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宋光耀听见姑父这般说,他想起掌柜那日说来的人极凶横,各个都带着刀,还不与人说话,直把他们都赶了出来便封了铺子,便说:“之前我爹爹和娘亲在家提过,这回是给府城守备大人家做衣服,封铺子的会不会是守备大人派的官兵?”
宋氏听了吓了一跳,先前胡娘子只是说是世代武官的人家,宋氏可不知道竟然是一府守备。
辛长平亦是脸色难看,若是如此,难怪宋承业与徐氏直接被下了牢狱,府衙都不曾与潍县县衙告知,怕是府衙如今都不知道此事呢。
毕竟守备大人与府尹大人可是平级,军队不插手地方治理,可地方官也管不了军队。
守备府可是有自己的府衙和牢狱的,官兵们犯事都是由守备府自己裁决后直接报到京城给皇上批示,不需要经过地方官员,便是百姓与官兵之间的纷争,也是由守备府升堂,只是需有地方官员在场监督裁决是否公正,可有偏私官兵的行为罢了。
辛长平把这里面的关窍告知了宋光耀,宋光耀听得眼冒金星,只懂了一点,他爹爹娘亲被关在军方的牢狱里,姑父也没有办法探听到消息。
宋光耀目露沮丧,表情茫然又绝望。
毕竟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连番打击之下,原本因为觉得自己是哥哥,要在妹妹面前表现得坚强可靠,出事到现在都强撑着没哭过的宋光耀眼泪瞬间决堤。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心里最后一丝指望也被戳破之后,他只能茫然的不断重复一句话:“现在如何是好?”
宋惜娘本就是个胆小的性子,这几天全靠哥哥安慰鼓劲才坚持下来,见哥哥都哭了,她更是崩溃了,只是她声小,连哭都是细声抽噎,虽然声音没有多大,不吵人,可听着更让人难受。
连辛姑母这个不相干的人见他们这样子都觉得心酸,急切的看着弟弟问:“大弟,有没有办法能让他们见爹娘一面?这一家就两个孩子,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能主事儿的都被关起来,不论犯了什么事儿,是要赔钱还怎样,总得告知一声吧。”
宋氏再是怨恨兄嫂,也不到希望他们得到这般下场的地步,只不过是不想再与他们来往,不愿再被白白奴役罢了。
而且这两个孩子都是无辜的,以前宋氏也曾真心爱护过他们,便是宋氏的娘亲虽觉得这孙子孙女愚笨,可也是亲生血脉,疼爱得很。
不管怎么说,宋氏也狠不下心见他们这样,便拉着辛长平的手说:“大姐说得是,我们不求把他们放出来,只想知道到底犯了多大的错,如何能补救。”
辛长平思考了片刻,想起有一人怕是能和守备府的人搭上话,便点头说:“我明日请假带耀哥儿去一趟府城,原先陪何大人去府城时在府衙结交了一个书吏,他姐姐好似嫁的是守备府的军官,看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去牢里见一见你兄嫂。”
宋光耀和宋惜娘听了这话,连忙把身上的银子都往辛长平怀里塞,哭着说:“多谢姑父,这些银子给姑父用作打点,不够的话我们想办法去挣,以后再还给姑父。”
宋惜娘甚至连头发上的银钗和耳朵上的耳坠子都摘了下来。
辛长平哪里肯收他们的钱,摇头说:“替你爹娘花销的银子等你爹娘出来了我自会寻他们要,你们把钱收好,不知这事最后能不能解决,这些钱说不得是你们的退路。”
宋光耀却摇头,他虽被人笑痴傻,却很认理,觉得这种时候姑父能不怕被牵连,还愿意帮忙托人托关系带他去见爹娘,已经是极仁义了,怎么还能让姑父垫钱去打点。
尤其是亲眼见到连至亲的阿爷,都怕惹上自家的麻烦,连夜收拾行李跑了,宋光耀更觉得姑姑、姑父的难得。
他坚定的把兄妹俩的银钱都给辛长平,只把妹妹的几样首饰留给了妹妹,说:“姑父,你就收下吧,没有托人办事还要别人花钱的道理,你放心,便是最后爹娘救不出来,我都这么大了,又读了几年书,去给别人铺子里干活总归也能养活自己和妹妹。”
辛长平没见过娘子的侄儿几次,只是听说他不甚聪明,可今日见他说话做事,小小年纪竟然很有担当,倒是让辛长平有些刮目相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辛长平便是为了安宋光耀的心,也只得收下这些银钱,安慰的拍了怕他的肩膀说:“那好,便先用你们这些钱去寻人打点,今日吃了晚食,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到了府城也没时间休息,今日需养好精神。”
