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好不容易皇上主动和御膳房要点心,闲得要命的御膳房总管亲自撸着袖子,把专门做点心的御厨备下的材料一样抢了一些过来,亲自动手做了数样点心,把各式点心装进食盒里,又亲自拎着送去御书房交给了连总管。
连总管接过食盒正要转身进去,御膳房总管伸手拉住连总管的袖子,满脸是笑的说:“连总管,皇上从不要点心,也不知皇上爱吃什么,今儿的点心都是我自己做的,劳连总管注意点皇上爱吃什么,下回我好知道做哪些。”
连总管一愣,说:“这点心谁说是皇上要吃的了?”
“啊?”御膳房总管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盒,失望的说:“我还以为皇上转性了呢。”
原先先皇在位的时候,御膳房每日都忙得脚不沾地,先皇自己就挺好口腹之欲的,后宫人又多,高位、低位的妃嫔数十人,皇子、公主也有不少。
等先皇故去,新皇即位,无子的妃嫔都送去了家庙,有子但是撺掇皇子争位的那些后妃是在先皇驾崩前就被送去修身养性了,整个宫中就皇上、太后、贵太妃三个正经主子,再就是两个没品级的庶妃。
御膳房的人手都裁撤了大半,御膳房总管每日闲得怕自己也会失业了,今日好不容易遇上皇上要点心,还想着好好表现一番,这下也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连总管见他愁眉苦脸的,笑着宽慰一句:“虽然点心不是给皇上要的,但是皇上亲自要了给公主吃的,若是公主殿下爱吃,以后也少不了麻烦你的。”
御膳房总管眼睛一亮,皇上年轻,现在还没有子女,先皇那些公主他都伺候惯了的,除了那几位跟着兄弟一起争皇位被一起剥了爵位的,剩下的那几位公主出宫成婚前爱吃什么他都还熟记于心呢,忙打听:“是哪位公主殿下?若是要留下用膳,我好先备下菜。”
连总管一瞧就知道他想偏了,摇头说:“是皇上新册封的明义公主殿下,皇上应该会留公主殿下用膳,但没特意吩咐就还按往常的做,加点份量就是了。”
御膳房总管纵使有十八般武艺,可摊上这么一位勤俭的皇上,那也是一样都使不出来。
他焉哒哒的瞧着连总管拎着他精心准备的食盒进了御书房,叹了口气转身回去,回到御膳房他几个徒弟便凑上来问:“师父,皇上可爱吃您做的点心?”
他不耐烦的把徒弟们赶开,去柜子里取了袋精面粉来,苦大仇深的揉起面,心中嘀咕着:就这芝麻饼,街面上的贩子都能做,几文钱就能买上一个,我苦学厨艺从学徒做上御厨,从御厨升上总管,最后就在这御膳房里日日做饼子!
他的憋闷只有他自己知道,御书房里连总管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点心碟子一样一样的掏出来,摆在辛月和皇上中间的桌子上,七八个小碟子,每碟子里就两三块,精致得很,连那豌豆黄都被捏成了鸭子的形状。
蜜水也不是单纯的蜂蜜水,喝着还有一股子果香,怕是用蜜渍了果子,再把果蜜冲水喝。
周祺自己不吃,但每一样都给辛月夹了一块,这宫中御厨做的点心确实比外边儿点心铺子买的好吃许多,还好做得都小巧,几块点心下去辛月并没有吃撑,不过皇上再要接着投喂她的时候,辛月忙摆手拦下道:“皇兄,臣妹有事要说呢。”
周祺讪讪的停下了手,放下筷子,新认的妹妹吃东西不似母后和父皇的其他嫔妃,周祺以往见女子吃这些点心,都是小口小口的抿,一小块点心能吃十几口。
可皇妹却是一口一个,含在嘴里闭紧了嘴巴咀嚼,两颊鼓鼓的煞是可爱。
周祺瞧着觉得十分有趣,便没控制住一个又一个的夹给她,这会儿被拦了才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咳嗽一声道:“嗯,皇妹有何事?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辛月掏出绣帕擦了擦嘴,确保自己看起来不失礼,然后望着皇上说:“皇兄,先前和辛氏商行的文书一起送来的潍县张氏田册您还记得吗?”
