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不——”

剧痛中, 灵蕖喉中发出犹如困兽濒死的哀吼。随着那团光华落入息棠掌心,她的气息骤然弱了下来。

死死地盯着息棠,她挣扎着想要再动作, 却只是徒劳。体内灵力不断溢散, 如流光般飞散在天地间。

息棠低头,迎上她的目光, 忽然问道:“谋划六道轮回黄泉倒流的, 是谁?”

灵蕖当然不会回答,她只是阴冷地看着息棠, 恨不得用眼神撕扯下息棠血肉。

但息棠原本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只是瞬息间的细微反应,已经足够确定答案。

在这场神秀旧党发动的叛乱背后, 还隐藏着第三方,而他或者他们的目的,当是与灵蕖并不相同。

在见到韶锦时,息棠大约就有预感,这就是一切风雨的序曲。

她对神秀余党掀起的叛乱早有准备,或者说,原本就在等着这一日, 但六道轮回中的变故并不在息棠预料中。

她没想到, 韶锦会出事。

就算修为受损,曾为天族一方镇守的韶锦也不是谁都想能轻易谋算,何况还是在鬼帝宫中, 在玄寂这个鬼帝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做到这一点。

是修为太过高深,还是韶锦根本不曾设防?

隐于幕后,不知是仙是鬼的存在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连日来发生的这些巧合, 当真只是巧合吗?

息棠心中原就已经有所怀疑,如今证明,她的怀疑并不只是多心。

如此了解自己的,会是谁?

她该怀疑谁?

息棠心绪翻涌,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随着她覆手,灵蕖的身体骤然溃散,连神魂也散作灵光。

收起手中造化明藏,她抬头望向天边,眼底现出难以言说的冰冷。

没有多作停留,息棠拂袖,飞掠过天边。

沿路不乏还有效命灵蕖的仙神,但任是谁,也不能拦她去路片刻。

息棠也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以鲜血铺路,她踏入了天宫范围。

弓弦振响,箭光在云端发出尖锐啸鸣,轻易穿透了上神心口。

丹羲境上神——

沦为战场的天宫中,无数仙神都若有所感地望去,只见息棠抬步走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残存着尚未干透的血迹,让在场仙神不寒而栗。

宣后落在宫阙殿顶,不甚在意地拂去手上鲜血。与上神交手,就算以她修为,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看着这一幕,她漫不经心地想,看来,一切都结束了。

当出现在这里的不是灵蕖,而是息棠时,就已经为这场叛乱定下了结局。

就算是上神,也不由心神震荡,生出退意。

但既然都来了,又怎么有轻易放他们离开的道理。

苍溟袍袖翻卷,对上息棠目光,将帝玺抛出。骤然迸发的光华下,天宫禁制化作樊笼,他与息棠同时出手。

随着上神授首,攻入天宫的仙神再无退路。

在天宫战局平定的同时,灵蕖身死的消息也在九天传开,神秀余党的溃势再难挽回。

就如叛乱爆发之快,如今局面平息的速度也同样快。

苍溟难得显露酷烈手段,却没有谁敢就此指摘于他。

不过除了天族仙神,此番拥立灵蕖起事的不乏还有想从中谋得好处的外族,如今事败,也难逃被清算的下场。

“阿娘!”

天后殿中,见宣后走来,神思不属的结嫣终于挣脱押送自己的护卫,扑到了她脚边,哀声唤道。

结嫣会这么狼狈,大约是因为前日她费心说服了自己的父亲,领东海鲛人族相助神秀余党。

原本说定共为同盟还有效命宣后的东海龙族,却没想到,这些龙族会在临阵时反戈一击。

就算事情已经尘埃落定,结嫣犹自还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见她出现,宣后大约猜到,这应该是出于苍溟授意。否则东海龙族就可处置了沦为阶下囚的结嫣,何必特意送她来天后殿。

比起干脆地了结,苍溟更喜欢诛心。

“阿娘,为什么?!”结嫣抓紧她的袍角,嘶声开口,失控的语气近乎于质问。

为什么她会在答应结盟后又出尔反尔,为什么她根本没有告诉过自己?!在这场豪赌中,她和自己的父亲输得一无所有,连鲛人族也被牵连。

“阿娘,我是你的女儿啊!”结嫣哽咽道,像是还不能接受这个现实,“阿娘,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女儿么?”

这么多年来,除了此前被息棠剖去龙珠,其他只要结嫣想,宣后对她少有不应。

所以直到现在,她也不愿相信自己被当做了弃子。

宣后低头看着结嫣,眼底现出些微怜悯,不是母亲对女儿,而是上位者对下位者。

她风轻云淡地向结嫣道:“正因如此,他们才更信了我结盟的诚意。”

结嫣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在怔然后,失控道:“我是你的女儿啊!”

