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还在厅堂中的云栖鹤,耳尖一动,脸色猛然一变,身形如电快速飞掠而去。

齐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慌乱的表情。

烛光下,他将茶杯放回桌面,缓缓笑了。

待云栖鹤赶到时,看见的便是两道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司辰欢手中按着一个同样身穿红衣的女人,她长发凌乱,遮挡住了脸,口中歇斯底里的尖叫,挥舞着双手想要去打人。

云栖鹤看到这,神情蓦地冷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司辰欢听到脚步声,转头一看便看见云栖鹤大步走来,忙道,“你先等等,这女人有点不对劲,别伤到了。”

司辰欢万万没想到,深更半夜,竟然会有一个红衣女人出现在破落的乌府后院。

而且,这人明显精神不正常。

难不成是齐阙搞的鬼?

司辰欢又暗自摇头,觉得齐阙此人虽然古怪了点,但应该不至于卑鄙至此,要不然云栖鹤应该也不会和他合作。

他正想让云栖鹤去叫齐阙过来、问清楚是怎么回事。

便见石子小路上,一身朴素麻衣的少年缓缓走来,面容在高挂树下的青灯中若隐若现。

司辰欢按住的女人,自他出现后,原本刺耳的尖叫声竟慢慢小了下去,胡乱挥舞的手臂也指向齐阙的方向。

“放开她”,缓步走来的齐阙冷声道。

司辰欢下意识放开了手。

便见红衣划过空中,女人飞快地朝齐阙跑去,藏到了他身后,只悄悄露出一颗头,小心翼翼打量着司辰欢和云栖鹤。

她乱蓬蓬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见她离开,云栖鹤神情稍缓,迅速走到司辰欢身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没受伤吧?”

司辰欢摇了摇头,“我没事。”

齐阙发出一声短促笑音:“我说云兄,他一个元婴修士,碰上一个普通女子,就算受伤也只会是后者吧,关心则乱呐。”

云栖鹤没有回他,只给了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齐阙并不在意他的冷眼,只转身,弯腰轻轻将女人凌乱的长发往后拨去,露出一张尚算秀丽的面容,柔声安抚她的情绪。

说来也怪,这位能半夜三更戮尸的狠人,在面对这疯女人却是温柔耐心极了。

“看到了什么,把你吓着了?”他轻轻问。

女人显然也很依赖他,一手抱着他的手臂,不带任何狎旎,而是如受惊孩童像大人告状一般,表情怯怯的,抬手指了指药田旁边的一间类似柴房的木屋。

“哦,看到那颗人头了吗?怪我,没放好,吓到你了。”

齐阙的声音仍然是温柔的,但这其中蕴含的内容,听得司辰欢起了鸡皮疙瘩。

人头,指的不会就是那晚齐阙上山分尸的那颗?还是他新带回来的……

没想到齐阙完全不避讳他们,这般轻易就在面前说出了这般机要的秘密。

司辰欢暗暗打量身边云栖鹤的表情,见他完全不惊讶,看来这两人的关系,竟还超出了他的想象,不是一般的合作关系。

他心中生出些异样,一方面觉得如竹马这般冷漠的人,终于也会主动交朋友了。

另一方面,又觉得两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颇有一种孩子长大开始瞒着自己的吃味。

司辰欢暗暗叹了口气,然后看向齐阙,试探性问:“这位是……”

齐阙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乌府乌小姐,乌君兰。”

司辰欢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再一想,惊讶道:“乌府的小姐,不是据说上吊自尽了吗?”

