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辛月被何令芳夸得有些羞涩,要说起来感觉像在自我卖弄,正好她瞧见何令芳屋里便摆着一排西洋人偶娃娃,何府与杨家是姻亲,看来何令芳也从杨继学那里收到了西洋人偶娃娃。
辛月这才红着脸说:“原是杨家叔叔从滨州回来送了我一匣子西洋人偶娃娃,我瞧着便想,要是把人偶娃娃做成咱们这边儿人的样子应是更招人喜欢,便托了家里善木工的二叔做出了这个可活动的木偶,我娘亲是绣娘,开了间绣铺,这些娃衣首饰都是我娘亲和她的徒弟做的。”
何令芳听了瞧着自己摆在屋里的那一排西洋人偶娃娃,感叹了一句:“你的脑袋真聪明,我也有这西洋人偶娃娃,却只会摆出来赏玩。”
辛月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因为那时我娘亲正准备开间绣铺,我便瞧着什么都想着能不能卖钱了。”
何令芳虽是官家女,却并不觉得辛月这话说得市侩,反而还十分欣赏她小小年纪便如此有商业头脑。
何令芳的阿爷便是个经商的好手,当初她阿爷接手何家的一部分商铺,不仅替家里挣下大笔银两,私下还为自己这一房置办下偌大的家业。
她阿爷因是庶子,娶妻时够不上门户相当人家的嫡出贵女。
官家的庶女若是那受宠的,也不会愿意嫁给他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而若是不受宠的庶女,嫁妆没有多少不说,聘资还不能少给了。
她阿爷本就科举无望,又用不着岳父拉拔,经商便是需要背景,靠着自家就足够庇佑了,她阿爷顿时觉得这可是个亏本生意。
于是在官家庶女和商家嫡女之间,她阿爷果断选择了嫁妆丰厚的商家嫡女。
何令芳的阿奶嫁进来时嫁妆可是有不少金银和铺子的,她阿奶生她爹时受了大罪,后面便不愿意再生孩子,只有她爹一个独子,早就放下话来,将来她的嫁妆都给孙辈平分。
她爹是庶出嫡子,娶妻的时候身上还没有进士功名,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名门嫡女愿意嫁他,于是她阿爷便做主还是替她爹娶了富商家的女儿。
何令芳的娘亲留下的嫁妆亦是一大笔资财,且她娘亲咽气前亲口交待了,嫁妆里银钱儿女一人一半,但首饰和铺子全归女儿。
那些铺子这些年都是她阿爷在替她打理,等她定亲之后便会连着这些年的收益一块儿全交给她做嫁妆,家中本就会替她也准备一份嫁妆,再加上阿奶会分给她的那部分,所以别看何令芳年纪不大,却是个实打实的小富婆。
她家最亲近的长辈除了她爹为官,她阿爷经商、阿奶和娘亲都是商家女,所以她对辛月的表现不仅不讨厌,还高看一眼,夸她道:“你这是有商业头脑。”
说完何令芳想起刚才人偶娃娃身上的衣裙,件件都非常精致,又问:“你家的绣铺可以定做衣裙吗?我瞧刚刚那人偶娃娃们身上的裙子都甚是美丽,过些时日我要回京城去了,正好需要订一些新衣裙。”
原来是前些日子何令芳的阿奶来信,说是光凭自家人自夸,别人总是不信的多,与其任由他人揣测孙女的品貌教养,倒不如把孙女接回京城去。
到时她带着孙女多参加些宴会,让京里的人家眼见为实,好知道她孙女确实是人品样貌、举止才学皆不输人,说不得很快就能替孙女定下个合适的好夫家。
何大人已经应下了,下个月便要把女儿先送回京城了。
何令芳阿奶给孙女的信上特意提了,到时候回了京城,要带她多做些出门见客的衣裙。
