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药宗山下,同样设有一方城池,名曰“丹枫”。
文京墨表示自己在城中有一套小院,可低价提供住宿,每日仅需一百灵石。
苏幼鱼冷笑一声,“丹枫城最大客栈的天字一号房,也不过五十灵石一晚,况且你还没付我飞舟的灵石费呢,给你算便宜一点,一日两百灵石。”
文京墨:“……”
他露出亲切笑容:“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友,莫谈钱伤了感情,此番来了药宗,我肯定要尽地主之谊,便去我那小院住吧,免费的。”
他最后三个字加了重音。
苏幼鱼满意了,略退后半步,示意他带路。
文京墨袍袖一甩,当先进城,背影透着点萧索。
丹枫城城门豪阔,比起春月城大了数十倍,城内长街宽阔无比,纵横交错,两侧药堂林立,门面装饰古朴,又有众多药摊摆设街边,各类奇形怪状的药瓶当街售卖,热闹极了。
司辰欢闻了闻空中淡淡的药香,又听两侧摊贩叫卖声,见猎心喜,快走两步拐到了旁边一处药摊,眼睛一扫,拿起一个贴着“回春丹”的药瓶问:“这个怎么卖?”
他想着好歹来到了药宗,肯定也要给师父师娘买些特产。
药摊主人盘腿坐着,是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他扫了一眼司辰欢,伸手比了个三。
“三十颗灵石?”司辰欢准备掏储物袋了。
那小老头却开口了,不客气地冷哼:“三十?是三百!三十灵石哪里买得到我这么好品相的灵丹!”
“……这么贵?”司辰欢震惊地看着手中药瓶。
三百灵石,这都足够在昭日城买上好几瓶回春丹了。
莫非,这个品阶确实要更高一点?
他还在犹豫,身后有一只手便拿过他手中药瓶,“差不多行了,还要三百呢。”
是文京墨。
司辰欢诧异转头。
“文师兄,你可终于回来了!”那药摊主人又开口了,奇怪的是,这次却变成了一个少年音。
司辰欢看过去时,那小老头伸手掀开自己发套,摘下胡须,赫然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既然是师兄的朋友,那这药就送给你了。”年轻人随意地摆了摆手。
“这不太好吧”,司辰欢有些犹豫。
文京墨没忍住笑了起来:“收着吧,他骗你呢,还三百灵石,这种玩意我一天可以练几百颗。”
“……”司辰欢又低头看了下年轻人手中齐全的发套、胡须,对药宗弟子的信誉感到深深的怀疑。
楚川也道:“你怎么骗人呢?”
他向来嗓门不低,一句话引来不少路人注视。
“哎哟兄弟你小声一点,我这都是小本经营”,那年轻人竖指在唇边示意,压低声音道,“再者,你这位朋友相貌不凡,贵气逼人,一看就是有钱的肥羊,嘿嘿,我这不是没忍住。”
司辰欢:“……”一时不知是夸他还是损他了。
他将药瓶放了回去,真诚道:“你看错了,我穷得很。”
云栖鹤落后半步,看着他暗自郁闷的侧颜不觉好笑,压低声音问:“真不买了?不如我们去别处再看看。”
苏幼鱼向来是关注他们两个的,此刻听到这话,激动地拍了一下身侧的楚川,露出慈祥的微笑。
又给她嗑到了。
楚川被她拍地一趔趄,回头瞪她一眼,敢怒不敢言,只好揉着发疼的臂膀对其他人说:“行了,既然不买,那我们就快些去文兄的住处,安顿下来吧。”
否则这苏幼鱼又发疯怎么办?
文京墨闻言颔首,对摆摊的弟子警告:“不许透露我的行踪给别人。”
那弟子眼神一转,殷勤笑道:“师兄说笑了,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
文京墨也对他回以微笑:“要不然就向刑惩堂举报你虚假售药哦。”
弟子笑不出来了,急赤白脸道:“师兄你这……又不单我一个,行行行,我发誓我绝对不跟白师姐说行了吧!”
