……嗯。”
江为止冷冽的眉眼轻皱,思索良久,环住他的脖颈仰头贴上微凉的唇:“这样会好一点吗?”
“还是……”
他未尽的话音被吞噬殆尽,融在炙热的吻里。朦胧的雾气从交缠的唇舌溢出弥散,在这寒冬飘雪里把两位少年的面颊熏得通红。
江为止眼睫湿了个彻底,不知是因为雪水还是被吻出了生理泪水。楚牧松开咬得红肿的唇,怜惜地贴上湿润的眼,把沁出的泪吻了个干净。
“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带你去看好不好?”
“什么礼物?”
楚牧笑笑:“带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带着江为止去了云之塔,那是云市的地标性建筑,高耸入云,能俯瞰整座城市。
巨大的落地窗倒映着一片白,灯光雪色交辉相映,在玻璃上留下迷幻的灯影。江为止没从这个角度见过这座城,埋头看得很认真,楚牧便从身后圈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轻啄。
“宝贝,新年快乐。”
“新年……”
江为止话没说完,空中便炸开了绚烂的烟花。一团未散,另一团又亮起。火星拖着尾迹下坠,万千火星如碎钻倾泄,在玻璃上拖曳出细长的光痕。
爆鸣声被厚实的玻璃滤去大半,视觉却愈发鲜明,朱红色的光团炸裂盛漫天飞花,火光在夜幕上肆意勾画,每一次绽放都将窗外的世界照得如同白昼。
云之塔人流量大,正值跨年夜,挤在这一块人呈倍速增长。熙熙攘攘的人群被盛大的烟火秀震惊地张大嘴巴感叹,一时喧嚣更甚,几乎要掀翻了街道。
“喜欢吗?”
江为止还没缓过神,迷茫开口:“给我的?”
楚牧埋在他颈窝闷笑几声,笑得人耳朵酥麻:“对,独属于小江同学的新年礼物。”
“看见烟花,你新的一年一定会幸福的。”
江为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盛大的烟火,在小巷子跨年的时候那儿不放烟火,小孩子买几根仙女棒晃荡两下就算是跨年了。
但仙女棒他也没玩过。
现在却有人在繁华的市中心为他一个人放了场绚丽烟花。
“……谢谢你。”江为止咬着唇,声音发颤,“谢谢你楚牧。”
楚牧小心翼翼捧住他的脸,轻声道:“怎么还哭了。”
眼皮一抖晶莹的泪就砸向地板,江为止表情平静,泪眼却掉得凶,像扯断的珍珠项链滚落一地:“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
冰冷的泪浸入指缝,楚牧摸了一手凉意却无端觉得掌心被什么烫到似的:“别哭了好不好?”
“你要是喜欢,我每年都给你放。”
他把人搂在怀里,轻声哄:“不哭了宝贝,以后每年都会有。”
江为止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指尖发青:“我……也有给你准备礼物。”他吸了吸鼻子仰头看,“但是需要点时间我还没做好,你等等。”
“好,我等着。”
楚牧哄好人带着他吃了顿饭,吃饭的地儿离医院不远,两人便当作饭后散步走过去。
程叙池窝在车里看得直打瞌睡,他从前怎么没发现楚牧这么骚呢?骚操作一套一套的,竟然还怪有用。
“二少爷。”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还要继续跟吗?”
虽然他不知道大半夜不回家不出去玩偷看人家谈恋爱到底有什么意思。
程叙池冷着一张脸:“继续。”声音浅淡,“这件事不许对外提起一个字。”
“是。”
正当程少爷撑着脑袋百无聊赖时,余光瞥见了个熟悉的人。
付唯也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楚牧,本来他今天准备去夜色喝酒,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夜色竟然歇业了,他只能求次跑到这块玩。算来他也有大半个月没碰见楚少爷了,正想上前打招呼刷存在感,瞳孔轻缩脚步猛地止住。
他对江为止的背影很熟悉,在夜色看过很多回,故而只一眼他就辨别出了楚牧身边的人是谁。眼神往下一瞥,发现他两人还牵着手!
付唯一震,楚大少竟然真的把人追到了!他心里又惊又恼,这么轻易那当时凭什么毫不犹豫拒绝他的包。养?
被林诉野打的那次并不是他和江为止的第一次见面,他是夜色的常客,江为止刚来上班的时候他就看上了他,只不过提了几次包。养都不了了之。他恼的要命,才在那天喝醉后直接上手。
付唯看着两人的背影,下意识抬脚跟上,一辆黑色宾利横插进来挡住了他的路。
他本来就烦,音量也没控制住:“谁啊?开车没长眼睛吗?”
车窗缓缓降下,程叙池漠然的脸赫然出现在视线里。
付唯倏地偃旗息鼓,点头哈腰:“程少。”
程叙池分了个眼角给他:“你刚刚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去给楚少打个招呼。”
程叙池眼底划过一丝不耐烦,指尖轻敲车窗:“你没长眼?是你该上去的场合么?”
付唯掌心轻蹭裤边:“是是是……是我不会看眼色。”
“那还不快滚。” 程叙池现在看见他就烦,要不是他哪来这么多破事。
“马上走马上走。”
“等等,滚回来。”程叙池捏了捏山根,烦躁道:“你以后不许出现在江为止面前。”
“不许以轻佻的态度看他,不许有优越感高高在上,不许说不该说的话。”
“把他完全当楚牧的男朋友看待,乃至未来楚家的另一个主人看待,听懂了吗?”
