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吃醋

阿柠将小院打扫利索, 午膳后便匆忙前去太医院了,她如今正跟随莫先洲学着针灸,并不敢松懈。

针灸除了要记性好, 还需要手巧, 要花时间练习,不下功夫不行。

谁知她到了太医院, 迎头看到瑞香, 瑞香红着眼圈,蔫头耷拉脑的。

阿柠:“怎么了?”

瑞香瞥了一眼阿柠,不想搭理,自顾自闷到御药房去了。

阿柠看向一旁玉卿, 玉卿叹了一声:“昨日宫中姑姑抽查各处寝舍,她的被查了, 说是有一些男子之物,是私相授予, 违了宫法,念在初犯, 说要把她赶出去别的宫苑做杂役。”

阿柠:“啊?”

她们在太医院是有出头之日的, 总归有个盼头,可是如果去做杂役, 做到年纪大了打发出去,不过是攒那么一点体己钱, 这辈子没什么指望了!

她疑惑:“她能有什么男子之物,无非是个帕子吧?”

玉卿:“是帕子。”

阿柠:“那就说是送给双喜元宝他们的,不就支应过去了?”

玉卿:“谁知道她,反正人家姑姑把她按过去一问,她就招供了。”

阿柠:“那还有什么法子吗?”

谁知道她刚说完这个, 瑞香突然出现了,她没好气地咬牙切齿:“能有什么法子,这下子好了,你们都可以看我热闹了,我就这么被赶出去了!”

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阿柠怔了怔,一时也说不得什么了,只能随她吧。

这时候胡公公来了,大家问起来,胡公公也不多谈,只是道:“其实她那性子留在咱们御药房也怕她坏事,心高气傲的,也不安分,凡事总想着吃头份,打发走了也好,安分做个杂役,也能攒几个钱,回头宫里头开恩放出去嫁人,也是一个好路子。”

大家听着,不免唏嘘,也就不提了,各自忙起来。

阿柠也翻看着自己的医书,她做事一向专注,一旦沉进去,便忍不住一直看,停不下来,以至于等她抬起头,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冬日傍晚时候的太医院,也不掌灯,暗沉沉的,风吹着残雪,冷得人打颤。

阿柠收拾收拾,赶紧准备回去自己住处。

谁知这时,便从窗户看到外面一个人冒着寒风行来,那人穿着大红毛毡斗篷,身量很高。

她疑惑着,忙开了门,迎面一看却是孟凤春,因外面风大,吹得脸上也落了一层,不知道是灰还是雪。

他本是清朗俊美的模样,如今也是冷肃的,却是这个模样,难免有些滑稽。

阿柠有些想笑,但拼命忍住了。

孟凤春随手脱下大氅,问阿柠:“怎么还没走?”

阿柠看他手中提着一个木匣子,沉甸甸的,猜到他有事要办,当下赶紧帮着接过来大氅,顺手给他挂在一旁黄花梨素棂格衣架上。

她又拿了巾帕递给他:“正要走呢。”

孟凤春接了巾帕,擦了擦脸,这才开口:“这几日忙着,不在太医院,才听说你的好消息,恭喜了。”

阿柠轻笑:“奴婢——”

孟凤春却抬手制止了她:“自称也得改改了。”

阿柠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寻常医女其实和宫娥太监没什么不同,都是在宫廷中作杂役的,所以自称奴婢,但是如今晋升为医女,身份就不同了。

想到这里,她抿唇一笑:“是。”

孟凤春看她这么一笑间,腼腆又温柔,竟别有一番婉约动人。

他神情微动,垂眼默了片刻,才低声道:“那日好好的,怎么突然要你去为皇上诊治?”

他只听说一个大概,知道半夜函德宫突然要人,莫先洲不在,帝王性情乖戾难测,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得性命不保。

阿柠听他问,想起那一晚,只觉仿佛一场梦,弥漫着浓郁雾气,绮丽朦胧的梦,此时听孟凤春问起,只笑道:“我记不太清了,好像确实被吓到了。”

孟凤春见她这样,难得也笑了下:“你如今身为医女,许多功课总是要补,可以参加明年太医院的考核,若是通过,还能晋升。”

阿柠一听,忙道:“其实我看了历年考核的题目,我应该都能答的,可我年纪小,资历浅,也只是纸上谈兵的背记,不曾经过什么事,若贸然再求上进,别说别人看着,我自己也心里不安。”