“朕记得,皇妹一片公心,朕十分欣慰。”周祺点点头,他当然记得,便是因为辛月此举,便是经商也不忘帮他收田,他才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先封她为公主,当初辛长平提出进献股份之时,周祺便做好了给出一个公主爵位的准备,只是当时他的计划是等到辛氏商行发展壮大之后论功行赏。
辛月接着说:“从家中父兄去岁科举起,臣妹就常听到父兄提起先贤明相的清田之策,臣妹年少读书不多,但也想尽一份力,当初明相为清田,提出海贸之策来交换世家隐田,可惜时人不知海贸巨利,清田半途而终,如今因海外产粮之地,九州粮价、地价皆贱,正是清田的好时机,但要世家大族放弃手中私藏多年的田地,还差一把火。”
随着辛月的话语,周祺的眼神越来越亮,听到这里他不知为何激动起来,一种莫名的期待涌上了他的心头,迫不及待的追问:“皇妹此言,可是有良策要献于朕?”
按理说,这等国家大事,周祺如何会问策于一个不成年的女童,朝堂之上虽有许多世家出身的禄蠹,不为百姓,不为国家,只为名利,为了提升他那世家声望,可也有一些衷心为国的栋梁之材。
周祺本应该在朝堂之上与那些胡子花白的老大人们讨论这等国家大事,此刻却与一个女童隔着一个摆满了点心碟子的桌子,请教起这种问题。
真是有些荒谬。
许是他内心对辛月有一股隐隐的期待,在这个女童身上他总能找出几分与他想象中的明相相似之处。
辛月不知道皇上内心涌出了多少想法,见皇上出言相问,便立刻说:“世人逐利,世家尤甚,如今已经没有海贸之利能与他们分润,但有一物之利,不亚于海贸之利,又如种地一般没多大风险,若以此物相诱,皇兄清田的阻力应该会小上不少。”
在周祺不可置信的眼神之下,辛月坚定的说出那句:“辛氏上下,愿献出蚕种助皇兄清田归民!”
周祺腾的一下站起来,激动万分,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会错了意,眼神看向一边的连总管,连总管合上嘴巴点了点头,周祺这才确信了辛月真的是说要献出蚕种。
蚕种之利当然可比海贸,有了蚕种便如同有了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而且确实如辛月所说,这些世家大族大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便是五月海船回港,带来巨量粮食,粮价跌落谷底,他们也没几家肯松□□田的。
尤其是海船拉回的粮食全送去了军营做军粮之用,市面上的粮价如今已经开始有回升之态,那些湖州世家十分团结,粮贱之后不仅不见他们贱卖粮食,反而将新粮送进了粮仓里,将前两年的存粮倾倒至江水之中。
除非以后海船能拉回更多的粮食,多到在市面上低价售卖,等到湖州世家扛不住了,跟着低价售卖粮食,那时粮价和地价才能真正崩塌,才会有大量的世家大族惶恐的开始卖地。
可那得花费多少银两?原本准备先搁置的江州税银案,周祺已经迫不及待的吩咐人彻底清查了,等着收回江州多年的欠缴税银好继续和湖州世家打商战。
辛月此举对周祺可谓是雪中送炭。
而且周祺又想起来,江州税银案能有这么大的进展,亦是多亏了辛月,若不是辛月,江州织行不会弄这个丝织大会,不弄这个丝织大会,那位张氏丝坊的少东家也不会入宫举报江州织行侵吞税银之事。
所以说,不论新认的妹妹是不是明相转世,她是自己的大福星这是肯定的!
“皇妹与辛氏大义!”周祺激动的拍了两下辛月的肩膀,在落下的时候还体贴的控制着力道,看着辛月的眼神比看亲妹妹还要亲。
好不容易压下了心中的激荡,周祺重新坐下来问辛月:“此事若助朕收回田地分田于万民,天下皆念辛氏之功,辛氏上下有何要求?皇妹请说,朕一定办妥。”
辛月眨了眨眼睛
,说:“皇兄可否赐辛氏一座御赐牌坊?辛氏族人虽不多,但各个都有忠君爱国之心。”
周祺愣了愣,不可置信的说:“只要一座牌坊?”
辛月点点头说:“辛氏商行股东中,我已得了皇兄封赏,我父本就是朝廷官员,叔叔、姑母和族人也都愿意为国效力,至于胡娘子,她之所求只为儿女余生安稳富足,我们皆已别无所求。”
周祺久久没有说话,最后说:“辛氏大义,朕深受感动,明年出先皇孝,朕亲自去贺州,替辛氏牌坊揭彩。”
一个御赐牌坊就够辛氏荣耀乡里了,若皇上亲至,天下皆知辛氏之名,想来族人若知,定会高兴得找不着北!
辛月忙说:“多谢皇兄!”
