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直到这次吵架, 鹿汀朝才发现原来莫岭南是并不愿意他出去工作的。
虽然鹿汀朝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两个人吵架。
莫岭南看上去似乎并没有生气,第二天早上还是准备好了早餐,将一切收拾齐整, 才回屋从被窝里将鹿汀朝捞出来, 抱在怀里哄了又哄:“兜兜的幼儿园我已经联系好了, 一会儿王妈去送兜兜,你再睡会儿, 好不好?”
鹿汀朝困顿的揉了一下眼睛,双手下意识攀上莫岭南的胳膊, 软绵绵的又打了个哈欠。
莫岭南:“先起来把早饭吃了, 嗯?”
鹿汀朝没睡醒,摇摇头:“不想吃。”
“不行,以前胃就不好。”
莫岭南也不嫌弃他没刷牙洗脸, 抱孩子似的将人从被子里抱出来,一路抱进主卧内的洗浴间, 将鹿汀朝放在洗手台上。
鹿汀朝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露在睡衣外的小腿对着莫岭南轻轻踹了一脚:“我困。”
莫岭南大手轻而易举的握住了鹿汀朝细嫩的脚,格外顺手的将放在旁边的船袜给鹿汀朝穿上, 然后才道:“宝宝,这个点人家都去上班了,你还在懒床, 怎么能出去工作呢?”
“谁说我……”
鹿汀朝从莫岭南肩膀上抬起头, 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一扭脸, 蹬开莫岭南,调下洗手台,穿着船袜噔噔噔的走了。
鹿汀朝是绝对不可能告诉莫岭南他昨天晚上偷偷在被子里看内娱的最近新闻和相关舞台, 最新的热播剧和综艺看到将近凌晨五点的。
这是个永远都有无限新鲜血液的圈子,除非像庄稷那样已经成功到无可取代也无人能替代的高度——
那么在这个圈子里,永远都在不断追逐新鲜感。
鹿汀朝是浸泡在这个圈子里沉沉浮浮起起落落的人,没人比他更知道这其中的跟红顶白。
在偷偷从心里做出这个决定之前,鹿汀朝其实也有短暂的想过,他是不是不应该回去继续当个艺人。
可除此之外,鹿汀朝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了。
他没有很好的学习,甚至也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学历。
同样他也没有太多特长,除非游手好闲也是一门技能的话,他说不定倒是能有点发挥的余地。
鹿汀朝更不想跟在莫岭南身边去做助理。
因为他发现……他还是需要一个人的空间。
就像是曾经的每一种时刻,曾经陪伴过他的每一个人,鹿汀朝都不认为,两个人要二十四小时无时无刻的黏在一起。
这会让他觉得分外暴躁,而暴躁的后果往往就是让鹿汀朝想要原地放弃。
这大概也算是鹿汀朝的一种特长。
坚持对他来说太过困难。
但放弃对他来说却十分容易。
永远热情的鹿汀朝爱上一个人或许需要十天,但放弃一段感情往往只需要十秒。
因此鉴于对这段关系的负责态度,鹿汀朝觉得还是不能接受去做莫岭南助理的这个建议。
但当然,这条理由也不能如此明确的说出去。
鹿汀朝最终只能在吃完早餐被莫岭南重新抱回卧室的时候主动圈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靠上去,乖乖巧巧地说:“我还是觉得不要出去工作了,外面好晒。”
莫岭南自然举双手赞成。
男人沉稳英俊的脸部线条微微松了几分,伸手挑起鹿汀朝的下巴接了个长吻:“娇气。”
鹿汀朝撇开脸,眼睛圆溜溜的:“这也娇气?我都没让你别去上班陪我玩。”
“陪你玩什么?”
莫岭南声线蓦地低沉几分,蹭上鹿汀朝的呼吸,“骑大马吗?”
鹿汀朝:“……”
这是什么怪游戏啊?!
莫岭南明显不稳的气息让鹿汀朝立刻有了很强的不安全感。
他伸手推了把莫岭南:“不跟你说了,你有问题!”
“嗯。”
莫岭南低低应了一声,抓着鹿汀朝葱白的五根手指及其缓慢的把玩了一阵,才滚了滚喉结,“是有一点问题,晚上回来再处理吧。”
鹿汀朝没占到便宜,被噎了一嘴:“你……”
“还是你想现在就处理?”
莫岭南直接让鹿汀朝坐在了自己腿上,将他耳边的鬓发拉回耳后,柔声道,“我倒是都可以。”
鹿汀朝这次坐不住了:“你变态!”