文京墨这才满意,转头带着人沿着长街离开,他们走了没一会儿,便来到一处巷尾的宅院前。
这座宅院闹中取静,小巧精致,院内种满了各色草药,大大小小的花盆沿着廊下错落排列,盆内花草笼着一层光晕,一看便品质不凡。
一进入院中,司辰欢便闻到漂浮的清淡药香,令人精神一振。
他们安顿好后,便放出小八查看情况。
只见原先活泼乱动的小纸人此刻小半边身子都黑了,蔫哒哒地倚靠着桌上一只小茶杯,颊边鲜艳的腮红也抵不住面容的憔悴。
司辰欢忙把文京墨请过来。
文京墨查探一番后,第一句话便是:“诊费一百灵石。”
“……”,司辰欢给他付了。
拿到钱后,文京墨这才利落掏出个药瓶,倒出一颗丹药捏碎,然后手中晕出灵力,将丹药粉末缓缓融入小八身体。
小八的脸色肉眼可见好了起来。
待文京墨收起手,司辰欢忙上前查看小八的情况,小八勉强直起身,安抚一般蹭了蹭他的手指。
云栖鹤看向文京墨:“它还能撑多久?”
“即便有这固魂的粉末,也最多只有一个月了”,文京墨将药瓶收好,脸上那种向来和气的笑容收敛了些,透出严肃来,“我已拜托师兄弟留意打听其他魂果的消息,但毫无收获,目前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丹药大会的头名奖励是一颗魂果,至于怎么拿……”
他将一卷帛书放在桌上,“这是有弟子为了下注,统计出的这一届大会热门夺冠选手名册,免费提供给你们。是要私下联系还是要自己上场,就看你们了,不过提醒一句,如果要买药师证,我可以打七折哦。”
文京墨边说,边离开了房间。
司辰欢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伸手打开了那卷名册。
名册资料详细,记载了选手的姓名、药师等级,背后的世家,甚至一些还标注出了在丹枫城的落脚点。
司辰欢对弯弯绕绕、庞大繁杂的仙门谱系向来不认真学习,因此了解不深,倒是云栖鹤当了十几年少主,对各大势力如数家珍。
一眼扫过后,他蹙眉摇了摇头:“不合适。”
诚如文京墨所说,要想从这些世家弟子手中换取噬魂果,还要考虑他们身后的家族,而这些门派,都不是云栖鹤想惊动的。
“咦,这倒是有个无门无派的野生药修?”司辰欢指着名册最后一位道。
这药修名叫齐阙,是三阶药修,在门派处标注了“散修”二字,后面还加上了他的住处。
“乌府?那地方可去不得,闹鬼呢!”
长街上,司辰欢在售卖果干的小摊上买了一些零嘴,并向摊贩主人打听地址,换来对方一句讳莫如深的劝诫。
司辰欢想了想,又给老人塞了几粒碎银:“婆婆,我们初来乍到,是准备去寻住处的,有人给我们介绍了乌府,您能给我们说说,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人长得俊俏,一身红衣鲜艳夺目,老人家就喜欢这种有朝气活力的后生,不仅没收他的碎银,还顺手送了他一些摊上的瓜子,压低声音道:
“这在我们城南,倒不是什么秘密。那乌府的主人,原本是个极心善的老爷,虽然等级不高,却有一双侍弄草药的巧手,经常培育出各种草药,免费给大家伙治病。有一次甚至还培育出了珍贵的神草,听说连药宗都想请他去种药呢!可惜乌老爷放不下与他相依为命的女儿,便拒绝了。”
“竟这般厉害?那后来呢?”司辰欢磕着瓜子,仿佛听入了迷,凑着脑袋在老人跟前,一双眼灿若繁星,含着期待。
老婆婆很满意他的反应,谈性更浓,继续道:
“唉,好人不长命啊!不久前,乌老爷在去往城外药田采药时,竟意外被行尸给咬了……更可恶的是,他那上门女婿见老丈人死了,公然霸占乌家的财产,把乌小姐逼得上吊自尽,最后还是药宗念着乌老爷,出手把那女婿给关进监狱。
只可怜乌小姐死得凄惨,死后便化作鬼魂萦绕不去,一入夜便能听到有女人凄凄惨惨的哭声,有人大着胆子一看,嗬!竟看到有个红衣女人在墙头坐着哭,真是吓死人了!
总之乌府附近的人家都陆陆续续搬走了,那处小巷我们也都叫它‘乌啼巷’,本地都没人敢去住,就是那些黑心牙人专骗你们外地人!
