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周围好像是寂静的。

鹿汀朝想。

大概是因为即将日落了, 所以如血的残阳铺开在地上,熙熙攘攘的拥挤又杂乱。

所以护士和医生急匆匆赶来的脚步穿过站在四处的人群,在鹿汀朝面前用他听不太懂的粤语快速的交流, 然后几个人快速将担架停在冷冰冰的青灰色石板旁边, 紧接着竟是找出一种类似于“铲”的工具。

然后。

鹿汀朝才发现, 那类似于“铲”的工具,竟然是要用在宿宁郁身上的。

那是宿宁郁吗?

还是宿宁郁吗?

鹿汀朝愣愣的呆站了好几秒, 突然硬邦邦的冲上前走了两步,用力拨开了一个握着工具的男医生, 猛烈地摇头:“不!!”

过来负责并不是住院部的管床医生, 也同样不知道鹿汀朝和宿宁郁的关系,用粤语回道:“先生,呢种高坠事故, 如果唔使用工具,系无法保证人体完整嘅。”

医生语速非常快:“请让一让。”

鹿汀朝没有让。

他其实没听懂医生在说什么, 只是看到对方有些不耐烦的皱眉, 突然就觉得想哭。

那名医生应该是在处理问题上占据主导地位的负责人,他一被鹿汀朝拽着停下来, 周围几个工作的护士和医师也停了下来,齐刷刷的看着鹿汀朝,用一种很指责的眼神。

医生又道:“先生, 请你立刻让开, 唔好妨碍我哋抢救工作。”

鹿汀朝只勉强听到了最后两个字:“什么抢救?”

鹿汀朝几乎是在尖叫:“你们根本不是抢救!抢救怎么会把他铲……铲……”

剩下的话越来越小声。

最终被咽回了肚子里。

——因为所有现场的人都沉默的看着他。

那些眼神像是一柄无声无息又渗着凉意的刀,让鹿汀朝从头一直寒到了脚底。

他从小到大的这一生, 永远都只有短暂的一瞬的勇气和爆发力,他习惯别人挡在他面前替他遮风挡雨。

所以鹿汀朝的本质永远怯懦又畏惧。

可是来到港城以后,总是没有人能再挡在他前面。

鹿汀朝下意识的向后缩了半步。

为首的医生大抵这是看出了鹿汀朝内陆的身份, 换成了不大熟练的普通话。

医生说:“先生,对于我们来说,这也是抢救的一项工作。”

“病人应该保有最后的体面,希望您能保持安静。”

为首的医生拉下了鹿汀朝攥在他白大褂上的手,“如果您是病人家属,我很抱歉,您可以跟我们一起过来处理后续事宜。”

这次医生所说的每一个字鹿汀朝都能听懂了。

被拉下来的手空落落的垂在半空,鹿汀朝茫然的眼神似在虚空中漂浮,不慎落在面前的血泊之中,下一秒立刻移开了视线。

直到这时。

鹿汀朝才又听到手机里还有庄稷的声音。

那是非常急切又急剧的声音,说话的人似乎那边也发生了什么事,背景声并不安静。

大概是因为语调太过迫切和慌张,连原本动听的音色都变了调,显得哑然又艰涩:“朝朝?鹿汀朝?!怎么了?!”

“鹿汀朝!怎么回事?!!”

“朝朝?没事,朝朝,你不要怕,我来处理。”

“我来处理,你在原地不要动,我马上……”

庄稷的声音越来越远,在一阵桌椅被搬动的嘈杂声后,哪怕是鹿汀朝很努力的将话筒贴近耳朵——却还是只听到了aida严肃又逼仄的声线。

“鹿汀朝,再次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庄稷的经纪人Aida。”

“我不去了。”

鹿汀朝仰头,对面前的那名医生说。

几名医务工作者的动作很快,在放置好位置后就用了特殊的遮挡,随即闻声向鹿汀朝重新看过来。

鹿汀朝还是只会说普通话,他听到他自己刚才的话在颤抖。

又或许他此时整个人都看起来狼狈的颤抖。

为首的医生摘掉手上看上去各色混杂的手套,放在医用垃圾收纳筐里:“你唔係……sorry,你不是家属吗?”

