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温向烛回京面圣, 领了景帝备好的一大波奖赏,在宫中耽误了好一阵才回府。

张蘅抱着他哭得眼睛都花了,听闻小公子在江南染病的消息他急的十天半月没睡好觉, 每日眼睛一睁开就给观音菩萨磕头。

温向烛抱着老管家安慰了好半晌才止住了他的眼泪, 又用特意捎回来的点心哄闷头掉金豆子的炽阳。

他不在的日子, 府中被打理的很好, 杂草都没见一根, 床上的被褥也被晒的蓬松绵软。温向烛进屋便蹬掉了靴子, 面朝下把自己摔进了床上。

十来天的舟车劳顿虽说有一路上柏简行抱着,他还是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碾碎了,大脑也在发飘。

方才他进宫的时候,瞧见景帝的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手段狠戾的帝王身形佝偻了些许,脸颊上皱纹横生, 面容发灰,病气遮都遮不住。

想必眼下各宫皆蠢蠢欲动, 恶狼馋肉似紧紧盯着上面的位置。

温向烛想着想着眼皮便开始打架,他困得实在受不了,手攥着被子一滚便把自己卷春卷似卷了进去。

他只睡一觉北宁应当不会变天,温大人小声安慰着自己。又得意地想着自己果然是北宁的顶梁柱, 瘟疫需要他, 朝堂需要他,没有他可怎么办呀。

温大人想着想着便把自己哄睡着, 再睁眼时天色已然擦黑。

厢房未点蜡烛, 入目一片漆黑, 只有一只金色的小蝴蝶发着微弱的光芒。

温向烛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惊喜道:“小蝴蝶,你回来啦?”

那日996消散后, 他忧心了好久,每晚睡觉前都在许愿第二天睁眼能瞧见小蝴蝶在面前扇翅膀。

996回了趟总部请主脑大人救了统命:“我回来啦,大人。”

温向烛摊开双手让它落到手心,垂首用额头碰了碰它的触须,语气歉疚:“抱歉,跟着我受苦了。”

小系统老脸一红,羞涩道:“大人这是做什么呀。”真是的,怪让统害羞的。

温向烛认真道:“谢谢你救我,也救了江南。”

996抖了抖触须,道:“大人,是你救了他们。”

“药方我是在您上辈子去世十年后爆发的瘟疫中找到的,那场瘟疫笼罩了北宁五年之久,是最后一位名医横空出生,拯救北宁于水深火热之中。”

“大人也许不知道那位名医姓甚名谁,但是您是见过他的。他是江南人,幼时承了您的恩才得以活下去。”

那位名医在疫后被视作北宁的救星,享万民爱戴,荣光满身。裴觉也请他入宫特意为他设宴,席至过半帝王起身朝他举杯,名医没有因这一举动感到欣喜荣幸,只轻轻抬了下酒杯,冷不丁开口道:“草民能有今天全然要谢一个人。”

裴觉问:“谁?”

那位名医直愣愣看向高位的帝位,道:“陛下的老师,北宁的温相。”

彼时温向烛早已去世多年,他的存在好似早已化作一粒尘埃消散在历史的车轮里,再度提起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龙椅上的裴觉脸色巨变,然而那位名医像是没有察觉般,神色从容,道:

“没有温相便没有今天的我,也无当今的北宁。”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知道这位医术高超的先生表面上是在说,若没有温相便无他,没有他自然救不了这场飞来横祸。可内里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分明是在暗戳戳地阴阳怪气,若没有温向烛哪来北宁的今天?

他在为温向烛鸣不平。

在这个给温向烛扣上佞臣帽子的时代,站出来说没有温向烛便无北宁今日。

996讲完后小小感叹一声:“大人,您真的影响了很多人呢。”

温向烛在江南的土地上洒下太多种子,纵使他已离开人世,他埋下的种却长成参天大树,为他所珍视的土地坠下一地遮阳的树荫,也为死后的他争下了一方净土。

“真好。”

温向烛神色柔和下来,雪白的指尖稍动,轻抚996的翅膀。

“他们都有了更好的人生,真好。”

996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尖:

“大人,你也会有的。”

*

次日下朝,温相又被景帝留了堂,等他出宫的时候柏简行依旧在等他。温向烛一回生二回熟,进了马车便大剌剌地往定远将军腿上一坐。

“腰酸,揉揉。”

柏简行颠了颠腿把他往怀里塞了塞,抬手圈住那截细瘦的腰肢揉捏:“陛下又同你说什么了?”

温向烛语气懒洋洋的,半阖着眼:“二皇子。”

“我们离京的这段日子他动作可不小,听闻揽了不少大臣过去了,就差把想当皇帝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柏简行道:“听我父亲说,裴觉最近也有了动作?而且他敛势极为快,短短两月便出了头。”

“我离京前向陛下求了恩典。”温向烛扯了扯嘴角,恩典二字被他说的极为玩味,“免去了他半年的禁足。”

柏简行皱眉:“为何?”