说起来,几天前也有一个小少年被骗着住进去了,幸好到现在还没出事。”
司辰欢从这冗长的传闻中回过神来,同云栖鹤对视一眼。
行尸是凡间的称呼,其实就是鬼气控制活人、变成只知道血肉的邪魔。
这婆婆口中的小少年,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药师“齐阙”了。
这人倒是有意思,竟直接住进鬼宅,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穷住不起客栈。
不过穷点好,若他赢了比赛,还可直接用灵石交换魂果。
两人对了一番视线,而热心的老婆婆继续道:“你们若想找住处,老婆子给你们推荐就是了,可千万别想不开去住鬼宅,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司辰欢笑了一声,将手上瓜子放进腰间垂下的彩包中,对着老婆婆拱了拱手:“多谢您了,我们不住,只是现在住在乌府的那位少年是我们朋友,我们找他有点事。”
“哦哦,你们原来是小齐的朋友啊,他现在不在乌府,去义善堂义诊去了。”
老婆婆竟还认识齐阙,给他们指了路。
待这两位俊俏后生离开,老婆婆正想继续售卖果干,却发现身前小摊上,不知何时放了几块银元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丹枫城属药宗地界,一路上不时有青衣弟子巡逻,两人顺着老婆婆指的方向朝东走去,越走,街道两侧的摊贩逐渐稀少,高楼飞檐也渐渐换作低矮的青瓦房,想来城东不如城西富庶,多为平民所居。
不过奇怪的是,这里的巡逻弟子反而更多了起来。
司辰欢正心中疑惑,却觉地面一阵颤动,抬头一看,却见数十个青衣弟子护送着一队队伍,正从城门方向缓缓走来。
两侧的百姓们见状,习以为常地避退到街侧,交头接耳议论着。
司辰欢和云栖鹤也顺着大流退到一侧,并听旁边的百姓讨论。
“这次又是哪个村庄遭袭,真是造孽啊!”
“世道不太平,城东的乌啼巷知道吧?那女鬼的爹乌老爷,听说就是上个月出城时被行尸咬了!”
“真可怕,幸亏有药宗弟子去救助难民,要不然这些村民可难逃一死啊。”
“听说药宗的白小姐一直在义善堂那边施粥,真是菩萨转世……”
接下来的话就是争先称赞药宗的善举。
听得司辰欢一脸沉重,没想到现如今邪魔如此猖狂,竟连药宗附近,都遭到袭击了吗?
不知道鸿蒙书院怎么样?
司辰欢压下心中担忧,观察起药宗弟子身后那群人来,只见他们衣衫破烂,形容憔悴,不少人还背着背篓、手中拿着锄头,想来是附近村落的村民。
队伍在两人身前缓缓走过。
待走到末尾,司辰欢目光一凝,看见了几驾用青牛拉着的车厢,这些车厢浑身漆黑,只在车顶位置开了个很小的天窗,有一只泛着灰白的手从那小窗中伸出,很快被身旁押送的青衣弟子用灵力打落了回去。
但司辰欢看清楚了,那只泛着灰白色的手背上,有圈可怖的咬痕。
这些车厢里竟都是被行尸咬过的村民吗?
司辰欢看了一眼云栖鹤,把方才看到的跟他小声说了末了发出疑问:“救助逃生的村民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感染鬼气的村民也拉回来,不怕发生意外吗?”
普通弟子沾染鬼气,若不及时用化清丹祛除,待鬼气染上神魂,即便是服用魂果也难逃一死,看先前的林晟便可知。
这群村民明显被行尸咬过,鬼气通过伤口感染,明显回天乏术,药宗还拉着人去干什么?