医生说:“这种事故的病人不会长期保留,很可能是最后一面的。”

鹿汀朝脸色惨白的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不了。 ”

鹿汀朝抖得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困难,他掐紧了掌心,连手机都在手里咯得生疼:“我……我出钱,不,不去……了。”

“好吧。”

医生见过了各种场面,似乎也并没有太过惊讶,略一点头,转身拉了一下遮盖的床单,“最后的探视机会在今晚十点之前,如果自愿放弃,相关费用的后续事宜会有其他护士和您联系。bye。”

鹿汀朝没说出bye。

夕阳已经彻底落下了。

血色褪去,人潮也不再围观拥挤,几个略微有些年长的人擦着鹿汀朝肩膀过去的时候,念念叨叨说回去要洗柚子皮去去晦气。

鹿汀朝觉得疲惫。

他蹲下来,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刚刚过来的几位医院保洁阿姨用明澈的水泼洗地面,一遍又一遍。

很快,那原本猩红的地面又恢复了以往寂寞的颜色。

只是鹿汀朝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个那么优秀的人,学习好,长相好,从小努力到大,考到最好的学校,成为让鹿汀朝特别羡慕的排名最好的学生,常年被病痛折磨,从没有过什么好日子的人——

怎么也会就突然一下,变成路人眼中的晦气了呢?

电话里的Aida还在喋喋不休。

大概娱乐圈里的经纪人都有一种特别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固有模样,她分析利弊的给鹿汀朝讲述了庄稷种种现状,如果鹿汀朝去帮忙了将会有多么大的助力,如果不帮忙先不论两人之间的感情,以后庄稷的发展和未来都会如何。

鹿汀朝听着听着,突然想起庄稷曾经有一次跟他提起,Aida家也同样有钱,从小就是精英教育。

当时还很年轻的鹿汀朝听不太明白庄稷话里的全部意思,随口软软糯糯的回:“哦……那感觉你们娱乐圈里有钱人还蛮多。”

“嗯,二十年前这个圈子里可能还会有真正穷人家的孩子。”

当时的庄稷一下又一下的亲吻他,“现在很难。”

现在很难。

所有金钱都流向了更有钱的人,那苦难呢?

鹿汀朝怔怔了许久,他猛然间回过神,跌跌撞撞的从地上撑着站起来。

鹿汀朝说:“Aida姐,我很讨厌你。”

Aida的话音猛地一顿,过了半晌,凛冽的高音问过来:“什么??”

鹿汀朝擦了一把眼泪,他吸了吸鼻子:“我讨厌你跟我这样说话,你算什么东西,还不是仰仗庄稷挣钱……”

Aida语气登时尖刻:“鹿汀朝,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本来就是。”

鹿汀朝打了个哭嗝,他走得踉踉跄跄,狼狈不堪,“你家最重要的额孩子不是你,你求着我去给庄稷辩解,还不是怕他从此塌房,你赚不了钱,你一直捧高踩低,欺负新人,不是东西……”

“鹿汀朝!被刺激傻了有病就去吃药!”

Aida几乎气疯了,“我不是东西,那你呢?这么多年你一直吃庄稷的住庄稷的花庄稷的,你又算什么?最少我还付出劳动,你TM只是躺在床上让他上,难不成你是表子吗?!”

鹿汀朝轻轻叹了口气:“……对啊。”

Aida:“???”

Aida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是表子,是不可回收垃圾,”

鹿汀朝说,“我敢承认,你敢吗?”

Aida:“……”

Aida在娱乐圈无往而不利十几年,头一回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

不过鹿汀朝似乎也并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

“我不去那儿了。”

鹿汀朝说,“我……”

Aida眉目一凛:“那你去哪儿?庄稷刚刚被带去候审,鹿汀朝!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我没有良心。”

鹿汀朝顿了一下,“我要回家了。”

*

港城入夜的时间鹿汀朝一直很奇怪。

他明明来了这么久,却还是一直把握不准港城具体入夜的那一刻。

似乎只是一瞬间,这座城市就从白天的金碧辉煌,变成了夜晚的灯红酒绿。

从住院部大楼重新走到医院门口。

鹿汀朝走了整整三个小时。

他去收费窗口结清了所有余款,站在医院恢弘壮观的大门转身往里看,看到月亮静悄悄的挂在天空,照不出一条合格的归路。

鹿汀朝在医院大门前的花坛旁缩着身子坐下来。

他望着月亮,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从小到大找来找去,竟然没有一个可以称作是家的地方。