何令芳见那人偶娃娃的衣裙款式精美,做工细致,又存着和辛月交好的心思,便想着先在潍县做一两身也好。
何家是个大家族,府里可不是什么和和美美、亲亲爱爱的一家人,何令芳有近二十个姐姐妹妹,除了几个出嫁了的不一定能碰上,其余那十几个,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得那说她在乡下长大怕不是养得小家子气的传言,可能就是哪位姐姐妹妹在外边儿不小心说漏嘴的。
到时回了京城,若是一露脸就被她们再茶言茶语的说几句:妹妹在乡下受苦了,乡下地方就是穷,瞧妹妹打扮得这么灰头土脸的。
她的名声怕是要更差了。
辛月自然不会把到手的生意往外推,忙点头说:“可以的,芳姐姐哪日有空可以去我家的绣铺看看。”
何令芳都有几个月没出门逛逛了,一说起来便来了兴致,笑着说:“那你明日有空吗?明日我便想去你们家的绣铺逛逛,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辛月便告诉了何令芳锦绣阁的地址,然后说:“我日日都在铺子里,我们家铺子没寻到合适的掌柜,我便是锦绣阁的小掌柜。”
何令芳听了一愣,她原本因为亲事不顺,心情郁闷了许久,今日见了辛月,见一个这么小的女童都能帮家里打理生意,而她都这么大了,却还为了点别人的言语看法自怨自艾。
明明不论是出身还是财富资源,自己都比辛月强出许多,却从没想过去做些什么,反而被限制在内宅,学着理家管事,全为了日后做个贤惠的娘子。
何令芳心里突然起了点念头,京城她依然要回,但是娘亲的铺子她要央求阿爷现在就给她一间来学着打理,至于能不能寻得好亲事,她突然便不是很在意了。
辛月不知道自己今日给何令芳带来了什么改变,只当自己是来做客吃沾酸梅酱炸鸡的,顺便在古代交到了第一个朋友,古人管这叫手帕之交。
辛月和同自己身体同龄的人交往,往往会把对方当成小辈,和
何令芳聊天却很平等,对方虽是十几岁的少女,但在古代已经是成年了,而且在京城长大,见识颇多,能告诉辛月许多她不知晓的京城风物,和她聊天十分有趣。
等一起吃了一顿饭,辛月同何令芳已经能互相抓着手亲热的挨在一处了。
那酸梅酱沾着炸鸡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中和了炸鸡的油腻,吃着甚是开胃,辛月还挺喜欢,何令芳便特意叫丫鬟取了一坛子没开封的送她。
辛月要走时,何令芳还是安排好了轿子送她,亲自送了辛月上轿,叮嘱自己的贴身丫鬟夏兰务必好好把辛月送到家里,然后对着辛月依依惜别,连连说:“月娘,明日我便去店里寻你,明日见。”
惹得被罚站着听了一天课,刚被放出来,故意一瘸一拐来寻姐姐撒娇的何晏安看着吃起醋来,见那轿子走远了便上前语气古怪的说:“姐姐明日还要见那馋丫头?”
何令芳当然很爱她唯一一母同胞的弟弟,可遭不住这弟弟越来越淘,见不到时念着,见到就一股子气,听他又语言上损辛月,抬手就拍了他头一下,生气的说:“做什么老叫人家馋丫头?那炸鸡难道你吃少了?那要叫你什么?再让我听见你这么编排女子,定不饶你!”
何晏安捂着脑门,委屈得眼泪汪汪,今日两次因为辛月被姐姐训斥,他哀怨的说:“知道了姐姐,我再也不说她了。”
宋氏关店回家后,见辛月已经在家照看辛年了,便先洗净了手,换了身家常穿的衣服,才来把辛年从辛月手里接过来。
宋氏一边喂辛年,一边问辛月道:“月娘,今日在何家玩得可愉快?与何小姐相处得如何?”
