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明明只是两日不见,司辰欢却觉得像是隔了几度春秋,落在云栖鹤身上的视线不想收回。
云栖鹤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抱着司辰欢的手却没有放下的意思,一路从花园抱到了他的住处。
楚川被他俩这浓情蜜意酸得呲牙咧嘴,捂着腰,一瘸一拐跟在后面。
方才假门主的攻击过来时,云栖鹤及时赶到,一把抱住司辰欢英雄救美。
他就惨了,是直接被踢开的。
楚川疼得怀疑自己腰都要被踢断了。
他一边揉着腰,一边又不觉想起方才云栖鹤展示出的庞大灵力,暗自心惊。
虽然司辰欢告诉他云栖鹤恢复了灵力,但在楚川意识里,还以为对方只是恢复了当时的金丹期,但今天看来,他分明连大乘期的攻击也能轻松化解。
他到底是什么修为?!
楚川藏着心思,复杂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身前云栖鹤的侧脸。
这一看,恰好撞见那看似冰冷淡漠的少年俯身,在怀中人的额上印下一吻。
楚川:“……”
他剩下的一只手忙捂住眼睛,感觉自己要瞎了。
司辰欢也被云栖鹤的动作吓了一跳,脸上微微发烫,乌黑的眼眸却一错不错看着他。
云栖鹤微微分开了些,却没有离开,抵在司辰欢的鼻尖静静看着他,幽深的瞳孔深处倒映着他的身影。
“小酒儿……”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温存。
楚川移开手看去,惊道:“你怎么还活着?!”
齐阙的出现也惊了司辰欢一跳。
他忙推了下云栖鹤,从他怀中下来。
云栖鹤手指蜷缩,抿了抿唇,淡漠的眼光看向开门出来的齐阙。
齐阙倚在门边,一身淡紫色弟子服勾勒出单薄肩背,他瘦了许多,下颌线条锋利,眼窝深陷,那股阴鸷阴郁的气息越发浓厚。
他勾了勾唇,是个嘲讽的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呢。”
几人进了院落的厅堂。
司辰欢和楚川坐在齐阙对面,目光时不时从他身上扫过。
齐阙将茶杯跺在桌上,发出清脆声音,“想问什么,赶紧问吧。”
两人尴尬对视了一眼,司辰欢小心问道:“药宗对外宣称阴阳齐家为了封锁鬼蜮结界,自愿全族血祭,你怎么……”
齐阙闻言,侧脸如同冻住了一般。
司辰欢被他脸上的表情惊到,声音渐渐消失。
云栖鹤伸手过来,搭在司辰欢的手臂上,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司辰欢一颗心沉了沉,果然,阴阳齐家的事背后有蹊跷。
不知过了多久,楚川都难耐地喝了一壶茶时,齐阙才终于开口了。
“自愿献祭……”
他低低笑出了声。
那笑声却听得人心里发毛。
“好一个自愿献祭!”齐阙猛地抬起头,一双眼中血红一片,闪烁着淬毒的光。
“我带着爹的遗体回宗,却没想到药宗先一步来人拜访齐氏,夫人让我先藏在后山,但我放心不下,等听到动静赶出来看时,一切都晚了……”
齐阙瞳孔渐渐涣散,像是陷入了某个噩梦中。
他看到,深灰的天穹仿佛沾满了血色,天穹下无数尸体被血色藤蔓刺穿,内脏、血肉洒满了大地。
满目的血迹,满耳的惨叫。
尚且年幼的齐家弟子身体小小的一团,却被狰狞的藤蔓顶刺到半空中,死不瞑目的双眼恰好看向齐阙的方向。
一时间他的灵魂像是抽离了身体,悬浮在空中嘶吼尖叫,然而身体却是冷静到可怕,重重灵力叠加到四周,避免了被殿前那群药宗人发现的可能。
一场大火,将所有的罪恶掩埋,黑灰漫天,药宗人心满意足地离开。
徒留一地尚未凝固的黑血,以及一个坠入深渊的灵魂。
……
屋内陷入了死寂。
荒诞和寒意沿着脊椎蔓延,司辰欢牙齿忍不住轻颤。
真相远比他所能想象得还要残忍可怖!
