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来得太快了。
或者说,是来得太巧了。
这种巧,足够让一向想法大胆且缜密的刘表做出一个猜测。
有没有一种可能……
“不,刘备应该不是来得巧,而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来到了这里。之前我们不是怀疑,为什么荆南宗贼在收到了邀约之后,居然会反过来发问吗?”
刘表眼色一沉,看向蔡瑁,问出了一句话。
在这句问话面前,蔡瑁的脸色也急剧地朝着更难看的方向迈出了一步,“他们做的!”
洛阳朝廷派出的人马做的。
他们就像是有着一双自高处俯瞰下来的眼睛,洞察着全局,盯着刘表和蔡瑁联手后的一举一动,又在起先不动声色,却恰恰在最重要的地方,走出了推波助澜的第一步。
“等等……等等!”蔡瑁的脑子起先还因孙坚的耀武扬威之举一片混乱,现在总算是在刘表的一番话中,找回了些许神志。“不对吧?你是孤身前来荆州的,随后又在蔡府中深居简出,没见过几个人,为何洛阳朝廷的人能如此快地针对于你?”
他们要构建一条在荆州南北贯通的消息门路,没有这么容易。荆州的排外毋庸置疑,要不然,刘表也不必非得倚重于他。
除非,他们比荆南豪强宗贼更早一步知道,刘表以长安朝臣的身份到来!
而这更早一步知道的人……
“蒯异度!”
“蒯家的人!”
两个不同却也相同的答案,同时自蔡瑁和刘表的口中说了出来。
该死,果然是出了“内鬼”。
可不等蔡瑁重新去想,蒯良蒯越兄弟离开襄阳北上的由来始末,他就见到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自外面跑入,一进门便已扑倒在了地上。
“慌什么!”蔡瑁厉声斥道。荆州襄阳名门,岂能这样的表现。
小厮惊声答道:“不好了!外面,外面……出事了!”
总算他还有一点剩余的理智,没等蔡瑁再问,就已端起了一张像是匆匆誊抄下来的青布:“蒯家的人正在城中大肆散播檄文,向襄阳百姓说,我们蔡家乃是听从董卓贼子号令的叛逆,洛阳天子震怒发兵征讨,已先破宗贼联军,正在两路南北包抄襄阳!”
“若不想襄阳上下都被牵连,便尽快认清现实,勿要再做不智之事。”
其实襄阳百姓未必明白为何董卓叫做叛逆,也分不清两个朝廷,但他们知道,洛阳的皇帝曾经向荆州发出过一封招贤令,将荆州视为自己的疆土。
蔡瑁意欲扶持刘表上位,若能抢先一步立威定调,那就罢了,偏偏南面的战报送抵襄阳、来到他们面前的同时,蒯家也收到了消息,于是抢先一步放出了檄文。
那就好分辨了。
谁强,谁就是荆州刺史。
洛阳距离荆州更近,还取得了优势,凭什么说刘备不是荆州牧?
刘表匆匆上前,扯过了那封誊抄下来的檄文,明知自己此刻应当镇定地看清其上的文字,他还是难以避免地眼前一黑。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终究已是年近五旬,不似年轻人一般好精力。
自打他对外宣告身份的时候,他便始终觉得,有一种悬而未发的隐患,就在他的近前,让他难以安寝,现在,可算是给了他一个结果,也给了他一记迎头痛击!
还是蔡瑁的声音从近前传来,拉回了他的思绪:“这不是仓促写成的檄文!”
那甚至可能,不是由一个人写成的檄文。
蒯越的文笔如何,大家都在襄阳,心中是有底的。
而蔡瑁还从未见过,他能将话说得如此激进狠厉,不留一点给彼此挽回的余地。
其中字字句句,全是对蔡瑁对刘表对董卓,还有对那些只知享乐逍遥的宗贼的怒骂,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精雕细琢,务求不给对面一点侥幸的余地。
刘表的手也已缓缓地收紧,攥紧着这把捅向他的利刃。
而他甚至还不知道,对面到底是如何说服蒯氏相助的,还是这种放低了身段的倾力相助!
起码光靠着孙坚的武力,远远不够!