此时队伍已走远了,云栖鹤看向渐行渐远的黑色车厢,眸光却是变得深远,想起了几年前峡谷中忽然变作行尸的村民。
他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对上司辰欢好奇的脸,却只是牵起他的手,摇头道:“先去看看吧。”
这支救助村民的队伍,也是要赶往义善堂安置。
两人遥遥缀在队伍后面,待金乌西沉时,终于走出长街尽头,来到一处荒地。
一座明显荒废的寺庙矗立在空旷的荒地中。
寺庙后是一座茂密的山林,绿意葱茏,庙前丛生的杂草明显被人收拾过,整理出很大一片空地,搭起了一座座简易的木棚,木棚内或坐或躺着衣衫褴褛的村民。
通往寺庙的通道被特意留了出来,纷乱的脚步踩过石缝间尚未清理干净的杂草,带着新来的队伍朝庙门走去。
这座寺庙看起来年代颇久,明黄色的墙皮斑驳掉落,匾额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寺前长着一棵华盖如云的高大树木,树下设了个长长的粥棚,棚前坐着几个青衣弟子。
司辰欢借着一处木棚的遮掩,遥遥看去,便见带队的青衣弟子上前,跟为首的一个女修拱手行礼。
距离太远,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看出那女修容貌姝丽,气质清华,莫名有几分眼熟。
她交代了几句后,青衣弟子便将身后的难民带去广场另一侧空地上歇息,有些饿了慌的,直接在粥棚前排队,掏出随手携带的破瓷碗打粥。
而那女修毫不介意,接过破瓷碗给村民盛了满满一碗粥,又笑着递给过去。
她眉目柔和,颇有几分悲天悯人的气质。
人群中又不免响起几声“感谢菩萨娘娘”“感谢神女”等溢美之词。
司辰欢听着村民此起彼伏的感谢,想到方才百姓的议论,终于想起自己在哪见过她了。
这不就是当初《仙缘小报》上评选美人,结果被苏幼鱼压了一头的第二美人白落葵吗?
听说她还是药宗这一代唯一的嫡亲小姐,没想到竟亲自来这偏僻捡漏的义善堂施粥,不怪城中百姓都对她赞美有加。
“看来这白小姐倒是跟传闻一样,心地善良。”司辰欢压着声音,跟旁侧的人道。
云栖鹤笑了笑,不置可否。
“哥哥,你们也是想喝粥吗?”旁边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
司辰欢吓了一跳,视线下移,便看见脚边有个三头身高的小男孩,约莫五六岁,他的衣服同样破烂,勉强遮住身体,脸颊因为饥饿而深陷下去,也就显得一双眼格外黑圆。
“你能看到我们?”司辰欢有些诧异。
他自然不会蠢到大喇喇直接站在一群难民中,而是用了结界遮掩气息和身形,普通人虽然能他们,但下意识会忽略他们的存在。
司辰欢蹲了下来,给这小孩递了一些刚才买的果脯。
小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诱惑,略脏的小手直接从司辰欢手中近乎“抢”过果脯,塞了满嘴,像是怕他后悔一样。
“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司辰欢拍了拍这小孩的背,顺势放了一缕灵力查探。
这小孩果然有灵根,而且约莫天赋不低,这才能看到他们两人。
真是难得,普通人怀有灵根是万中无一,这药宗也是眼瞎,竟然没有弟子看出这小孩的天赋?
不过现在不是惜才的时候,司辰欢等小孩吃完,试探性道:“吃了哥哥的东西,可要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那些青牛拉着的车厢,你可知道要运到哪去?”
小孩闻言,露出为难的表情:“我跟小齐哥哥保证了,不跟别人说。”
司辰欢眼睛一亮,这小孩竟然真的知道些什么,他又拿出了一包果脯,在小孩面前故意晃了晃。
小孩格外大的脑袋也跟着左右晃动,眼睛都看直了。
他咽了咽口水,“你请我吃果脯,就不是别人了。”
然后他主动靠近,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云栖鹤,警觉说:“你不许听。”
“好好,我不听”,云栖鹤有些好笑,主动往后退了几步。
小孩这才放心地说小秘密,“我和小花偷偷跑去山上玩的时候,发现仙师们正在赶牛,牛身上有些车厢抬进了寺庙的后门,不过还有一些车厢,被抬着往山后走去了。不知道车厢里藏了什么宝贝,可惜小齐哥哥不让我去看,我娘知道了也要抽我。”
小孩说到最后,颇为哀伤地叹气。
司辰欢从他这童言童语中,却是敏锐察觉到不对。
他抬头看向寺庙后的山林。
此时太阳已落入地平线后,黛青色的溟濛苍穹下,层叠山林在风中摇晃,一座挨着一座的山峰连绵起伏,遮掩住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药宗,会干什么呢?
