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张三郎被他大哥的反常行为吓得险些把手里的铜钱扔出去。

他出生后大哥已经在外学武,等他能摇摇晃晃在地上走路的时候大哥已经开始四处走镖,相处得太少不甚熟悉。

尤其是这两三年,大哥不肯娶妻,每回只要大哥回了家,家里便要鸡飞狗跳的闹上一场,娘亲会挥着棍棒满院子追打大哥,大哥总要拉他和二哥做肉盾,张三郎心里很是烦他大哥。

今日怕不是娘亲说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哥竟然这么高兴的回了家,以往每回回来都是一副死人脸,娘亲说大哥这表情太晦气,难怪一直娶不到娘子。

而且张三郎还是第一回收到大哥给的钱呢,竟然还不少,够买许多糖的。

一起玩的玩伴都围着张三郎羡慕的说:“张三郎,你大哥真大方,给你这么多钱买糖吃,我大哥给我两个铜板都要指使我半天才给。”

张三郎把铜板捏得紧紧的,害怕的望着自家门后的院子,心里想这不会是大哥给他的买命钱吧?难不成今日自己要被大哥拽到身前做护盾?

张三郎害怕得抖了抖,再没有心思在外面玩了,跟小伙伴们摆摆手他便跑进自家的门,蹑手蹑脚的往里走。

不对劲,不对劲。

张三郎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紧张,今儿娘亲在家呢,怎么还没叱骂起来?张三郎走到家中正房的窗户底下,蹲下身子偷听着屋里的动静。

屋里杨氏手里确实抓着根鸡毛掸子,本是一见大儿子冒头便顺手抄起来的,只是张了嘴还没骂出声来,就被儿子一句话惊得把到嘴边的叱骂咽了回去,还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了半天。

张大郎顶着一张从萧蝉家出来的笑脸,一路上维持着,嘴角就没放下来过,进了自家的门便去正房寻他娘亲,张口便说:“娘亲,我想成亲!”

“咳咳咳……”杨氏咳嗽了好几下才顺过气来,脸上看到大儿子便习惯性露出的凶悍的表情好半天才收了回去,颇不自然的做出一副温柔的样子问:“大郎,娘亲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娶妻?”

张大郎并不觉得他娘亲脸上的表情不自然,他现在看路边的草是绿的,花是艳的,水是清的,天是蓝的,每个人都是可爱的!

于是笑着凑到他娘亲身边做出了多年不曾有过的撒娇动作,拉住他娘亲的手臂挽上去,摇着说:“娘亲,我要娶妻,帮我准备提亲的聘礼吧。”

杨氏极不习惯的把自己的手臂抽回来,她不知道儿子为何转了性子,心里打起鼓来,忐忑的问:“你……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

杨氏这几年已经把潍县城里和自家家境相当、和大儿子年龄相配的好姑娘,都想方设法的拉着大儿子相看过了。

每回人家姑娘和他说话,大儿子都摆着个死人脸,人家问他做什么的,他说玩刀耍棍跟人打架,媒婆打圆场说他是护镖的镖师,他来一句不走镖的时候也打……

这儿子不愿意成亲,她着急的不行,儿子突然急着要成亲,她却又怕得不行,不会是儿子和那出身不正经的姑娘厮混到一起了,现在大了肚子要进门吧?

杨氏越想越害怕,说不好那镖局里有些年纪大的不做人的,得了银子便爱逛花楼的,不会把自家儿子带去了吧?

张大郎哪知道他娘亲脑子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高高兴兴的往他娘身边一坐,说:“是我在江州认

识的一个姑娘……”

江州!江州富啊,越是富贵的地方,这风月之所越是繁华,江州的花楼可是天下闻名,鹭江边夜夜笙歌百花争艳……

杨氏捏着鸡毛掸子的手紧了紧,若是儿子要娶那风尘女子进门,杨氏宁愿他打一辈子光棍,可是儿大不由娘,若是管不住……那干脆就把这大儿子分出去!

张大郎往杨氏身边凑近了些,笑眯眯的夸起自己的心上人:“她姓萧,家里是开丝坊的,她几岁就会摆弄织机了,聪明又手巧,织的布又快又好!”

杨氏松开手里的鸡毛掸子,脸上一点异样都没露出来,瞧着儿子笑得慈爱,说:“这么好的姑娘啊。”

“是啊是啊。”张大郎直点头,接着又跟他娘亲说了许多徐婵的情况,最后期待的望着他娘亲说:“只有一点,萧姑娘是她家独女,若要成亲,得答应将来我俩的孩子有一个跟萧家姓。”

杨氏也不是笨人,这一刻多年儿子不肯相看娶妻的原因她也猜到了,问了一句:“你们认识多久了?”