这让他不得不去想,那个在此前还于汉室宗亲中名不见经传的刘备,是不是有着远超过他想象的本事。也正是这样的人,效力在了刘辩,不,现在的刘秉麾下。
“德珪,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刘表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一个,是现在就将我捆了,送到刘备和蒯越的面前,说你蔡氏看错了人、识错了主,现在弃暗投明也不迟,最多就是损失一笔家财。而另一个,是与我即刻离开襄阳,调集你蔡氏兵马,等我方的援军抵达,与对面再拼一把。你选哪个?”
蔡瑁的眼神有些奇怪:“我还以为在这噩耗面前,你会选择放弃。”
刘表毕竟是汉室宗亲,还有名声在外,若是早些软下态度来,朝廷不必非要拿他开刀。他的年岁也不小了,既是棋差一招,那就投子认输吧。为什么……
“我已走到这一步,这么轻易地就退,让关中那边知道该怎么想?”刘表的声音有些变调,又努力恢复了平静,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我若败了,关中只能得到两种消息。一个,是我刘表孤身入荆州,却识人不清,先后为蒯、蔡两家出卖,不幸被俘。又或者,是我鏖战至最后,还联系了作为后手的李傕,却终究无力回天,最终失败。这样一来,无论如何,长安那边都要善待我儿,保他周全,免得朝野上下连愿意做事的人都没了。”
“何况,”刘表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也不认为,我们这就是输了!”
“如你所说,蒯氏兄弟北上商谈买卖,那我姑且认为,他们此刻应在南阳,而孙坚领兵剿灭宗贼,部曲必然不少,若我们在这檄文迫压前佯作犹豫,实则速领一路精兵北上,抢先一步夺取南阳,切断荆州向洛阳的门户大道。长安朝廷的中郎将李傕即刻自武关出兵支援,与我们会师,必能站稳于此。”
“随后呢?”蔡瑁问道。
刘表振振有词:“孙坚此刻的嚣张行事,必不可长久,便如江夏黄氏这样的豪强名门,怎会忍受他这讨逆为由的攻伐?一旦两方开战,就是我们与当地豪强结盟之时,也是我们向这自诩正统的朝廷反击的时候!但这第一步,就需由你助我,尽快从此地走脱,向武关传讯……”
“好!”蔡瑁回答得极是果断。
也不知道,到底是另一个结果中的失去家产让他不能接受,还是蒯氏兄弟的先走一步,激发了他的好斗之心,又或者是刘表的计划在他看来真有不低的可行性。
总之,这些传扬在襄阳大街小巷内的檄文,竟未能让蔡瑁府邸中冒出任何的动静,仿佛挨骂的人根本就不是他们。
但在入夜之后,却有一行人自襄阳起行,渡河北上,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更准确地说,其实是分成了三路。
一路直奔南阳,一路前去襄阳周遭的田庄调集蔡氏的私兵,而另外的一路,则带着刘表的亲笔书信,快马加鞭地向着武关赶去。
不过再如何快,从收信到决定再到动身,都是需要时间的。
当李傕整兵自武关出发的时候,已是两日之后了。
谁让他其实也并不是很确定,出兵,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刘表这厮是不是也太没用了一点!”李傕又嘟囔了一句。
都是汉室宗亲,难道不应该先比比谁的亲缘关系更正吗?结果连别人的面都没见到,就已输成了这个样子。
荆州的这群所谓豪强更是好笑,一听到孙坚的名字就已闻风丧胆。
至于李儒这个谋夺荆州的计划,被对面的朝廷抢先一步识破,也派出了另一位荆州牧这件事……
算了,且等他拨乱反正之后,再去嘲笑这个智囊吧。
幸好,虽然如今局势不妙,但刘表没乱了心神,蔡家也没见风使舵,他也在出兵前就让人速报关中,寻求后方的支援,粗略一算,这荆州之争确实还能打。
只是啊,对他一个出身西凉的人来说,这荆州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元月将近,冬日的冷风却还未尽,甚至其中仍混着汉水的潮洇之气,令他倍感不适。
迟早还是得跟人换岗回凉州去。
不过听说,那长安早年间也算富庶之地,如今朝廷已搬迁了过去,小皇帝又逃脱不了太尉的掌控,迟早能……
“李将军——”前方斥候的声音忽然打断了李傕的遐想。
那轻骑疾驰的斥候连声喊报,也带回了一个对李傕来说的坏消息。
“前方丹水渡口,有敌军挡道!”
“挡道?”
“是一名黑面将军,自称是奉荆州牧之命来此戍守的!”
李傕顿时冷下了眼神:“奉荆州牧之命?”