齐家上下几百条人命,旦夕之间化为乌有,只留一句轻飘飘的“自愿血祭”,仙门上下却欣然接受。
就像当年玄阴门门主云琅“走火入魔”,天下瞬间群起而攻之。
几乎没有人去深究背后的其他可能!
愤慨的怒火在心中燃烧,司辰欢眼眸愈亮,胸膛气得上下起伏。
“别急”,云栖鹤的声音如一捧新雪浇在他的怒火上,将他理智拉回。
同他和楚川的义愤填膺不同,云栖鹤冷静到几乎有些不近人情,他问向齐阙:“你看清了吗,那些血藤是从何处而来?”
他这问题问得有些突兀,齐氏满门死于血藤之手,除了在场的药宗人,还有谁把血藤带进来?
“我只是好奇”,云栖鹤继续道,眼中闪着深邃的光,“阴阳齐家以阵法闻名天下,按理来说,护宗阵法应该更为精妙强大,这些血藤到底是怎么做到,让所有齐家人都来不及催发大阵,而全族灭亡的。”
齐阙蓦地站了起来。
他恍若被人当头打了一棒,愣愣地看向云栖鹤。
当局者迷,齐阙深陷仇恨中,若没有云栖鹤的追问,丝毫没有发现当日的诡异之处。
此刻如一只手拨开记忆的迷障,血色天穹下,他的视线从满地尸体中移开,专注到那些狰狞可怖的血藤上,陡然惊觉,那些大部分的血藤根部竟不是从外部蔓延,而是,深深扎根在人体中。
如同破开土壤的藤蔓,从血肉中破体而出。
难怪,当时那群药宗人离开时,没有召回血藤,而是直接连带着齐家满门的尸体,一把大火烧了干净。
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齐阙神情恍惚,把自己想到的说了出来。
司辰欢和楚川也是一惊。
楚川了森解得少,对血藤一知半解。
倒是司辰欢体内就有一根千丝藤,吞噬过两次血色形态的藤蔓,了解得更多,他猜测:“是不是药宗人哄骗齐家,吃下了血藤的种子?”
可齐家人这么会这般掉以轻心,轻易就吃了药宗给的东西呢?
“丹药”,云栖鹤吐出了两个字,“所谓药宗,你们忘了是做什么的吗?”
司辰欢恍然大悟,是了,他们竟然将药宗最基本的丹药都忘了。
然而紧接着,他呼吸一滞,面色大变。
楚川也意识到了,面色难看说:“药宗的丹药独占仙门,如果他们真的在丹药里面藏了什么血藤的种子,岂不是整个仙门都会和齐家一样……”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他说到后面,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司辰欢也是浑身发凉,他强忍着心慌,也不知是安慰楚川还是自己,道:“不可能,仙门诸多仙师,不可能没有一个人发现丹药有异,药宗肯定只是特定丹药中做了手脚……但是,药宗怎么肯定齐家人都会吃下那特定丹药呢?”
他说着,露出疑惑神情。
齐阙此时颓唐跌坐回宽大的黄花木椅中,像是被抽掉灵魂,将脸深深埋在手心中。
许久,从齿缝中一字一句蹦出三个字“破魔丹”。
他抬起头,怔怔地看向云栖鹤方向,声音轻而缓,如同呢喃:“你早就发现了不对,是吗?”
云栖鹤上一世确实知道破魔丹的不对劲,但在他遇见齐阙前,齐家早就灭门,也在药宗催发血藤种子前,先一步将药宗一网打尽。
何况后来,司辰欢为救他而死,云栖鹤更是无心深究。
他沉默片刻,才道:“从齐家的事当中,我才有了猜想。”
齐阙垂首,如一尊静默的雕塑静静坐着,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而司辰欢和楚川两个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都看到了惊惧。
是了,自二十多年前的鬼蜮大战后,流行最广的丹药便是破魔丹。
况且这种丹药的药性极难辨别,若有人服之出现问题,大可以推锅到他身上有邪魔气息。
真是好歹毒。
司辰欢脑海中迅速闪过一张张脸,确定身边之人都没有用过破魔丹后,缓缓松了口气。
楚川显然和他一眼,神色稍缓,而后一拍桌子义愤填膺说:“不行,药宗胆大包天,这件事一定要报给仙盟知道!”