张大郎愣了愣,他对着他娘洞悉一切的眼神说不出谎话来,最后小声的说:“七年了。”

张大郎十六岁开始走镖,第一回去的便是江州,第一回就碰上了萧蝉,不知不觉已经八年了,他都已经二十三岁了,萧蝉也二十一岁了。

杨氏心里涌起酸意,她家有个不肯成亲的儿子,都遭周边长舌之人传过许多闲话,对方一个姑娘家大龄不婚,又是家中独女,更是不知道要顶受多少流言蜚语。

杨氏重重的捶了自己儿子一拳,真没想到这个儿子竟然是个痴情种,还遇到另一个痴情女,这两人真是让杨氏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连着捶打了张大郎几拳,杨氏才哑着嗓子说:“姑娘家里同意嫁给你了?”

张大郎莫名挨了娘亲几拳头,但见娘亲眼眶红红,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张大郎心里有些迷茫,听到娘亲问话,忙把今日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的告诉了娘亲。

杨氏听得起了怒气,先骂了一通那素昧谋面的蒋家十二郎,然后瞧着儿子说:“哪有你独自去提亲的道理?你爹今年的探亲假还没用过,让他告假带你去江州上门提亲去。”

张大郎听了脸上重新笑了起来,挨着娘亲说:“娘亲真好。”

杨氏把张大郎的脸推开,嫌弃的说:“你都多大了,还做小儿样。”

张大郎这会心情好得似在天上飞,半点也不在意被娘亲嫌弃的事,和娘亲说了一声便高高兴兴的往萧蝉家里跑,他迫不及待的要告诉萧蝉,他娘亲同意啦!他们可以成亲啦!

至于他爹同不同意,嗯,他娘亲同意的事,他爹不可能不同意。

张大郎高兴的跑出了家门,蹲在窗下的张三郎这才趁着娘亲没出来,捏着银钱跑出去招呼最要好的几个同伴去买糖吃,大哥要娶妻了,以后不会挨娘亲打了,他和二哥也不会再被大哥顶在身前当护盾了,这可太好啦!

果然张捕头回到家听娘子说大儿子的婚事,第二日便去寻了县令告假,第三日就带着杨氏准备好的各色聘礼拉着张大郎出发去江州。

去的时候两个人,两匹马,等到他们回来时,还多了两辆马车,原来是婚事就定在了最近的一个吉日,萧蝉的爹爹便带着弟弟妹妹几家人一起来了贺州为女儿送嫁。

萧蝉见到家中亲人,欢喜得直哭,她姑姑把她搂进怀里,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无事无事,小婵以后的日子定然平平顺顺。”

萧蝉搂住姑姑的腰,自责道:“都是我害得家中丝坊关门,姑姑婶婶和姐妹们都失了生计。”

“关你什么事,是那蒋家不做人。”萧蝉姑姑还没说话,她两个叔叔都气红了脸,有个十六岁还没嫁人的堂妹靠着娘亲差点落下泪来。

萧蝉的小婶娘搂着小女儿也是一副悲愤的表情,骂道:“蒋家那色胚子自你走后又瞧上了你六妹妹,他都三十几了,比我都小不了几岁,还敢肖想着纳我的梦娘为妾,那下贱胚子!”

萧梦娘和萧蝉长得是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眉眼英气的女子。

只是萧蝉是家中独女,又从小丧母,被她爹当儿子一般教养,性格更坚强一些,萧梦娘爹娘俱在,上头有兄有姐,她是家中老幺,从小被宠着,性格娇憨一些。

听了叔叔婶娘的话,萧蝉怒火中烧,偏满屋子都没人有办法惩治那蒋十二郎,除了聚在一起咒骂他不得好死早日投胎下辈子进畜生道,也没别法子出气了。

骂了半天的蒋十二郎,萧蝉平复了情绪,便和家人说起贺州丝坊。

上回张捕头和张大郎走得急,辛月还没给萧蝉回信,前些日子辛月又来找了萧蝉一回,说辛氏商行已经同意了,以后可以把辛氏丝坊消耗不了的丝茧出售给别的丝坊,若是萧蝉有意在贺州开丝坊,便可以与辛氏商行签契书。

萧蝉想着自己要成亲,爹爹肯定要来一趟潍县的,便没有送信回去,没想到叔叔婶婶和姑姑也都来了,今日便干脆趁着大家都在,把此事和大家都说了。

萧家人各个都被萧蝉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接连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说:“真的吗?贺州也有蚕所了?”

