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山洞内的温度陡然提升。
魂迭香中,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丝更为甜腻、糜烂的香味。
丝丝缕缕,充斥在这昏暗又燥热的山洞中。
云栖鹤看着在他身前、不住乱蹭的脑袋。
脸上却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司酒中的根本不是化灵散!
药宗……
浓烈的杀意让身上的少年瑟缩了一瞬,云栖鹤快速收敛,又伸手缓缓注入灵力,调息司辰欢身上紊乱的气息。
只是身上的黑雾又冒出了些许,这一次的速度更快,几乎如影,刺入雨夜下的密林,唤醒了地底某些沉睡已久的生物。
千里之外的秘境,同样暴雨如注。
这里不再是参天秘林,而是一望无际的荒原,高低起伏的荒山躺卧在大地之上,在雨夜中如一头头蛰伏的野兽。
齐阙刚结束了一场斗争,脸侧还残留着几道深深爪痕。
然而更可怖的,是他一身近乎黑红的血衣。
“咳……咳咳”,他捂着嘴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从那断了半截衣袖中伸出的手腕,如干旱而寸寸龟裂的土地,滴滴答答的刺目血液从皮肉裂缝中掉落,染红了他所处洞穴的地面。
若不是有结界封锁,这样浓烈的血腥味,这样浓烈的血腥味,早引来无数妖兽。
水镜外,因为司辰欢和云栖鹤影石遮蔽,而选择观看齐阙影石的苏幼鱼不禁叹了口气:“血浮屠,若不能在三日内服用解药,会全身血肉爆裂而死,怎么三位道友一个比一个惨?”
楚川还未说话,眼神却忽然瞥见一抹黑影:“等等,什么东西来了?”
下一瞬,齐阙的影像也骤然陷入了黑暗。
秘境内,齐阙比楚川更早感受到一股陌生强大的力量靠近。
在黑影破开洞穴而来的一瞬间,他身形如鬼魅,紧贴墙壁堪堪避过迎面袭来的尖利长爪!
然而那黑灰利爪擦面而过时,却在他眼皮子底下,近乎扭曲手臂而陡然向下,直直朝他腰间而去。
中招了!
齐阙惊骇之下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听轻微的“咔擦”声,紧紧挂在腰间的参赛令牌连同上面刻着的影石,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
参赛选手凭令牌还能传出秘境,眼下他最后的生路却被活生生折断!
齐阙抬头,对上了一张血盆大口。
狂风大雨笼罩了一切动静,荒原岑寂无边,风雨中的凌乱高草倏忽折断倒伏,碾出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来,雷电乍响,映出一条长达三丈的骨蛇。
它瞳孔纯黑一片,微不可见的酒杯魂印映在瞳孔深处,幽灵似的掠过荒原,扎进密林中。
“什么声音?”
暴雨中隐约夹杂的树木折断声,惊动了附近山洞中的某位药修。
“有声音吗?可别吓我?”
这方山洞出乎意料地聚集了**位药修,俱是形容狼狈,原本有些困顿的精神在方才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修士开口后,全都紧张地往后躲了躲。
那位修士也是神色紧张,不断加固结界锁住气息,几乎是在他停手时,一道黑影在洞外穿行而过。
那黑影庞大可怖,如一座小山在高大巨木中碾压而过,泄露出的威势更是不输元婴修士!
在这样压倒性的力量前,山洞中的药修们几乎露出绝望神色,纷纷捏住腰间令牌,做好了逃出秘境的准备。
连水镜外的观众们都替他们捏了一把汗。
庆幸的是,洞外的大妖兽似乎只是路过,转瞬消失在幽深密林间。
若不是洞外的巨木折断、枝叶散落,药修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不知过了多久,虎口逃生的庆幸和后怕让药修们重新活了过来。
“幸好,幸好那妖兽只是路过。”
“这次只是路过,下次呢?秘境险象环生,若不抱团,我等修为不足,在这秘境中就是个死!”