而且还是被丈夫逼迫的。

齐阙道:“乌小姐确实是死过一次了,不过不是上吊自尽,而是遭人活埋,又被我从乱葬岗捡回来了。”

说到这,他身后的乌君兰身体颤抖起来,将脸都埋进了齐阙的手臂中,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

司辰欢见状,也不好问下去了。

只是他隐约察觉到似乎窥探到了什么秘密。

比如据说自尽的乌小姐为何是被活埋,而齐阙为何又去乱葬岗挖人等等。

云栖鹤暗中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多问。

随后,他的眼睛越过几人,看向了那片笼罩在黑暗中的静默药田,侧脸表情似乎凝住,像是看见了什么久违又出乎意料的故人。

他轻轻道:“噬魂草,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齐阙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夜风中,噬魂草漆黑如藤蔓的根茎缓缓摇曳,顶端两片叶子飘飘出淡淡磷光。

他勾唇一笑,目光中却是一片冰冷:“你竟没听说,乌老爷之前被药宗特意邀请入宗门,正是因为,他格外擅长种植噬魂草啊。”

……

从乌府回来后,云栖鹤便一言不发。

司辰欢唤他好几次,他才应上一声,像是沉浸在某种极深的思考中。

司辰欢不知道他和齐阙到底谈了什么,本想旁敲侧击,但云栖鹤并没有给他机会。

加上他如今白天要同文京墨学习,晚上便去乌府寻齐阙,时间太过紧张,一时将便此事搁置了下来。

在药道一途,齐阙和文京墨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文京墨出身药宗,炼丹方法更偏正统的稳扎稳打,这种方式虽然对药修的长远发展来看更有利,但对司辰欢这种临时抱佛脚的选手来说,到底缺了些剑走偏锋。

而齐阙则不然,炼丹讲究出其不意,甚至第一晚的学习,不是教司辰欢炼丹,而是给他丢了几本基础的阵法符文,让他练习临摹,后面竟要求他在炼丹时,先布置阵法再开火炼丹。

司辰欢前几晚来乌府,还是在云栖鹤的陪伴下。

来得多了,他便也了解到乌府“闹鬼”的传闻中,主人公正是乌君兰。

这女人经历了父亲去世、丈夫背叛,以及齐阙口中的“活埋”,已然精神失常,除了齐阙外,看到任何外人便会如野兽一般充满攻击性。

她每晚都会穿着红衣,披头散发,爬上乌府高墙,哼唱着估计是父亲小时候给她唱过的童谣。

莫说行人,就连知晓内情的司辰欢,也时不时被突然冒出墙头的女人吓一跳。

司辰欢也问齐阙,为什么故意要让乌君兰出去吓人,传播“闹鬼”的谣言。

齐阙的回答是“闹鬼的房子租金更便宜”。

虽然司辰欢总怀疑他别有目的,但考核大会在即,他无暇多想,尤其是最后几日,他完全沉浸在炼丹的地狱折磨中。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考核前一天,司辰欢终于能稳定炼出三枚一阶上品的回春丹。

司辰欢看着自己小丹炉中三枚散发着淡淡灵光的回春丹,几乎要落下泪来。

“嗯?不错”,向来对他冷眼的齐阙也不由侧目了。

因为某些原因,他对司辰欢向来是怀有偏见的,甚至恨不得此人消失,如此,云唳才能安心同他一起复仇。

但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此子除了修炼天赋惊人外,其心性、悟性也令人嫉妒,假以时日,在丹药之道上未必不能成为下一个文京墨。

可惜了……

齐阙掩去眼底的遗憾,对司辰欢道:“今日修炼便到此,明日便是大会的第一轮考核,希望到时也能炼出三枚一阶丹药,可别炸丹了。”

司辰欢心中暗骂这人“乌鸦嘴”,口中却道:“好的,前辈,明日见。”

他今晚难得早早休息,养精蓄锐。

第二日一早,他和云栖鹤便收拾妥当,一同前往城南的考核广场。

他们到的时候,广场四周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几乎全城的人都出动了,摩肩接踵,万人空巷,酒楼靠近广场一侧的临窗位置都卖出了天价。