听听这话说的。对方能奉什么荆州牧?反正不会是刘表这个荆州牧!
李傕催马上前,先带着数十名精骑先至,果然见到,在这前往南阳与刘表会合的丹水渡口隔岸,有一行乌沉沉的兵马已然静候在此。守军之前,那为首的将军腰身魁梧,手持长矛,端得是醒目,也正怒目圆睁,叉腰向着他这边看来。
一见李傕出现,那人顿时扯开了喉咙高声喝道:“喂——那边那厮,可是刘表老贼的援军?你——来晚啦!”
河上风大,也没止住这飘过来的第二句话。
“刘表和蔡瑁无能,撞进了咱们的陷阱里,已——被——擒——住啦!”
李儒额角一跳,只觉对面那人明明像是在努力让声音传过这数十米宽的河面,却更像是在用这可笑的断句,向他发出一句句的嘲讽。
“将军,咱们怎能让他这么嚣张?”
“就是,咱们骂回去!”
李傕的部将顿时激动了起来,却又很快被将军的一记怒视震在了当场。
“怎么骂?你们倒是给我提个建议?”
他还真如对方所说,是迟疑了一阵才进军,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真如对方所说延误军机,只能看到,对面正是严阵以待的模样,仿佛就要等着看他气急败坏渡江,给他个好看。
那人的声音却还未停,大嗓门隔着江也是扑面而来。
“刘荆州让我转告你——告诉董卓,他是机关算尽,自诩聪明,实则一事无成!”
“趁早洗干净脖子在关中等着,下一个该死的就是他!”
李傕前面还在劝人,现在自己也忍不了了,气急败坏地就想要跳下马来,寻一条船找对面那混账算个明白。但一想到此刻荆州的局势和他带来的人马,他又咬着牙,忍住了自己想要杀奔上去的冲动。
张飞瞪着一双眼睛,不敢错过对面的将领任何一点动作,见到对面那人在江边驻足一阵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掉头,顿时咋舌,对于军师的猜测大为叹服。
这个被派出来的将领,还真不是个愣头青,不过,他这边可还没完呢。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从周围县中调来的百姓先各自退回去,整顿了自己手下的二百精锐,向着江对面嘿嘿一笑。
现在这算什么?就是个开胃小菜而已,真正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李傕没来由地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但又觉得,这大约是丢了荆州必定要遭到董卓责骂的无奈。
可当夜间扎营休息时,他又忽然睁开了眼睛,一个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对!”
白日里见到的那个将领,情况不对!
他若是早早获知了刘表蔡瑁被俘的消息,知道李傕已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为何只等在渡口,向他传递着这样一条简单的消息,说什么让董卓等死?
又倘若他真的有这样多的兵马,完全可以抢先一步埋伏在更前面的地方,拦截他的去路,等他兵败之后再行“告知”,岂不是更有效果?
怎么会是这样的表现!
恐怕对面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人,也只为了拖延他的进军,为此人的同伴争取到拿下刘表等人的时间!
他李傕被那个莽夫骗了。
“来人——”李傕心中为自己白天的决断大为后悔,立刻想要做出补救。
就算大军要到明日早晨才能真正动身,他也得先让斥候先一步渡河,探查对面的虚实。
但先一步传来的,不是他营外亲信的响应,而是一声惊破夜空的高声呼喊:“敌袭!有敌袭!”
营地中的火把被仓皇举起,李傕也连忙用最快的速度披上的战甲,冲出了营帐,看看到底是谁有这样大的胆量,前来夜袭他的营地。
但当他掀帘而出的时候,营中已然乱成了一片。
一名黑面悍将率领着一队精锐,不知是从营地的哪个角落冲出来的,此刻竟如入无人之境,一把长矛挥舞得烈烈生风,直从四处奔逃的士卒背后、头顶、肋下穿出,杀得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四处火起,兵马骚乱,却好像只有李傕这路兵马的惨叫!
“他们有多少人?”
“我等不知!”被李傕抓来询问的士卒艰难地答道,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数字,“许是……许是有千人。”
千人?
李傕咬着牙,含恨下令:“……撤兵!”