“发粥啦——”
突然一声锣响。
木棚内原本还躺着不动的村民们纷纷起身,你推我挤地朝庙门前的粥棚涌去。
连他身前的小孩也是一把拿过果脯,塞在衣服兜中,然后急急忙忙朝前跑去,像是怕去晚了就没了。
“这什么粥,竟比果脯还好吃吗?”司辰欢随口吐槽一句。
然后起身,跟云栖鹤说了方才小孩的话,“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这山中看看。”
云栖鹤沉思半晌,摇了摇头:“我们是来替小八治病的,药宗想干什么跟我们无关。”
更重要的是,如果真有什么腌臜事,被他们发现了,无疑引火上身。
云栖鹤看了一眼正面露遗憾的少年,心下叹了一口气,他不会把这人再置入危险的境地。
司辰欢不知道云栖鹤的担忧,只是从几年前的峡谷一事开始,就隐约察觉出药宗内恐怕藏着些阴暗秘密,但云栖鹤不让他查,司辰欢也只好顺着竹马,不去追究。
这次也同样如此,他收拾好心中遗憾,趁着难民们去抢粥,注意避开药宗弟子,在木棚中来回找那位“齐阙”药师。
只是几乎逛完了平地上的木棚,也没有见到疑似“齐阙”的人,正当他们以为要无功而返时,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我的粥!”
嗓音稚嫩,带着熟悉,司辰欢越过褴褛的人群,看到了熟悉的小男孩。
他身前,站在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头不高,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麻衣,背着一个箱笼。
从司辰欢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冷漠瘦削的侧脸。
有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冲上去,抱住男孩,对他身前的少年激动道:“齐药师,我们小寻只是感谢您救了我一命,所以才请你喝粥!我知道您高贵,看不起我们这群蝼蚁,但这粥森是实打实的粮食,是能救人命的!您不喝还给他就是了,何必还要打翻?”
同样忍饥挨饿的难民们同样纷纷责怪,话里话外都是“就算药师救过我们,也不能浪费粮食”,更有村民直接趴在地上,也不顾泥土杂草,将洒落在地上的米粒捡起来吃掉。
有药宗弟子察觉了动静,正想过来查看,被围在中央的那名麻衣少年见状,冷冷道一句“随便你们怎么想”,便在青衣弟子来之前,背着厢笼转身走了。
“这就是那齐阙吗?”司辰欢在少年转身时,才看清他的脸。
这少年五官俊朗,面部清瘦,眼尾和唇角都微微下撇,看起来便是个倔强的性格。
“这便是那齐阙吗?只有筑基修为,却是三阶药师,看来天赋异禀啊,还是很有希望夺冠的。”
司辰欢说完,没有等到应和,于是诧异转身。
便看见身后的云栖鹤直直盯着那齐阙,目光是少有的专注。
司辰欢的眼神在两人中间扫视,待齐阙消失在长街拐角后,这才忙拉着云栖鹤跟上,边走边问:“怎么?之前认识?”
他好久没有见这咸鱼如此认真的模样了。
云栖鹤被他拉着往前走,一时没有说话,似乎还陷在那少年带来的某段回忆中。
好一会儿,司辰欢才听到他低声说了一句:“不,我们现在还不认识。” ??
这话说得奇怪,司辰欢不觉又看了一眼云栖鹤,抓着他的手紧了紧。
“放心,我没事”,云栖鹤回握过去,苍白的唇角弯了弯,对他安抚一笑。
只是乍逢故人,有些前世今生的错乱感。
这些都是司辰欢不知道的,也不用知道。
他这一世,合该在鸿蒙书院继续当他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合该去云游山海纵意四方。
而不是像前世那样,因为他一意孤行的复仇而深陷各大门派的阴谋中。
云栖鹤垂下眼眸,将本就握紧的手十指相扣。
司辰欢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变得粘人。
在疑惑间,不知不觉跟着齐阙转过了许多街角小巷,四周越来越偏。
等司辰欢回过神来,才道:“这不是回乌啼巷的路,这么晚了,他还要去哪?”