司辰欢仗着自己修为高,以灵力在身侧圈出容纳两人的结界,一路护着云栖鹤,进入了选手等待的区域。

参加药师大会的人格外多,粗略一瞥,光是现在到达的人数,便已有四五百人之巨,除了散修外,还有不少身穿其他门派服饰的弟子。

巍巍药宗,无疑是天下药修的梦想宗门,虽然药宗每五年也会举办招生大会,但条件极为苛刻,光是修为、骨龄,都将大部分人拒之门外。

药师大会,便成为他们进入宗门的第二个途径,不说头名的奖励还有魂果这种珍惜之物,只要他们侥幸进入前十,便能有望进入宗门。

当然,即使没有进前十,但在大会中展露出一定实力的药师,仍然能一跃而上,成为各大中小门派的座上宾。

这也是除了药修之外,其余门派无比关注药师大会的原因之一。

当阳光爬到树梢时,参赛选手已来得差不多了,司辰欢环顾四周,看见了排列在广场上一排又一排的整齐丹炉,在日光下折射出点点白光。

他周围的参赛选手们神色肃穆,口中念念有词,仔细一听是炼丹口诀。

……

这接近书院考试的气氛,搞得司辰欢也不由紧张起来。

身侧的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

司辰欢回头看他。

今日的云栖鹤一身雪衣,外罩青衫,多了几分随性的气质,他腰间垂挂一枚刻着圆形“鸿”字的令牌。

这是楚川的牌子。

因药宗的考核有长老坐镇,遮掩相貌者一律视为作弊,因此他们两人都只能露出真容,在楚川还未消失前,他们便商量好了,由云栖鹤冒充楚川,以此来遮掩自己前玄阴门少主的身份,以免节外生枝。

庆幸的是,云栖鹤尚是玄阴门少主时,便极少以真面目示人,修为尽废后更是久居鸿蒙书院,除了几位仙门大佬外,外界很少有人能认出他。

直到目前,还没有出任何差错。

司辰欢反手握住了云栖鹤的手,对他一笑,心中却在叹气,也不知道楚晚舟这小子,跑哪去了。

“咚咚咚——”

庄严钟声敲响三次。

周围的喧闹之声,渐渐停息。

一抹倩影此时飞上了广场上描金涂红的高台。

原本安静下来的四周,又水入油锅般沸腾起来。

“竟然是药宗小姐白落葵?!”

“你还不知道吗?据说白仙子已来了好几天,专门给城东那群难民免费义诊。”

“白仙子真是菩萨心肠,要是我也能进药宗就好了。”

……

白落葵一身药宗弟子服饰,青色衣裙外又搭了一条水色披帛,显得整个人飘然如仙。

她享受着万人瞩目,目光却下意识看向旁边酒楼最高处的临栏座位。

那里垂下了一层珠帘,隔绝了外界窥伺的视线。

白落葵却知道,她的文师兄如今就坐在那一处。

师兄向来爱财如命,今日却为了一个小小的考核大会不惜豪掷千金。

是为了谁呢……

白落葵轻咬红唇,眼底藏着深深的妒意。

但她转过身来,面向众人时,又挂上了往日得体大方的笑容。

她宣布考核规则:“……第一轮考核为两柱香的时间内,炼出三枚一阶上品丹药,所需药材和丹炉由药宗免费提供。现在,请根据自己抽取的编号,找到相应位置。”

白落葵话音落,自酒楼临街处的包厢中忽然冒出上百道白色灵流,冲开了珠帘翠幕,朝参赛选手急射而来。

司辰欢伸手接住一道,白光散去后,看到了一枚刻着“两百零一”的木牌。

这应该是他的编号了。

他顺着灵光的来源处,看了一眼酒楼临街处的高层包厢,心想药宗此处的负责长老,应该就是在那了。

他担忧地看了一眼云栖鹤,希望不要出岔子。

云栖鹤手中也拿了一枚木牌,似是知道司辰欢所想,伸手牵住了他的,缓缓摇头:“不用担心。”

司辰欢一想也是,竹马可是主角,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可不要关键时刻炸丹了。

于是无比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探头看了一眼云栖鹤的编号。

可惜的是,两人的位置离得很远。

此时,旁边已有青衣弟子在引导选手入场,他们只能匆匆分别,顺着人流朝自己的编号走去。

忽然间,身后一股大力袭来,司辰欢猝不及防,朝前踉跄几步,手中木牌滑落了出去。

谁撞他!