宋光耀连连点头,他用衣袖擦尽了脸上的泪痕,认真的说:“多谢姑姑、姑父,不论最后如何,姑姑姑父今日之恩情,侄儿谨记在心,将来若有能力一定回报姑姑姑父。”
宋惜娘也学着哥哥擦干净了眼泪,虽然还不自觉的有些抽噎,但也磕磕绊绊的说:“惜娘也谨记姑姑姑父的恩情,日后定会
回报。”
“这孩子。”宋氏侧头悄悄擦了擦眼角,然后一边一个的拉着侄儿侄女进屋,说:“莫说这些话了,快进屋吃饭。”
宋光耀和宋惜娘刚才虽然吃了些吃食,可他们今日饿了足足一整日,那些饭食并没有令他们饱腹,而且这几日他们又慌又怕,吃饭都是随便凑合几口,如今见到辛姑母做得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忍不住悄悄咽口水。
但他们十分拘谨,只敢夹自己面前的那盘菜。
辛姑母见了忙给他们碗里夹菜,每样都往他们碗里堆,堆得碗里跟山一样才停。
刚刚辛姑母喊辛长平大弟,宋氏又喊辛姑母大姐,表妹也喊她姑母,宋光耀便知晓了这位长辈是姑父的姐姐,他便跟着表妹喊:“谢谢姑母。”
辛姑母听了表情有些讪讪,尴尬的说:“莫要客气,多吃些,你们别怨我早上骂你们还赶你们走。”
宋光耀和宋惜娘在家也没少见爹娘骂姑姑,而且刚才辛姑母还替他们说话,劝姑父帮忙,所以他们并没有记恨辛姑母早上的行为,连连摇头。
吃过了饭,宋光耀和宋惜娘主动说他们还没见过小表弟,宋氏进屋瞧了一眼见辛年已经睡醒了,不哭不闹的正自己玩着自己的手,便招呼侄儿侄女进来。
辛年是个人来疯,见到陌生人一点不害怕,还热情的笑着冲宋光耀和宋惜娘笑,嘴里“啊啊”的叫。
宋光耀和宋惜娘见到辛年喜欢得不行,征求了姑姑的同意后,两个人轮着抱起辛年。
辛年手欠的揪住了宋惜娘的耳坠子,扯得宋惜娘耳朵一疼,宋氏连忙拍了一下辛年的手训他:“不许乱扯表姐的坠子,你把表姐扯疼了。”
可宋惜娘不仅不生气,还把自己的耳坠子摘下来给辛年玩。
见辛年抓着耳坠子高兴得直叫,宋光耀遗憾的说:“可惜给表弟准备的礼物都没带出来。”
也不管辛年听不听得懂,宋光耀朝辛年许诺道:“要是我还能回家,下回就把礼物都给你送来,要是回不去了,等我自己挣了银子再攒钱给你重买一份。”
辛年瞧着宋光耀开心的笑,然后把手里的坠子往嘴里塞。
宋光耀面色大变,忙伸手从辛盛嘴里把耳坠掏出来,一脸后怕的看着姑姑。
宋氏宽慰侄儿侄女道:“你们表弟什么玩的都不喜欢,就馋嘴,什么到手里都要往嘴里塞,下回再这样还是如此马上掏出来。”
然后把辛年抱过来,打了几下他的小屁股,这小子抓到什么都爱往嘴里塞,家里人都习惯了掏他的嘴,本来宋氏已经要伸手了,没想到宋光耀下手也很快准狠,宋氏板着脸教训了一回辛年,训得辛年笑脸变成了委屈脸。
宋惜娘后怕的把身上零碎的小首饰收起来,再不敢给辛年玩了。
晚上睡觉,辛长平带着宋光耀去了辛盛的屋里睡,辛姑母陪着宋氏和辛年睡,宋惜娘便睡在辛月屋里。
原本宋惜娘是被安排睡在辛姑母往常的地铺上,可辛月怕她晚上害怕,而且她人又瘦小不占地方,便说:“表姐到床上来和我们一起睡吧。”
虽然辛月比宋惜娘小好几岁,可宋惜娘本就依赖辛月,听了自然愿意,便抱着被子去了床上和辛月郭玉娘挤在一处。
熄了灯上了床,郭玉娘睡在里面,辛月睡在中间,宋惜娘睡在外侧。
宋惜娘下意识的靠近辛月,轻声问:“月娘,你说明日哥哥能见到爹娘吗?我好害怕。”
辛月很不喜欢那对舅舅舅母,但是对小兔子一样的宋惜娘讨厌不起来,爱怜的拍拍她的背,哄她道:“不要怕,没事的,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有好消息了。”
宋惜娘这几日都是一个人在客栈房间里睡觉,没人说话没人陪,她夜夜睡不安稳,总是做很可怕的噩梦。
今日和表妹挤在一起,她突然十分安心,以前表妹那么小就能站在她前面替她出头,她心里觉得表妹十分厉害,十分信服表妹说的话,便挨着表妹沉沉的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辛长平先去了县衙,和何大人请了假,何大人听说了这事也觉得难办,他靠着出身在府尹大人面前还能有一点薄面,可军方的事情连府尹大人都插不上手,更何况他一个小小县令。
