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二更)
所以,刘表活着,对于方今天下大势来说,远比他死了更有用!
不过,荀攸说出这番话来的时候可能都没想到吧。
他不仅让差不多算个宗室的刘备,真成了备受倚重的宗室,当上了荆州牧,现在一门心思为了天下一统而努力,还让真正的皇帝,也把自己当成了宗室。
织工传来的刘辩与刘表的加密对话,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尤其是刘辩的那句“你果然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知道刘秉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费了多大的努力才没当场破功笑出来,总算没让部下发觉他的表现不妥。
而这么一来,他自己都未必能直接想到的一些偷龙转凤的过程,恐怕在刘辩和刘表的心中,已经完成了!
当朝臣服膺,宗亲俯首,他就比身在长安的刘协,更接近皇帝那个位置。也比那些潜在的“皇帝”,更有执掌天下的底气。
“其实豫州这边倒还好说,幽州的刘虞与益州的刘焉,都在我们鞭长莫及之处,唯有洛阳这边立住了,才能防止他们有称帝之心,或者有人将他们扶持为皇帝,击败董卓之后收复起幽州益州,也就……”
“陛下!”
刘秉刚要说,“收复起幽州益州来说,因是王师出征,自能减少人力物力的损耗”,忽听远处一声焦急的呼喊,打断了他的话。
他循声而视,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快步朝着这边赶来,脚步匆匆之间,颇有几分不顾及形象的急躁。
刘秉面上的笑意一收,认出来人正是卫觊。可怎么会是他找来了?
卫觊他领着均输令的官职,担负着洛阳周遭物资周转的重任,近日间从汝南和襄阳送来的抄没所得,也是由他和司马朗在登记管理,根本无暇他顾。突然如此着急地找上了门来,很难不让刘秉怀疑,是这当中出现了什么问题!
莫非袁绍不肯轻易接受他的安排,又搞出了事情?
可没道理啊……
刘秉心中暗忖,脚下一迈,迎了上去:“伯觎为何惊慌?”
对上陛下那双明净而温和的眼睛,卫觊心中没来由地一松,但想到他先前收到的那份急报,他的心脏又顿时被攫住在了手中。“陛下,河东可能出事了!”
“等等——你慢慢说。什么叫做,可能出事了?”
河东对刘秉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最重要的盐铁煤资源全在此地,对于如今地盘紧缩的洛阳朝廷来说,是一块不可或缺的地盘。此地出了事,不仅卫觊要急,刘秉也要急。
但按理来说,河东的军情急报,应当先送到他的手里,不该是由卫觊前来上报,还弄出了一个“可能”的说法!
卫觊来不及平复呼吸,连忙答道:“方才,家中仆役来报,说我弟仲道的病情加重,眼看不好!”
刘秉疑惑:“朕记得,他之前就抱恙在身?”
卫觊道:“是!他一向体弱!但自卫家也效仿陛下所为,搭建了石炭供暖的热炕后,他此前闻不太得烟味的麻烦迎刃而解。卫氏得蒙陛下看重,追随身侧效力,他也为我、为昭姬高兴,病情更是趋于平稳。家中也一向不缺他那不足之症所需的药材。怎么会突然之间恶化?”
卫觊回答间,眉头皱得更深。
“我心有疑惑,又多问了几句,他说,仲道病中有个此前不曾有的耳鸣症状,河东近来也多有发热畏寒之人……陛下,臣不得不怀疑,河东地界,恐有大疫发作,恳请冒险归家一行!”
“大疫?”刘秉愕然。
他本以为,河东出事充其量也就是后方的并州有胡人南侵,祸及河东,又或者是还有什么山匪没清理干净,却怎么也没想到,会从卫觊的口中听到“大疫”二字!
古代没有那么明确的疾病划分,对于很难立刻治愈,又具有传染性的疾病,会统一用“大疫”来形容。就拿汉灵帝在位期间来说,这四次大疫的表现,按照张燕的回忆,其实各有不同,但因波及范围同样很广,百姓死伤惨重,便都用了这个叫法。
其中又以黄巾起事之前的那次最为严重。
毕竟,这里没有抗生素,没有特效药,没有这么多会看病的郎中医生,而百姓连吃都吃不饱,更不用说花钱去买药材,于是一旦出现了大疫,无助等死的人不计其数。
如果朝廷都不管的话,那也不能怪百姓为了活命,相信符水能给他们带来生机。更别说,张角也没全在用骗人的法子,而是真在符水里熬了些强身健体的药材,配合让人康复的信念,真能让一些人熬过去。
可就算朝廷能出力,这大疫……
刘秉的沉默让卫觊有些着急了:“陛下,河东那边……”
“我没说不管,我在想办法!”刘秉一把抓住了卫觊的手,厉声吩咐道,“稍后,立刻从军中选出二百体魄强健的士卒,随你折返河东,所有人,在入境前,戴上开采石炭的劳工所用的覆面,抵达河东后,将所有有发热畏寒症状的人全部集中在一处,彼此隔绝。”
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那个进犯河内,在逃亡时死去的白波贼首领郭太。虽然那家伙的情况,按照他的部下回忆,是在肺部早有病灶,但其实,一直没法排除有痨瘵潜伏的可能!