她怎么忍心这样对自己!

宣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噙着漠然笑意,心中没有为结嫣的话生出任何波澜:“很多年前,我就已经放弃过一个女儿,如今要放弃另一个,也不算难。”

结嫣一直以为,自己在宣后心中是不同的。

和息棠,和苍溟都不同。

可惜,她到如今才知,原来也没有什么不同。

于宣后而言,自己也不过是必要时便可随手舍去的。

在这样的打击下,她失魂落魄地松开手,跌坐在原地,无数情绪如同浪潮席卷过心中,让结嫣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已经告诉过你父亲,既然是自己选的路,无论是何结果,都要自己来承担代价。”宣后从她身边走过,天后袆(音同灰)衣迤逦,彰显出昭昭威严。

结嫣如同哭嚎般再唤出声阿娘,却没换来她一个回头。

这世上的事,终究只有自己来承担代价。

九幽,幽都之内。

血海翻滚,似乎要将整座城池都淹没,显出可怖威势。

无数魔族沉没在血色中,奋力想要挣脱,却被鲜血化作的锁链纠缠,拖曳着没入血海之下。

上方,及时赶回魔族的景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神情冷淡。见此,经历过数场血战的长衡落在城楼上,终于有了喘口气的余地。

血海浩浩汤汤涤荡过幽都,景濯没有半点留手的打算,决意以最快的速度平定幽都乱局。

这数日来发生的一切,让他直觉出不安,却难以从蛛丝马迹中捕捉到问题关键。

如今乱局,究竟能令谁获益?

被战火点燃的幽都中,留守于魔宫内的祁玉身体缓缓向后倒下,神情分明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灵力被封禁,在意识丧失前,她看见白袍垂落。

假面掩住相貌,披着白袍的身影从宫阙中走过,诸般禁制对他形如虚设,怀中少年双目紧闭,似乎也失去了意识。

陵昭醒来的时候,正好望见天光从参天巨木的枝叶间投下。

他下意识用手挡了挡刺目日光,坐起身来,才发现周围是一片萋萋荒野,在他看来很是陌生。

神情现出点迟疑,陵昭记得自己原本应该在幽都魔宫中,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了过去,又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阿嬴?’他唤了声,却没得到回答。

目光终于落在树下那道白袍的身影上,像是察觉了陵昭的视线,正仰头看着上方的白袍转头,陵昭只看到一张章纹繁复的假面。

“你醒了啊。”带着几分喟叹的声音传来,缥缈如同山间将要被吹散的云烟,分不清是男是女。

陵昭就算再心大,也意识到眼前情形不太对劲。

就是他将自己带出了幽都?

“不知这位前辈怎么称呼?”他说着,站起身来,心下盘算着怎么才能跑路,又暗自担心重嬴情况。

就算重嬴以尘寰种化身后,他们也没有分开过。

不知有没有看出陵昭的心思,对于他的问题,白袍下再次传来声音:“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就我这点修为,应该帮不上前辈吧。”陵昭说着,催动术法,身体却忽而一僵,灵力凝滞,像是脱离了他的掌控。

无论是术法还是玉珏中法器,他都动用不了。

白袍并不在意陵昭举动,温声道:“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除了他,谁都不能做到。

陵昭顿时升起不妙预感,看着他向自己抬手,心中警铃大作。

但以他如今情形,又怎么可能阻拦得了白袍,只见灵光隔空亮起,身前繁复章纹展开,陵昭心脏一突,再次感受到那股神魂脱体,不能自控的恍惚。

社稷山河图中,他曾因元浑钟钟鸣生出过同样的感受。

这是怎么回事……

神魂与身体分离的异样感知中,陵昭听到那道难分男女的声音再开口:“有件事,你大约还不知道。”

“你才是那道从混沌种诞生的意识。”

所以,只有他才能帮得了他。

他在说什么?

陵昭茫然地看向那张假面,一时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来不及发问,他的意识彻底与这具身体剥离,双目就此失去神采。

下一刻,随着眼中赤金两色亮起,少年神情冰冷,不见半分茫惑,飞身便向白袍袭来。

抬手接下灵力,任他如何施为,也难以再进半步。

与眼前这道身披白袍的身影相比,他的实力还是太过微末。

神情被假面掩去,白袍轻声对少年说:“你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

“重嬴——”

重嬴没有回答,只是冰冷地看着他,手中收紧,身形紧绷。

“这具身体之所以能成为禁锢混沌种的囚笼,是因为在诞生之初,你们就交换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