他下意识转身,对上一张苍白瘦弱的脸。

“怎么这么不小心”,对方恶人先告状,无比自然地越过他,弯腰捡起了他掉落的令牌。

然后转身递给司辰欢,借着递东西的动作,靠近他悄声说了一句话。

司辰欢接过齐阙递来的木牌,听清他的话时,不免一愣。

觉得似乎含着什么深意。

然而齐阙已经走远了,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他只好拿着木牌,来到了自己的编号处。

齐阙让他炼丹快一点,是什么意思呢?

三道庄严钟声再次响起,回荡在宽阔广场上。

与此同时,一双纤纤素手点燃了手臂粗的线香。

白落葵扬声宣布:“比赛开始——”

司辰欢来不及多想,迅速检查自己位置上的物品。

他身前是一座半人高的白色丹炉,旁边放着一个小巧的置物架,上面放着火石和一个小小的储物袋,储物袋中一阶药材品种齐全,司辰欢一眼看见了回春丹所需要的三味药材:

何首乌,银月草,五叶花。

他目光一闪,下意识便想起了几日前药宗对他无缘无故的针对。

加上开始前齐阙让他快些炼丹的提醒……

莫非,他知道些什么内情?

司辰欢心底冒出些不妙预感。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选择听从齐阙的建议,缓缓吐出一口气后,便快速处理起药材来。

他经过文京墨十几日的摧残,处理草药的手法已是迅疾无比,当其他人还在处理第二株药材时,他便已经拿起火石,准备开炉炼丹了。

此时的广场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暗中观察好苗子的修士等等,喧闹的人声都被挡在了束起的结界后。

司辰欢与众不同的速度,迅速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快看两百零一号,他的速度好快!”

“呵,速度有什么用,炼这么快,小心炸炉。”

酒楼包厢处,文京墨将茶杯缓缓放回桌面。

“听落葵说,你对这一届的选手,颇感兴趣?”

他对面,坐着一位青袍老人,目光锐利。

正是方才负责抽签的药宗长老。

“长老说笑了”,文京墨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不过是萍水相逢,倒是长老帮着白落葵暗中做手脚,是否有失公平?”

“哈哈哈贤侄说笑了,老夫可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天意如此。”长老圆滑地否认了,并提起另一件事,“既然贤侄在此间无事,大会结束后,便同老夫一起返回宗门吧,宗主可是记挂着你呢。”

文京墨掩去眼中的厌恶,道了句“是”。

……

日头缓缓爬到正中,阳光更晒,广场上一簇簇火焰接连冒起,白烟袅袅。

“砰!”

大会参赛选手实力参差不齐,有太紧张的药修,才刚开始炼丹便炸炉,飞溅的碎屑砸到旁边选手的结界上。

“砰砰砰!”

随着时间推移,炸丹的选手越来越多,有因为实力不济的,有被殃及池鱼的,也有心态不稳而手抖的……不断有人接连离场。

司辰欢浑然不觉,他额头已沁出了一层细密汗水,炼丹手法越来越迅速,几乎快出了重影。

果然,他的丹炉不对劲。

他能够感受到,随着他灵力的注入,丹炉内隐隐发出难以承受的碎裂声,若他速度不够快,不能在丹炉彻底炸裂前完成,那就功亏一篑了!

一定是药宗偷偷动了他的炼丹炉!

可是,即便他现在出声抗议,也绝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指责他技艺不精想耍赖。

司辰欢只能暗自咬牙,都来不及抹去快要流到眼中的汗水,炼丹速度又快了三分。

好巧不巧,他所在的位置区域其他选手都已经炸丹离场,空了一大片出来,因此独留的司辰欢惹眼无比。

“这么快的速度,他会不会炼丹?”

“嘁,还是元婴修士呢,趁早回去修炼吧,来我们药道干什么?”