刘秉的指尖有短暂的颤抖,说出的话却仍是坚定:“若真是大疫,速报洛阳,不得稍有拖延!朕会即刻让人寻访洛阳与周边各州名医,广发榜文,寻找神医华佗的下落……”
想到华佗最精通的好像还是外科,而伤寒的情况更为复杂,刘秉也不敢确定华佗是不是擅长于此,又忽然停住了声音。他努力在记忆中翻找,隐约记得这个时期是有人专攻大疫伤寒的,但不知此人现在到底有多少水平。
“往荆州,找一个叫张仲景的人。”
“陛下,华佗这听起来像是个别称,张仲景这也只是表字,不是名字。”
卫觊刚刚开口,就挨了刘秉一记瞪眼:“你还想不想救人了?朕又记不得那么多,只记得老师提过这两个名字,总得试试吧?”
反正按照刘辩所说,史子眇早已追寻仙道去了,也就是死了,他直接把锅往对方身上甩,也没什么问题。到时候真找不见人,或者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就说是道爷预测的,然后,他砸钱也砸出个神医来。这不就全圆上了吗?
“文和!”
贾诩:“在。”
“速领一队人手,清点洛阳近来囤积的药材。”
“是。”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刘秉又道,“立刻让人追上刘景升,告诉他,渡河之后不可停留,速速往冀州去!”
……
河东的消息尚未确认真假,刘秉已在洛阳调度人手忙碌了起来,只是并未让消息大肆扩散,引发过多的恐慌。
行在半道的刘表也就自然不知,河东这边送了这样一份骇人的消息至洛阳。
他只是有些疑惑地探出车窗,向着疾驰追来的士卒确认:“陛下专门让你来说,不可停留,速往冀州?”
“是。”
刘表是真有些困惑了。专门提醒他这个干什么?
他虽然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陛下”的身份,只能暂时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他对于自己的身份,可以说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是个对于洛阳朝廷来说一度投靠贼子的“俘虏”!俘虏是什么意思?反正不是普通的朝臣。
他现在侥幸能得到陛下的重用,就算不因此而感恩戴德,誓死效忠,那也一定会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好好表现一番,难道还会在渡河之后,先在河内河东好好游览一番陛下的发家之地吗?
他没这么闲!
那这句叮嘱,就显得有些不太寻常了。
“喂,你慢一些!”马车猛地一个加速,让车中的刘表还没反应过来,就已一个后仰,撞在了车壁上,连忙忍住了后背作痛引发的龇牙咧嘴,向车外喊道。
“可陛下不是说,让我们快一些,早日见到韩馥吗?”
刘表额角一跳:“那也不是这样的快!”
他敢拿自己的信誉担保,这车夫必定是从黑山军中选出来的,随了一众黄巾出身的士卒,一样的一根筋。
说要快,就直接反应在了车速上,也不好好想想陛下的用意。
所谓的速往冀州,不是要早一步见到韩馥,让韩馥看到陛下对于冀州的态度有多心急,而是要用更加切中要害的方式,精准而快速地解决冀州的问题,不可有任何的拖延。
换句话说,他之前打算直接找上韩馥,用自己被俘后的待遇来给韩馥做个参考,就不太合适了。
想必陛下,或者是他那一众谋士也猜到了,他为了让长安那边晚一些收到他已上岗赴任的消息,做起事来或多或少会有些收敛,现在用一种温和的方式警告了他。
车外传来了车夫的声音:“那您打算怎么办?”
“抵达冀州后,先不见韩馥,去拜访一个人!”
一个出身凉州,出仕冀州,任职于韩馥麾下,现在能为他所用的人!
正好,韩馥不会这样快知道,朝廷向冀州派出了使者,也给了他以便宜行事的机会。
这个被刘表星夜疾驰抵达冀州后拜访的人,名叫麴义,乃是韩馥手下最为出名的武将。
他出身羌胡盛行之地,手下的一众精锐也都是羌人械斗的打法,异常狠辣悍勇。
只是……
“只是我有些惋惜,将军未得明主啊。”
“你说你去过西平,听过我的名字,于是登门来访,就只是想说这个?”主座之上,那面有刀疤的将领讥诮地抬起了嘴角,向刘表问道。
“这是小事吗?”刘表坦然答道,“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若能得遇明主,便能如段煨、吕布等人一般手握从龙之功,青云直上。便是不能,以将军的本事,功业也不该在北面的公孙瓒之下。我听闻公孙瓒脾性暴烈,屡与周边生出龃龉,还曾与将军在幽冀边界一战,是谁人得胜?”
