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仅是镜头旁边的所有工作人员傻了, 连鹿汀朝都傻了。

一时间鹿汀朝吓得连眼泪都不敢掉了,匆匆忙忙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猛猛后退了一步:“庄稷, 拍, 拍着呢!”

“不要紧。”

庄稷反倒又往前迎了一步, 正要伸手去摸鹿汀朝的鼻尖,被面前的人狠狠躲开了。

鹿汀朝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似的:“没事没事了, 不疼,不疼了, 庄影帝, 你往前走吧!”

庄稷没如愿顺顺利利的抱到鹿汀朝,很轻的咬了下后槽牙,被直播的机器无比清晰的抓拍进镜头里。

鹿汀朝跟着庄稷往前走。

前面的视帝视后都是巨大的行李箱, 连庄稷的箱子都是最大尺寸——那箱子鹿汀朝还认识,以前是鹿汀朝去买戒指时候的配货。

只有鹿汀朝仿佛拿了个儿童箱, 在一众偌大的行李箱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经过上车的一系列事件, 鹿汀朝已经长了个教训。

他没敢再去问庄稷,偷偷摸摸的拉了拉身边一个工作人员的衣角:“那个, 我能不能问一下,咱们这个节目主要是去哪儿旅游?”

工作人员应该是负责打光板的,闻言十分震惊的看了一眼鹿汀朝:“你不知道?”

鹿汀朝:“啊……”

工作人员面上流露出一丝短暂的同情:“你没仔细听车上主持人的说明吗?这次旅行是从芦城出海, 在一座孤岛上度过三天。”

鹿汀朝眼前一黑:“孤岛?”

工作人员点点头:“对啊, 现在就流行这种旅游风格,不过你只带这么少的行李吗?孤岛上除了基础的木屋, 什么都没有。”

鹿汀朝:“……”

鹿汀朝伸手一把拽住了工作人员的手:“你能查到备份的合同吗?”

工作人员:“这个要去制片那里查吧。不过小鹿先生查这个做什么?”

鹿汀朝绝望而凄凉的道:“我想看看如果我现在跑路的话要赔多少违约金……”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也沉默了片刻:“那应该挺多的。”

鹿汀朝幽幽看过来。

工作人员道:“这档节目是庄氏做的投资。像庄影帝的性格您应该也很了解,一般来说……”

工作人员的话突然断在了一半,紧接着停了下来:“庄影帝, 有什么吩咐?”

鹿汀朝只得一起跟着转过了头,宛如复读机道:“……庄影帝,有什么吩咐?”

庄稷无比自然的揉了一把鹿汀朝的头:“在聊什么?”

“鹿先生问了一些关于节目的问题。”

工作人员带着打光板迅速和两个人保持了距离,“鹿先生,您也可以跟庄影帝再仔细询问一下,我先去工作了。”

鹿汀朝:“……”

直到现在,鹿汀朝终于有了一种误入杀猪盘的感觉。

鹿汀朝看向庄稷,仿佛在庄稷温和无比的神情里看到了磨刀霍霍。

偏偏镜头就架在身边,鹿汀朝已经怕极了庄稷那些各式各样的粉丝,实在不敢当着镜头的面辱骂这位影帝。

鹿汀朝只能一忍再忍,拎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我没什么问题了,庄影帝,我们走吧。”

“走吧。”

庄稷一只手接过鹿汀朝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牵起了鹿汀朝,“我们要坐飞机过去。一会儿上了飞机,我给你拿橙汁冲晕机药。”