周祺却摆手道:“莫要说谢,朕该多谢你们才是。”
说完之后,周祺便拉着辛月开始讨论这蚕种如何来与世家大族交换土地。
本来辛月想的是谁家愿意将隐匿的田地交给朝廷,辛氏便分些蚕种给他们,皇上听了却摇头说:“这般的话,辛氏商行吃了大亏。”
给出了蚕种,为自己招来全天下的竞争对手,便是有皇上撑腰,点辛氏为皇商,可其中的损失依然巨大。
周祺思索了片刻说:“当年海贸也不是把海船给他们分了,让他们自由出海,各挣各的钱,皇家在其中也占了一笔,如今要用你们的蚕种,如何能踢你们下桌去,不如采用当年海贸的模式,建立一个天下织行,交了土地的世家,便许他们与辛氏商行合作开办蚕所,他们出钱出人占六成利,辛氏商行出蚕种占四成利。”
本以为这事是以利换名的事情,也就是辛氏这些股东没有贪婪之人,才能接受辛月的提议。
可现在辛氏做好了吃亏的准备,皇上却不许辛氏吃亏,按皇上提出的这个方案操作下来,倒是让辛氏的商业版图瞬间扩大到了全天下。
辛月连着咽了几回口水,各地那么多世家大族,每家都帮辛氏商行挣钱,背靠朝廷,还不怕他们耍心眼,这不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么?
周祺指了连玉说让连玉最近去寻辛月商谈具体细节,然后留了辛月一起用膳。
辛月恍恍惚惚的陪着皇上啃了两个巴掌大的芝麻饼,喝了一碗煮得出沙的红豆甜汤,离开皇宫的时候还在内心感叹,甜甜的芝麻饼,甜甜的红豆汤,皇上真爱吃甜啊,不怕蛀牙吗?
回到家中,爹爹和哥哥都知道辛月今日入宫干啥去了,迫不及待的围上来问:“月娘,皇上可答应了?”
辛姑母虽嫁了出去,可族谱之上也还有她的名字呢,听说了辛氏可能会有一座御赐的牌坊,也期待得很,若真得了这牌坊,她这个辛氏女出门也能挺直腰杆,所以也很是关切的盯着辛月。
辛月脸上的表情还十分恍惚,但听清了爹爹的问话,点点头说:“皇上答应了,还说明年出先皇孝后,要亲自去贺州,到长河村替咱们辛氏的牌坊揭彩。”
连辛月都被皇上这话吓了一跳,更何况辛长平他们这些纯古人,天地君亲师,君排在亲之前,皇上愿意亲临揭彩,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足以告慰辛氏列宗列祖,足以让辛氏族人世世代代吹嘘。
辛长平忙躬身朝皇宫的方向遥拜道:“圣恩浩荡。”
辛盛、宋氏、辛姑母,甚至连郭玉娘都拉着不懂事的辛年一起跟在辛长平身后遥拜喊道:“圣恩浩荡。”
辛月虽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遥拜,但内心也不再嘀咕什么有的没的,虽然与皇上也就见过三回面,但辛月也觉得这位皇上真的是个好皇上,既有一片爱民之心,也十分体恤他人。
辛月等家人的情绪淡定了一些之后,便又说了皇上不白要辛氏的蚕种,提出要让辛氏商行和各地世家合作,辛氏提供蚕种便可得四成股利。
辛长平和辛盛最先反应过来,震惊的说:“这么一来,虽分出大半的利润,但辛氏最大的短板却被补齐了。”
是啊,辛氏最大的短板便是人太少,而发展却需要大量的人口,被皇上这么一操作,那些人口众多的世家便补齐了辛氏的短板,而那分出去的利润却是辛氏本来就准备放弃的,如今倒是失而复得,还不用投资、不用慢慢发展……
连总管连着几日来与辛月商讨合作细节,等所有事项一一敲定之后,皇上下令由连玉带队,因为这一走,怕是得有大半年的时间在外,辛月年幼皇上不忍她四处奔波受苦,便让连玉先去贺州接上辛氏商行的代表辛祝,然后走遍九州去一一说服各地世家大族。
此事还得等上许久才能尘埃落定,但皇上已经吩咐了,不论明年何时事情才搞定,在明年出先皇孝前,便要将辛氏的牌坊做好,等出孝之后,他便动身去辛氏揭彩。
连玉带着圣旨和辛月的信去了贺州,辛家众人便将此事搁在心里。
辛月要过十岁生辰啦!