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红衣少年,不少冷嘲热讽声接连响起。

白落葵也投去了视线,眼中有淡淡的不屑。

她已经看出来,司辰欢身前的丹炉,快要承受不住了。

“砰——”

在司辰欢即将完成时,他身前已然布满蜘蛛裂纹的丹炉,终于承受不住,爆发出一阵尖锐爆破声,碎片四溅,灰尘漫天。

司辰欢甚至都来不及在身前束起结界,被炸裂的一枚碎片划破了脸颊,留下淡淡一道血痕。

元婴修士,身体恢复速度极快,这道血痕转身便结痂凝固,恍若未曾出现,只有尚未擦去的血迹还残留着,映着司辰欢茫然的表情。

他辛辛苦苦炼丹将近一月,几乎不吃不喝,毫无休息,几乎是司辰欢记事以来最拼命的一次。

就连为了他自己生命的修炼,也没这么用心过。

毕竟,这次可是关乎到小八摇摇欲散的魂魄。

可如今,却因为某些人动了手脚,让他功亏一篑。

司辰欢只觉心中点燃了一把火,越烧越旺,烧红了他的双眼,按捺不住地紧握了拳头。

广场上,已有人开始出声嘲笑:“哈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元婴修士又怎么样,连个一阶丹药都练不出来!”

“他的表情好恐怖,不会要恼羞成怒吧?”

“怕什么,还有药宗长老在呢。”

酒楼包厢中,那位长老“嗤”了一声,抬起了一只手。

文京墨下意识提起了一颗心,目光越过垂挂珠帘看向广场上的红衣少年。

可不要冲动啊。

一直关注着他的云栖鹤停止了自己的炼丹,他虽然同司辰欢隔着很远的距离,却对着他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

他相信,司辰欢会看到的。

果然,陷入愤怒情绪中的司辰欢下意识寻找着自己熟悉的身影,待看到云栖鹤的动作后,他满心的怒火一滞,像是被一蓬雪洒入,带来短暂的清明。

旁边,早已等待多时、身穿青衣的弟子上前:“走吧。”

这弟子相貌堂堂,眉眼却高高抬起,给人一种仗势欺人的不适,尤其在对司辰欢说话时,完全是毫不客气地驱逐。

像是要故意惹怒他一样。

司辰欢告诉自己要“忍”住,他最后一眼看了看自己身前的一片狼藉,将要转身离开时,却有人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等等,那堆碎片下,是不是有丹药?!”

司辰欢猛地一顿,然后他转过身去,在弟子再次赶人前,匆匆上前抬手扒拉着碎成一地的丹炉碎片。

“哈哈哈他在干什么,真以为碎片里面还有丹药?”

“哪位修士眼神如此不好,我就没听说过炸丹还能练成丹药的,如果真有本人愿意贫穷五十年……等等,那是什么?!”

嘲笑质疑声,在看见司辰欢从地上灰烬中扒拉出的三枚丹药时,戛然而止。

全场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司辰欢也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丹药。

“考核的规则便是炼出三枚上品的一阶丹药吧,那他这,算是通过了吗?”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众人沉默。

司辰欢这次捕捉到了开口的人。

是齐阙。

他同司辰欢对上视线后,朝他一笑。

不知为何,司辰欢忽然想起比赛开始前,他将自己木牌撞落再捡起的动作。

……那枚木牌!

比赛开始前,选手的木牌都是悬挂在丹炉旁边的置物架上。

因为炸丹原故,司辰欢的木票掉在了废墟中,他低头匆匆一看,却见木牌已经炸成了碎片,上面的编号、纹路……甚至是隐藏的符文,全都无法查证。

司辰欢狐疑地看向齐阙。

“快看,长老出来了——”

人群在看到从酒楼包厢飞出的老人后,发出惊呼声。

而司辰欢看见那位老人在自己身前落下,带来难以承受的威压。

一见面,便被压弯了半截身子。

司辰欢不由一阵后怕,若是方才冲动动手,恐怕就不只是威压这么简单了。

长老从他手中,拿过那三枚丹药,简单查看后,便面无比我宣布:“确实是本场所炼,一百零二号,完成考核。”