辛月的手还被辛年紧紧的握在小拳头里,辛年用力的喝奶时全身都在使劲,手也越捏越紧,辛月觉得颇有意思,便没有拉出来,笑着回宋氏道:“芳姐姐人极和善,我们聊了半下午的天,她很喜欢我们送的人偶,还说明日要来店里找娘亲你定做衣裙呢。”
宋氏听了苦恼的说:“可是我接的活都要忙到快年底了,今日你不在,齐家那两位小姐又一起来了,两人还带着她们娘亲的尺寸,又定了三人各做三身衣裙。”
宋氏没想到,开铺子做生意以来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竟然是活多到做不完,她忍不住恨自己为何只有一双手。
辛月闻言也苦恼起来。
如今锦绣阁收入的大头便是娘亲做的衣裙和人偶娃娃。
人偶娃娃还好,崔慧娘做的娃衣也有人会买。
可定制衣裙,那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却只认准了宋氏的手艺,便是价格如此高,排期如此久,也愿意交了银子等。
师姐崔慧娘的绣技明明也很不错,绣出的花样不比娘亲没学会阿婆绝技之前的绣技差什么,收费也比娘亲的专属定制要便宜那么多,却一直无人问津。
绣娘的手艺是需要一直做,才能维持水平甚至精进的,师姐拜了娘亲为师,不出意外定是长期在锦绣阁做工的,若是永远只让师姐做些不用绣花的普通成衣,虽然按她们铺子的薪酬分成模式,师姐的收入依然会很不错,定比她在别家做绣娘挣得多。
但师姐当初宁愿不要报酬也要来铺子里求学,为的便是精进自己的刺绣技艺。
辛月觉得再这么下去,锦绣阁会耽误师姐的职业发展,必须要想个法子解决这个问题。
辛月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人,思维方式与古人不同。
现代人热衷于传播自己会的技艺,不管想学什么,网上查一查,不论是烹饪或是其他的技术,总有人大方的免费在网络上公开,任由所有感兴趣的人自由学习。
在现代,好些古时的技艺都在历史长河中遗失了,有许多没遗失但是会的人也不多的,都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少数会这些技艺的人便被称为非遗传承人。
辛月看过记录片,许多非遗传承人都会一脸苦涩的说技艺能流传到现在是很难得的,可现在却没有人愿意来学。
而在古代,却是相反的,好的技艺有得是人想学,可是会这些技艺的人往往却视它们为独家谋生手段,非亲不授。
辛月忍不住想,若是当初阿婆的那位师父,无儿无女,也没将这绝技传授给任何人,是不是这个绝技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
而阿婆当初没能把绝技传授给任何人,若是娘亲一直没发现绣画的秘密,是不是绝技又将死去一次。
而娘亲如今学会了绝技,却依然坚持要传给自己后代的话,弟弟不知未来天资如何,哥哥却是板上钉钉的要走科举仕途,他将来的妻子必不可能只盯着会刺绣的女子挑。
而辛月自己,说实话这段时间开店下来,辛月已经发现了自己只对经营更有兴趣,若真让自己日日枯坐着一针一线的绣,自己也不敢夸口能坚持多久。
那这个一次次被抢救回来的绝技,未来是不是将随着娘亲一块儿再次消亡。
而这一次,怕是没有机会再抢救回来了。
想到这辛月心里隐隐发酸,她忍不住为此而难过。
辛月在心里思量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和宋氏说:“娘亲,这绝技真的不能传给外人吗?明明阿婆也是自她师父那里学来,然后才被阿公要求不许外传,这绝技本来也并不是宋家祖传的不传之秘,娘亲也没有必要再遵守阿公的要求啊,如今铺子里生意这般好,只靠娘亲你一个人,一双手,活接不过来,钱也挣不完,如果你只想一辈子开一间小铺子自给自足,等到年纪大了便关店不干,那么铺子里有你一个会绝技的绣娘便够了,每月接个三四件的活,足够生活所需了,可是娘亲,这个绝技好不容易才传承下来,你忍心见它日后又消失吗?哥哥弟弟未来会娶什么样的娘子,总不能靠着绣技好坏来挑吧,而我也不一定有那个天赋能学会,便是我学会了,我日后也会遇到娘亲今日这般困境。”
宋氏听得一愣,她之前只想着,她定不像她爹那样,不许把绝技传给女儿,却好像真的从没想过,这绝技本来就不是宋家的。
她明明最讨厌她爹的这般行为,却还是被她爹给影响了。
师徒之间,传道解惑本就该毫无保留,怎么她会那般理直气壮的要求徒弟只许跟自己学得皮毛?原来她早就受到了她爹的影响,却不自知。
辛月见宋氏没说话,便接着从经营者的角度和宋氏分析道:“娘亲,如今咱家已经开了铺子,咱们做的是老板,你瞧那些老板都是聘绣娘替自己干活的,如果光靠娘亲你一个绣娘,铺子永远都只能是一家小铺子,咱家的铺子若是能有更多的会绝技的绣娘,才能接更多的活,挣更多的银子,把绣铺变成绣庄,甚至不局限于县城,就像那齐小姐,她家若只她爹爹一个人掌厨,能在全府城处处开起醉香阁吗?可她爹爹收了一堆徒弟,各个培养得能独当一面,上回齐小姐闲聊时还说,马上要去隔壁临安府也开店了,娘亲,咱家的绣铺也有这般机会,将来不论是爹爹或是哥哥入朝为官,咱们总是要跟着走的,难道换一个地方便关了铺子到那边重开吗?要是处处都能留着,难道你不想把咱家的锦绣阁的招牌挂得到处都是吗?”
宋氏听到辛月的这番话,觉得甚是有道理,而且辛月这番话点燃了宋氏从未起过的野心,明明府城的富家小姐们都青睐她的手艺,她为什么要把自己拘泥在小小的潍县,她也可以把铺子开到府城去!
