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这日辛盛取中县试案首的消息,随着各家看榜的人回了家,消息渐渐传得满县城都是。

杨家嫡枝今年没有人参加县试,旁支却有好几个子弟参加了,那日县试看到最后那题,几人都是吓得脑子发懵,各个都知道自家就跟那题上的湖州世家一样,私匿了不少田地。

他们发了许久的呆,最后只浑浑噩噩的胡乱作答了一番,其实心里知道自己怕是中不了。

但不亲眼瞧一瞧那榜单,总还是抱着点期望,万一呢?万一大家都答不好后面那题,自己前边儿的题总还是答得不错的。

榜单一出,见自己确实榜上无名,但瞧见榜单上就没几个眼熟的县中大姓,几人才重新自在起来,

这没考中不赖自己水平差,那是咱们世家子被针对了。

几人结伴回了家,杨家不论嫡枝旁支,都是围着黎山脚下住的,一路上族人询问,他们都叹气一声说:“今次县试,取的都是那些寒家子,头名便是咱杨家书院里附学的那学生辛盛。”

消息不一会儿就传进了杨家嫡枝的院里,杨继学跟他娘子翟氏昨夜刚吵嚷了一番,之后便互不搭理到现在,虽正同桌吃饭,却是一声不吭的各吃各的。

听到府中仆人来禀报,说今次县试榜首乃书院学生辛盛,杨继学便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他娘子翟氏,鼻子出气发出一声冷哼。

翟氏根本不搭理杨继学,当没听见一般自顾的替儿女夹菜。

杨继学气得脸都憋红了,偏不好当着儿女的面发作,再加上夫妻俩争执的原因也不好叫女儿知晓,只能压着气接着吃饭。

味同嚼蜡的吃完了饭,儿子跑去寻同龄的族中孩童玩耍,女儿则乖巧的回了房间说要继续替阿爷、爹爹做鞋袜。

再过几个月杨怀恩他们便要启程去京城,刚去还没有落脚的地,不好带着家中女眷,便先只他们三人带着些家仆过去,等明年春闱出了结果,授了官,再看是接女眷们去京城,还是带去任上。

儿女们一走,杨继学便说:“你刚也听见了,那辛盛可是中了县案首,他才华出众,只是出身略差了点罢了,看人不能光只顾着出身吧,人品才干才是最重要的,他有才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日后不会比世家出身的公子差,咱们芸娘若嫁了他,将来诰命加身,如何不是个好归宿?再说他家出身低亦有低的好处,将来婆母定然不会要求芸娘立规矩,而且我同学洲乃是好友,他娘子又是个和善的性子,将来芸娘日子过得自在不比什么都强?”

“县案首又如何?那不还是连个童生都不是?”翟氏依然不愿意,这种寒门出身的人从来都不在她替女儿择婿的人选范围里,她不屑的说:“要是中了状元,那还差不多,一个小小的县案首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道的,县案首国朝每年都要出两三百个,有几个能中进士的?你要赌他的前程,莫要拿我女儿的终身去赌,我女儿定要嫁个出身高贵,嫁过去立时就能过上好日子的人家。”

“你真是不可理喻……”杨继学气得说不出话来,梗了半天才继续说:“什么是你眼中出身高贵嫁过去立时就能过上好日子的人家?京城的权贵子弟吗?你瞧不上寒门,人家就能瞧上咱们了?你如何看待寒门的,人家就是如何看待咱们的,你年年往你哥嫂那送那么些财物,送了这么些年,芸娘都快及笄了,他们给了你一句准话没有?还若是中了状元才差不多,辛盛若是中了状元,还轮得到咱家?那时你眼中高不可攀的豪门贵族都要抢他做女婿。”

杨继学这番话好似杵到了翟氏的痛脚,她原本一直平淡的脸色变得涨红,站起来指着杨继学说:“你是怪我搬你杨家的家财去我娘家了?当初你来我家相看,也说是什么天生聪慧学问好,将来必有好前途,如今呢?我嫁过来十多年,你可给了我诰命加身?我要不是嫁了你,如今怎会在娘家姐妹中抬不起头?”