他说着,意有所思的目光,落在了司辰欢身上。

周围也是一片哗然。

第一次听说有人炸丹了还能完成炼丹。

四面八方探寻的眼神都集中到了司辰欢身上。

是夜,乌府。

“你怎么知道我的丹炉有问题?”司辰欢看向齐阙。

他们三人都顺利通过了今天的炼丹考核。

许是司辰欢在炸丹时还能炼出丹药的举动太显眼,所以云栖鹤借助灵石炼丹的举动都少有人关注。

只是,司辰欢在今天下场时,察觉到那位药宗来的长老似乎对他起了兴趣。

那位可是化神期的大能,可不是好相与的。

司辰欢微微叹气,还不清楚今天的丹炉,到底是谁动的手脚。

齐阙扯了扯嘴角,露出冷笑:“药宗的大小姐白落葵,对宗主的亲传弟子文京墨,颇有情谊。”

司辰欢茫然:“然后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齐阙看着他,不明白他是装傻还是真的不懂:“你可是住在文京墨家里,还能被他指点炼丹。”

司辰欢反应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身旁的云栖鹤提醒了一句“由爱故生忧”之后,他才不可置信道:“白落葵不会是因为这个嫉妒我?所以故意给我使绊子?!”

齐阙笑而不语,云栖鹤的神情也更冷了。

“不是,她有毛病吧?就文京墨那个铁公鸡谁会喜欢他?跟我完全没有关系啊!”

司辰欢简直不知从哪吐槽。

更可恶的是,今天回去宅院时,侍从告知他们文京墨出去办事,归期不定,他连找当事人调解都做不到。

“不然我现在就去告诉白落葵,我跟文京墨一点关系都没有?”

司辰欢忧心忡忡,下一场考核就在三天后,白落葵到时候别又给他穿小鞋。

齐阙:“已经晚了,这女人心胸狭窄,今天没能让你落选,心中已记恨上你了。”

……

司辰欢仰头看天,长叹一声,“文京墨得给我加钱才对!”

刚感叹完,夜色中,忽然传来女人的惨叫。

是乌君兰。

齐阙道:“司酒你去看看。”

司辰欢匆匆一瞥他,来不及计较这人使唤自己,便飞快朝后院掠去。

“你不去看看?”云栖鹤的目光追随着司辰欢离去的背影。

“他一个元婴修士,若他不能解决,更别说我了。再者,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齐阙朝他看去,手中茶杯还未落桌,便蓦地掉落,“啪”一声碎裂一地。

齐阙整个人突然悬空,脖颈被一双苍白用力的手死死箍紧。

顺着手往上,是云栖鹤前所未有的冷漠神色。

“你今天是故意的,故意将他推到台前,该死!”

“咳咳”,齐阙脸色变得涨红,嘴边笑容却是越来越大。

“你……你可是云唳,你以为他在你身边,能逃得过去吗?”

后院原本的连声惨叫,此刻陷入了沉寂。

应该是司辰欢已经赶到。

前院中,云栖鹤和齐阙在无声的对峙。

许久,在齐阙脸色都泛出青紫时,云栖鹤这才收回了手,“没有下一次。”

然后他看也不看地上的齐阙,转身朝后院赶去。

齐阙脖颈处出现了一圈明显的掐痕,他浑不在意地揉了揉侧脖,甚至嘴边还带着明显笑容,眼底是阴鸷的疯狂。

背负那样的血海深仇,云唳怎么能逃得开呢?

他怎么能……自己逃开呢。

他慢慢起身,也朝后院走去,到达是,看到的便是乌君兰神情癫狂,双手死死掐着一个男人的脖子。

而司辰欢出手压制了男人的灵力,然后就和云栖鹤在旁边冷眼看着。

“这是怎么回事?”齐阙走了上来。

“救、救命啊!”