修为最高的药修开口:“这位道友说得在理,我们药修和妖兽对上,太不占优势了!可恨竟然还有一元婴修士浑水摸鱼,也来参赛,若让他赢了,我们药修岂不是颜面扫地?我方才的提议,各位可以再好好思考思考。”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药修,在经过方才的黑影后,也有了决断。
开口那人见状,心中暗喜,悄悄退到洞口无人关注处,小心遮掩了影石,拿出了本应该在比赛中被禁止的传讯玉佩。
……
暴雨直到天明才渐渐停息。
茂密枝叶间,雾蒙蒙的天色露出了一抹青白。
挂着露珠的碧绿草尖被庞大身躯碾碎。
灰白蜿蜒的骨蛇直起身来,三丈高的身躯撞断了周围数十根巨木,清出一片空地。
从它大张的口中,一道小小人影被吐了出来,在草地上咕噜滚了两下,残留着爪痕的侧脸和一身血衣沾上了泥土。
骨蛇吐出人后,纯黑瞳孔中那只酒杯魂印一闪,庞大蛇身泛出薄薄黑雾,遽然化作一蓬黑灰,散落在凌晨的冷风中。
一道雪白衣角此时划过草尖,拖起了昏迷中的少年。
齐阙睁开眼时,看见一张冷淡深邃的脸。
“……是你?!”
几乎瞬间,齐阙想明白了那条骨蛇是何人派来。
“……四阶妖兽,竟也能操控”,齐阙震惊之下,呢喃出声。
他虽然知道云栖鹤向来有所隐藏,可当对方的真正实力在他面前仅露出冰山一角时,便不由心惊。
如此强大的实力……
齐阙看向云栖鹤的视线更为灼热,果然,他没有押错宝。
“看看司酒”,云栖鹤没有同齐阙废话,只是随意把人拎起来往前一推。
刚醒来的齐阙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待他抬起头来时,看到了一个被绑在地的红衣少年。
说是被绑,但缠住司辰欢手腕的俱是上好绸缎,顺滑无比,就连他身下垫着的,也是一块看上去就柔软无比的兽毯。
睡梦中的少年脸颊泛红,长眉舒展,看上去似乎做了什么好梦。
齐阙并不知道昨夜司辰欢闹了一夜的丹毒,直到凌晨才迟迟睡去,此刻一对比,即便心志过人,也不免沉默片刻。
在云栖鹤的催促中,他先施了个清洁咒,勉强将身上黄泥清除,这才俯身搭脉。
“化灵散?”感受到司辰欢体内莫名消失的灵力,齐阙下意识开口。
云栖鹤却摇头否认,把昨晚的异常道出。
齐阙皱了皱眉,神色认真了许多。
这次的把脉时间格外长,长到睡梦中的少年睫羽颤动,睁开了双眼。
齐阙不动声色收回了手。
云栖鹤这次走上前来,几乎要将齐阙挤开:“可算醒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司辰欢眨了眨眼,只觉头脑昏沉得厉害,如同宿醉一般,昨晚的记忆一片空白。
“我没事”,他忍住不适,对云栖鹤摇了摇头,看向齐阙时惊讶出声,“你怎么来了?”
齐阙还没说话,云栖鹤便先开口,语气冷淡了些:“齐道友为了和我们碰面,连夜赶路,方才到达。”
司辰欢闻言肃然起敬,虽然记不清楚,但昨晚那场暴雨他还没忘,何况当时寻踪符显示他们距离超过千里,“齐道友可真是辛苦了啊。”
齐阙扯了扯嘴角:“不辛苦”,只是有点臭而已,他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身上残留着骨蛇口中的腥臭味。
“你这是……血浮屠?!”司辰欢这才注意到齐阙身上近乎黑红的血衣,当视线下移到他衣袖中露出的一截龟裂手腕时,惊诧出声。
齐阙点了点头。
“该死的药宗”,司辰欢低低骂了一声。
“嗯?我的令牌呢?”他正骂着,一摸腰间,却摸了个空。
云栖鹤手中出现了两枚令牌,神色如常:“我怕你睡着了丢失,暂时先收了起来。”
司辰欢不疑有他,接过后顺手就挂回腰间。
秘境外,广场上悬浮的淡蓝色水镜中,属于司辰欢的水镜又出现了影像。
一直密切关注的楚川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人还活着。
苏幼鱼却惊讶一声:“咦,怎么齐道友也在这里?”
楚川被她提醒,这才发现司辰欢的水镜中还出现齐阙的身影。
这人竟然没死,还凭空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司辰欢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
不少注意到这点的修士们低声议论,秘境内的司辰欢却浑然不知,他还指了指齐阙空荡荡的腰间,问:“齐道友,你的令牌呢?”