宋氏终于想通了,豁然开朗的笑出声,放下吃饱了的辛年,激动的把辛月搂进怀里,抱着她说:“月娘你说得对,这绝技本就不是宋家的,我也不该受你阿公影响,守那套狭隘的规矩,等慧娘做完这批成衣,我便带着她学着绣那绝技,将来若是咱们离开潍县,这个
铺子便交给慧娘打理,咱们到其他地方继续开新的锦绣阁!”
辛月见宋氏转变了思维想通了,也如释重负的笑起来,靠在娘亲怀里开心的说:“娘亲,咱们的锦绣阁一定会做大做强的!”
辛盛不知道下回归家,家中娘亲妹妹又要震惊他一回,回书院这几日,辛盛记着妹妹的话,日日勤勤恳恳的打扮自己。
为了不耽误学习的时间,辛盛比往常还要早起一刻,把娘亲特意做给自己的衣袍平平整整的穿到身上,再仔仔细细的盘好头发,出门前还要对着铜镜再检查一遍是否妥帖。
如今天还不热,不贴身的衣裳不会日日换,辛盛便三日换一身外袍。
他上一身衣袍已经引得几位同窗来问了,今日这一身一换上,还没出去就先被同舍的姜南星拉住了,疑惑的问:“辛盛,你这身袍子又是新制的?”
姜南星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好友,辛盛从来不在意什么吃穿,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读书上,平日里书院许多学子争相比着穿戴,辛盛是从不参与的。
可自考县试起,姜南星见辛盛连着穿了好几身的新袍子,他忍不住开始怀疑好友怎么了?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甚至每日还特意早起梳头冠发?
辛盛虽一心的想替家里拉生意,却没想过拉客拉到自己好友头上,好友问起,他也不隐瞒,便直说了自己这般的目的,姜南星这才恍然大悟,想起最近听到的闲话,忙问:“那卖防水书袋的锦绣阁便是你家的铺子吧?”
近日县中学子最关注的事便是县试榜单,头名辛盛更是大家关注的焦点,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辛盛能中头名,都是因为那日突然下雨,其余学子都被打湿了书袋受了影响,只有辛盛,因为背着一个防水的书袋,心里安稳才发挥得好取了头名,学子们话传来传去,甚至给那书袋取了个案首书袋的诨名。
连他们黎山书院的学子,都有不少去那锦绣阁交了定金排队买那案首书袋的。
姜南星本来觉得那话是无稽之谈,此刻却忍不住联想到一起,问辛盛道:“这流言不会是你家自己放出来的吧?”
辛盛听了一愣,倒没有人来问到他面前,所以他并不知晓此事,忙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我家没有往外传过这种话,若是这么干了,何必还要我日日打扮好了在书院乱晃?”
姜南星一想也是,辛盛以往在书院只会出现在三个地方,教室、藏书楼、食堂。
可这几日辛盛却时常在书院四处闲逛,连那他往日不爱参与的诗会,都会过去待上片刻。
姜南星便疑惑的问:“那会是谁这么热心的替你家宣传生意?”
辛盛疑惑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身影,那位叫余知味的学兄,不知为何那么热衷于带人去买书袋,那次被他碰见都是第二次了,以那人的性子,倒是极有可能。
只是辛家和他非亲非故,辛盛更是那日才第一次见他,着实想不通为何对方比自己宣传得还要卖力,而且他这么努力才不过引得几个同窗来问,对方却引得全县学子都知晓了!
辛盛忍不住有点嫉妒对方的宣传能力。
辛盛百思不得其解,便默默的记下此事,准备等下回放假,回去问问娘亲、妹妹,可有什么隐情。
把这个疑惑暂时放下不提,辛盛装扮好自己,先去食堂吃了一顿寡淡的朝食,接着继续坚持自己的宣传拉客计划,走到书院闲人最多的竹园一边散步一边在心里默默背书。
不曾想刚在书院的竹园里晃了半圈,便被眼熟的杨家仆人唤住。
这仆人是常跟在先生杨怀德身后的书童,辛盛见到他便停了脚步,说起来自从县试结束后回到书院,这几日都没见过先生了,辛盛便询问道:“可是先生有何交待?”
书童躬身行礼后说:“辛公子,我家老爷病了几日,今日刚好些,便说多日未见您,知您县试高中准备好了贺礼也没来得及送,便想请您今日下课后有空去家里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