张大郎上门提亲的时候说了将来会让一个孩子随萧家姓,萧蝉的爹喜出望外,本就准备日后有了孙辈便搬来潍县教养孙辈。

毕竟孩子不能离了爹娘,便是孩子姓萧,他也不能把孩子抱离潍县,更何况萧蝉的爹本就只有萧蝉这一个女儿,他也不想离女儿太远,一年见不上几回。

现在知道潍县有蚕所,蚕所的主人还答应了供丝茧给他们,萧蝉的爹立刻点头说:“好!等你们婚事办完,我就回江州把咱们的织机全运来,咱们便在潍县重开萧家丝坊!”

萧蝉的小婶娘闻言拍着萧蝉小叔的肩膀说:“咱们也跟着搬到贺州来吧,江州没法待了,梦娘再留在江州,定然寻不到好婚事了。”

萧蝉小叔闻言点点头,便说:“我们家也搬来,大哥分的银钱我们还没动过,回头拿出来重开萧家丝坊。”

萧蝉她姑姑是带着儿女回娘家寡居的,一直都是跟着大哥、侄女儿过日子,闻言也说:“我们也搬来。”

萧蝉的二叔瞧了一眼自家娘子,萧蝉的二婶犹豫了一会儿说:“小蝉,你堂姐们都出嫁了,我们这故土难离了……”

萧蝉早就想过,小姑儿女都没成家,又一直跟着自家过日子,定然会跟着搬来贺州。

小叔小婶家堂弟成亲了,堂弟媳家本就是外地的,是别州做绸布生意的商户女,常在萧家丝坊买布,和自家小叔聊得来,一时兴起就结了儿女亲

家,堂妹还没嫁人,小叔一向更依赖自己爹爹,整日把长兄如父挂在嘴里,倒也可能跟着来。

只二叔家,儿女都在江州成家了,怕是不可能搬离江州。

现在果然是如萧蝉所料,她也不惊讶,便说:“终究是因为我才害得二婶娘和姐姐们无处做工,日后从我家的分红里单开支一份二婶娘和姐姐们的工钱,按时寄到江州去。”

萧蝉的二婶闻言感动的红了眼眶,她也知道这事怨不着萧蝉和大哥,若是摊到她家里,她哪个女儿被那色胚子瞧中,她也绝不能同意送女儿去做妾的。

只是如今女儿们都失了工,自从知道女儿们日后挣不了钱,亲家们难免对她女儿们生了些嫌弃,她和夫君把大哥分的银钱补贴了女儿们一些,才换来女儿婆家重新有了好脸色,可她也一样找不到地方做工,家里的银钱是有限的,日后没了银钱补贴,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

如今好了,大哥和侄女儿能在贺州重新开起丝坊,这便是人家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老天还是给了自家一条活路。

萧蝉的二婶擦了擦泪,说:“上回大哥分的钱,我们花用了些,剩下的回去也拿给你们重开丝坊。”

江州到贺州路途遥远,而且萧蝉的爹从没想过要嫁女儿出门,自然从没给女儿准备过什么嫁妆,现在到了潍县便拿着银钱现置办。

她叔叔婶娘和姑姑也都带了银钱来给她买东西添妆,等张家筹备好了婚礼,萧家也办好了体面的嫁妆,请了伶人吹吹打打的把十余抬嫁妆热热闹闹的送进了张家。

青松巷有名的大龄光棍张大郎娶妻,惹了不少人来围着瞧,见那新娘子的嫁妆这般丰厚,议论纷纷道:“这张大郎娶的什么人家的姑娘,这嫁妆可真多啊。”

张家这婚事定的快,办得急,除了亲近的亲友,别人都不知道内情。

有那往日就爱嚼舌根传闲话的,看得羡慕又嫉恨,忍不住嘀咕道:“咱县城的好姑娘都没人肯和张大郎相看了,这新娘子愿意嫁过来,还带这么些嫁妆,怕不是也是和张大郎一般难嫁出去才这么倒贴吧?”

辛月和辛姑母、郭玉娘都被请来参加婚礼,刚到便赶上萧家送嫁妆,便也等在人群中,准备等嫁妆全进了门再登门贺喜,结果就听了满耳朵的恶意揣测。

辛月气得牙根痒痒,这些人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在这里胡言乱语的瞎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被他们这一编排,张大哥和萧姐姐的名声都坏了。

实在听不下去,辛月便大声的打断他们的鬼话,斥责道:“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们有什么证据就在这胡言乱语毁人清誉!”

那几个臭味相投说得正起劲的闲汉与长舌妇闻言瞪着辛月道:“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你又知道什么?要不是嫁不出去能贴这么些嫁妆来嫁女儿?说不定就是为了封夫家的口掩盖什么丑事呢!”