“啊……”付唯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结结巴巴道:“可楚少不是说只是……”
“闭嘴。”
程叙池眼底划过犀利的光:“不许提那句话。”
“管好你的嘴。”
“明白了?”
付唯仍处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明…明白了。”
程叙池随意晃了下手指让他滚蛋,仰头示意司机关窗开车。
*
楚家向来有元旦聚餐的习惯,楚牧送江为止去医院后没多呆,江为止也没留他,约了节后再见。
天气转寒,奶奶的身体状况下滑了些。江为止看得忧心,又不敢随意进去照顾,生怕自己的脸刺激到老人家。
他透过窗确认小老太太没什么突发状况,靠着冰冷的铁质座椅坐下,翻出包里的纸笔埋头写写画画。
绘图纸上画着大几十张速写模特,每张都是同一位男生,穿着不一样的衣服。
他在给楚牧设计衣服。
母亲带他去商场买衣服那天他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小种子,得了空就跑去书店看服装设计相关的书,还会自己打手稿,画过的稿子已经堆了高高一摞。恰好爷爷奶奶都是裁缝,这么些年多多少少还是攒下了些经验。
不过他想给楚牧最好的,画了几十版都没敲定。今天和他出去跨年,倒是给了江为止不少灵感,笔尖簌簌划过纸张,纸上的人物很快成型。
一张手稿磨了几个小时,江为止抬头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了,他把东西收好,蜷在长椅上准备睡一觉。
他觉很浅,病房里水杯坠落的声音瞬间让他从睡梦抽离。他摁开病房的灯冲了进去,跑到奶奶床边才想起自己忘记戴口罩了,慌慌张张捂住了自己的脸。
“奶奶,你怎么了?”
病床上的老人干枯的手皱纹横生,她手臂抖如筛糠,拉下江为止挡脸的胳膊:“……小止?”
江为止身体僵住,膝盖脱力般跪倒在地:“奶奶?”
老太太坐起身紧紧搂住少年的脑袋,干燥的手抚摸他的面颊:“小止……对不起……小止。”
她咽呜出声,无助的像个孩童:“奶奶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很疼?对不起,对不起……”
“说好给你过生日的,奶奶什么都没做到,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见疼爱的外孙看见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挡住脸,小老太太的心都碎了。
江为止眼中含泪,嘴角却挂着笑:“没关系奶奶。”
“我一点都不疼。”
老人低头看他,声音哽咽嘶哑,泪水糊了一脸:“傻孩子,你怎么……怎么就不躲呢?”
“我怎么会躲我的奶奶呢?”
江为止起身和她额头相抵,声音温和:“奶奶是最爱我的,不是吗?”
“而且,奶奶从来没有想伤害我。”
小老太太心脏疼地一缩一缩,语无伦次:“小止,你,你要记得,奶奶无论什么时候都爱你。”
“要是奶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也一定要记得这一点好不好?不要难过…奶奶只是……只是病了,并不是不喜欢你了。”
她哭得嗓音沙哑,要是连她也不爱自己的孙子了,那……他的小止该怎么办呢?
小止只有她一个人了。
“好。”江为止抬手擦去她的泪,“我永远记得。”
新年的第一天,奶奶想起了他。
也许真的如楚牧所说,他看见了烟花,新的一年真的会幸福。
江为止想。
*
期末考试后迎来了寒假,江为止一整个假期都在会医院度过。因为林诉君手术推迟林诉野他们在这个假期也经常往医院跑,每次来后都会下来看看江奶奶。
老太太精神恍惚,只偶尔能清醒,大部分时候依旧把江为止看成了江雨震,能得到那偶尔的清醒江为止也很满足。毕竟即使奶奶在恍惚的时候还是记得他,会拉着林诉野和周观棋的手说自己的孙子和他们一样大。
林诉野就说他们是江为止的好朋友,老太太听后笑得见眼不见眼:“朋友好啊,朋友好。”她絮絮叨叨,“多带我们家小止一起玩呀,这样他就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啦。”
楚牧往医院跑的也频繁,他每次来都会给江为止带东西。有时候是一串裹满糖浆的糖葫芦,有时候是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还有时候是一捧花。
江为止在奶奶清醒的时候把楚牧介绍给了她认识,声音低却很坚定:“奶奶,这是我的……男朋友。”
小老太太没说好也没说不许,只是盯着楚牧看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刻进脑海深处似的。
小老太太精神状态不稳定,江为止有经验了也能分辨出她何时清醒,不过他也不是精准的机器,也会后分辨失误的时候。
被打一巴掌都是小事,江为止更担心奶奶因为他受刺激。
“睡下了吗?”江为止拿着冰块敷脸,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嗯。”楚牧眉头拧成川字,接过冰袋帮他敷,“疼吗?”
江为止摇摇头。
“都流血了还说不疼,以后还是我陪着你吧。”
“没关系。”江为止扯出一个笑,被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我的奶奶,我不想躲她。”
其实江为止觉得自己这个寒假很幸福,每天都能和要好的朋友、喜欢的人在一起,君哥手术很顺利,奶奶偶尔能记得他。
在这种平淡的幸福前,那一点微小的痛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
“快!”
“0509的病人割。腕了!”
尖锐的声音裹挟着慌乱的脚步声轻而易举打碎幸福的表层,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