地上挣扎的男人见来了新的人,以为来了救兵,从乌君兰身下伸出了手。

“死,你给我爹爹陪葬……”

乌君兰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话语,语气却是恨极了。

夜色中的一身红衣,像是索命的女鬼。

齐阙在男人充满希冀的目光中,慢条斯理走了过去,一把踩在他伸出的手掌上,用力碾了碾。

“啊!”男人发出扭曲的痛呼,惊恐地看向齐阙。

“终于来了啊,果然是做了坏事,于是听到乌府闹鬼的传闻,于心难安,想要过来看看吧。”

齐阙叹了口气,责怪似的看了一眼男人,“怎么才来,我们等你很久了。”

男人身体抖如筛糠,怕得厉害。

而齐阙却转过了身,眼神落在乌君兰身上,他双手按住女孩的肩头,以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度将她从男人身上拉了起来。

“乖,一下子掐死他太便宜了”。

男人更加惧怕,看着齐阙像是在看恶鬼,他挣扎着想要逃脱,却一脚被齐阙踢飞,拦腰砸在大树上,掉到地上溅起一阵灰尘。

司辰欢刚想要说话,目光却忽然瞥见了齐阙因为动作间而露出的脖颈青紫,不由疑惑疑惑看向他。

云栖鹤走到他身边,将他注意力分走:“方才怎么了?”

司辰欢看到他,这才道:“这人不知道从哪爬进乌府的,还想杀了乌君兰,幸亏我来得及时,但、这人正是今天考核时,那位想赶我下场的药宗弟子。”

药宗的人,怎么会跟一个疯女人扯上关系?

“他才不是什么药宗弟子,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罢了”,齐阙此刻正温柔地替乌君兰整理蓬乱的头发。

“他便是当初乌府的上门女婿。”

躺在地上的男人听见齐阙三言两语便点出了他的身份,忍着疼痛勉强起身,不住地磕头求饶:“仙君饶了我吧,我只是一时利欲熏心,我、我……”

他身体颤抖,在求生本能下眼珠疯狂乱转,突然他眼睛一亮,猛地扑向云栖鹤的方向:“我、我见过这块牌子!”

司辰欢下意识将云栖鹤护在身后,待看到男人手指的木牌后,他快速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在哪看见的?木牌的主人在哪?”

他指的方向是云栖鹤腰间,那枚楚川的令牌。

他知道楚川在哪?!

男人眼中闪着精明:“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要起誓不能杀我!”

他倒是聪明,知道修士起誓后便不能后悔。

司辰欢一时为难,既想知道楚川的下落,却又不能替别人做出承诺,于是看向了齐阙方向。

齐阙见状,嗤笑一声,上前将司辰欢的手拨开,自己慢条斯理地拍了拍男人看见他时、害怕到扭曲的侧脸。

“小朋友,要想撬开的一个人的嘴,方法多得是,何必跟他多费口舌。”

他在男人惊恐眼神中,不顾他的挣扎将人拖行,在地上划出一道明显痕迹。

“我们走吧”,齐阙另一只手牵起乌君兰,走进了药田旁的小屋中。

房门关闭时,男人的尖叫声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司辰欢知道这是齐阙撑开了结界。

他回忆方才齐阙平淡中带着残忍笑意的脸,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云栖鹤在他身后,能清晰看到他走到了他身边,脸上神情莫名:“如果,我会像他那样,你也会怕我吗?”

司辰欢侧身看他,不明白云栖鹤怎么好端端提出这个假设。

他尝试想象自家竹马一边笑着、一边慢条斯理将人缓缓拖进小黑屋的场面……

司辰欢皱了皱眉,在云栖鹤慢慢黯淡下来的眼神中,他却是认真摇了摇头,对他道:

“不会的,你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才会这样,都是坏人的错。你要是拖不动人,我还可以帮你。”

司辰欢光是想到云栖鹤也如齐阙那般邪气癫狂的模样,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心疼。

云栖鹤愣住了,原本黯淡的眼神闪出亮光,他抬头,定定看向司辰欢,喉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时说不出话,一颗心却是变得前所未有的柔软,却又充满了酸胀。

他伸手,将人一把抱在怀里,抱得很紧。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在司辰欢不解中,云栖鹤就这样俯在他耳边,缓慢而坚定地做出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