连距离他这么近的士卒,在这仓促之间,都给出了这样的一个判断,营中的其他士卒也必然不会有例外。他本就留了三成士卒守卫武关,此刻同行的士卒不多,有这个判断在前,还已失先手,当然只能先退。
否则士卒反击不成,怕是还要惊恐逃窜,诱发营啸。
可在张飞这样可怕的冲营面前,李傕试图让士卒有秩序撤出的计划,依然遭到了莫大的阻力。
他也更是没想到,明明当天明的日光亮起,让他和他的部下都看清了,对方根本没有这么多人马,完全是仗着打了个出色的夜袭才得手,张飞却不仅没有撤去,还与剩下的骑兵一并,拿出了绝不退让的追击架势。
“该死的,这到底是谁的部将,哪里来的凶汉!”
李傕意欲还击,却又先被士卒溃败的军心所阻,不得不丢下了辎重和一部分士卒,只率领着一队骑兵逃走。
直到终于退入武关当中,见对面停在了远处,终于放弃了夺关交战,李傕才终于呼出了一口浊气。不知自己是不是命犯太岁,才惹上了这么一个麻烦。
好在,噩梦总算是……
“喂——”
李傕猛地跳了起来,从关上探头而望,就见那黑面将军抬着手中的长矛,向关上指来,朗声笑道:“兀那贼子,再给你们太尉带句话吧。”
“荆州!是天子治下!你们胆敢擅闯,自是——”
张飞的声音忽然一停,小声向一旁问道:“是什么来着?”
他这一路可算是杀了个痛快,爽得他恨不得再回去痛饮三杯,就是昨夜未睡,一时之间想不起军师的吩咐了。
身边的士卒连忙提醒了一声。
“对对对,”张飞仰头,向关上喝道:“自是赔了太守又折兵!”
“听清楚没?”
李傕发誓,要不是现在问了对面的名字,还得让他更嚣张,他非得知道对面到底叫什么玩意。
那魔音贯耳而来:“赔——了——太——守——又折兵!说你呢!”
张飞说完,便得意地扬长而去。毕竟他是真没分到多少兵力,原本也就是以袭扰阻拦为主的,谁知道对面这群西凉军也没他想象中有本事,居然真被杀了个丢盔卸甲,成全了这句“折兵”。
哈哈,至于赔了太守嘛……
没等来李傕援兵的刘表虽有蔡瑁相助,但直入南阳,和刘备短兵相见,也真是在自寻死路,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留守的蒯氏兄弟又正是急于表现自己的时候,恨不得拿出全部的人手,只为了在荆州战事结束前立功。
以至于,刘表和蔡瑁被五花大绑送至刘备面前时,甚至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更没有感觉到所谓的荆州牧对荆州牧的争锋。
在他眼前,刘备正当而立盛年,从容沉稳地向他解释着早前的情况,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阶下囚。
刘备开口向刘表道:“仰赖陛下信任,派遣的将领与谋士齐心,方有今日,你输得不冤枉。”
刘表还没答话,蔡瑁已在旁冷哼了一声:“你已拿下荆州全境了吗?就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刘备摇头:“并未,但荆州是汉室的荆州,是陛下的荆州,这一点不会有变。”
荆州确实还没平定,但从另外两个方向送来的都是好消息。
关羽因夺回黄旻遗体的缘故,不仅没被人怀疑身份,还被黄祖奉为上宾,委以重用,希望他能在对阵孙坚孙策的战场上,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也不知道当黄祖日后看到关羽带着兵马一起跑路,或者给他来个反戈一击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张飞更是因憋得久了,更不想自己此番建功的记录上只有假扮屠户说服蒯越这一条,拿那三百精锐玩出了花,真把郭嘉给他的一堆话用上了,杀得李傕退回了武关。
这样一来,他们的敌人就只剩南方的黄祖,和长沙郡那几个不成气候的郡官了,而后者,还险些听到孙坚的名字就想投降……
刘备向众人道:“我等继续留于荆州,先定黄祖,后理其余小股宗贼,必不叫陛下忧心后方,但襄阳蔡氏的家资与这两位俘虏,倒是可以先送往洛阳,以解洛阳之急。”
众人纷纷认同。
蔡瑁抗议无用,和刘表一并戴着镣铐,坐上了北上洛阳的马车。
其实这蔡瑁毕竟和刘表身份不同,就算不送去洛阳,而是以谋逆罪名斩杀,以警告荆州,也未尝不可,但反正他都被生擒了,直接送去洛阳,还多一件战利品呢!
蔡瑁要是知道,他是因为这个才活下来的,必定要怒骂两声提出这个说法的郭嘉,不过现在,他也只是因实在受不了车中的安静,开口向刘表发问:
“你在想什么,都沉默一路了?”