“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定远将军忆起了上辈子的事情,凌冽的眸子中泄露出点点寒光,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下了,双手拧成拳。

温向烛掀开眼皮,不重不轻地拍了把他的手背:“继续。”

柏简行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尖翻江倒海的情绪继续给他揉腰。

“别总是生气,你听我慢慢说。”温向烛主动圈住他的脖颈趴到他肩头,慢慢吞吞开口,“裴觉也记得上辈子的事。”

“他上辈子最后做了几十年皇帝,朝堂的纷争于现在的他而言并不算棘手。”

“加上我离京之前拜访了些一直以来跟着我的官员,让他们明里暗里托裴觉一把。”

这事他上辈子也做过,不过上辈子他是出自真心,说来这举动还给他涨了不少任务点。

温向烛回神,接着道:“你且再看看眼下的局面,能和二皇子对打的,只有谁?”

柏简行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垂眸看他:“你之前说需要一把和二皇子制衡的刀,是他?”

“嗯哼。”

疯狗似的一把刀,不用白不用。

柏简行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温向烛道:“他手里还差一点兵权,你让你手里边的武将给他抛个橄榄枝,他自己会捉住的。”

“好。”

“还生气吗?”

柏简行扣住他的后颈讨了个吻:“从来没生过你的气。”

净鬼扯。

之前三二日就被气的跳脚甩袖子就走的人是谁?

温向烛没拆穿他,反而抬起他的下巴咬了咬他的唇。

“别老生气,我娘说了,生气会变老。”

“你本就长我三岁,到时候成老头子了,我可不要你。”

柏简行嘴角轻翘追着他亲:“小烛现在要我吗?”

温向烛往后仰了仰腰抵住他的肩,眸中含笑:“看心情。”

“好了,炽阳该等着急了,我回去了。”

柏简行五指张开抓住他的大腿,一扯胳膊就把人拽了回来,胸膛相撞贴了个严严实实。

“随我回将军府,给你准备了一点东西。”

*

温向烛瞧着脚下的四五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嘴角抽了抽:“这是……你说的一点?”

柏简行捏了捏他的手,温声道:“确实不算多。”

“这都是什么?”

“之前答应你的,首饰。”

温向烛一愣,神情错愕:“这么快。”

柏简行道:“在叙州的时候,传信让人提前准备了。”

“不过衣服还没做,怕尺寸不合适。我已经命人找了京城最好的绣娘,等你得了空,带你去量身。”

“先看看这些喜不喜欢。”

温向烛蹲下身,挑了一个箱子打开。箱内是抽拉设计,他随手拉开一方匣子,静卧在红绸布上的十余只发簪便露了出来,霎那间满匣珠光如碎银泻地,熠熠生辉。

他眼睛一亮,摘下了头上的乌纱帽散开了头发。温向烛抬起胳膊将一头乌丝挽在颈侧,捻了支簪斜斜插入发间。红珊瑚坠子垂在白玉般的脖颈,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在鬓边荡出一抹艳色。

温向烛侧首回眸,他笑得明艳,瞳仁盛满了细碎的金芒:“好看吗?”

柏简行一错不错盯着他的脸,见过他在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样子,如今每一抹鲜活都弥足珍贵。他心生欢喜,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捧在手心好好疼爱:“好看。”

他俯身轻啄那颗朱色的小痣,喉结滚了滚:“我的小烛,最好看了。”

将军府西院的赵琴兰脚步生烟:“你快点快点!我听说小行把人带回来!等会人走了不赶趟了!”

柏文兴在后门拼了老命追自家夫人:“慢点慢点,不急不急。”

赵琴兰哪能不急,自打柏简行传信回来命人打首饰,她心中好奇的像是有蚂蚁在爬!

那清单足足有十来页,洋洋洒洒一眼都望不到头!

家里的千年老铁树开花这可是大事中的大事,想当年她生下柏简行,儿子一张脸生的俊俏她心里那个满意啊,就是脾气闷了一点。她想着兴许长大了便好了,没成想越大越闷!

成天不是舞刀弄枪便是骑马射箭,温相入了朝多了件事:和温相吵架。

除此之外便似那入定的和尚一样一整天放不出个屁来,一张俊脸也白白糟蹋了,京中的名门闺秀瞧见他恨不得往反向跑。赵琴兰心里那个急哦,这么些年她都做好了大儿子孤寡一生的准备了,眼下却好一个峰回路转。

真是老天开眼啊!赵琴兰简直想仰天大笑,脚下的步子越迈越快:“走快点走快快点。”

远远瞧见自家儿子的小院,赵琴兰提前裙摆小跑起来向守门的明渊打听:“还在吗?”

明渊摸不着头脑:“夫人在说什么?”

“姑娘啊!还在吗?”

“什么姑娘?”

柏文兴姗姗来迟:“将军心仪的姑娘。”

明渊眼神更迷茫了,他一天到晚跟着将军,也没瞧见有什么姑娘啊?

而且将军哪里喜欢什么姑娘,他分明喜欢温相。

小少年如实道:“没有姑娘,里面只有将军和温相。”

这些轮到赵琴兰迷惑了:“温相?”

“不是说将军领着人回来拿首饰了。”

“哦,夫人说那些啊。”明渊弄明白了,淡定道:“就是送给温相的。”

赵琴兰:?

柏文兴:?

说话间恰好两道身影结伴出来,柏文兴心里一个咯噔:他儿子怀里搂的不是温相是谁?

赵琴兰眼睛一眯,疑虑丛生:那一脸柔情似水往人眼前凑的真是他儿子吗?

夫妻俩不约而同想起元宵节那日的玩笑话:

“哪家姑娘能受得了这硬的像石头似臭性格。”

“温相吧。”

“受得了还降得住。”

赵琴兰:……

柏文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