莫岭南扬眉大笑起来,扶着鹿汀朝的腰,两人又接了个长长的吻:“朝朝,帮我打领带。”
鹿汀朝狠狠瞪了一眼,拽过莫岭南递过来的领带就开始往上扣。
鹿汀朝打领带的技术倒是真的一绝,约摸是从很多年前就一直被迫锻炼,手上轻盈的几下,就打出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再顺手把床头位置的领带扣摸过来给莫岭南别上,然后熟练伸手:“给钱,打一次领带五百万。”
莫岭南任由鹿汀朝在他怀里扑腾蛄蛹,等鹿汀朝伸手,才低头咬住了他的指尖:“可以。”
鹿汀朝:“……”
莫岭南从床头边拿出一张卡来,放在鹿汀朝手心里,柔和道:“兜兜下午放学时间是四点半,王妈会去接回来。”
男人揉了揉鹿汀朝的散发着和自己同样沐浴乳香味的发丝,忍不住又低头吻了一下:“要是无聊,就带着卡到处去转转,我派了个司机跟着你,还有两个保镖帮你提东西。”
叮嘱完一句,像是又不放心,再接下一句。
莫岭南:“但是唯独不许偷偷去其他地方,以前那些人也不许见,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
鹿汀朝从莫岭南怀里翻身下来利利索索的滚进了被子里,“你赶紧走吧!”
莫岭南本来想再叮嘱两句什么,但看鹿汀朝很快就要没耐心了,终归压住了剩下的话。
他伸手给鹿汀朝重新盖好被子,又哄着人重新睡着,才起身调好空调,走下楼去。
除了莫岭南本身的工作助理和司机老张,专门负责鹿汀朝的保镖和司机也已经在楼下等候,见是莫岭南走了下来,赶忙迎上去。
莫岭南回头又看了眼楼梯的位置,眼神里全然没了对待鹿汀朝时的那种温和,语气显得冰冷:“定位器时时刻刻带在车里,你们身上也要带。”
莫岭南道:“盯紧一点,但不能让他察觉,不要让他发现你们是在跟着他。”
保镖和司机都是身形健硕的体态,闻言立刻点点头:“明白,莫总。”
莫岭南微微眯眼,又看了眼面前几个人的身形:“全程戴上口罩。”
保镖和司机:“?”
虽然茫然,但雇主的要求最大:“知道了,莫总。”
“嗯。无论他去了哪里,见了谁,都要一条不落的向我汇报。”
莫岭南点了下头,“除此以外,如果在路上碰到说粤语的人,也立刻告诉我。”
保镖和司机:“好的,莫总。放心吧!”
“好,其余事情你们等他起来,听他安排吧。”
莫岭南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这才带着自己的助理和司机走了。
主卧的鹿汀朝扒在窗帘后,盼啊盼啊,终于盼到了莫岭南那辆车从驶出车位。
鹿汀朝立刻一个猛虎翻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他先播了一个号码,结果显示那个号码的用户已注销。
鹿汀朝只好又播了另一个号。
好在友谊没有抛弃鹿汀朝,另一个号的主人很快接了电话:“喂,您好。”
“果子果子!”
鹿汀朝如危难中见甘露般激动的大喊一声,“是我,鹿汀朝!”
对面传过来的男声依旧脆生生清亮亮,像是从没有被生活毒打过的透着种纯然的无辜。
池果愣了一下,才惊道:“朝朝,我哥说你退圈去港城嫁入豪门了,你现在在哪儿呢?!”
池果的哥哥池雨就是鹿汀朝原本的经纪人。
鹿汀朝:“啊……”
鹿汀朝摸了摸鼻子:“你就当我嫁入豪门失败,决定重新回来打工为生这样子吧。”
“你?打工?”
池果感到震撼,“打工好累的,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工作吗?而且庄稷一直在找你啊,你见过庄稷了没?”
鹿汀朝:“……”
实不相瞒,如果不是池果提起,最近鹿汀朝都快把这号人忘记了。
也是在这一秒,鹿汀朝才发现,或许自己骨子里就是个挺薄情寡义的人。
然而还没等鹿汀朝反应,池果震惊的先开了口:“你不会回来真没跟庄稷联系吧?”
鹿汀朝沉默。
理不直气也不壮的细声说:“……那,不是我和他分了嘛。”
池果语气震惊:“那叫分手吗?那不是你单方面把他给甩了吗?我感觉他这一年多像是快疯了,我哥说最近圈子里在传庄稷可能快出事了。”
鹿汀朝忙着要操心自己的正事,随口只问了一嘴:“他不是都三冠影帝了,最高荣誉了吧,还有什么事?”