接行李箱和牵手这个动作的过程中,庄稷的双臂不得不环绕过鹿汀朝整个人。

从身高上来说庄稷本来就比鹿汀朝要高将近十二公分,整个人倾过来的时候,和以前一样具有极大的压迫性。

而鹿汀朝却在瞬间闻到了庄稷身上苦柑和玫瑰尾调的香氛味。

这是鹿汀朝最喜欢的一款小众香水,不是大厂产业链,也不是奢侈品的产品,是一家法国店面很小的调香师自己手作的。

也是他和庄稷蜜月旅行时选的一款纪念品。

那位法国的调香师并不出名,但唯独这瓶香水深深吸引了鹿汀朝——前调是白茉莉和甜橙香,中调是很悠长的草木香,尾调则是微苦的。

由于不是工厂出品,这款手工香水的制作工艺格外繁杂,偏偏这位调香师也上了年龄,就是死守着店铺,既不愿意邮寄,也不愿意换个地方开店。

想买这瓶香水,就必须一次又一次的往返于两个国家之间。

可鹿汀朝非常任性的就是喜欢。

很喜欢,可又不喜欢一次一次的坐飞机。

于是庄稷就这样反反复复的往复了七年。

鹿汀朝甚至还记得自己离开两个人曾经的家时,刚好用完了最后一瓶香水。

他收拾行李离开的时候,整个衣柜里,两人的衣物上,枕头上,都是苦柑橘的涩意。

他们的婚姻是一共九瓶香水挥发的时间。

后来没了庄稷去买,鹿汀朝就只能换了其他好买的牌子——直到今天,发现庄稷竟然还用的是这一款。

鹿汀朝用鼻子轻轻嗅了嗅,发现自己竟然还是非常喜欢这个味道。

这似乎是他极其难得的长情。

但鹿汀朝终归没有说出来,他只是觉得当着镜头这样被庄稷牵着十分不妙,伸手挣了两次,最后被庄稷用五指牢牢圈住整只手,压在了手掌心里。

鹿汀朝:“……”

鹿汀朝下意识左顾右盼的找镜头,好不容易找到了,又极不自然的挪开目光,再次去挣庄稷的手:“庄影帝,你这样拉着我很奇怪……”

“奇怪吗?”

庄稷将鹿汀朝的行李箱递给飞机上的工作人员,又从助理手上取过自己的行李箱一并递过去,“以前不是牵过很多次吗?”

鹿汀朝:“!!!”

鹿汀朝一蹦子跳起来去捂庄稷的手:“你胡说什么!?别说了!”

“晚了,宝宝。”

庄稷一把握住鹿汀朝的腰,将他轻而易举的拉进了怀里,然后就这样半抱着进了飞机里。

两人拥有着巨大的体型差,庄稷像放珍藏玩偶似的将鹿汀朝困在了里面的座椅上,然后俯下身,亲了一口鹿汀朝的鼻尖。

庄稷的两条胳膊就困在鹿汀朝座椅的两边,如同铁铸的笼子,让他无法逃离。

直到这时候,鹿汀朝才抬眸,看清了庄稷眼底疯狂的神色。

那是和以前的庄稷没有丝毫相同的模样。

在鹿汀朝记忆里的庄稷出众,优秀,清冷高傲;而在这一秒,倒映进鹿汀朝眼睛里的庄稷阴郁,失控,眼底的幽色像一池不见底的深潭,又在深潭的最深处窜起一簇恶鬼似的火苗。

他就像是一个批了人皮的疯子。

殚精竭虑,终于握住了自己的猎物,并要同时昭告天下。

庄稷温柔无比的弯了弯唇角,轻声在鹿汀朝耳边哄似的道:“一切都被拍到了啊,宝宝。”

*

鹿汀朝当然是看过网络直播的,在庄稷吻下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都不用猜测,只凭直觉都能知道网络上会发酵成什么样子。

偏偏等飞机起飞以后。

庄稷还一边牵着鹿汀朝的手,一边拿手机过来诱惑他:“飞行过程中直播停了,朝朝想不想看看回放?”

鹿汀朝:“……不想。”

庄稷自己却把回放翻了又翻:“宝宝,观众都说我们很相配,是世界上最配的一对。”

鹿汀朝看着舷窗外的云层,幽幽的道:“他们当时也是这样夸我和费修齐的。”

庄稷的神情陡然一变,他拧了下眉,握着鹿汀朝的手却还是轻的。

过了几秒钟。

庄稷短暂的松开了片刻鹿汀朝的手,从自己左侧的内兜里取出一瓶没有标签的药瓶,倒出几片药,没就水便硬生生吞了下去。

鹿汀朝被他这个动作噎了一下,没忍住:“……你吃的什么?”

“一点保健品。”

庄稷重新扣住了鹿汀朝的手,是一个五指相扣的姿势,“朝朝不用担心,我很健康,和以前一样。”

鹿汀朝叹了口气。

离开了镜头,鹿汀朝对于庄稷的耐心就像是过山车最末的一段,无限快速减少。

偏偏后面还坐着其他嘉宾,鹿汀朝也不好直接上来给庄稷甩脸子。

犹豫了好一会儿,鹿汀朝问:“你是故意找我来参加这个综艺的?”

庄稷攥着鹿汀朝的手。

直到这时候,鹿汀朝才发现庄稷的手一直在抖,而且还有越来越厉害,压不下来的趋势。

鹿汀朝吓了一跳,想先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惜庄稷丝毫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打算。

鹿汀朝只得猛吸了口气:“你……”

“不要紧,不要紧,朝朝。”

庄稷用另一只手臂将鹿汀朝搂了过来,圈在了怀里,“是药物反应,过几分钟就好了。”

鹿汀朝简直要给庄稷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傻了:“你到底吃什么药?”