按道理,他们有求于齐阙,应该把人叫住说明来意,然后再权衡交易一番。
但司辰欢一来被云栖鹤突如其来的情绪搞得不知所措,二来,这齐阙行为怪异,这个时候再叫住人,肯定会被对方误会他们不怀好意,怎么可能还会答应他们的请求?!
于是司辰欢只好咽下满肚子疑问,将错就错跟了上去。
今夜月色隐没在乌云后,夜色深沉,城东没有城西繁华,街道两侧的灯光寥落,一路走到尽头,宽阔平整的管道被杂草丛生的石子路所取代,稀疏的灯光更是完全消失,黑黢一片,只有虫豸不知疲倦的吵闹声。
齐阙从箱笼中拿出了打火石和一盏防风灯,将灯点亮后,一手提灯顺着石子路,一边艰难往上,茂密漆黑的山林近在眼前。
“他要进山?”司辰欢很快想到方才小男孩说的“小齐哥哥不让我跟别人说”,看来齐阙也知道药宗有秘密掩藏在这山林中。
只是跟云栖鹤逃避的态度不同,齐阙显然是要探寻这个秘密。
司辰欢看着这瘦小的少年被高大的树木黑影所笼罩,脚步停在山林前,看向云栖鹤:“我们还跟吗?”
竹马一向是对有关药宗的事避而不谈,司辰欢拿不准他的态度。
云栖鹤侧脸紧绷,长直的睫羽在眼睑打下浓重阴影,那只眼幽深如古潭,明明面无表情,司辰欢却莫名觉得他仿佛是做了一番心里斗争。
“去吧”,没有等太久,云栖鹤开口,嗓音有些喑哑。
司辰欢精神一振,“好嘞。”
两人进入山林,很快跟上了齐阙的步伐。
夜间风大,整座山林如群魔乱舞,枝叶不住晃动拍打,树影憧憧,灌木萋萋,似乎下一秒会冒出什么不可名状的鬼怪。
司辰欢都咽了咽口水,握着云栖鹤的手都紧了些。
齐阙不过筑基修为,对身后缀着的两条尾巴毫无所觉,他身形瘦弱,背着箱笼在山林间行动不便,经常被树枝钩住。每当这个时候他也会下意识的哆嗦,显然也是怕的,但他又很快冷静下来,将树枝拨开,继续朝着山林深处行进,脚步没有停留,有着超出年龄的果断和胆识。
司辰欢观察了一会儿,断定:“他应该是来过很多次踩点了,今晚是正式行动。”
否则在这夜晚山林中,不可能如此迅速确定正确的方向,还有那个碍事的箱笼,带着它一定是有什么用途。
一路跟着齐阙在林中弯弯绕绕,不知过了多久,带着凉意的山风扑面而来。
他们终于穿过四周参天树木,来到一处山顶平地。
司辰欢和云栖鹤掩在一棵大树上,借着树枝遮掩,朝下看去。
山顶的另一侧是一处斜坡,蔓生杂草,虫鸣不绝,看着丝毫没有异常。
司辰欢却察觉到空中几近消散的灵力波动,传音道:“有修士来过。”
云栖鹤点头,目光仍凝在齐阙身上。
司辰欢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此时的齐阙终于放下了箱笼,弯腰从中拿出了一哥东西,手柄笔直,底部金属泛着冷光,竟然是一把小型的锄头!
他要干什么?
司辰欢茫然看着他从斜坡滑下,当几乎快消失在他们眼前时,齐阙终于停住。
杂草太茂盛了,几乎完全笼罩住他瘦小身躯,司辰欢勉强看到他一下一下挥着锄头,像是挖什么出来。
他心底难耐,趁着齐阙再次低下头去拖拽东西时,揽着云栖鹤如羽毛般轻飘飘落入不远处的杂草中。
他终于看清齐阙挖的是什么了。
那是一具尸体。
他们到时,尸体挖出了一半,露出了腐烂的上半身,腥臭味顺着山风弥漫而来。
司辰欢震惊地瞪大了眼。
“对不起”,他听见齐阙散在风中的声音。
然后听见“锵”一声,锄头挥向尸体的脖颈连接处。
腐烂的骨肉承受不住,一个咕噜噜的东西朝司辰欢他们藏身的杂草处滚来。
于是那死不瞑目的人头,和司辰欢对上了眼。
“……”
齐阙随后拎着锄头,抬脚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