“不太清楚,只知道前阵子他录节目的时候好像药物过量晕倒在录播现场了。”
池果毕竟也不是圈里的人,多数的八卦都是从他哥那儿听的,絮絮叨叨的跟鹿汀朝讲,“而且前阵子他去港城那件事其实也很迷惑,至今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在医院里和别人动手。”
池果道:“不过前几天法院判决下来了,判的倒是那个先把新闻捅出来的男的肇事和侵犯名誉,庄稷没什么问题,他的粉丝好歹是松了一口气。”
鹿汀朝:“哦……”
池果:“你就‘哦’啊?”
鹿汀朝:“啊……”
池果:“……”
如果现在鹿汀朝就在池果旁边,池果发誓自己一定狠狠揉捏鹿汀朝那张漂亮的脸,给他捏变型。
然而现在鹿汀朝不在。
池果只能咬牙:“先不跟你说了,你有其他事不?我得去查户籍,还有三条街没跑呢!”
鹿汀朝赶忙道:“有有有!”
鹿汀朝:“我打不通你哥电话了,说注销了,你有他新电话吗?”
池果:“?你还敢说这件事?”
池果:“就是因为你之前和费修齐那个CP,我哥电话直接被圈里打爆了,结果你人也联系不上,我哥气得最后直接换了个号。”
鹿汀朝自知理亏,缩进被子里,细声细气道:“我不会说粤语,就去了那边也没办卡……”
池果指指点点:“拉倒吧,你总不能一去港城就被费修齐养在宅子里吧?”
鹿汀朝:“那倒也……”好像不是被费修齐养。
好在池果工作忙,也没继续深究,匆匆茫茫的将池雨的新号给鹿汀朝发了过来,结束了通话。
*
其实鹿汀朝这个人几乎不会感受到什么愧疚的情绪。
他从小配得感很高很高,是被惯坏的性格,或者说他就像是一个情绪黑洞,不断的需要和索取。
无限的爱,无限的钱,无限的关注和照顾。
也因此。
在听出鹿汀朝语气里的愧疚的时候,池雨沉默了好一会儿,第一次没有在电话里训他。
池雨问:“你确定你要回娱乐圈?”
鹿汀朝很怕这种直截了当的问话,一瞬间又有点犹豫:“我……应该吧。”
池雨严肃道:“鹿汀朝,既然你从池果那里重新要了我电话,那么我这是很明确的在跟你聊工作问题。”
池雨问:“这是我问你的最后一遍,你现在明确你要回娱乐圈,是,或者否。”
鹿汀朝又把整个人窝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是,是吧。”
池雨:“好,下午你过来把合同签了。”
鹿汀朝愣了:“这么快?”
“我已经被你坑过无数回了,鹿汀朝,我又不是傻子,难道继续任由你坑吗?”
池雨语气格外公事公办,“这次我们签正式商务约,违约金五十亿,你过来确认好合同,再签字。”
鹿汀朝呆住了:“……五十亿?”
把他卖了现在整个身家有五十亿吗?
鹿汀朝没算过,也不敢算。
池雨却很干脆:“就是五十亿,鹿汀朝,这就是你要重新回圈的代价,你决定好,再确认。”
电话那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只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
池雨太知道鹿汀朝的性格了。
他很有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不过合同也不是白签的,鹿汀朝,我做事的风格你应该很清楚,既然签了合同,所有的资源自然是向你倾斜的。”
淅淅索索的声音停了一会儿。
鹿汀朝问:“比如?”
池雨:“我现在手里就有一部上星的综艺马上要开,嘉宾都是影帝影后级别的大咖,还有老戏骨加持,对你回圈会很有助力。”
鹿汀朝停了几秒,又开始打退堂鼓:“影帝影后老戏骨……我跟不上节奏吧。”
“是旅游综,吃喝玩乐为主。”
池雨道,“相对轻松,但你还是要收敛一下你的性格。”
池雨又道:“不过你的粉丝基础还在,问题应该不大。”
池雨:“你决定好,来,还是不来?”
鹿汀朝没有立刻说话。
池雨甚至能想象出他在那边趴在床上咬着下唇抠手指,皱着眉的模样。
幸好池雨没有像其他几个男人那样出奇离谱的耐心:“鹿汀朝,我马上要去开会了,我给你最后十秒钟,来,还是不来?”
“来!”
