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天乐城距离药宗不远,若是马车,需耗费半月路程,但搭上苏幼鱼友情提供的飞舟后,不出三五日,便能抵达药宗附近。

司辰欢今日的修炼结束后,便去寻了文京墨,向他打探魂果的具体消息。

好巧不巧,文京墨正在炼丹。

青年身前摆着半人高的炼丹炉,幽蓝色的火焰此刻正舔舐着炉底,冒出几缕白烟,又被窗外涌入的山风吹散。

他不像寻常药修那般讲究,只悠闲地屈膝坐着,时不时往沸腾起来的炼丹炉丢几株灵草,姿态随意,一边炼丹,一边跟司辰欢闲谈。

“药师大会由药宗牵头、三年举办一次,前十可获得拜入药宗的机会,而前三名可获得不同程度的珍稀灵药。因今年负责此事的长老恰好同我相熟,才能提前得知魂果正是这次的头名奖励。”

司辰欢被他这“煮大锅饭”一般的炼丹手法而惊叹,迟疑了几秒,这才开口:“那魂果、你能帮我们取得吗?”

说着顿了顿,他又暗暗捧人,“听说药宗宗主的小徒弟天赋绝伦,不过一个药师大会,头名对您来说肯定如探囊取物,至于价格,您放心,不是问题!”

毕竟是为了救小八,还是可以忍痛出点血的。

实在不行,司辰欢暗想,后续再把这人的小金库打劫回来也可以。

谁料,文京墨忽然“啊”了一声。

司辰欢心头一跳,下意识抬头看他。

文京墨恰好开炉收丹,宽大青袍一挥间,几枚莹润光泽的丹药落入玉瓶中。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丹香,文京墨一手持丹,一边状似无辜对他道:“我没跟你们说吗?药师大会只针对三阶以下的药师开放,且药宗弟子禁止参与。”

文京墨以金丹修为能炼出对元婴修士有效的四阶丹药,已是四阶药师,更何况,他还是药宗的亲传弟子。

无论哪一条都不能参赛!

司辰欢蓦地起身:“你之前根本没有提起!”

要不然他们怎么会毫无准备,就跟着人一起前往药宗了呢?

“那许是忘了,不好意思”,文京墨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歉疚。

司辰欢心底涌出一股怒意。

他是故意的。

司辰欢嘴唇一动,仅存的理智到底是压住了喷薄欲出的怒火,他忍辱负重问:“那文道友,还有什么办法吗?”

说这话时,司辰欢的手已摸上了悬挂在腰间的长剑。

如果这奸商还推诿的话,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文京墨仍是坐在蒲团上,闻言掀起眼皮,懒懒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没有察觉出他的杀气,只从少年因怒意泛着一层薄红的脸颊上扫过,眼底多了一丝笑意。

“两个办法,第一”,文京墨束起一根手指,“比赛结束后找到大会的头名,同他交易买下魂果。不过先让你知道,药师这行最是耗费灵草资源,精贵得不行,往年拔得头筹之人无不是世家子弟。”

他说到这,低低笑了一声,略带嘲讽道,“这些受家族供养出来的药修,就算他们想交易,背后家族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司辰欢看他不似敷衍,握着剑柄的手一松:“那第二个方法呢?”

文京墨抬头直直看向他,不知是不是司辰欢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笑得不怀好意。

“这第二嘛,求人不如求己,森不如你专修药道,自己去参加比赛好了。”

“我?”司辰欢揉了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文京墨却收敛了笑意,他那秀美的脸在严肃时,倒真有几分神医的气韵。

然后下一秒,他便掏出了一枚镌刻着繁复花纹的令牌。

“我这刚好有不记名的药师资格令牌,便宜卖你哟。”

……

药宗规定,只有持有药师资格令牌的人,才有资格报名大赛。

而这令牌,往往要去药宗设立的药师堂考取。

谁能想到有人以权谋私、公然售卖假证啊!

许是司辰欢的表情太过一言难尽,文京墨又主动推出附加服务,“不用担心,我看你颇有药道天赋,本药修决定亲自教你!束脩给你打五折。”

……

司辰欢最后还是没有买假证,文京墨倒是不死心:“相信我,本药师眼光毒辣,早就看出你有难得一见的药道天赋,不信的话,可以先跟着我炼药试试,免费的哟。”

司辰欢对他这明显的招摇撞骗嗤之以鼻,不过,飞舟上闲来无事,试试也无妨。

这天回屋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云栖鹤早就躺在自带的暄软床榻上,他的体温将床被内捂得温热一片。

房内没有点灯,借着从菱花窗格透入的清幽月光,带着点凉意的身体钻入被窝,床榻另一侧稍陷了下去。

司辰欢喟叹一声,感慨道:“难怪话本里的少爷都想要暖床丫头呢,可真舒服啊。”

云栖鹤鼻尖嗅到了一缕浅淡的药香,他微微侧过头,一双眼在昏暗中如清幽泉水,泛着点亮光:“你去哪了?”