“控制幻觉的。”

庄稷将头埋在鹿汀朝肩窝的位置,“以前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总是看到你,后来才发现是幻觉。”

庄稷的声音压得很轻很轻:“是幻觉……”

鹿汀朝:“……”

鹿汀朝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哆嗦,也不敢跟庄稷炸毛了,试探着问:“要不这个综艺我们先不参加了,我陪你去看看病吧,好不好?”

庄稷轻轻笑了一下:“不好,朝朝。”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距离,庄稷温热的吐息就在鹿汀朝脖颈的位置。

刹那间,庄稷咬了一口鹿汀朝的耳尖。

这个位置是鹿汀朝最受不了的地方之一,几乎是被咬的一瞬间,鹿汀朝整个人都软在了庄稷怀里。

庄稷就这样用齿尖摩挲着鹿汀朝的耳际线,一下又一下的感受着鹿汀朝的颤抖,缓缓地,一字一句的道:“你只会想尽办法离开我,朝朝,你是骗子。”

鹿汀朝:“……”

那还真是的呢。

然而鹿汀朝的思绪很快就不上这边,庄稷的手穿过上衣的衣摆,熟门熟路的重新经过他的腰线,在不断向上。

而庄稷的吻已经离开耳朵,绕过鼻尖,贴在了鹿汀朝的唇边。

“朝朝。”

庄稷的目光几乎是涣散而病态的,只有内里最深处的一丝阴影犹如跗骨之蛆般锁在鹿汀朝身上,“朝朝……我想要你。”

鹿汀朝:“???”

鹿汀朝都吓呆了:“不是,哥,稷哥,庄稷哥哥!这是飞机上,其他人,拍综艺,不是,庄稷哥哥,都在呢!”

庄稷却像是整个人的精神已经完全游离了。

他看着鹿汀朝,只看着鹿汀朝,就像是垂死的人在看着最后一味救命的稻草:“朝朝,我要你。”

鹿汀朝从小就是纤细那一挂的身材,庄稷却是典型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巨大的体型差注定了鹿汀朝微不足道的反抗几乎完全等于没有反抗。

鹿汀朝推不开庄稷抱过来的双臂,也抵抗不了他压下来的亲吻——虽然这是庄氏的私人飞机,每一排座位之间都有遮挡帘,但只要声音太大,总会被听到的。

鹿汀朝慌得已经语无伦次,他一边努力去推庄稷,一边试着从他怀里往出跑。

没有用。

鹿汀朝怕得眼底的泪重新盈了出来:“庄稷你有病!你放开我,你……”

座位旁边的遮光帘被突然从外至内拉了起来。

一道格外高挑的穿着藏青色旗袍的女士走进来,不知踩了有多高跟的鞋子,落下一串脚步声。

完了。

鹿汀朝在这一刻彻底心死了。

庄稷已经将衣服拉下了鹿汀朝的肩膀,裤链解开,无论是被谁看到,都百分之百是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然而下一秒。

一记利落务必的手刀劈在了庄稷的后颈。

干脆,果断,力气刚好,既不会伤害的病人,又达到了要求的效果。

鹿汀朝眼睛一亮,立马抬头向自己的救命恩人看过去。

却发现原来并不是哪个工作人员,而是其中的一位嘉宾,梅洛。

鹿汀朝其实并不了解梅洛这位女士,只知道她最早是唱京剧出身,后来又加入了国家歌舞团,然后一路向上,获得过无处荣誉称号,是个非常响当当的女高音歌唱家。

而到今天,鹿汀朝才发现,原来梅洛不仅是个歌唱家,还可以是个民间武术家。

“谢谢……谢谢您。”

鹿汀朝额角边的汗还在一滴滴往下落,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泪水也顺着眼眶一并流了下来,“谢谢您救我。”

这种特殊飞机的每一排座椅都很宽敞。

梅洛在另一边的靠背上坐下来,看了鹿汀朝一眼:“我不是在救你,而是在救他。”

鹿汀朝:“啊……”

梅洛点了点已经晕过去的庄稷:“剧组人多嘴杂,保不齐有多事的人,万一真有人把他这一段传上去,那才是真的互联网笑话了。”

鹿汀朝:“……总之,还是谢谢您。”

梅洛终于对鹿汀朝笑了一下。

她真的是个非常非常美的女人,穿旗袍时的身段和说话的声音无一处不动人心:“小鹿,我猜你并不知道我和庄稷的关系。”

鹿汀朝:“??啊??”