辛月气得要冲上去好好跟他们理论一番,辛姑母怕侄女儿寡不敌众受委屈,准备站到前面去帮着侄女儿吵架,她以前在村里生活的时候没少跟人骂战。

不过还不待辛姑母动作,辛月身后护着她的四个护卫便上前冲这几人拔了刀,威吓道:“大胆刁民!竟敢对县主无礼!”

这种人最是欺软怕硬了,潍县出了个皇上亲封的县主,这些时日普通百姓也都听到了传闻,如今见四个带刀的壮汉满脸凶意,手中的刀更是寒光闪烁,吓得他们软了膝盖瘫跪在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辛月第一回体会到了这县主身份的好处。

说实话这护卫养起来是真的费银钱,他们四人都是年轻壮汉,食欲本就大,而且练武之人更是要多吃有营养的食物,不然顶不住身体的消耗亏空,自四人来了之后,辛家的伙食费蹭蹭上涨,光这还不算,他们那四匹马更是非精细草料不吃。

再加上皇上把人给了辛月之后,近卫军就不给他们发月俸了!

木辰是伍长,月俸三两银子,木明他们三人都是二两,如今他们大老远来了潍县护卫辛月,总得加上些外派补贴吧,辛月便给木辰加到了五两,木明他们三人每人三两,每月光月俸便要发出去十多两,再加上衣食住行全包,辛月每月都要多开销出去二三十两……

自从算了一回账,辛月再被木辰问要不要招新的护卫,便直言家小业小供养不起。

现在被护卫们护在身后,那几个不讲理的闲汉长舌妇都畏惧的瞧着自己,辛月终于觉得这钱花得值了些。

辛月瞧着几人严肃的说:“张家新妇是江州丝坊老板之女,所以嫁妆丰厚,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若让我再听到这种胡话,定抓你们去见官!”

“不……不敢了。”那闲汉吓得脸色发白,长舌妇缩着身子往后躲,生怕被辛月记住了脸。

杨氏迎了亲家送嫁妆的队伍,瞧见了人群中的辛月与辛姑母,满脸喜意的迎过来,恰好看见了这一出戏。

杨氏嫁的是个粗犷武夫,多年夫妻做下来,她也染了些勇悍之气,上前就骂:“你们这些口舌生疮的,见不得人好,自家丑事多便觉得天下都是丑事,若让我在外面听到这些污言碎语,定拉你们去县衙评一评公道!”

骂完杨氏便不再看他们一眼,上前请辛月她们进家里吃喜酒,尤其是辛月,杨氏先前就喜欢她,现在见她这么护着自家,更是挽着她怎么都爱不够,一路都在说:“月娘,不枉婶婶往日疼你,你真是个好孩子。”

杨氏先前在何县令的后宅做厨娘,何县令高升去了外地为官,杨氏在潍县有夫有子自然不能撇下家里跟着走,便留下来另寻了差事。

虽然知道辛月如今身份不同,但杨氏依然待辛月如往常一般亲热,毕竟辛月是她从三岁就瞧着长大的,说实话比她娘家侄女儿们相处得都多,并不会因为她做了县主就害怕她。

辛月也喜欢张家婶婶这样对她,这个县主的身份除了潍县没人再敢为难她,再没有给她任何好处,反而让身边的许多人都对她恭敬有余亲近不足。

她亲亲热热的跟着张家婶婶进去,杨氏把辛月和辛姑母、郭玉娘一起带到了女客的主桌上,这一桌都是杨氏娘家女眷和张捕头老家的嫂子、姐妹们。

杨氏娘家的女眷没有不认识辛月的,不等杨氏介绍便围着辛月这个喊“大管事”,那个喊“辛县主”。

有一个还是上回去黎山爬山,寄存飞毛腿那家的女主人,辛月瞧她眼熟,说了一句:“这位婶婶瞧着面善。”

那杨家女眷便笑着说:“大管事上回放了驴在我家,我家幺儿前几日还满骡马市寻和您家那驴长得像的驴,买了一头回家养了。”

有认识的人坐着就不尴尬了,聊了半响后大家都自在了许多,纷纷抓着桌上的花生一边剥着吃一边说起八卦来。

杨家作为潍县世家之首,如今朝里又有几人为官,消息比旁人都灵通些,便是杨家旁支的妇人,也有知道些别人不知的小道消息的,杨家杨怀恩的亲弟弟便在滨州做学官,滨州的消息杨家更是知道得比别人都快。

便有一人故作神秘的小声说:“你们听说没有?开春破冰后滨州第一波海船出海回来了,拉回来好多船粮食呢,听说都是那海外宝地去年收获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