他本也没指望会得到刘表的答案。
毕竟,这荆州牧之战结束得太快,怎么看都是将他们这落败一方的信心踩了个粉碎。
但也只是很快的一会儿,他就听到刘表答道:“我在想,刘玄德他们口中的陛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好像是一个,和他印象中完全不同的皇帝……
一个根本不像汉灵帝能生出来的皇帝!
他思量间,乘坐的马车又将车轮滚过了一圈,也就距离洛阳,又近了一步。
……
而此刻,还有另外的一队人也在向着洛阳靠近。
“父亲,我同你说,你离开洛阳的这段时日,此地发生了许多事情!”曹昂兴高采烈地说着,希望能将陛下大封百官的消息送到曹操的面前,让父亲早日振奋精神,也混出个名堂。
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说得高兴,父亲此刻却好像……略微有些颓丧?
曹操也真是在此时,于心中叹了一口气,微不可见地把视线往袁绍脸上移了一瞬。
曹昂越是表现出了年轻人的朝气蓬勃,曹操也就越觉,有些人明明正值壮年,却简直像是先一步变成了冢中枯骨!
袁绍为了洗清不忠不孝的名声,把汝南袁氏的家业捐赠出来,助力陛下兴复国都,乃至于重定天下,都是一个绝对正确的建议,结果到了实际操作上,怎么就能出这么多纰漏呢?
许攸这家伙有时候出主意还不错,现在却简直像是来专出馊主意的,还打着找他喝酒的名头,劝说他对袁绍“网开一面”……
笑话!这种时候,是能玩这种小聪明的吗?
不过怎么说呢,袁绍和许攸想要留点余地,却真是把别人想得太蠢了。姑且不说陛下会不会对此有所察觉,就说在方今这样特殊的局面下,总会有人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
比如说,袁术就非常主动地把袁绍给“卖”了,这才有了他们今日的满载而归。
还不知道此番回京,袁术这家伙会在陛下面前如何邀功呢?
“……咦?”曹昂忽然停下了向父亲倾诉的声音,疑惑地向着远处望去,只见那边也和这头一样,有着一条长长的车队,满载着财货辎重。
但在确认了那支车队是从南面而来时,曹昂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喜色:“父亲,那是陛下派往荆州的人!他们也得胜归来了!就是不知道……”
按照这个阵仗,到底是抄了几家宗贼啊,怎么看起来竟和汝南袁氏的上供相差无几呢?
曹昂话未说完,正打算上前去攀谈一番给自己解惑,就忽然看见,父亲的目光在望向那边从马车上下来的囚徒时猛地一变,一个名字脱口而出:“蔡德珪?”
曹昂心头一惊,顿时冒出了一个不祥的预感:“父亲,他是……”
“是我儿时旧友!”
曹操怎么也没料到,先前在兖州起兵时,没听到蔡瑁的消息,再次见到对方,竟会是这样的场面。
当然,刘秉也没想到,他一如往日,在太学旧址搭建的学舍中监督他那司隶校尉的习字进程,就听人来报曹昂求见,随后,这家伙就跟个闷葫芦一般站在一边,当起了门神。
刘秉收回了手中的木枝,转头调侃道:“子脩,你站在这里,莫非是要他们先学会你这名字怎么写?”
曹昂却没能笑得出来,更是突然面颊一紧,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向着刘秉伏地叩首,行了一个异常郑重的礼节。
刘秉以木枝轻击掌心的动作,都在此举面前忽然一顿,张燕也猛地抬头向着曹昂看来。
只听得曹昂的声音响起在了此地,语气里满是认真:“恕臣冒昧相问,近来可还有什么事,是臣能做的,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刘秉奇道:“你这是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
曹昂不敢抬头,闷声答道:“我方才出城去接我父亲,见他押送车马而归,却不见笑意,唯恐袁绍此人又要冒犯陛下,还见……见荆州车马随同捷报抵达,带来了荆州的叛逆之人,其中有一人,乃是我父亲的故交……”
曹昂的声音越说越低,或许将话出口时,他也已经有些后悔,为何要这么老实地把话全在陛下面前说出来,也不知道陛下对此是何想法。
可要是不说,他又心中不安。
陛下面前群贤毕至,争相上游,一步也退不得。既然父亲交友不慎,已成定局,那就只能由他努力一些,向陛下尽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