杨继学原本满腔的气愤,好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浇得他从头到脚的寒凉。

他还是第一次知晓娘子内心真实的想法,原来她觉得嫁给自己嫁亏了。

杨家这些年因为齐大人流放沉寂,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倒不知翟氏一直觉得夫家没出息,令她在姐妹中没脸。

杨继学一时心冷得厉害,原来同床共枕十几年,竟从没真正了解过枕边人,他突然疲懒于再与翟氏争辩,只是芸娘毕竟是他唯一的女儿,他总不能眼看着翟氏将女儿推进火坑,便说:“既然你不愿,那这亲事便罢了,我不会再提,但有一点我先与你言明,我的女儿绝不与人做继室后娘,更不能许给浪荡子,我不会越过你给芸娘定亲,你也莫想一人做主芸娘的婚事。”

说完杨继学也不管翟氏如何回应,自顾的离开了。

翟氏扶着桌沿跌坐回椅子上,手用力得青筋鼓起,好半响才自言自语了句:“我定然不能让芸娘与我一般,日后后悔看错了人。”

杨继学夫妻俩自以为避着孩子吵的架,却不知道杨芸娘和杨泽都是天生聪慧又敏感的,他们发现了饭桌上爹爹娘亲之间不对的气氛,明着告辞离开,实际上却避开丫鬟偷偷摸回来在屋后的窗台下躬着身子听完了全程。

杨芸娘拉着弟弟悄悄离开,走到院里的花园里,见四下无人,便带着弟弟坐到了园中的观花亭里。

一直以为爹爹娘亲感情和睦的少女被颠覆了观念,表情茫然,四岁多的男童聪慧早熟,小声的问他姐姐道:“姐姐,爹爹是想把你嫁给辛盛哥哥么?”

杨芸娘回过神来,问:“你认识那辛盛?”

杨泽点点头说:“家中办学宴那天见过,爹爹可喜欢他了,说他得天厚爱,天生过目不忘,但凡看过的书都牢记于心,而且勤奋努力,将来定有大出息!”

说完杨泽又凑到杨芸娘耳边极小声的补了一句:“而且他长得十分俊朗,我倒挺喜欢他能做我姐夫。”

杨芸娘轻轻弹了一下弟弟的脑门,推开他说:“莫要乱说话,娘亲已经拒绝了。”

杨泽小小年纪却一副老成相的叹了口气,说:“娘亲太执着于出身了,去年舅舅、舅母带着表哥们回临安探亲,娘亲非带着我们去贴人家冷脸,舅母只在收咱家带去的厚礼时给了个笑脸,之后一直爱答不理的,娘亲还赖在外祖家,日日去寻舅母说话。”

杨芸娘记起去年的事情,窘迫的红了脸,两位表哥只比她大一两岁,因为娘亲老带着她过去,表哥们都在京城长大,对贺州不甚熟悉,便常问她家乡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舅母几次明里暗里说虽是自家兄妹,但毕竟年岁大了,不好在一处玩,后来便再也没在舅母屋里见到过表哥们。

杨芸娘知道,舅母是怕娘亲和自己把主意打到她儿子们身上,连这嫡亲的舅母,都瞧不上自己家的出身,娘亲却一心想靠着舅舅舅母搭上京城的富贵人家,杨芸娘觉得爹爹今日说的话没错,除非阿爷和爹爹在朝中位居高位,不然娘亲的想法注定难以实现。

可自己已经十三岁了,再过一年多便要行及笄礼,开始相看亲事了,根本拖不到日后阿爷和爹爹能身居高位的时候,这亲事定然是不能如娘亲所愿的,只是不知娘亲何时才能想通。

如今虽然世家儿女在订婚前,也会让小儿女之间相看一回,可那也是爹娘挑好了人选才会安排女儿和人相看,没有小女儿家自己找上爹娘说要嫁什么人的。

杨芸娘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的前路究竟会是如何。

杨继学不知道儿女都知道了他和娘子的争吵,他离开自己的院落径直去寻他爹。

杨怀恩也听了辛盛中案首的消息,倒不是很意外,毕竟那日当席考校,他就知道了此子绝非凡人,以他之聪慧,不中案首才是稀奇事,再加上皇上与世家豪族的田地之争迫在眉睫,辛盛这般出身的士子反而前途将更加远大。

住在一个府门内,昨夜儿子与儿媳吵架的事早就传到了杨怀恩耳朵里,杨怀恩人老成精,现在一瞧见杨继学灰暗的脸色,就大概猜到了发生了何事,他心里暗叹一声,这儿媳目光着实短浅。

当初因为恩师在朝堂上需要盟友,正好翟家亦出身贺州,翟家女又与杨继学同龄,传出来的名声也甚好,这才有了恩师撮合翟杨两家定亲之事。

只是没想到,儿媳刚嫁进来时还好,对内对外都还贤良得体,那时他在京城附近为官,家中状况也还好,后来他辞官回县里,家里只剩弟弟在外做学官,杨家随着恩师的流放蛰伏起来,儿媳便有些左了性子。