小时候那是鹿家的别墅,里面有各种分崩离析的亲戚,只有鹿爷爷喊他回家。

长大以后他住庄稷买给他的房子。

再后来住莫岭南给他的房子。

后来费允承也会给他房子。

他好像有很多家。

又好像没有家。

鹿汀朝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认真的在想一想,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却缓缓停在了他面前。

车门被保镖打开。

费允承从车上走下来。

他像是刚才从酒宴上回来,身上还带着几缕从顶奢宴会上带来的香氛和酒气,西装外搭一件长款低调风衣,显出种沉稳的格调。

被他踩在脚下的昂贵的小牛皮底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是那种仅仅用于地毯宴会的材质,此时被毫不客气的踩在柏油路面上,一路走来。

费允承在鹿汀朝面前停下,伸出手,声音儒雅温和:“什么事让我的宝贝受这么大委屈,一个人在这里哭?”

鹿汀朝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浸透了他的袖口,脸上的水痕蔓延,显得仓皇又无措。

鹿汀朝下意识的想伸手去抓费允承的手,伸到一半却又停下——

想向后缩的时候,却被费允承主动扣住了手腕。

男人的力气几乎是雄厚的,只轻轻向上一提,就带着鹿汀朝整个人站了起来。

随即费允承另一只手扶住鹿汀朝的腰侧,将他圈在了怀里。

蕴着淡松香气味的手帕被费允承缓缓展开来,一点点擦掉鹿汀朝扑簌簌往下坠的眼泪。

费允承低头,在鹿汀朝眼睫上轻轻琢了一下:“乖乖,不哭了,兜兜还在车上,让他看见,成什么样子。”

鹿汀朝又想伸手用手背去抹眼睛,被费允承牵住了手,显得愈发可怜兮兮:“这,这么早。鹿兜兜不是,还有半小时才下,最后一节课吗?”

“我听说医院的事了,你付了医药费的那个孩子。”

费允承又吻了吻鹿汀朝的额头,“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费允承圈着鹿汀朝的腰往车内走:“你看,不是正好捉住一只哭鼻子的小花猫?”

鹿汀朝想说自己没有要哭鼻子,眼泪却还是浸湿了费允承的手帕。

两侧的保镖重新拉开车门。

宽敞的加长车身里,鹿兜兜在后排儿童座椅里睡得格外香甜。

费允承给了个手势让保镖打开车内隔音板,然后半扶半抱着鹿汀朝走上车。

刚刚初春的港城夜色里还带着些微的凉意,而车内的气温却连温度都是最最适宜。

费允承用热湿巾给鹿汀朝重新擦了脸和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不要哭了,宝贝,看在兜兜睡觉的份上,嗯?眼睛都肿了。”

鹿汀朝老老实实的任由费允承给自己擦洗干净,然后回过头看了一眼鹿兜兜。

在这一刻。

鹿汀朝突然发现——无论是在北城,还是港城,无论是哪套房子,都有鹿兜兜在他的身边。

费允承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给鹿汀朝披在身上,然后将他整个人也一并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车内的保温箱里有冰饮和热饮。

费允承挑了一瓶温热的牛奶,打开盖递给鹿汀朝:“朝朝在想什么?”

牛奶是加了糖的。

鹿汀朝艰难的从舌尖回味着淡薄的一丝甜味,良久道:“我想托阿治给宿鸩多一点点钱。”

费允承:“嗯。”

鹿汀朝有点惊讶:“你知道宿鸩?”

费允承有些好笑的低头看进鹿汀朝眼底:“宝贝,我看上去有那么愚蠢吗?自己身边人的底细都不知道。”

鹿汀朝:“……”

鹿汀朝用舌尖猫似的一点点舔牛奶,温热的气息好像重新蒸腾着把余温重新带回给他身上:“那宿宁郁在牌场帮忙的时候,你怎么没制止?”

费允承用指尖帮鹿汀朝蹭掉了唇珠上的一点奶渍:“为什么要制止?”