便只能爱莫能助的叹了口气,给辛长平批了假。
辛长平叫了辆车回家接上宋光耀往府城去,怕耽误时间,特意叫的一辆骡车。
等到了府城,在府衙附近下了车,辛长平交待宋光耀和车夫在这等着,他自己去了府衙寻人。
辛长平认识的那个书吏姓朱,他姐姐确实嫁了守备府军官,还正巧是管牢狱的头领。
听到辛长平所求,他没有犹豫,跟上司告了个假便带着辛长平去守备府寻自己姐夫。
辛长平带着朱书吏一块儿去坐骡车,宋光耀见到朱书吏和姑父一起过来,便知道对方愿意帮忙,连忙躬身行了个大礼,感激的说道:“多谢大人相帮。”
朱书吏把宋光耀扶起来,见他还未及冠,赞了一句:“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担当,你爹娘是有福之人。”
到了守备府朱书吏自己去托人喊他姐夫出来,朱书吏的姐夫长得十分高大,满脸煞气,一瞧就是战场上见过血的兵,他望着辛长平和宋光耀,眼神极有压迫感,冷声说道:“守备府牢狱的犯人外人不可轻见,此案还没开始审理,等到要开堂之前,自会通知府尹大人和你们本地的县令大人来一同听审,定不会冤枉了他们。”
宋光耀再是坚强,在这种压迫下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辛长平忙挡在宋光耀面前说好话道:“大人,他是家中长子,您也瞧见了还是个未及冠的少年郎,没经过什么事,爹娘都被关起来了,他还什么状况都搞不清的,求您行个方便,让他进去见一面他爹娘,好歹知道究竟发什么了,他爹娘要是给大人们添了麻烦,光是抓了他们也于事无补,我们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事,回去也好想办法弥补,您说是不是?”
朱书吏也在旁边帮着敲边鼓,说道:“姐夫,这是我好友,你就帮忙行个方便,他们进去说说话就出来,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辛长平把昨日宋光耀给的银钱换成了整锭的元宝,悄悄拿了个五两的,借着抓着朱书吏姐夫的衣袖哀求的动作悄悄塞到了他手里。
朱书吏的姐夫感受到元宝的形状,下意识的掂量了一下,满意的露出个浅笑,咳嗽一声把元宝塞进了袖袋里,才说:“行吧,但人多眼杂,到了里面不可久待,进去最多两刻便得出来。”
辛长平忙说:“知道了,大人放心,必不叫大人为难,只要问清了缘由便出来。”
宋光耀喜出望外的跟在姑父身后到了牢狱外,朱书吏的姐夫让他跟着自己进去,宋光耀突然害怕,求救的瞧着姑父,辛长平见状只得又求朱书吏的姐夫道:“可否让我陪着一块儿进去,他年岁还小,怕他问不到点子上,出来传话又出纰漏。”
朱书吏的姐夫看在袖袋里沉甸甸的元宝面上点点头,说:“那就一起来吧。”
毕竟那可是五两银子,他一月的薪俸也才一两多点,家里父母妻儿一大家人,这点银子可养不活他们,全靠这些探监的人给的好处,家里才能过得富足些,这五两银子都快抵得上他三、四个月的收入了,值得他给他们再多行点方便。
宋承业和娘子徐氏被关进这牢狱里都好几天了,被扒了绸衣,穿着破旧的囚服,还几天不得洗漱,人都馊了,每日里吃的也都是些潲水一般的食物,整个人瞧着都跟街头乞讨的乞丐一般没什么分别。
他们本来送货来府城,一开始和守备家的管事还有说有笑的聊着天,谁知道那些给姨娘的衣服送到各院之后,守备家的姨娘们纷纷闹了起来,说正室夫人糟践她们,给自己和自己儿女都寻府城最大的绣庄做衣服,给她们做的衣服却跟下人的一般。
守备夫人确实舍不得给姨娘们也花
大笔的银钱在府城最好的绣庄做衣裙,但是这家绣庄当初姨娘们自己也是点头认可了的,她才不受这个冤枉。
两边吵了起来,姨娘们说夫人故意刻薄她们,想要她们穿着丑陋的衣裙出去丢守备大人的脸面。
守备夫人说当初你们自己点头选了这家做衣裙,又不是我非逼着你们的,凭什么冤枉我。
姨娘们说这衣裙跟当初拿来的绣样根本不一样,说守备夫人故意和人合伙哄骗她们。
吵得热闹起来,把在家休息的守备大人引了过来,知道原委之后,便直接让手下的兵丁把那绣庄的老板抓了起来。
守备家的管事怕事情牵连到自己身上,忙说:“当初他们说自家有手艺绝佳的绣娘,我才请了他们来替姨娘们做衣裙的,样品姨娘们都看过,也都是满意的。”
姨娘们听了更气了,纷纷把送到自己房里的衣裙扔出来,指着那上面的刺绣说:“我们当初是同意了,可这刺绣根本和当初的样品不是一个档次!”
