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好。”沈砺点头应下。
辛姑母替沈砺做了一桌宴席,并不比昨日为辛年庆祝生日的宴席差,几道沈砺爱吃的菜都被刻意摆放在他面前,众人举杯贺他:“砺哥儿沈家哥哥生辰快乐!”
沈砺心中酸胀和欣喜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糅杂在一起,脸上的表情也是又想笑又想哭,也就是他长得好看,才没显得突兀。
等他身上背着、手里抱着,将辛家众人的礼物带回姜家,刚进了自己房间,便被听见动静跑过来的姜南星拉着追问:“月娘妹妹送你什么礼物了?”
等瞧见沈砺放在桌上的一堆东西,姜南星惊叹的张大嘴说:“怎么有这么多!”
沈砺抬头看了一眼姜南星的脸色,笑着问:“表哥,你瞧着有精神多了,可是好些了?”
姜南星点点头,高兴的说:“阿爷早上给我扎了针,出了一身汗便觉得好了许多,阿爷还说我娘亲不该这么心急,便是先立业再成家,也不晚,所以我不用再被娘亲安排去相看了!”
沈砺笑了笑,点头说:“舅公说得在理。”
沈砺把糖盒打开让表哥吃,自己则开始收拾摆放这些礼物,那本书籍他放到了书架上,说:“这是盛兄送我的。”
那套文房四宝他摆在了桌面上,说:“这是辛伯父送我的。”
那个书袋他拿起来摸着那几丛翠绿逼人的竹子说:“这是辛伯母送我的。”
最后打开锦盒,小心翼翼的拿出那尊白玉奔马,说:“这是月娘妹妹送我的。”
姜南星伸手要摸,沈砺却抱着玉马挪开了,颇为介意的看了一眼姜南星手上的糖渣,说:“此乃青山大师之作,很是珍贵。”
姜南星用帕子擦掉了糖渣,但沈砺已经把玉马往锦盒里装了,姜南星羡慕又无语的说:“摸都不让摸啊?我可是你最亲爱的表哥啊!”
沈砺犹豫了一瞬,还是合上了盖子,看着姜南星说:“等表哥洗干净了手才行。”
“哼。”姜南星气呼呼的坐回去接着吃糖。
沈砺瞧着飞速减少的糖块,又说了一句:“这些是玉娘妹妹和年哥儿送我的。”
姜南星闻言故意将口中的糖块咬得咔嘣作响,但却没再拿新的,重新擦了擦手,见表弟嘴角微翘、眼神温柔,仔细的将这些礼物都一一收好,他的眼里也露出笑意。
如今的表弟和之前的表弟已经判若两人。
姜南星还记得那时他赶回家中,满心害怕,害怕回家看到的是表弟已经离世,万幸的是阿爷医术精湛,将表弟救了回来。
那时表弟瘦弱得像个骨头架子,姜南星都怀疑自己推一把,表弟就会散架。
他
便小心翼翼的坐到表弟身边,生怕把他碰坏了,而表弟看到自己的时候便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说:“表哥,你回来了,是为了看我吗?”
姜南星点点头,说:“听说你生病了,我逃学偷偷回来的。”
沈砺先是开心的说:“表哥对我真好,不过舅公和舅舅知道了,怕是要骂你了。”
然后又有些失落的垂下眼,说:“舅公、舅舅、舅母们都对我很好,表哥从小便护着我,为什么爹爹和娘亲却都不喜欢我呢?”
姜南星想起那时候表弟脆弱的样子,和现在这个温暖幸福的样子相比,姜南星忍不住感叹一句:“表弟,你很好,现在有很多人喜欢你。”
沈砺愣了愣,才想起一年多前自己问表哥的那句话,他释然的笑了,说:“是啊,之前那些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姜南星拍了拍沈砺的肩膀,想起今日姑奶奶带着表姑回来,表姑听说表弟不在家,还发了一通脾气,说:“明知道今日是回门日,他还跑出门去,一点也不把娘亲和阿婆放在眼里。”
姑奶奶瞪了表姑一眼,说:“咱们今日多待一会儿便是,回家也没什么事做,等砺哥儿回来一块儿用了晚食再回家。”
表姑听了却更气,说:“哪有让长辈等晚辈的道理!”
说完便闹着要走,姜南星实在看不过去,便忍不住出声问了一句:“表姑,表弟不是出去玩了,是为了科举去与人请教学问,且今日还是表弟的生辰,你不记得了吗?”