长子长媳,嫁进来便帮着管

家理事,儿媳年年往她娘家送大笔财物,杨怀恩早就知晓,只是怕伤了长子这一房的体面,不好多说罢了。

杨继学跟他爹行了礼,便自己坐在椅子上生闷气,杨怀恩给儿子递了一杯茶,劝他:“结亲不是为了成仇,芸娘有这样的母亲,她和辛盛便是没有缘分。”

杨继学一口灌下一杯茶,捏着茶杯发狠道:“明年我必须考中,身上有了功名官职,好给芸娘寻个相配的夫婿,必不能让翟氏毁了芸娘的终身。”

杨怀恩勉励了儿子几句,说他:“那你便好生复习,你二叔说你火候已到,明年必有好消息。”

杨继学点点头,只是还是叹一句:“可惜,县中出了这般聪慧人物,还在咱家书院求学,与咱家天生便亲近,却不能成为一家人。”

杨怀恩却摇头说:“倒也不是不能,你堂叔视他为亲子,欣娘同他年岁也算相当,将来还是有机会成为我杨家女婿的。”

杨继学之前听褚亮打趣过,便问:“小堂叔提过此事?”

杨怀恩笑了笑说:“他虽没明说,可你昨日说想把芸娘许给辛盛,你堂叔在一边可是立刻变了脸色,等知道你没说成,他被提了醒,知道辛盛的婚事将是抢手的事,肯定要早日促成的。”

杨继学听了难免失落,便是还是杨家女婿,可终究不是自己女婿,再一想到那日自己百般逼迫好友结亲,结果回来却被娘子彻底斩断此想,想到还要寻好友说此事不成,他一时间皱起了眉眼,满心都是踌躇。

杨家因为辛家发生了什么混乱,辛家一概不知。

下午关了铺子回家,难得今日大家都在,宋氏便说想把隔壁的铺子也租下来,专卖男子的穿戴用品。

辛月第一个响应支持,说:“我觉得是该再开一间铺子,这几日有男客在的时候,门口的女客都有些不好意思进来,而且咱们家的女子衣裙生意甚好,也该拓展一下男子衣袍的生意了,娘亲替哥哥做了好些袍子,哥哥明日去了书院,可要日日穿着,引领起书院的穿搭风潮,多给家里招揽些生意。”

辛盛其实本身不是个张扬的性子,并不爱出风头,但为了家里的生意,他也豁出去了,一脸认真的说:“放心吧,我定会努力!”

辛月被辛盛严肃的脸色逗得直笑,拍着辛盛僵硬的背说:“哥哥不用担心,就凭你如今的名头,有的是人会主动来店里跟着买你穿戴的同款,你瞧那书袋当日多做了六个,娘亲还说怕卖不出去,这才三天就卖光了。”

娘子一个铺子半月就挣到了自己几年的薪俸,辛长平自然不会有反对意见,铺子扩张的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说完了正事,辛长平拿出何大人送辛盛的文房四宝,又转告了何大人对他的勉励,之后又递出一封信给辛月道:“月娘,这是何家大小姐托何大人送给我转交你的。”

辛月接到何家小姐的信时是有点懵的,她也没想到自己到古代竟然有机会交上一个笔友,感觉还有点神奇。

晚上吃炸鸡的时候辛月又没有搂住嘴,吃得略有些撑,她便不想太早上床躺下,于是撕开了信封准备瞧瞧何小姐写了什么。

信封里的花笺自带一股清幽的兰花香气,上面书写的字体娟秀,大概顾及收信的对象是个八岁多的女童,行文篇幅不是很长,内容也写得颇为直白。

信上说她名叫何令芳,家人都喊她芳娘,写信来是感谢辛月愿意把炸鸡这道美食分享给她,原先她食欲不振,近日因为炸鸡开了胃口,素日饮食都正常了许多,偶然发现炸鸡沾了家人送来的酸梅酱后滋味十分特别,便想邀请辛月去她家品尝一番。

笔友第一封信就邀请自己去面基,辛月来到这里三个多月,身边除了家人便是邻里、客人,突然有个原本素不相识的古代小姐姐,似乎要跟自己交朋友,辛月感到有点紧张。

辛月晚上入睡前想了许久,第二日特意早起了些,拦着要出门的辛长平问:“爹爹,何大小姐邀我去她家,我可以去吗?”

辛长平有些好奇的问:“你们何时认识的?”