若是以前,她自然不会想这些,可自己突然晋升为女医,还莫名被安置了一处好住处,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瑞香自然说过一些酸涩言语,但她并不在意,瑞香什么事都摆脸上的,都说得明明白白,这样也挺好,就怕有人不说明白,心里嫉妒,或者不服气不甘心的。

孟凤春听这话,抬眸看过来,他看到阿柠清亮的眸底飘着一丝惆怅。

他略顿了顿,道:“其实不必多想,你虽进宫没多久,但晋升女医却是足以服众。”

阿柠疑惑地看着孟凤春。

或许是光线过于朦胧的缘故,阿柠竟捕捉到了一丝仿佛是温柔的神情。

她愣了下。

孟凤春:“在我们太医院,你知道最怕的是什么?”

阿柠想了想,懂了。

最怕的自然是元熙帝龙体欠安,一旦帝王龙体抱恙,那他们太医院便是天塌地裂。

孟凤春:“所以你临危受命,能够担当大任,这就是你的功绩,别说底下那些小医女,就是太医院的御医们,他们也要心服口服。”

阿柠想想似乎也有道理,太医院的职责,编撰医书,炮制生药,为宫中贵人诊治保养,以及负责宫外济民局等,其中保障帝王龙体安康自然是首要大事,这么一说自己确实立功了,也没什么不安的。

孟凤春剑眉微挑:“况且你如今师从莫先生,哪个敢不服?”

这话说得阿柠都忍不住笑了:“谢谢孟大夫一席话,倒是让我豁然开朗。”

孟凤春道:“不过有一桩,你想得也有道理,如今你既晋为女医,总该多践行,其实今日过来,我正要和你说一件事。”

阿柠:“什么?”

孟凤春便提起惠民药局来,其实太医院是御用医署,但太医院不只为帝王贵人诊治,还负责外地府州县惠民药局和生药库的管理,其下也有制作膏丹丸散的作坊。

除此外,还负责边关卫所医官、医士、医生的选派和考核,还要定期奉命派员往军营、狱所等处诊病,并在灾荒年为百姓施舍汤药,扶危济贫。

他看着阿柠,道:“入冬后,各州府陆续有伤寒和冬瘟,惠民药局如今已经向朝廷上书,要从太医院调取一批御医前往直隶所属的各处诊治,估计明天这消息就要传到太医院,就要开始选调了。”

阿柠突然意识到了,他想让自己去?

孟凤春继续道:“太医院的女医本就不多,还要留下来一些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急需女医。”

各样伤寒病患中,男女本就各占一半,但男御医多,女御医少,而男女之间本来就有诸多顾忌,更何况遇产妇或各样妇人病症,男御医都守着老忌讳,并不愿意插手,以至于女御医奇缺。

阿柠听着,忙道:“我自是愿意!”

孟凤春看她那急切的样子,垂眸,淡笑了下。

这倒是让阿柠不好意思了:“只是我生怕自己医术欠佳,倒是给人添乱。”

孟凤春:“你不必担心,如今女医奇缺,能过脉,炮制生药,能下笔开方的,便是不可多得了。”

他没有细说的是,其实到了市井间,为穷困百姓疗疾,大多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更多是每日枯燥的熬药,开方,敷药,甚至接生,便是不会的,熬上几日也就娴熟了。

阿柠听此,自然愿意。

孟凤春便拎起自己的大氅:“走,我送你回去,正好和你细说。”

阿柠赶紧点头,当下略收拾过,和孟凤春一起往外走,边走边说着惠民局一事,其实阿柠于医道上并不曾设想太多,不过随遇而安罢了。

如今孟凤春说起外面的伤寒,也说起解百姓危苦,倒是听得阿柠热血沸腾。

她便觉得,这件事是自己一定要做的,她一定要成为一个悬壶济世的女大夫!

待走到西门廊道前,阿柠以为孟凤春会就此停下脚步,谁知道并没有,他竟要送自己回去住处。

这让阿柠有些意外,疑惑地看着孟凤春。

孟凤春垂眼注视着阿柠,她一双黑眸剔透无暇,倒映着澄澈的蓝天。

此时一阵风吹起,在稀薄的暮色中,他低声道:“顺路,送你过去。”

阿柠听着,只觉耳边“砰”的一下子,有什么炸开了,她脸红耳赤。

她突然觉得,也许孟凤春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她红着脸,局促地道:“不,不用了吧。”

孟凤春看着阿柠嫣红的面颊:“举手之劳而已,走吧。”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阿柠抗不过,下意识点头,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往外走。

孟凤春:“听说你如今搬到了新的住处?”