齐阙瞥了一眼他身后正帮他束发的云栖鹤,皮笑肉不笑:“昨夜倒霉,被一牲畜给踩坏了。”
云栖鹤抬眼,冷冷看向了他。
齐阙知道对方当着司辰欢的面不会如何,老神在在。
司辰欢还义愤填膺:“什么牲畜这般可恶,少了令牌,在这秘境中可少了一条退路,你到时候可要跟紧我们。”
齐阙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云栖鹤没有开口,只是给司辰欢束好发后,又抬手给他整理凌乱的衣襟和衣袖,举手投足间,诡异透出了点贤良淑德来,让齐阙看了一眼又一眼。
司辰欢毫无所觉,只是举起双手来方便云栖鹤整理,还一边唉声叹气地把他们身上的丹毒也告诉了齐阙。
当听到他说出“化灵散”时,齐阙暗暗摇头,刚好对上云栖鹤投来的视线。
于是他原本想说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当务之急,还是要以解毒为主。”
司辰欢赞同:“只是秘境如此之大,奇珍异草多如牛毛,上哪寻三味解药去?”
若是寻常丹毒,一般高阶灵草炼制的解毒丹便可化解,偏偏他们三人身上的丹毒一个赛一个阴邪,非有专门药方不可。
齐阙也不由沉思。
云栖鹤此时开口:“还有两天的时间,慢慢找吧,齐药师带路。”
齐阙被点名,不由看向了他。
云栖鹤在面对除了司辰欢以外的人时,眉眼总是沉寂又冷冽的,如雪山上万年不化的雪,多看两眼便会蜇人。
于是齐阙便移开了视线,只是心中却生出些敏锐的异样。
为何让他带路……
司辰欢并未察觉到两人之间涌现的微妙气氛,赞同道:“齐阙带路更靠谱,那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走吧。”
水洗过的密林浮动着草木花叶的清香,晶莹的露珠挂在低垂的枝叶梢头,随着他们走过,簌簌落了满地。
司辰欢身上的灵力一夜过去,不仅没有恢复,反而还比昨天更加衰弱,让他都不由怀疑自己是梦游跟妖兽打了一架,所以才会如此消耗巨大。
可云栖鹤身上的魂迭香却不得不撑起结界,司辰欢坚持了好一会儿,枯竭的丹田处泛出针扎一般的痛楚。
云栖鹤握住了他发冷的手,眼尾扫向齐阙的方向。
“……”
齐阙上前道:“司道友中了化灵散,这结界我来吧。”
司辰欢这才撤了灵力,失去血色的唇角不好意思一抿:“辛苦了”。
他内心感慨,没想到齐阙不仅趁夜赶来见他们,还如此主动帮忙。
看来是外冷内热之人啊,自己之前竟然还觉得他心狠手辣,委实是冤枉人家了。
司辰欢愧疚了一瞬。
于是行至正午,当提出休息整顿时,司辰欢主动给齐阙打水,抱着他的水囊乐呵呵地跑向了不远处的一眼泉水处。
云栖鹤目睹着他的身影离开,转头看向齐阙的表情不是很好。
“别这么看我,是他自己主动”,齐阙耸了耸肩,“不过终于有机会说一说司辰欢身上的丹毒,确实是化灵散,只是还多加了一味毒。”
早在司辰欢离开时,云栖鹤便屏蔽了令牌上的影石,此刻的对话并不为外人所知。
当齐阙说出那味毒药时,云栖鹤的神情骤然冷厉无比。
“绮罗香。”
这名字取得风雅,却是盛行于鬼域艳窟和某些不入流的合欢门派中,简单来说就是顶配版的媚·药。
绮罗香不仅药效强烈,而且中毒者身上的一身灵力会随着解毒的过程而慢慢散去,是十分阴狠下流的毒药,明确被仙门列为禁物,但却在药宗的比赛中被堂而皇之下到司辰欢身上……
一丝杀意在眼中涌现。
“绮罗香毒发的前期征兆和化灵散很像,难怪要用两种毒掺在一起,用来打掩护,连我都差点没有发现。”齐阙说完,直直看向云栖鹤,眼中多了些意味深长,“此毒除了……之外,无药可解。”
那两个字他没有说出,云栖鹤却明白他什么意思,眉心的折痕更深了些,心绪搅扰得烦乱。
司辰欢已打好了水,抱着水囊遥遥跑来。
他鲜艳的红色衣角划过葱绿草叶,身形清瘦飘逸,苍白俊秀的脸不见丝毫阴霾,眉眼灵动极了,活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连情爱一事都尚且懵懵懂懂。
遑论用那种方式给他解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