若不是因为丝织大会,这个生辰辛月便要在潍县与姑母、阿爷、叔叔、婶娘们一起过了。
可现在她人在京城,便可以在爹爹、娘亲、哥哥、弟弟的围绕之下过这个幸福的生辰。
辛月收到了许多礼物,除了在京城的家人,在京城的杨家也送了礼,连阿爷、叔叔、婶娘们都寄了礼物来。
最有趣的礼物是远在潍县的沈砺送来的,辛月走之前,将家中两只猫送去了二叔家,但二叔家还有一只猫,那只猫与两只鸟儿不熟,辛月担心两只鸟儿被三叔家的猫吓到甚至伤害,便将鸟儿们托付给了姜家照料。
去年辛月生辰,沈砺送了一只粉玉雕刻的小猪,今年的生辰,沈砺则送来一对彩玉雕刻的鸟儿。
难得他不知道如何寻到这种玉石,竟然真和那对鸟儿的羽毛颜色相差无几,且他的雕工甚好,连两只鸟儿日常的神态都刻得惟妙惟肖,辛月拿在手中爱不释手,连连夸沈家哥哥手艺真是鬼斧神工!
辛盛又忍不住盯着妹妹手中的玉雕出神,那沈家小子这么用心,是真喜欢那鸟儿,还是为了别的?
辛盛把眼神从玉雕上挪开,又仔细的打量自己妹妹的脸,妹妹长得很好,从小他带着妹妹不管去哪儿都有人夸妹妹漂亮可人,以前还肉乎乎的,可爱更多,今年抽条了,稚气去了不少,个子又高,有一些少女模样了。
所以,自己没有想多吧?
辛盛从小最讨厌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无良大人逗他说:“盛哥儿这么爱妹妹呀,可惜妹
妹长大了就嫁去别人家了。”
原本他瞧沈砺是很喜欢的,沈砺认真好学,是个不亚于自己刻苦的人,可现在有了怀疑,他脑海中再浮现沈砺那张俊秀出奇的脸,连往日觉得温和亲切的笑容都变得奸诈狡猾了起来。
沈家小子可恶!
辛盛踱步过去伸手问辛月道:“这鸟儿有些意思,给哥哥瞧瞧。”
辛月对辛盛自然是大方的,毫不犹豫的就递给了辛盛道:“哥哥,你瞧鸟儿的嘴里,还能瞧见一截小粉舌。”
辛盛见妹妹识趣,心中舒服了些,举起那鸟儿细观,果然能瞧见舌头,除此之外,连羽毛的纹路都十分生动,辛盛回忆了一番妹妹养的那两只鸟儿,与这玉鸟几乎别无二致,辛盛又在心中念了一句:沈家小子可恶!
他本想把这对玉鸟要走,但见妹妹满眼喜爱的瞧着他手中的玉鸟,还是没忍心,既怕妹妹不肯给他,他心里难受,又怕看见妹妹忍痛割爱的表情。
辛盛不情不愿的把玉鸟还给了妹妹,略带一些阴阳怪气的说:“沈贤弟刻这玉鸟怕是花费了不少时间,他明年就要下场科举了,竟还把时间花费在此事上。”
辛月没听懂辛盛的阴阳,喜爱的摸着玉鸟的羽毛纹路,倒是很自然的接了一句:“劳逸结合嘛。”
辛盛捂着胸口走开了,心中安慰自己,妹妹还小,远远不到开窍的时候呢,沈家小子便是有心思,也是投给瞎子看,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别妹妹没想到,自己却提醒了她。
辛盛心里敲响了警钟,所以等到十二月底,沈砺随着舅公、表哥一起回到了京城,跟着表哥一起来到辛家的时候,便感觉到了一股敌意。
沈砺从小就被他娘亲当做争宠的工具,从小就知道看他爹脸色,是个心思极为敏感的人,一下子就发现了敌意的来源是辛盛。
沈砺有些不解,辛盛是他目前认定的唯一的朋友,且视之如兄,他身边没几个真心亲近之人,辛盛已经是对他十分重要的人了,沈砺疑惑了半响,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在辛盛送他们出门后直言相问道:“盛兄,为何今日待我似有敌意?”
“啊?”辛盛还没说话,姜南星先傻了眼,来回的瞧着好友和表弟,脸上的表情像一只迷茫的小狗。
辛盛见沈砺这么坦然,心中的气愤倒是少了一丝,他也不是那藏着掖着的人,便直言相问道:“沈贤弟,科举在即,为何还有闲情逸致雕刻玉鸟,千里迢迢托人送来京城?”
沈砺愣了愣,姜南星又先开了口,他其实还没搞懂什么情况,就是顺口接了一句:“嗳,我也说我们过一个月就回京城了,何必还要托人寄一回东西,回来之后补上便是,偏表弟说生辰礼是过生辰之人盼了一年的,他从小最盼望的便是有人能记得自己的生辰,过后再补,收到礼物的快乐会少上许多。”
说完姜南星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我也没记住几回他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