鹿汀朝不懂。

费允承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宝贝,我这是正经经营的娱乐场所,每年都有很多内地大学生过来打临时工赚学费,这里一个月的工资顶你们内地一年的工资。无论是对哪一个学生来说,这都是笔非常划算的买卖。”

鹿汀朝垂下脑袋,有些似懂非懂。

可是按照费允承的解释来说……的确是这样的。

鹿汀朝也看过牌场工作人员的工资,对于一个大学生来说,这样的工资的确是太有诱惑力的。

“可是……”

鹿汀朝还是有些犹豫,“宿宁郁一直身体都不好……”

费允承道:“这一点我之前的确不知道。员工调查当时并没有查那么远。”

费允承:“朝朝,我很抱歉。”

可是这似乎也不能怪费允承。

鹿汀朝垂下脑袋,一点一点的舔牛奶,神色有些安静的沉寂。

库里南缓慢又稳定的驶过这片占地巨大的私立医院的草坪,然后穿梭过绿荫密布的商业街,再走过港城低矮不平的贫民区。

费允承抱着鹿汀朝:“或许,我们可以让你资助的那个男孩子享受最昂贵的墓地。”

鹿汀朝慢吞吞的抬起头:“嗯?”

费允承:“城南的位置有一座私人墓园,是会员验资质,不仅需要钱,更需要推荐资格,在那里有港城以往几百年的政客和名流商贾,朝朝,如果你想,我明天就带你亲自去给那个孩子挑一座墓碑。”

鹿汀朝眼中的灯火似乎明明灭灭,跳跃良久,终于有了一丝雀动的烛火:“可以吗?”

生死大事上总归有些特殊的执念。

鹿汀朝知道有些特殊墓园的规矩,凭他自己恐怕是没这个能耐。

他为宿宁郁做不了什么,也仅仅只有这么多。

“当然。”

费允承当即给前面的保镖吩咐了几句,想了片刻,又道,“让宿鸩在祖宅会客厅等我,回去后我亲自跟他说。”

鹿汀朝神色变了变,有些不安的在费允承怀里转了转身子:“我……不知道和宿鸩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说。”

费允承和鹿汀朝五指相扣,“时间不早了,回去后先带兜兜去睡觉,如果睡不着,就在房间里等我,我处理好后来陪你。”

鹿汀朝愣了一下。

然后才恍然想起,对的,在费家的老宅,这段时间他的房间还没有收拾好……虽然勉强也能睡,但总归没有完全到位。

可是。

而且。

鹿汀朝神色变了又变。

他微微闭眼,视线黑暗之后又陡然惨白,像是立刻带他回到了白天的那片血色前。

鹿汀朝下意识将费允承宽厚的风衣往自己身上重新裹了裹,他惨淡的脸色和闭上眼后黑暗里的世界一样凄惶:“我……”

鹿汀朝颤抖的停不下来:“我……”

“不要怕。”

费允承彻底拥住了鹿汀朝,“宝贝,我会保护你。不要害怕。”

费允承揉了揉鹿汀朝的发顶,然后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唇。

是亲昵的,类似于情人间的安抚:“我知道今天那个男孩子的事吓到你了,以后我每个晚上都会陪你,不要担心,朝朝,好不好?”

在经历过创伤后的二十四小时是心理观念上最好的治疗时间。

可惜鹿汀朝并没有读过相关书籍。

他战栗着缩在费允承怀里,良久,小心翼翼的点了一下头。

*

费家的祖宅建立在港城最古老的最昂贵的黄金地块,是闹中取静出则繁华的半山位置,从会客厅的落地窗看过去,甚至可以将整个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

祖宅外的照明光已经全部打开,在这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每一分钟都灼烧着金钱。

偌大的草坪由几十人组成的园丁队伍每天修建,草坪正中央的喷泉是意大利著名建筑师亲手描画的图模,连水柱的形成都格外讲究。

前后的保镖车簇拥着主车在门前停下。

这座古老建筑现在的主人不动声色的抱起已经在他怀里睡着的鹿汀朝,又示意身后的保镖将车内已经同样经历了一天学习后睡着的鹿兜兜从儿童座椅抱进怀里送上楼去睡。

夜色渐渐深了。

几缕含着凉意的风卷起鹿汀朝柔软的头发。

费允承伸手替鹿汀朝将弄乱的发丝拨好,然后整了整他身上的风衣,正要抱着人往里走,便见怀里的鹿汀朝困顿的睁开了眼睛。

“怎么醒了?”