梅洛站直身子,走到鹿汀朝身边:“小鹿,我这个人从来不上综艺,但就是这档综艺,庄稷请我,我就来了。”

“因为庄稷是我的侄子。”

梅洛的语气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一点点几不可见的彷徨和肉眼可见的悲伤,“而你离开他的这些日子里,他已经快把自己变成一个疯子了。”

鹿汀朝:“……”

你才疯子。

你全家都疯子。

鹿汀朝伶牙俐齿的反驳:“我们是和平分手的!”

梅洛却道:“真的和平吗?小鹿,你把重度分离障碍的人留在婚姻办理登记处,然后和另一个男人开车并肩离开。”

梅洛的语气里有些叹息:“无论他怎么给你发信息打电话你通通拉黑,哪怕他追去港城,你除了让他被疯狂曝光负面新闻,甚至差点坐牢,除此之外,多一眼都没有看他。”

“小鹿。”

梅洛看向鹿汀朝,过了几秒,伸手握住了鹿汀朝的手,“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庄稷的错,但是我看着他从小长大,实在不能就这样……看他去死。”

鹿汀朝穿好了自己的衣服。

他转过头,认认真真看了旁边的庄稷很多眼,才发现的确他瘦的可怕。

可是。

鹿汀朝偏过头,看着梅洛充满希冀的目光,认真的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可是我不爱庄稷了。”

鹿汀朝每一句都说的坦荡:“我以前也很喜欢过他,可是我现在就是不喜欢他了。”

梅洛斜斜的靠在舷窗上,低头看着鹿汀朝。

半晌,从随身包的夹缝中取出铅色的烟盒,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

带着薄荷味的尼古丁弥散在这一片小小的空间。

“我很多年没回过国了。”

梅洛吸了口烟。

她其实长得并不十分像庄稷,反而有种混血的味道,“我和庄家的关系并不好,但这档节目是庄稷亲自跟我求来的。”

梅洛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只说庄稷也不准确,像小孩子玩闹,最后的电话是我姐打给我的,她求我帮帮庄稷,说庄稷快要死了。”

鹿汀朝:“啊?”

梅洛一笑:“我姐就是庄稷他妈,你曾经的刁婆婆,有印象吧?”

鹿汀朝:“……”

那真挺有的。

鹿汀朝摸了一下鼻子:“他妈妈……不太喜欢我。”

“那是以前了。”

梅洛道:“现在?无非是想让我们带带你吧,也带带庄稷。你没发现来的都是成双成对吗?”

鹿汀朝:“没有诶……”

梅洛:“嗯,所以你学习差是应该的。”

鹿汀朝:“……”

鹿汀朝立刻就不爽了:“你也是来骂我的啊?”

“没有。”

梅洛吸烟的速度非常快,很快一根长烟就下去了。

她染着红豆蔻的手指在飞机餐板上按灭了烟头,低低睨了庄稷一眼,“只是觉得你挺傻的。”

鹿汀朝:“……?”

鹿汀朝严厉反驳:“我不傻。”

梅洛偏过头,一头大波浪的麦色长发披在胸前:“对你们年轻人来说,爱情特别重要吗?”

鹿汀朝被问的一脸茫然。

“我听庄稷说,你谈过很多个,结局不也就是那样。”

梅洛又抽了一根烟,点燃了,“那为什么不直接把庄稷当工具用呢?他那么爱你。”

鹿汀朝被梅洛整不会了。

他迟疑了半晌:“……啊?”

梅洛:“很难理解吗?”

女人半弯下腰,卷曲蓬松的长发带着一种席卷般蚀骨的香味,说不清是哪种花草香,糜烂又倦懒的气息:“鹿汀朝,你什么都没有,但庄稷什么都有了。”

梅洛呵出一口烟气,吐在鹿汀朝的脸上:“除了钱,事业,地位,你能跟他过七年,说明他还是很能干,也能让你爽……”

???!!!

鹿汀朝直接被吓到了,脸色大变的往座位后缩了过去:“你你你别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

“这有什么好否认的?”

梅洛的唇瓣的唇彩是血红色,配上她那张五官鲜明的容貌,在有些角度确实能和庄稷微妙的重合。

女人吸着烟一摊手,悠悠的道:“难道你以后都不想被人艹了?”

鹿汀朝:“……”

梅洛:“小宝贝,你应该得承认,哪怕是跟按摩帮,庄稷也比其他人出色。不是吗?”