这话一出,麴义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自满:“是我!”
虽然只是小股兵马的交锋,但还是由他占据了上风,没让公孙瓒在幽州的嚣张劲一路蔓延到冀州来。
“可我在洛阳之时,只闻公孙瓒之名,不闻将军之勇!”
麴义一拍桌案,当即怒道:“那公孙瓒有什么?若没他那岳父提携,送他去卢植处就读,还为他谋了官职,他也不过是个长相不错的小卒而已。”
“所以将军既没岳父,就该自己去争一争。”
“什么意思,你要当我岳父?”
麴义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刘表。若是算算年纪,堂上这人有个女儿的话,可能还真跟他年纪差不多,再看此人年纪虽长,却自有几分非同常人的气度,万一……
刘表差点被这个反问噎住在了当场,回道:“我是说,将军既无岳父提携,那就该自己擦亮眼睛选个明主!”
“韩馥显然不是这个明主!他昔年在洛阳担任御史中丞时,还是袁氏的门生,却在担任冀州牧后翻脸不认,对袁绍多方辖制,直到讨董檄文一出,才忙乱地向袁绍退让,这是什么道理?”
“天下之人,或是投董,或是反董,唯独此人,进也不进,退也不退,于是就连有王佐之才的荀彧,和冀州名士沮授都离他而去,难道他真觉得自己这逡巡不前,就是稳守一方的忠义吗?难道将军跟着这样一个人,就能得到前途吗?”
“一个连立场都没有的人,凭什么成为一方牧伯,又凭什么做将军的上官!”
麴义冷着一张脸,眼神中却有了一分波动:“那你是什么意思?若如你所说,谁是我的明主?”
刘表笑了:“将军觉得,冀州能为谁所有呢?”
麴义向后靠了靠,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刘表的衣着上,若有所思:“刘虞虽有仁德之心,但实在庸弱,虽是东海恭王之后,但没这个心思收拾山河。董卓已被逼退到关中,说他会联络凉州人助力,我信,但说他会找到冀州来,几乎没有这个可能。要这么看,只有洛阳那位了。”
他笃定道:“你是洛阳来的说客。”
“不是说客,而是天家使者。”刘表目光不避不让,迎着麴义的打量,“先前也未向将军说明,我也姓刘。”
“哦?”麴义又认真地看了两眼刘表,不得不承认,此人若说自己是宗室,他还真能信。
刘表不等麴义再度开口,便已又抢了白:“还能有人比洛阳的陛下更适合做将军的明主吗?黄巾余党,并州叛军,西凉败寇,全能在他麾下效力,不论出身,只看功绩,官爵高者,至于司隶校尉!将军能在韩馥这里得到什么?难道能等到洛阳与长安两败俱伤,全都将韩馥当成决胜的最后一根稻草,为他加官进爵,抬至三公的位置吗!”
“我也不瞒将军,我此行,正是因天子有意废黜韩馥的冀州牧之位,令他折返洛阳述职请罪。当今已定荆州,随时可令大军北上,直驱冀州。此时不动,不过是想看看,这冀州除了沮公与和荀文若这两个聪明人,还有没有心向汉室的忠臣!”
“是要被韩馥连累,还是挣脱枷锁,平步青云……”刘表顿了顿,说出了这句结论,“全在将军一念之间了。”
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麴义陷入了沉默。
刘表的话一点都没错。韩馥不是个明主。
当沮授和荀彧这样的聪明人都跑了的时候,他也更应该担心担心自己的未来。若非早年间的一份提携之恩,他此刻根本就不该在韩馥这样的庸才手下办事,但这份恩情他也早就还完了,不值得他搭上自己的性命。
冀州将变,他要谋个脱身的机会,甚至转而得到明主的重用,就绝不能再有拖延了。
当他看到刘表慢吞吞地从怀中摸出一份圣旨的时候,更是不由面色一震,在好一阵变换后,定格在了决绝的神情上。
他也在这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终于开了口:“那么敢问使君,若麴义有心报国,此刻应当做什么呢?”
刘表霍然起身,毫不犹豫地回道:“那就请麴将军速速出兵,包围州治府衙,不得令人走脱!我奉天子之命,请见冀州牧韩馥!”
这怎么不叫奉命出使呢?
反正,麴义出兵的结果,就是韩馥还在府中,而他来登门拜访。
接到陛下的警告之后,刘表也只能这么做。
毕竟,他已在荆州吃过了一次亏,便绝不能再让别人抢占先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