白氏当然不会记得,她从来都没给沈砺过过生辰,今日她心情很不好,一想到今日是回门日,嫂子们都带着夫君回娘家去了,她却一直和离在家,她娘怕她尴尬,便说带她去舅舅家,还说正好看看孩子。
白氏心想这孩子回来京城十几日,也只来看过自己一回,除了喊了她一声娘亲,别的关怀之语一句没有,这种孩子有什么好看的?更何况想到沈砺,就想到了沈靖,今日他怕是要陪那狐狸精回门吧!
白氏越发心情不畅,便冲着姜南星说:“科举是靠今日一日的努力就能考上的?若他真有那个能耐,便是一日不学也能考上。”
至于生辰,姜家人没有过生辰的传统,最多是想起来了给煮碗长寿面,沈砺的阿婆也不在意这个,白氏也不觉得自己理亏,气呼呼的走了。
姜南星有些犹豫要不要跟沈砺说这件事,他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便是话还没说,但脸上已经藏不住事的露了痕迹,沈砺见他表情犹豫为难,便问:“表哥,你想说什么?”
姜南星叹了口气,说:“今日姑奶奶带着表姑回门,见你不在家,表姑发了好大的脾气。”
沈砺闻言手一顿,自嘲的笑了笑说:“上回我去白家见她,她说瞧见我的脸便烦,让我少去碍她的眼,今日我躲开了,她还是生气,既如此,我该如何做才能使她满意?”
姜南星听了更加生气,才知道上回表弟竟然还受过这种委屈,拍着桌子说:“竟有此事?上回回来你怎么不说?表姑真是!阿爷没说错,姑奶奶真是把她宠坏了!”
沈砺摆摆手不想再谈白氏,反正自己见与不见都招她烦,那还是少见的好。
等年都快要过完了,白氏也没等到儿子上门服软,她气得寻她娘亲骂那个白眼狼,说:“他不认我这个娘亲就算了,反正我没用,拢不住他爹的心,可娘亲你对他多好啊,要不是你去看他发现他生病了,沈家没人管他,他命都没了!过年竟然都不来见你!”
姜氏嘴角抽抽,看着这个好像一直没长大过的女儿,心里愈发疲惫。
自从白氏和离归家快两年了,已经将白家的氛围弄得鸡犬不宁,她的两个嫂子都对这个姑子满肚子怨言。
倒不是为了白氏整日只吃吃喝喝什么都不干,白家也不是普通人家,家里有仆人干活,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她不干活就罢了,还天天盯着自家哥哥嫂子的夫妻生活,见不得人家感情和睦。
大哥送了大嫂子一根金钗,她都要闹,说哥哥有了娘子便忘了妹妹。
二哥陪二嫂回娘家的次数多了,她还要阴阳怪气说人家心向娘家,把自家的东西往娘家搬。
其实她二嫂家条件比白家还好,二嫂是家中几代才出的一个女儿,每回二嫂带回去礼物,回来都会带回更多回礼。
本来白家两个妯娌之间有些小摩擦,相互之间有点不愉快,有了白氏之后,两个妯娌同仇敌忾,都快亲如姐妹了。
姜氏两个儿媳原先也算孝顺她,现在因为她向着女儿拉偏架,都已经远着她们这对母女了,两个儿子也跟着与她离了心,过年又被自己哥哥责怪宠坏了女儿。
姜氏今早梳头,梳下来的头发根根都是白的,镜子里的额头上深深的三道沟壑,明明两年前出门,别人都还夸她看着不像奶奶辈的人……
看着这个满脸戾气,说话尖酸刻薄的女儿,姜氏突然感觉好累,她先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才开口说:“砺哥儿上门看过我。”
白氏闻言几乎要跳起来,愤怒的说:“他什么意思?只不待见我这个娘亲是吗?”
姜氏又叹了口气,说:“不是你说让他不要出现在你面前碍你的眼吗?”
“怎么?他还跟我置气上了?我说得哪里不对了?他从小就不争气,害得我不招他爹爹待见,要不是他我怎么会被和离?我不过抱怨几句他就吃心了?我十月怀胎才生下他,他真是没有良心!”白氏喋喋不休的数落着儿子的罪状,说着说着突然站起来往外走,嘴里说:“我倒要去问问沈靖,他这个做爹爹的怎么能不管教儿子!”
姜氏猛的站起来,眼前一黑,扶着额头看着快步走到门外的女儿,忍着不适大声的喊了一句:“站住!你给自己留一分脸皮吧!”
白氏回头,没注意姜氏扶额的动作,也没发现姜氏痛苦的表情,只计较着姜氏那句话,不乐意的说:“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让孩子的爹管教儿子,怎么就没有脸皮了?”