辛月摇摇头说:“之前还不认识呢,是前些日子第一回做炸鸡的时候,赶上张家婶娘在家,她吃过后说想带给何家的小姐少爷们尝尝,后来便常常托姑母腌制炸鸡。”

“原来如此。”辛长平这才知道缘由,他说:“何家乃是名门,何大小姐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你与她接触不是坏事,想去便去吧。”

辛月听了便掏出自己的回信递给辛长平说:“那爹爹帮我转交回信。”

等辛长平拿着信走了,辛月挽着宋氏去店里的路上,和宋氏说了要去何家和何大小姐吃饭,宋氏便说:“倒也好,自从你生病好了之后,日日都是在家帮忙,后来开了铺子更是忙前忙后,都许久没和人出去玩儿过了,不用操心铺子的事,到时候娘亲在楼下一边做衣裙一边守店便是。”

想着女儿去别人家做客总不好空着手去,既是何大小姐邀请的,那得给何大小姐准备份礼物,宋氏便说:“昨日何大人还送了你哥哥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到时你带一匣子人偶娃娃去送给何大小姐,她家还有个三四岁的小妹妹,也给送一份。”

宋氏拿了六两银子出来入了账,毕竟要给二弟和崔慧娘他们算提成的,便是自家要用也不能白拿了去。

不知是不是托余知味的宣传,今日又有好些个学子来问书袋,辛月全都收了一半定金,告诉他们十日后来取货。

胡娘子雷厉风行,昨日同宋氏说好,今日便来与宋氏说:“那铺子主人回信说明日便有空闲,过来与我两家解契、签契,我约了官牙过来,明日咱们一块儿便都处理了。”

宋氏自然点头应好,胡娘子还拉宋氏去瞧瞧她那准备退租的铺子,说:“你来瞧瞧,应该没什么需要大改的地方。”

宋氏便和辛月说了一声,自己跟着胡娘子走了。

辛月趁着店里没来客人,拿出十二只素人偶,一个一个的帮人偶挑娃衣首饰装扮起来,还好昨日二叔又拿了几十个人偶过来,不然别说卖了,今日要替何家小姐们准备礼物都不够的。

不知是不是当初杨叔叔和褚叔叔买走的人偶被人见着了,最近时常有些丫鬟小厮打扮的人过来买人偶,虽没有如杨叔叔、褚叔叔一般一买就是几套,但一个两个的卖出去,收入也十分可观。

辛月每日关店前瞧一眼当日的账,都觉得离家里买大宅子更近了一步,心情便日日美滋滋。

关了店和宋氏一人拎着一盒人偶娃娃回家,瞧见屋里三只小猫在自己的床铺上打闹,弄得满床的毛毛,辛月都没有生气。

只是放下木匣子后熟练的揪着猫猫们的脖颈,把它们一只只抓下来,摆成一排后蹲下训斥道:“玳瑁、琥珀、雪团,你们又在闹什么?”

猫猫们不会口吐人言,雪团跳到一边离玳瑁和琥珀远了点,示意自己只是个劝架的,与它们的打闹无关。

玳瑁则歪着脑袋冲着辛月奶声奶气的“喵喵”叫,一边叫一边往辛月怀里蹭,一副无辜可怜好不容易见到主人满是依赖的样子。

琥珀见状更加气了,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张嘴就咬在玳瑁身上把它往后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声。

原来是刚才辛月她们回家前,辛姑母给猫猫们喂猫食,玳瑁又吃得慢慢的被琥珀抢走了饭盆,琥珀吃完后得意的寻玳瑁,却见玳瑁在灶房被辛姑母开小灶,吃的是鱼肉!

见琥珀寻过去,辛姑母还帮玳瑁拦着琥珀不许它上前,训斥道:“琥珀你不许再去抢玳瑁的饭吃,你都胖成什么样了,玳瑁却那么瘦不长肉。”

琥珀一直缺根弦的小脑瓜突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玳瑁吃饭都那么慢,被自己抢了也不闹,原来它以此装可怜去换更好吃的小灶!

琥珀好气,等玳瑁吃饱了回房,便冲上去和玳瑁打成一团。

雪团本来不参与那两猫之间的纷争,只是见它们打着打着打上了床铺,把它主人最爱的日日要抱着睡觉的布老虎都抓破了,才冲上去拉架。

见两只都在挨训,雪团把被它们踹到地上的布老虎小心叼起,伸到辛月面前特意露出被破坏的地方,“喵喵喵喵”的一边叫一边瞪着玳瑁和琥珀告状。

辛月明白了雪团的意思,摸了摸乖巧的雪团,安慰道:“雪团好乖,是为了保护玉娘的

布老虎才跟它们打架的是吗?放心,布老虎还有救,待会缝一缝就好了。”

“喵。”雪团应了一声,把布老虎递给辛月,然后走到装可怜的玳瑁和炸毛的琥珀面前,公平对待的一猫扇了一个大嘴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