阿柠提起这个,心里喜欢:“嗯,新搬的,说起来也是运气好,新分的这处,其他几位恰好不在,倒是我一个人住了。”

孟凤春看着她的眼睛,乌黑的眼睛满是光彩。

他莞尔一笑:“占大便宜了?”

这话说得阿柠都不好意思了:“也是凑巧了,运气吧。”

孟凤春略沉吟了下,却没说什么。

他总觉得阿柠的机缘太好了,甚至会觉得这其中种种仿佛别有缘由,但若说因为什么,他说不出来。

毕竟阿柠也只是一个寻常医女,她很单纯,并没什么来路依仗。

一时又想起穆清公主,虽说那只是一个孩子,不过她青睐的人,自然有人暗中讨好吧?

当下他也就随口转移话题,问起房舍中是不是有地龙,是否暖和。

阿柠:“是有地龙,不过公主殿下还命人送来些银炭,说是若是嫌地龙不暖和,可以额外再烧……其实我根本不会烧,反正有地龙就很暖和了,不会冻醒了!”

孟凤春问道:“之前在宫外,会冻醒?”

提起这个,阿柠便笑:“是,之前在宫外的舍处,晚间烧着烧着,炉子灭了,就冷,结果天恩浩荡,也给大家伙送了好炭,是白炭呢,反正现在不怕了,那白炭耐烧。”

孟凤春侧首看着她,看她说起这个兴致勃勃的样子。

她仿佛永远是生机勃勃的,粉润的脸庞上焕发着光彩。

他轻笑:“听着就暖和。”

阿柠:“那可不,大家都说暖和呢!”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时,就在不远处,元熙帝正死死地盯着这个方向。

他一身雪白大氅,华丽柔软,站在暗红宫墙间,姿容绝艳,颀长飘逸。

不过此时的他锋利的唇紧紧抿着,阴鸷的眸中透出森森寒意。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身边怎么站着一个男人!

那么亲昵,那么熟稔!

她还对他笑,说说笑笑的,她对他笑过吗?

他冷冷地盯着那个男人,看着那个男人望着阿柠的样子,他眼底温柔纵容,很有兴味的样子。

他分明在觊觎,觊觎自己的阿柠。

可傻傻的阿柠丝毫不知道防备,竟还和他那样说笑。

元熙帝眯起锐长的眸子,一字字地道:“去查,查那个男人。”

他敢觊觎阿凝,那他一定会让他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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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整个函德殿都充斥着一股阴郁沉闷之感,进出函德殿的所有臣子都感到窒息,今日的帝王和往日越发不同,偶尔间一个眼神都透着彻骨的冷戾。

以至于出了函德殿就有人暗地里打探,是哪个触怒圣颜,是谁忤逆君心,又是哪家要人头落地,然而大家将朝中大事在心里一一筛过,最近并没什么异样,不是事事都顺了这位的心思?谁敢胆大包天和他作对?

就在众人忐忑不安时,元熙帝陡然将案卷投掷在地上,水磨石的地砖光可鉴人,模糊地映照出案卷上的字眼,隐隐却有“孟凤春”几个字眼。

元熙帝负手,面无表情地踱步。

一旁众内侍都屏着气息,低眉顺眼,随时聆听着这位的谕旨。

突然间,元熙帝顿住脚步,众人的心瞬间提起。

这时,就听到森寒的声音响起:“区区一个医者罢了,孟家是不要命了吗,好大的胆子,竟敢蛊惑朕的医女,凭他,他也配?”

此时半开的窗棂吹起厚重的帷幔,发出沙沙的声音,帝王狂乱的声音回荡在殿宇内。

所有人都在等着帝王示下,谁知道过了良久,当被风吹起的帐幔垂落,帝王的脚步停下。

众人听到他阴恻恻地道:“传令,朕要就寝了。”

就寝?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他本不想这么搅扰她,可他控制不住。

她就是阿凝,阿凝和别人说笑,就像当初和二皇兄一般。

他卑微地站在暗处盯着他们看,看阿凝面上的甜蜜,看二皇兄宠爱的目光。

现在重活一世,一切仿佛回到了以前。

暗沉的夜,元熙帝面色苍白,一身松散的白色寝衣,无声地踏入房中,随之门窗紧闭。

此时的阿柠安静地靠在矮榻上,睡得香美。

元熙帝走到榻前,他屈膝,半跪下来,趴在榻前,视线贪婪地舔舐着她的面庞。