鹿汀朝被这一顿言论给震呆了,小脸皱紧,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我不是,那种人吧。”

“无所谓咯。”

梅洛长长的指尖又点了一下鹿汀朝的唇瓣,“爱不爱都是年轻人的玩意儿,又卑贱又无聊。”

梅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来:“小鹿同学,爱会转移,但爽不会。”

鹿汀朝:“……”

梅洛撩开遮挡的挂帘,临走前又回头看了鹿汀朝一眼:“你用他的,花他的,还能让他伺候你,为什么一定要爱他呢?”

梅洛抛了个飞吻:“当然,你这么漂亮的宝贝,我还是希望你能爱他。而且你们还有孩子,不是吗?”

“再或者……”

梅洛上挑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的弧度,“以庄稷现在的身体,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就能继承他的全部遗产了。”

步调轻盈的高跟鞋声慢慢走得远了。

这一隔里只剩下梅洛留下的薄荷味和烟灰。

飞机舷窗外是无尽的云层,柔软洁白。

鹿汀朝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的庄稷——他和少年时期似乎一样,又似乎不太一样了。

也或许是因为少年时期真的太过遥远了。

虽然睡着了,但庄稷的手还搭在鹿汀朝的肩膀上,是一个圈住的姿势。

鹿汀朝将那只手从肩头取下来,隔着骨头,只有很薄的一层皮肉。

庄稷是真的瘦了许多。

鹿汀朝突然想起梅洛说的那句话。

长期的服药史从根本上损害了庄稷的健康,青白的血管在肌肤下露出几分狰狞的模样。

鹿汀朝觉得有些茫然。

他的确应该不爱庄稷了。

但他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盼着庄稷去死。

原本平稳的飞机遇上了平层大气压气流颠簸,鹿汀朝伸手握了一下扶手,旁边的庄稷却被惊醒了。

“朝朝。”

庄稷整个人都还带着几分刚醒过来时的迷离,伸手就去抓鹿汀朝的手。

鹿汀朝挣了几下没挣脱,认了似的由着庄稷抓住了。

庄稷却似乎仍然很难满足,他像是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把鹿汀朝牵在手里,绑在身上:“是不是刚刚吓到你了?”

鹿汀朝:“……”

这张充满担忧的脸让鹿汀朝真的很难将梅洛刚刚那一记手刀说给他听,只能摇了摇头:“还好。”

庄稷将鹿汀朝拉进怀里:“只是药物反应,对不起,朝朝。”

鹿汀朝:“……”

鹿汀朝还是没有反抗。

他呼吸着庄稷身上曾经两人共同用的香氛气味。

良久。

鹿汀朝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我也很对不起,庄稷哥哥,你能不能放过我。”

鹿汀朝的语气还是单纯的,糯糯软软的:“我不想和你在一起,我每次和你在一起……真的很烦。”

庄稷没有说话。

却也没有放手。

飞机穿透云层,机长广播响起。

庄稷朝鹿汀朝露出一个笑脸,拉过鹿汀朝的手:“宝宝,你看,我们到了。”

*

芦城外围一圈有许多不太知名的岛屿,有些岛是私人的,鹿汀朝也不确定这次他们来的这个是不是属于庄稷的。

在经纬度数上来讲,这个岛的气候倒是格外湿润,飞机落地的时候正式黄昏时分,海风吹来带着咸味的气息,远处是一轮正要落下的太阳。

直播的镜头重新架了起来,每位嘉宾身边都有一个,倒是鹿汀朝这边因为时时刻刻都和庄稷在一起,只用了一个机位。

随着前一次的直播,这档综艺的热度已经飙升至排名里最高,观众和粉丝迫不及待的涌入直播间。

弹幕宛如战场,纷纷扬扬。

“不会真有人信庄影帝男小三言论吧??我服了,庄影帝有钱有颜有家底为什么要去倒贴鹿汀朝……艹,我瞎了,为什么他们还牵着手?!!”

“……可是鹿汀朝不是和费修齐吗,我真情实感追过的第一对rps,俩人好甜的,费修齐到底为什么突然退圈?”

“鹿汀朝难道不是和谁都甜吗?有没有可能是我们朝朝本来就自然甜#口水#”

“道理我都懂为什么庄稷要时时刻刻牵着鹿汀朝的手……我是唯粉我真的受不了……”

“楼上那位姐姐,费修齐退圈的事可以偷偷摸去港城那边论坛看看哦,小小声说。”

“有瓜??求解密!”