司辰欢无力地抚了抚额:“你是不是忘了,当今仙盟盟主,正是药宗宗主。”
况且,他没有说的是,之前他们把药宗藏匿行尸的事捅出来,接着就是齐家灭门,鬼蜮结界破碎。
药宗为了掩盖错误,做出这么多丧心病狂之事。
他不敢想象要是破魔丹一事出来,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楚川也蔫了下去。
他像是才意识到面对的是何等庞然大物,根本不是他们几个人就能解决的。
一时之间又陷入了沉默中。
日头西斜,橙黄的日光穿过宽大窗棂,流泻一地,驱散了些凝重气氛。
云栖鹤的手还搭在司辰欢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此事不急,先解决幻境吧。”
司辰欢如梦初醒,想到了一开始进入玄阴门的目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把进入幻境后的遭遇和猜测都说了出来,末了苦恼道:“如今弟子们都怀疑你是幻境阵眼,在云宗主走火入魔前,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你除去。”
司辰欢昨日也犹豫要不要告诉众人幻境的时间线,一来这么多条人命,他担负不起,二来凭借世家弟子的本事,知道是早晚的事,所以最后他还是实话以告。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相信幻境阵眼不是云栖鹤。
否则凭借龙傲天主角的能力,他大可以在幕后之人侵入他记忆时,自己就瓦解了幻境。
云栖鹤果然摇头:“阵眼不是我”。
楚川和齐阙不知什么时候也看了过来,听到此话,楚川不着痕迹松了口气,齐阙则是道:“那按照时间,明晚岂不就是云门主走火入魔屠城的时刻,阵眼要去哪里找?”
司辰欢方才被齐家一事震惊,如今才后知后觉感到时间的急迫。
他舔了舔唇,脑海中响起一张瘦削倔强的脸:“其实,除了云栖鹤,还有一人是曾经生活在丰都城的。”
云栖鹤偏头看向他,心有灵犀道:“你怀疑是陆蓬?”
“剑宗的陆蓬?对了,他不是当年丰都城的遗孤嘛!”楚川激动道,“这小子太没有存在感了,大家都把他忘了,阵眼一定是他!”
齐阙如今恢复了那阴鸷模样,只是眉眼中有一道极深的折痕,听到楚川的猜测,他不置可否,不辩喜怒的目光落在云栖鹤身上。
云栖鹤眉目沉静,抬头看着三人,缓缓摇头:“你们是不是忘了,除了幻境外,这里还是鬼蜮。”
“杀了陆蓬,自然能破除幻境,但幕后之人大可以再挑选下一个人构筑幻境,难道要一个个自相残杀吗?”
司辰欢眸光一闪,是啊,他们都执着于眼前幻境,竟然忘了还有幕后之人。
他敬佩的目光看向云栖鹤。
不愧是龙傲天主角,冷静机智,直接想到了根本问题。
楚川则直接问:“那怎么办?”
“引蛇出洞”,云栖鹤缓缓道,“明晚既然是最后时限,幕后之人肯定会出现,虽然有些风险,但加上所有弟子之力,未必不能在门主屠城前斩杀他。”
司辰欢惊讶道:“要同其他人合作?”