姜氏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指着看不清表情的女儿说:“砺哥儿是沈家的儿子,沈靖托付给了姜家教养,你找沈靖说砺哥儿缺教养,是骂你舅舅家没有教养吗?你与沈靖早就和离了,沈靖如今的夫人不是你,你去找别人的夫君,你不要脸面,白家还有待嫁的女儿。”
“如何是我不要脸面?沈靖先是我的夫君,她阮氏才是不要脸面的狐狸精!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脸面说我!”白氏很倔,根本听不进去姜氏的话,反而愈发生气,留下一句话便走了。
姜氏听了白氏这话,眼前彻底什么都看不见,气急攻心便昏倒在地。
姜氏和女儿说话,怕女儿常有惊天之语,传出去毁了名声,便都是把丫鬟打发了出去,所以她昏倒在地便没有人知道。
还是她两个孙女结伴来给她问安,才发现她倒在地上,忙去寻人来看。
她两个儿子将她背回床上,忙去请舅舅来,姜御医虽然厌烦外甥女,但对这个妹妹感情很深,连忙背着药箱赶过来,一看姜氏的脸色便黑了脸,给姜氏施针之后,姜氏慢慢醒了过来,嘴角流出一丝血痕,小声的要帕子。
大儿媳忙摘了自己的帕子递过去,便见婆婆用帕子捂着嘴,呕出一口鲜血。
大儿媳顾不得懊恼自己新买的绣帕,忙担忧的问舅舅:“舅舅,娘这是怎么了?”
姜御医环视了一圈,冷着脸问:“蕊娘呢?”
两个外甥心性老实,娶的两个妻子也都是乖巧的,妹夫前几年已经逝世了,这白家能气到妹妹的只有白蕊娘这个讨债的。
姜氏的大儿子忙把姜氏的贴身丫鬟找来问,那丫鬟便说:“姑太太和老夫人在屋里说话,老夫人便打发我去库房清点旧物,等听说老夫人昏倒了,奴婢才回来,已经不见姑太太人影了。”
刚
刚满府的人都因为姜氏昏倒而忙碌,若白氏在家,不可能不知道,姜氏的大儿子又招来门房问话。
门房便说:“姑太太已经出府去了。”
姜御医闻言冷笑一声,看着姜氏问:“蕊娘做了什么?你可还要包庇她?若是你不惜你这条命,下回便别来叫我了。”
姜氏木着脸,心里满是寒意,她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回想着今日女儿毫不留恋转身而去的身影,低头看着帕子上的血,姜氏虽自己没有学医,但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气急攻心,若救治不及时,轻则痴傻,重则丧命。
姜氏合上帕子,看着哥哥说:“蕊娘去寻沈靖了,她说砺哥儿没有教养,要寻沈靖让沈靖出面管教砺哥儿,哥,我错了,你说得对,我早就该狠下心管教她。”
姜御医脸色更黑,他倒不在乎外甥女说自己没有教养好孩子,他只在乎砺哥儿的名声,孩子今年便要参加科举,却被亲娘指着鼻子骂没有教养,传出去还如何见人?
姜氏的两个儿子再也顾不得姜氏的面子,张口便骂:“蕊娘是疯了不成?砺哥儿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仇人?”
两个儿媳脸色都难看得要命,她们各生有一个女儿,正是相看定亲的时候,本来家里有一个和离的姑姑便拖累了女儿的亲事,如今这姑姑还做出这么不着调的事情来,她们的女儿怎么这么命苦!
姜氏再也说不出替白氏开解的话,她看着哥哥说:“哥,现在怎么办?”
姜御医冷着脸替姜氏开了药方,若是往常,他会亲自配药煎药,看着姜氏喝了才会放心,但今日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把药方留下便说:“我带大外甥去把蕊娘接回来,沈家那边我用我的老脸求他们不要乱说话,你们这边自己看着办,若是再有下回,我不会再管了。”
姜氏的大儿子忙带上几个强壮的家仆跟着姜御医去沈家绑白氏回来。
姜氏的小儿子和两个儿媳看着姜氏,小儿子开口说:“娘,不是我们容不下妹妹,但您不能光只爱护妹妹,若妹妹再这么任性行事,您两个孙女和砺哥儿的前程就都没有了。”
姜氏捏着帕子的手收紧,哑着声音问:“那要拿她怎么办?把她锁在屋里关起来?还是送到姑子庙里出家?还是送回老家去……不行,砺哥儿还在老家求学。”
姜氏痛苦的揉着额头,若是可以,她此刻真的想把女儿塞回自己的肚子,希望没生过这个孩子。
锁在屋子里怎么可能,姜氏的儿子还有儿子,过几年也要成婚娶妻的,若见了家里锁了个姑太太,谁家女儿敢嫁进来。
出家就更是笑话了,白氏哪像个六根清净的人。
姜氏的大儿媳咬牙插话,说:“妹妹才三十多岁,沈靖都早就另娶了,妹妹为何要为那人守节?”