“求!!!宠宠我哥哥们!!”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费修齐退圈是在男人斗兽场里惨败收场呢……咳,遁了。”

“什么男人斗兽场,我觉得我在看男小三上位纪录片……”

好在所有的弹幕嘉宾们都看不到,鹿汀朝只能在心里抱有美好的期许幻想观众们不要骂他,最好多骂骂庄稷。

就要日落了。

主持人热情洋溢的从导演车上走下来:“各位嘉宾,今天我们奔波了一整天,终于来到了这座美丽的小岛!现在,请各位嘉宾回到自己的茅草屋整理休息,可以两人一间,也可以一人一间,明天我们将开始正式活动!”

海浪到不了的地方是一排椰子林,已经搭好的茅草屋有大有小。

鹿汀朝这次没等庄稷,先一步拿了自己的行李箱往茅草屋跑。

庄稷没有追上来。

有那么多大咖在,鹿汀朝也没好意思选大草屋,默默无闻的找了间靠后的小屋子,探头进去看了一眼。

嚯。

好一个空空如也。

里面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鹿汀朝瞬间就后悔没刚刚让庄稷来给他收拾屋子了,转而又想到这是直播,喊庄稷来自己铁定又要被庄稷粉丝骂。

……唉,真烦。

鹿汀朝愁眉苦脸的爬进了屋子里,打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两套换洗的短袖短裤,一双鞋,一套洗漱用具,多的没了。

鹿汀朝:“……”

没关系,睡光板床也没问题,也很好,也可以。

鹿汀朝从空气有些闭塞的小茅草屋里猫出来,坐在门口竹子搭出的小平台上,晃着光脚,看着太阳。

落日只剩下几分霞光。

屋里也没什么能靠的东西,鹿汀朝将自己的行李箱拉了出来,抱着行李箱,脑袋枕在箱子上,有些困顿的远眺,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

看了一会儿,鹿汀朝就觉得委屈。

他这一生几乎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小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大了要什么有什么,他的日常就是买买买,情绪的变化最多就是和男朋友生气,工作累了根本就不会去做。

他哪里睡过这种破烂地方。

没床,没沙发,没电视,也没手机。

随着夜深了,还来了许多小虫子咬他。

鹿汀朝吸了一下鼻尖,也顾不上旁边还摆着的摄影机了,一颗还带着温度的眼泪就顺着他的脸滚了下来。

垃圾庄稷。

鹿汀朝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没把眼泪擦干净,反而擦得越来越多。

鹿汀朝是所有嘉宾里粉丝量最少得,他的镜头本来点击观看量也是最少的。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鹿汀朝镜头这边的观看人数直线上涨,弹幕也开始疯狂刷屏。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向来看这b人在搞什么……靠,别人屋子都收拾干净准备睡觉了,他就搁这儿哭吗?”

“我真的累了。。他这也好像不算哭,就吧嗒吧嗒掉眼泪,我已经看了快一个小时了。”

“……你们真是神人。”

“这是什么废物啊我服了,收拾房间都不会吗?我看他行李箱里啥都没,当少爷来了?!”

“可能真是#微笑#有没有人切个镜头看下庄影帝在干啥?”

“在擦地板。”

“铺床呢。”

“……还在床边摆了装饰,喷了香氛,哥你在收拾自家卧室大床房呢?”

“#微笑#恭喜你们猜对了,影帝朝着鹿汀朝这里来了。”

“不是??为什么突然没画面了?!!!”

“我这也没画面了……靠明明关键时刻!!老板!!换碟!!!”

原本工作的摄影机悄无声息的灭了。

鹿汀朝哭累了。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暗下去了,其他茅草屋都有嘉宾带的灯,只有他这里没灯。

因为鹿汀朝压根没带,他也根本想不起带。

夜晚的大海其实有些吓人。

远远望去,是黑沉沉的一片,像是到了世界末日的尽头,只有最远处几丝停驻的船舶宛如鬼火,飘飘摇摇。

周遭是宁静的,偶尔有各种小螃蟹或虫类从沙滩上爬过的声音,听来觉得骇人。

鹿汀朝抱紧了自己行李箱。

他没有带手表的习惯,被收了手机以后就彻底失去了时间概念,他等啊等,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天亮。