鹿汀朝清凌凌的嗓音给了一个字,也似乎只有这一个字显得干脆利落,剩下的话就恢复到了他平日里又软又糯的味道,“你干什么总是催我……你以前都不这样跟我说话……”
池雨以前确实不会这样跟鹿汀朝说话,其实现在也不会。
但在电话那边,池雨的声音还是格外肃厉:“那就现在起来收拾,早上十点,准时来法务签合同,过时不候。”
鹿汀朝:“啊?”
鹿汀朝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这么早……”
池雨的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空荡荡的电话线里只留下一片滴滴声。
鹿汀朝傻眼的坐了一会儿,无助的眨了眨眼睛,最终垂头丧气的从床上爬了下来,吧嗒吧嗒的趿着脚步进了偌大的换衣间。
而在池雨办公室内。
身形格外修长高挑的男人终于掐熄了手中的烟,站起身来。
男人的脸依旧格外权威,哪怕是在办公室此时此刻的烟气缥缈中,依旧显出一种过分张扬凌厉的优越。
他似乎已经经历过一轮又一轮的暴瘦,原本已经足够令粉丝夸赞的身材彻底成了像漫画中走出的那种纸片感,在深灰色丝绸衬衫下只余一片薄肌。
而随着男人点烟的动作,衬衫袖腕位置划过皮肤,露出的是一道又一道近乎狰狞的,像是撕裂又反复愈合的伤疤。
那些伤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又什么时候弥合,总之只余下丑陋的血痂,如同蚯蚓般镌刻在原本光洁如新的皮肤上。
“谢了。”
男人的声音是喑哑的。
他伸手将彻底熄灭的烟头按死在桌面的烟灰缸里,整个人站起身来的时候,站不稳似的晃了晃。
池雨被一屋子的烟味呛得着实想开窗,。
偏偏又怕狗仔和私生的长枪短跑隔着百米远也能拍到这位影帝糜烂不堪的样子,只得深吸口气忍了:“要不然让你经纪人来接吧,或者我让公司给你派辆车?”
“不用。”
男人挥了挥手,又从烟匣里摸了一根烟出来,想了想,最终还是没点火,“他不喜欢我那个经纪人,也不喜欢我助理。”
池雨:“?”
哪怕再不了解圈内的私事,池雨也有些迷惑:“可是你经纪人和你助理不是都跟你好多年了?”
“没有他久。”
男人的嗓子所呈现出的已经是种因为过度吸烟或酗酒而有的病态感,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像是又想起什么,回过头,语气里竟然有种像是嫉妒的语气。
又不完全是嫉妒。
那种语调是很奇怪的,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依旧走了太久太久的人看到了一汪泉水。
偏偏那汪泉水只是海市蜃楼。
池雨甚至觉得自己在这种语气里听出了一种来自于疯魔状态的恶念。
庄稷回过头,轻声说:“他对你说话好撒娇。”
这一瞬间。
池雨读出了一种令他觉得不寒而栗的阴森感。
这种阴森感如同潮湿的沼泽,逼仄又抑郁,让人觉得分外不安。
池雨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立刻道:“庄影帝,鹿汀朝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池雨整个人都在庄稷的视线里僵成一团,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是你主动找上我,现在翻脸不认,是不是有点没意思了。”
场面安静。
良久。
庄稷轻轻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池先生,真不好意思。”
在庄稷爆火的这些年,内娱和外媒都刊登过无数次庄稷的照片——领奖时的,红毯时的,剧照,路透,或是生活照。
但哪怕已经有了这么多张照片
在现实生活中,庄稷的脸依旧无时无刻有着格外强大的攻击性和杀伤力。
池雨见过庄稷和鹿汀朝最甜蜜的时刻,也最见过鹿汀朝无情和薄凉。
眼见着庄稷瘦成一片的身形逐渐向办公室门外走去。
池雨突然道:“庄影帝。”
庄稷没回头:“什么?”
池雨犹豫片刻,还是道:“我明白你找我的意思,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以鹿汀朝的性格,他不一定就会回头。”
池雨:“你错过了他最爱你的时候,他这个人,情感其实很有限,而且一旦移情,很难再有任何反馈。”
池雨:“你和他一起长大,你应该更清楚这一点。”
池雨想了想,还是道:“与其这样一直等,不如你们都往前看,都往前……”
庄稷突然回过身来。
两人对上了目光。
池雨剩余的话陡然一怔。
因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的形状仿佛造物主的天赐,眼尾微挑,向上微扬,而眼廓狭长,是最典型的凤眼模样。
可眼睛主人的眼神里却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不能了,池先生。”
庄稷说,“从鹿汀朝离开我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死过无数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