司辰欢也侧过身,一手枕在脑下,又嫌手酸,于是一把扯过云栖鹤的手臂,毫不见外地躺了上去。

说来也是令人嫉妒,他竹马虽然没了灵力不能修炼,但手臂却还是覆着一层漂亮肌肉,靠着时格外有安全感。

司辰欢不耐地动了两下,翘起的乌黑长发拂过云栖鹤侧脖,惹得他一时僵住。

偏身上的人却还察觉不出,一直挪蹭,直到找好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方才停下来,将今天和文京墨的对话道出。

云栖鹤有些心不在焉,托着司辰欢脑袋的那只手臂,指尖在他看不到的床沿,忍耐一般微微蜷缩着。

直到听见文京墨说要教他炼丹时,云栖鹤才有了反应,“嗯?你答应了?”

“那怎么可能,他肯定是在骗我?”司辰欢先是否认,后又接着道,“不过你别说,炼丹好像也挺简单的,就是先挑选药草、然后炮制……我今天第一次炼丹就成功了!”

司辰欢忍不住伸手比划起来,昏暗中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兴奋说了半晌,末了,他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对云栖鹤道:“你说,难不成文京墨没有骗我?我果真是个炼丹奇才?”

毕竟也没听说过谁第一次炼丹就能成功的,虽然只是最基础的一阶丹药。

司辰欢都反思起自己前二十年的修行生涯,莫非自己当真选错了路?会不会当个药修,比当法修来得更快?

说起来药修也不错,有一大堆修士争着当保镖,如果自己当真能成为药修大师,两年之后还用得着怕被人杀死吗?光是车轮战都能把那化神期给拖死!

司辰欢越想越美,看着云栖鹤的眼也亮晶晶的。

“……”

云栖鹤在这样的注视下,只能“嗯”了一声。

然后给他掖了掖被角,也没有抽出手臂,然后放轻了声音,冷硬的五官也仿佛柔和了弧度,近乎温柔道:“睡吧。”

司辰欢心满意足地进入了梦乡。

翌日。

云栖鹤算准司辰欢练剑结束的时间,从房间里出来,朝一个方向走去。

飞舟精巧,房间排列呈一个凹字型,云栖鹤穿过走廊,在一处房间停了下来。

淡淡药香从正对着走廊的半开木窗内传来。

越过窗棂,云栖鹤看见房间内正摆着炼丹炉,炉边的长桌上散落着几株泛着光晕的灵草。

两人正侧对着他,在桌前忙碌。

其中,一红衣少年卷起了衣袖,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臂,他手中正拿着一株灵草,用不甚熟练的手法炮制。

他旁边的青衣人不时指点,甚至上手纠正他的手法。

两人垂落的衣角重叠,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挨在一起。

仿佛亲密极了。

“嗒”一声,木窗处像是撞到什么,发出一声轻微响动,让房内沉浸炼药的两人抬起头来。

只见窗外,云栖鹤一身雪衣,头发用银带束起马尾,深邃清冷的五官映着身后不断变幻的漫卷白云和碧蓝苍穹,耀眼极了。

司辰欢看见他,眼睛一弯,挥着手叫了他一声:“阿鹤,你怎么来了?”

他身后的文京墨挑了挑眉,原本正搭在司辰欢小臂、纠正他动作的手停在了原处,就着这个略带亲密的姿势,对窗外的少年道:“请问有事吗?”

云栖鹤的眼神停在他们皮肤相接处,冷白的皮肤几乎和身后漂浮的白云一般。

他扯了扯嘴角,眼底却没有笑意,他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文京墨在他的注视下,那只手不紧不慢,顺着司辰欢的小臂曲线划到他食指、拇指处,调整了他的姿势,“该这样才对”。

然后在司辰欢反应过来前收手,对窗外的云栖鹤颔首:“贵客登门,岂有不欢迎之理?快些进来,莫在窗外站累了。”

说着前去开门。

司辰欢也被文京墨那一摸给搞得起了层鸡皮疙瘩,不过很快发现调整手法后,手中那株灵草的杂质排出的更多了,于是眉梢也不免带了笑。

正抬头想跟文京墨得瑟,却正对上还在窗外停留的云栖鹤视线。

他竟然还站在那!