海浪翻滚的声音汹涌,吵得鹿汀朝回想起很多很多往事。

他想起那么多年前嚷着闹着要和庄稷结婚在一起的自己,想起鹿爷爷面上有欣慰和无奈,想起鹿兜兜刚出生时港城的清晨,想起第一次听到庄稷和姜容八卦时的茫然。

他想起莫岭南坚毅的手臂和怀抱,想起在莫岭南家端上桌那些他喜欢的饭菜,想起那一对米老鼠的情侣马克杯,想起莫岭南的母亲。

鹿汀朝想起维港夜晚的灯火辉煌,想起费家老宅里永不凋谢的玫瑰花田。

鹿汀朝想……他真是拥有一段,那么那么失败的人生。

他拥有过那么多,哪怕随便抓住些什么,也不至于在这里孤单的等天亮。

月色真凉啊。

入了夜的海风带上了几分肃杀的味道,吹得鹿汀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从行李箱可怜的几件衣物里又找了一件短袖套在了身上,然后重新坐了下来,趴在行李箱上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道手电筒的白炽光照亮了鹿汀朝面前的一块沙滩。

那束亮光轻而易举的穿透了所有夜色,落在了鹿汀朝面前。

庄稷的声音在晚风里伴着海浪一起响起:“又哭过了?”

鹿汀朝猛地伸手胡乱抹了一通脸,粗糙的砂砾随着指尖扬在脸上,又不小心被揉进眼睛里,疼得鹿汀朝一个哆嗦。

“别动。”

庄稷握住了鹿汀朝的手。

他将手电放在一边,低下头,用手抬起鹿汀朝的下巴,很轻柔的慢慢将沙粒吹出去,又用湿巾一点一点擦掉了鹿汀朝小猫似的一张花脸。

“哭得这么厉害。”

庄稷说。

鹿汀朝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扭开了脸:“我没哭!”

庄稷反手拉住了鹿汀朝推他的那只手,将坐在草屋前平台上的鹿汀朝抱进怀里。

鹿汀朝的每一寸皮肤都带着凉意。

庄稷低头亲了亲鹿汀朝的耳朵:“冷不冷?”

鹿汀朝被压在庄稷的心口上,能听到他一下一下均匀的心跳:“不冷。”

庄稷将鹿汀朝抱得更紧了些:“可是我好冷,朝朝。”

庄稷说:“我快要冷死了,鹿汀朝。”

鹿汀朝没有说话。

庄稷暴瘦后的双臂几乎勒得鹿汀朝生疼,像垂死的蟒绞在最后的猎物上,怎么也不肯放松。

鹿汀朝艰难的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的吸了口气。

手电的灯光随着电量的流逝黯淡了些。

月光却依旧凄凉。

鹿汀朝轻声说:“庄稷,你太差劲了。”

庄稷说:“我知道。”

鹿汀朝挣了一下四肢,却被圈得更紧:“……莫岭南比你更会挑礼物,还会做好吃的菜。”

缠在鹿汀朝腰上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如同远处不休不止的海浪。

滚烫的泪滴不知什么时候打湿了鹿汀朝后背的衣服,灼惹的温度烫得他战栗片刻,不知是痛是爽。

庄稷的声音几乎是哑涩的:“我知道。”

鹿汀朝被抱得快要没了力气,被迫感受着庄稷的体温,他再次闻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那款香水味。

鹿汀朝闭了闭眼:“费修齐也比你好,庄稷,他比你年轻,比你帅气,他是港城最金贵的公子哥儿。”

鹿汀朝说:“庄稷,你比起他们太差了。”

“我知道,我知道。”

庄稷哀求着说,“朝朝,我怎样都可以,当三也可以!你要我,好不好?求求你,鹿汀朝,求求你!”

原本只一片的湿痕很快浸透了鹿汀朝上半后背。

庄稷整个人颤抖得不成样子,甚至必须靠着鹿汀朝才能勉强站住。

但哪怕这样,他依旧没有放开手。

鹿汀朝有些彷徨的目光向远方眺望。

天光乍破,最远处的天际线露出一丝微亮的日光。

隐约的,几不可见的。

鹿汀朝问:“庄稷,几点了?”

庄稷手上的手表是他自己代言的奢牌,全球仅有这一支的设计师款,钻石针蓝宝石表盘,媒体曾经猜测光这只表盘的那颗未切割蓝宝石全石就价值数亿,而最怪异的亮点则是表架几乎全部镂空,所以又得了个别名——骷髅。

名贵的宝石在熹微的日光下依旧夺目。

庄稷将表摘下来套在鹿汀朝手腕上,颤抖着手调整了好半天,也没将表带调到一个正好适合鹿汀朝尺寸的位置。

鹿汀朝却已经看到了时间。

他从庄稷怀里抬起脸,慢慢的,很轻的说:“六点十分了,庄稷哥哥。”