姜氏的小儿媳看着大嫂,福至心灵,心里想:是了,不论是锁在家里还是送回老家,将来便是婆婆不在了,她们两家都得管着这小姑子,倒不如把她嫁出去,最好嫁得远远的,便是她再发什么疯,别传回京城害了自己儿女便是。
姜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说:“等过了年,便找媒婆替你们妹妹寻个婆家。”
姜氏两个儿媳闻言都是满脸欣喜,倒是小儿子不太相信自己娘亲,问了一句:“若是蕊娘闹着不愿意呢?我瞧她对沈靖可没死心,从十几岁到现在,疯了一样。”
姜氏眼神十分复杂,多年的疼宠换来这样的结果,听了小儿子的话,她不经想,十几年前女儿闹着非要嫁给沈靖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狠狠地给她几巴掌打醒她,还被她哭着求着,帮她算计了沈靖……
都是自己的造的孽,姜氏声音沉重的说:“若是她不愿意,那我带着她与你们分家,我带她回老家去,日日守着她,绝不让她出老宅半步。”
姜御医带着大外甥到了沈家,沈家的门房瞧见这位前大舅爷,好似看到了救星,忙说:“白老爷,您可来了!”
原来白氏孤身一人跑到了沈家,她这个前夫人可进不了沈家门,便在门外大声闹了起来,沈家住的地方左右都是朝中官员,沈家老太爷还在朝中为官,害怕被人参治家不严,只得请了她进去。
沈靖早已另娶,对白氏又从无半分感情,自然不愿意见她,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白氏闹着见不到沈靖便不走,沈老太爷和沈老夫人劝了半天,她是一句都不听的,只说要见沈靖。
听了沈家门房的话,姜氏的大儿子和姜御医都松了口气,既然如此,好歹她还没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姜御医便说:“劳烦通传一下,说我们来接她回去。”
沈家门房忙去寻自家老太爷说话,不一会儿就跑来接姜御医他们进去。
见到自己舅舅和大哥,白氏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反而不高兴的说:“你们来做什么?”
姜氏的大儿子想上去和妹妹理论,姜御医却拦下了他,手里捏着一根银针,走近白氏一言不发的就扎进她身体里,白氏瞬间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
姜御医便让大外甥背着白氏,他则拱手和沈家人致歉,又好言请他们莫要传出去这件事:“这件事劳烦沈大人莫要外传,砺哥儿正是读书科举的时候,影响孩子的名声。”
沈大人点点头,沈大人对大孙子虽然算不上多疼爱,但也不会有意毁大孙子的名声,而且这事传出去,不仅是白家丢人,别人一传闲话,又要揪出先前沈靖与白氏和离另娶外室之事,对沈家的名声也有碍。
沈大人能松口让沈靖将外室扶正,便是因为看好沈砌的才华,自然也怕影响到沈砌的名声。
白家和沈家都闭紧了嘴巴,这事便没在京城闹出风雨来,白氏回去之后知道自己险些把她娘气死,也有些心虚,便安静的在自己屋里装乖了几日。
等家里来了媒婆,上下的打量自己,知道家里准备把她远远的嫁出去,她才再次发起疯来。
这回姜氏没再惯着她,直言要么离京远嫁,要么离京回老家老宅,一步不许出门。
白氏闹着要绝食,姜氏便顺势锁了她的屋门,自己留在屋里陪着她一起绝食。
第一日白氏还从早到晚谩骂全家,第二日她便只能虚弱无力的小声骂,第三日白氏的兄嫂在屋外求姜氏吃东西,白氏闻见食物的味道,扑到门边说:“我要吃饭!我答应了!我嫁人!”
门被打开,白氏忙扑过去抢了食盒便开始狼吞虎咽,丝毫没有顾及身后和她一起熬了三日滴水未进的娘亲。
姜氏眯着眼睛看着白氏的背影,心里在这一刻彻底对白氏寒了心,她吃着儿媳喂到嘴边的粥,等恢复了些力气便冷冷的说:“明日便让媒婆再登门。”
白氏忙着吃东西的手顿了顿,回头看着姜氏说:“你好狠的心,从今天起,我就当我没有娘亲了,我的娘亲死了。”
姜氏表情未变,虽然还看着白氏,但早没了往日的疼爱,说:“我的女儿也许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