费允承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鹿汀朝摇了摇头。

昂贵的灯火之中鹿汀朝的眼睛格外漂亮,像是这个世界上最璀璨闪亮的宝石。

他似乎是才刚清醒的模样,显得格外单纯,怔怔的看了费允承很久,才轻轻撇了一下嘴。

紧接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就又滑出了大颗大颗的泪水来。

鹿汀朝哑着声音,很轻很轻的问费允承:“Daddy,我不明白,我明明都治好他了,他为什么还是要死。”

费允承垂目看着鹿汀朝。

鹿汀朝眼底的茫然和哀伤几乎写满了全部的神情:“他很优秀的,我以前特别羡慕这种能学习好的学生,我就不会学习。”

鹿汀朝哭着对上了费允承的视线,似乎是拼死般声嘶力竭:“我都给他花了那么多钱了,也不要他还给我,他为什么还是要去死……我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他太优秀了。”

费允承抱住鹿汀朝,然后低头,吻了怀中脆弱的苍白,“他接受不了自己不再优秀,所以不如到此为止。”

鹿汀朝摇摇头。

费允承伸手一点点给鹿汀朝擦干净眼泪:“这是他的选择,根据他的专业,哪怕这种精细的手术后,他也再难有丰硕的成果。信念破灭,他的自尊心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朝朝,这不是你的错。”

这座拥有许久历史的老宅里有着各种各样的佣人。

他们的作息时间根据这座老宅的主人时刻进行调整,以随时能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因此,从园丁开始的女佣和管家看着费允承一点点将怀中漂亮的男孩一路从花园抱紧大厅,上楼,进入主卧。

费允承亲手替鹿汀朝脱掉外衫,暖好身子,再披上睡衣。

最后吻了吻鹿汀朝的额头:“我现在就去处理后续的事宜,宿鸩一会儿就到,宝贝先自己睡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鹿汀朝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费允承的衣角——

就像以往很多很多次抓住庄稷那样。

而很快。

鹿汀朝悻悻的收回了手:“……那兜兜睡着了吗?”

费允承:“在他的房间,睡得很香,兜兜明天还要去学校的,宝贝。”

“……嗯。”

鹿汀朝垂了垂脑袋,“那你……也不要急,慢慢处理好,再……就回来。”

费允承轻轻弯了一下嘴角:“不会慢的。”

鹿汀朝有些茫然的抬头。

费允承的一个吻落在鹿汀朝唇边:“我的宝贝在床上等我睡觉,我怎么赶回来晚呢?朝朝先睡,一会儿我就回来。”

鹿汀朝:“……”

鹿汀朝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摇了一下头,细声说:“那……晚安。”

*

这似乎是很漫长的一个夜晚。

鹿汀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没有,他觉得自己大概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他觉得恍惚。

屋内的灯没关,床头那盏镶嵌着数十克拉的水晶壁灯忽明忽暗的亮着。

鹿汀朝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还是梦境。

但他闭不上眼睛。

他似乎反反复复的看到白天的场景,又似乎只是错觉。

鹿汀朝猛地坐了起来。

他狠狠闭了一下眼,又猛力的摇头,然后勉强的扶着床边,四周看了看。

鹿汀朝想喝一杯冰水,床头除了费允承临出去前留下的一杯睡前低蛋白补液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壁灯昏暗的视线中,鹿汀朝摸索着下了床,他没找到房间内最大的那盏吊灯到底从哪儿能打开,也依旧不习惯穿拖鞋。

鹿汀朝光着脚走出了这间最大的主卧。

到底是入了夜,走廊里的光线半明半暗。

一路上遇到许多大概是别墅内的工作人员俯身问好,却没有人敢主动跟他搭话,直到鹿汀朝先开口问清了吧台的位置。

一名菲佣这才急忙让鹿汀朝在原地等待,她飞快的下楼去给鹿汀朝倒水。

只是站在这里也很奇怪。

鹿汀朝对这座巨大的祖宅并不熟悉,也不敢走太远怕等会儿菲佣过来找不到他,他贴着墙根,顺着漫长的实木走廊一点一点慢悠悠的往前。

白净细嫩的脚踩在地毯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直到尽头的一间屋子。

这是鹿汀朝这一排走廊走过来唯一透过门缝亮着灯的房门。

鹿汀朝有点好奇的在门口停下来。

他贴近门缝听了听,没有宿鸩的说话,他倒是好像听到了阿治的声音。

阿治说:“宿鸩的确是把好用的刀,手脚和心思都很适合,只是他那个内地的哥很碍眼。”

鹿汀朝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这句话。

阿治:“不过他哥倒也算是懂事,自己想不开死了,也省得我再琢磨。”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是杯底落在书桌案上的声音。

费允承开口:“那种东西,死了活了,没什么可值得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