庄稷整个人陡然一怔。

鹿汀朝将手腕一扬,那块表从他腕上便掉下来,摔在了一旁的礁石上。

表盘清亮的一声脆响。

“我不喜欢这一支。”

鹿汀朝神色冷淡的看了那支表一眼,“你把蓝宝石拆下来给我镶个手链玩吧。”

庄稷近乎着迷的拥抱着鹿汀朝,他身上的香氛气味随着海风晕染开来,终于也漫上了鹿汀朝的衣口:“好。”

鹿汀朝没有再挣扎,却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像是很认真的在一秒一秒数着时间。

直到某一分钟过去。

鹿汀朝道:“庄稷哥哥,到我们上学的时间了。”

一柄名为时间的尖刀毫不留情的从心脏的位置剖进了庄稷的五脏六腑,瞬间血肉淋漓,皮开肉绽,疼得他撕心裂肺。

透过再也无法决堤的泪水。

童年的庄稷和鹿汀朝仿佛跨越时光,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就这样回到两人身边。

——“鹿汀朝,起床上学。”

——“我不上学,我爷爷会养我的,走开!”

——“别赖床,就是鹿爷爷让我来叫你的,快点起来。”

——“庄稷哥哥,我要睡觉……”

——“朝朝!”

——“有本事你把我从被窝里挖出来,背我去上学啊……要不我就不去,我要睡觉……”

海平面上升起了今天的太阳。

海风吹起鹿汀朝柔软的头发,他抬起头,对上面前人满眼血丝的眼睛。

鹿汀朝的声音里带着疲惫:“庄稷,我好累。”

“我知道,朝朝。”

庄稷泛出一个比哭泣更绝望的苦笑,“是我的错。”

庄稷在鹿汀朝面前跪了下来。

最小的茅草屋面前的平台不算高也不算低,庄稷跪下来以后,正好是一个可以被鹿汀朝俯视的角度,像王座上的国王俯瞰他的骑士。

晨曦,海鸟,微风,日光。

还有庄稷向鹿汀朝伸出的手。

那双手上还戴着两人曾经的那枚婚戒,戒面上的钻石依旧璀璨夺目。

鹿汀朝看到过很多粉丝深扒这枚戒指,后来却只说这枚戒指哥哥只是习惯戴在无名指上,没什么特殊意义。

鹿汀朝很久以前在意过,后面也就不在意了。

因为两人分开了,而且鹿汀朝早就把自己的那枚弄丢了。

现在重新看到这枚婚戒,鹿汀朝也重新伸手摸了摸——钻石面还是冰凉的,就像他和庄稷曾经的那段婚姻。

“我们去把它摘下来丢掉吧。”

鹿汀朝的语气轻快的,他指了指庄稷手上的戒指,“趁剧组其他人还没起来,偷偷丢进大海里。”

庄稷却握住了鹿汀朝主动伸过来的手。

他从另一处衣兜里取出一只方形的盒子,打开,一枚熠熠生辉,圈口却小两号的戒指静静地躺在中央。

庄稷抓着鹿汀朝的手,将另一枚戒指重新戴在了鹿汀朝的手上。

“看。”

庄稷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了鹿汀朝柔白的手,“朝朝,我们是天命保佑的一对。”

鹿汀朝低下头,两枚戒指切割面的反光正映在他眼底,晃得他觉得疼痛。

这是他最爱庄稷时挑的戒指。

鹿汀朝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看着海上的太阳越升越高,终于照亮了最远处的一片天空。

鹿汀朝终于对身边的人说:“庄稷,我恨你。”

“没关系,我爱你。”

庄稷对鹿汀朝露出一个笑,“从上学,到现在,鹿汀朝,我会永远爱你。”

鹿汀朝不再搭理庄稷。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手上的戒指,又在光着脚沙滩上来来回回翻了一会儿蚂蚁窝,最后很艰难的捉到了一只小小的螃蟹,拽着人家的钳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

日头一点点升高。

鹿汀朝将被他反复玩弄的小螃蟹放回沙土里,好心好意的拨了点土埋了起来,以防很快又被其他人捉走。

灼热的日光映亮了鹿汀朝汗津津的脸,也映照着庄稷永远放在鹿汀朝身上的视线。

在海浪的潮声里。

鹿汀朝终于回过头来,对身后的人笑了一下。

他漂亮的脸在光线中显得愈发明丽又动人,比世界上所有的珍宝都要迷人。

鹿汀朝对站在原地的男人招了招手,清脆的声音响起,骄矜又趾高气扬。

“我累了,庄稷哥哥,过来背我,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