那管事忙拿出先前的样品来对比,果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又拿出和宋家绣庄签的书契来,说:“当初因为没见到那绣娘本人来替姨娘们量身,我特意和宋家绣庄签书契时写明了,必须由样品的绣娘本人替姨娘们做衣裙,如果货品出了问题,需十倍赔偿。”
守备大人有三个姨娘,每人每季要做四身新衣裙,徐氏接这个活要的价是五两银子一身衣裙,这管事要拿好处,书契签的是十两一身,十二身衣裙是一百二十两银子,十倍赔偿便是一千二百两。
卖了宋家的绣庄和铺子,也只能换得几百两罢了,一千二百两,便是打死宋承业和徐氏也是掏不出的。
于是宋承业和徐氏便被关进了守备府的牢狱,家中的铺子和宅子也都被守备大人派人封了起来,等到时候开堂审案之后,这铺子和宅子都将作为赔偿归守备大人所有,不足之处若是宋承业和徐氏无法补齐,还得去军营做苦力抵债。
宋承业和徐氏自被扔进牢狱里,一开始两相对着哭,后来便开始互相指责,宋承业怪徐氏:“都是你非要接这活,大户人家的钱是那么好挣的,如今好了,家业都赔干净了,你我还得去军营给人当一辈子苦力!”
徐氏可不是个软弱可欺的,针锋相对的骂回去道:“你现在倒会说些事后的明白话,当初能接下这活,你没有高兴到天上去?还怨我,我倒是有本事接下活来,可是你没本事让你妹妹替你做出这些衣裳来啊,这事怎么也不能怨到我头上来吧。”
两个人连着吵了几日,吵到现在一个人坐在牢房的一个角落,谁都不搭理谁。
朱书吏的姐夫把他们带到牢房外,掏出钥匙开了门让他们进去,然后把门锁上和朱书吏去自己的值房。
宋承业和徐氏见到辛长平和儿子宋光耀,满脸惊喜,两个人顾不上怄气,一块儿扑了过来,徐氏一把搂住宋承业就哭起来,控诉道:“耀哥儿,你可来了,娘亲都要被你爹欺负死了,明明我俩一块儿做的生意,出了事他就怨我一个。”
宋承业没心情和徐氏争执,只拉着辛长平不放,这会儿他把和妹妹的不愉快全抛之脑后,拉着辛长平好似拉住了救命稻草,忙问:“妹夫,你可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辛长平瞧了一眼宋光耀,宋光耀忙把娘亲拉开,问爹娘道:“爹爹、娘亲,我们只能进来待一会儿,待会儿就得走了,你们被关起来,究竟是什么情况?你们赶紧告诉我,还有什么要交代我的也要抓紧说,如今家里铺子和宅子都被封了,我和妹妹无处可去才求到了姑姑家,还好姑姑、姑父愿意帮忙,姑父还想办法托了关系带我来见你们。”
宋承业听完忙追问:“你阿爷呢?他难道不管你们吗?”
宋承业被抓进来时就听说了自家的铺子和宅子会被封,只是他想着好歹镇上还有他爹在,儿女总归还能有地方待,有人能照看,所以这几日没怎么担心儿女,只顾着想着自己要如何脱身,现在听儿子说他们无处可去,他满脸震惊。
宋光耀是个心性厚道的人,不爱讲人坏话,可对他阿爷此次是真的寒了心,冷笑着说:“我和妹妹从家里出去就去找了阿爷,可阿爷表面说帮我们打听情况,只给我和妹妹送到客栈开了两日房间,第二日他就带着姨妈搬空了家里不见踪影了。”
别说宋承业听得傻眼了,就连徐氏都不可置信,瞪着眼睛说:“你可是他唯一的亲孙子,你爹还是他唯一的亲儿子,这老头子竟然就这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