不知怎么,看到竹马冷硬的五官,司辰欢那点刚浮现的欣喜冻住了,莫名涌出点心虚。

他放下那株灵草,像做错了事一样将手背在身后,对云栖鹤尴尬笑了两声。

云栖鹤却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消失在了窗外。

下一刻,高挑身形的从门口踏了进来。

司辰欢还没松口气,忙凑上前去,讨好地请云栖鹤坐下,给他倒茶。

倒是真正的房间主人文京墨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司辰欢忙碌,嘴里笑道:“还是多亏辰欢待客有方,若没有你在这帮我,恐怕要慢待云兄了。”

云栖鹤原本抬手喝茶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茶杯放回桌上,发出细微的“砰”声。

司辰欢一颗心却也跟着跳了一跳。

这么觉得,竹马今天似乎不太开心?

云栖鹤没有看他,只对文京墨淡淡回道:“他照顾我向来照顾习惯了,对旁人却没有多加注意,若辰欢和文道友相处时有所冒犯,还请文道友海涵才是。”

文京墨眯起了眼,意有所指:“云兄言重了,辰欢率真心性,天赋斐然,我自然是喜欢还来不及的,怎么会觉得冒犯呢?”

云栖鹤蓦地沉下了脸。

因司辰欢背对着他,一时没有察觉出云栖鹤的表情变化,只警惕地对文京墨道:“行了,就算你说喜欢我,我也是不会买你东西的!”

这一天下来,文京墨见缝插针给他推销,包括但不限于丹药、灵草甚至是药杵……

司辰欢无比警惕他的推销陷阱。

文京墨假意抹了抹眼睛:“司道友这般想我,真让人伤心。”

司辰欢没有搭理他浮夸的表演,只转身拿起桌上一个普通的瓶子,倒出了两颗微黄的丹药,献宝一般凑到云栖鹤面前,含着兴奋道:“快看,这就是昨天我练出的丹药,虽然只有一阶,只对练气期管用,但这可是我第一次炼丹就成功了哦!”

云栖鹤抬手拿起一颗丹药,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动作微微一顿。

“怎么样?我好像确实是有些药道天赋,没想到这奸商倒也不全是骗人的。”

文京墨不满的声音传来:“说谁奸商呢?”

司辰欢反唇相讥:“你刚还说喜欢我都来不及,不会觉得冒犯的!”

文京墨一噎。

“怎么样?”司辰欢懒得理他,又满含期待地看向云栖鹤。

在他这样的目光下,云栖鹤慢条斯理地将丹药放了回去:“嗯,很不错,真厉害。”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的夸赞,司辰欢却像是久咳之人饮下了甘霖,浑身毛孔都舒坦了。

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又觉得太不谦逊于是以手遮掩,“倒也没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了,只是一点点而已。不过文京墨可小气了,只给我提供一次炼丹机会,这练出来的丹药还归他,我要是想要得花钱买!算了算了,等以后我超过他了,他想买我的丹药还得排队呢。”

司辰欢少年志气,一梦就敢梦个大的。

逗得文京墨原本虚伪的假笑都不由成真了,哧哧笑了好一会儿,然后很不走心道:“行,我可等着你了,司大师。”

司辰欢扬起了头。

等两人离开后,文京墨开始收拾凌乱的长桌。

他看向司辰欢那株“炮制”过的灵草时,想到他那番豪言壮语,于是原本想丢向火焰烧了的动作一顿。

门边传来脚步声。

一道高挑的影子投落在门边。

去而复返的云栖鹤倚在门口,冷冷道:“你骗他做什么?那瓶丹药,根本不是昨天才炼出来的。”

文京墨转身,脸上表情未变,似乎并不惊讶云栖鹤的到来。

他将手中灵草放在桌角,继续慢条斯理地收拾,一边道:“不觉得很有趣吗?司道友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孩呢。不过,他药道上颇有天赋,这一点可没骗他,只是比起云道友这种一闻便能知晓丹药何时炼制的功力,却是要差远了。”

文京墨将桌面收拾整齐,直起身来看向他。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在空中相撞。

文京墨意味深长道:“云兄倒是颇有其母风范,是真正的药道天才呢。”

云栖鹤方才一直未变的表情这时凝住,深深地盯着对方的脸。

死寂在两人之间蔓延。

文京墨原本老神在在的神情,在凝固的气氛中也渐渐有些支撑不住,近乎有种被压制的错觉。

在他即将强撑不住时,云栖鹤率先打破了僵局。

他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指了指茶桌上的丹药和桌角的灵草:“我回来,是要买那些东西的。”

文京墨还没有从方才的惊疑中回过神来,下意识道:“那很贵哦。”

云栖鹤:“不止这些,他在你这碰过的东西,我都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