云栖鹤点了点头,看向楚川,毫不客气吩咐:“你去同其他门派的带队弟子商量,告诉他们,明天玄阴门宴会的请帖,我会让弟子送去。”
“至于小酒儿,看好陆蓬即可,以防万一,他是阵眼的事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两人齐齐点头。
屋外已是薄暮冥冥,夜色将至。
按照计划,司辰欢和楚川该下山了。
但司辰欢看着云栖鹤,黑而亮的眼中满是不舍。
他们还没有好好说话呢。
齐阙起身,极有眼力地拉着司辰欢出去了。
屋内一时只剩下两人。
司辰欢没了顾忌,扑到云栖鹤怀里。
“我担心死你了”,司辰欢两腿分开,坐在云栖鹤腿上,手环过他脖颈,闷闷道。
云栖鹤也抱紧他,低着头与他额贴额,原本满腔的算计化作一汪柔软春水。
他压低了声音:“是我不是,让小酒儿担心了”。
清冷的声线服了软,钻进司辰欢耳中,耳尖忍不住浮上点红意,在细白皮肤上,格外显眼。
云栖鹤看在眼中,原本淡漠的眼底带上了笑意,他偏头含了那一点红,在齿间碾磨。
司辰欢呼吸一重,腰下意识先软了三分。
云栖鹤察觉到了,双手扶住那一截细腰,从耳尖一路啄吻到唇边,随后唇齿相交。
……
房内一时响起令人面红耳热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拉回两人思绪。
贴合的嘴唇恋恋不舍得分开,带出些细亮银丝。
司辰欢原本整齐的装束乱了些,雪白内缎微微敞开,露出他纤细脖颈上几道明显的红痕,他被亲得眼神含着水意,精致俊秀的脸上还浮着潮红,像一枚熟透的水蜜桃,稍稍一尝,便能尝到满口清甜的汁液。
云栖鹤眸色深了三分,却还是抬手给他缓缓整理好衣襟,哑着声道:“万事小心,安全为上。”
司辰欢恋恋不舍地点头,“你也是。”
他最后在云栖鹤侧脸啄吻一口,然后从他腿上下来,开门而出。
门外已是月上中天,楚川一脸不耐,转身看到司辰欢脸上还未散去的红意,他酸得直嘬牙花子,感慨自己真是交友不慎。
“走吧。”
云栖鹤将人送到山门,看着他们背影消失在蜿蜒宽阔的山道上。
回到院落时,齐阙抱臂,等在了廊下宫灯处。
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瘦长,侧脸阴影晦暗。
他笃定道:“你骗了他们”
云栖鹤停住脚步,同他对上视线。
“陆蓬不是阵眼,他一个丰都城的百姓,不可能对玄阴门有这般熟悉的记忆,当然,也不是你”,齐阙定定看着他,语气嘲讽,“将所有人耍着玩,有意思吗?”
云栖鹤表情未变:“不是骗他,只是为了他的安全。至于你,当初齐家的护宗大阵没有生效,不想再布个死阵出来吗?阵法的灵力,那群送上门的世家弟子刚好合适。”
齐阙神色微动,“好狠……你怎么确定司辰欢不会进入阵法中?”
云栖鹤摇头,几乎冷酷地说:“陆蓬家人当年惨死在我父亲手上,屠城一夜重现,他不会来玄阴门的,只会陪着家人。”
他对人性的洞察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饶是齐阙看穿了他的伪装,也不免为这精密的布局心惊。
他想,那个傻白甜的司酒,知道他惹上的人是这样可怕的存在吗?
司酒当然不知道齐阙的想法,他自玄阴门下山,回到客栈后,率先遭到林昱的盘问。
“有弟子看到你们从玄阴门的方向来,你和云栖鹤是不是达成什么交易了?”
林昱语气不善,盯着他和楚川。
客栈大堂内出乎意料的热闹,几乎所有弟子都聚集于此。
听到林昱的问话,打量的目光纷纷看来。
司辰欢没理他,而是在人群中匆匆一扫,终于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发现陆蓬后,他微微松了口气。
被忽视的林昱勃然大怒:“司酒你是不是心虚了,不敢回答本少爷的问题!明天可就是屠城的日子,你想害死大家吗?”
司辰欢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别往我头上泼脏水,你们想知道什么,问楚川去。”
给楚川丢下一堆烂摊子,司辰欢脚底抹油赶紧溜走。
只留下楚川一个人被仙门弟子淹没。
楚川:“……”,交友不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